吴紫藤收拾自己的旅行包,司马君坐在床沿看着她收拾,不好帮她,他没有东西可收拾,就下楼去,出了青年旅馆,不多一会功夫,就穿了件新衬衣回来,还提了一兜苹果、方便面、矿泉水一类的东西,紫藤见司马君这个样子,心想他已下了决心,如果坚持不让他同道,会伤他情面,她更加为难,但不知道如何解决。紫藤退了房间,背上自己的旅行包,司马君说:“我帮你背包吧,我没啥东西。”
紫藤迟疑了一下,把包让给他,自己提了水果袋子,出了旅馆大门,紫藤回望一下门楣,门楣上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红色灯笼在晨风中摇曳着,舞动着。以前她只知道江南的枕水人家喜欢挂红灯笼,后来看电视,知道北方人也喜欢挂红灯笼,到了西安,城墙上的楼阁上,箭楼上都挂着红灯笼,一些仿古建筑的房檐上,门楣上,窗户上,大厅里也挂着灯笼。她选择住这家旅馆,大概就因为红灯笼的缘故吧。在江南,有很多水乡小镇,小镇开辟了旅游项目,人们在水巷边开了茶馆、饭店、手工艺商店,每家店铺门口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晚上灯光一亮,照得四周红晕一片。水波是红的,小船是红的,树枝是红的,人们的脸也是红的。要了阿婆茶,要了阿婆饭,坐在水边的竹椅子上一边看水,一边品茶,张海洋曾经带她去过周庄,去过乌镇,在那里,她穿梭在古镇狭窄的巷道里,在青石板小巷里流连忘返。小巷的房屋全是木板结构,门口有半截高的外门,进正门前首先得开外面的半截木格门。她常常扒在人家的半截门上,往里看,人家在里面看电视、吃饭、聊天。见她伸长脖子看他们,也不奇怪,照样继续手里的活计。看得久了,张海洋就说:“你这个样子看人家私人住宅,人家会觉得你没有修养。”
紫藤嬉笑着说:“我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谁让他们这么稀奇呢。”
张海洋说:“人家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江南人,我们江南人都很讲究的,不随便到人家家里打扰的。”
紫藤说:“我又不是江南人,所以我可以打扰他们呀。”
张海洋说:“你要在江南立足,就得学习江南的接人待物,风俗礼仪。”
紫藤吐一吐舌头,说:“江南咋这么多讲究。”
张海洋说:“这只是个皮毛,深厚的还在后面哩。”
在江南小镇,两人就住在枕水人家的小阁楼上。阁楼很古朴,窗下就是流动的水巷,水巷里有人洗衣服,有人淘米洗菜,有摇着小船的妇女。听房主人说,房子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房间里散发着陈旧的,古老的木质气味。住在这样的房间里,有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都市知识分子男女的感觉。在江南流淌的水边,在古旧得令人爱怜的阁楼上,依然挂着红灯笼。紫藤的心里就这样慢慢地滋生着红灯笼,红灯笼总伴着张海洋和自己的影子。看见红灯笼,就好像回到了江南,回到了那段甜蜜的情感之中。
再一次回望红灯笼,回望青年旅馆的仿唐建筑,西安的建筑比江南的建筑更气派、更雄伟、更大气,但她还是想尽快离开西安,对于西安,她不想恭维。
司马君见吴紫藤回头凝望旅馆,也看了看,这样的建筑在西安多的是,几乎所有街道都能看见一两家,司马君早已见怪不怪。他想吴紫藤大概对仿古建筑感兴趣,便说:“你是不是喜欢仿古建筑,如果喜欢,我领你去南院门看看,那里有仿古一条街,房屋古朴,卖的东西也很古朴,字画、玉器、砚台、陶埙,啥都有,走在街道上,就像回到了唐朝,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古人。”
吴紫藤回过神来,生怕司马君领她再去什么地方,昨天的大唐芙蓉园是一家仿古公园,而且规模宏大,在那个地方,不但没有古人的感受,还狼狈得无地自容。大雁塔广场也有古代风韵,但感觉到的是繁华背后的龌龊,她急忙说:“谢谢,我哪儿也不去,咱们早点到车站吧。”
司马君说:“好的,早点去好,我还要补票哩。”
紫藤想起昨天司马君不愿意乘出租车,愿意乘公交车,便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走,司马君见她往站牌方向走,便说:“就在这乘车吧。”
说着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他首先上了车,把背包抱在怀里,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紫藤疑惑了一下,上了车,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到了火车站,紫藤站在车站广场上看包,司马君去售票大厅买票。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男人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叠地图,问她:“要地图吗?西安地图。”
紫藤摇摇头,向售票大厅门口望。男人又说:“上面有陕西各个景点的介绍,一册在手,便知整个陕西。”
紫藤又摇摇头,在西安待了两天都不想待了,还整个陕西,还是不了解的好。男人说:“你不知道我们陕西有多少名胜古迹,陕北有红色旅游胜地延安,有天下黄河第一瀑布壶口,关中马,你知道吧?”
说到这儿,男人伸长脖子,把嘴凑到紫藤耳朵跟前,紫藤后退一步。男人自言自语地说:“关中有武则天女皇的墓,有贵妃杨玉环的墓呀。知道吗,在这两个女人墓地捧这么一捧泥土,每天晚上把泥土浇上水,当面膜这么一涂,哎哟,你猜怎么着?那个白呀,那个嫩呀,那个,哦,哦,女人味呀!”
看见男人眉飞色舞的样子,紫藤觉得好笑,一把泥土能当面膜,能让女人返老还童,去你的吧,你去骗白痴吧。紫藤提起包往一边走,不想听这个人胡言乱语。她一走,男人急忙跟上两步,说:“你去旅游呀?去东线还是西线,东线有华山,华清池,兵马俑,西线就有那两个贵人的墓地,咋样?去西线吧,那边有车。”
男人伸手拽她,她快速往前走去,男人就不跟她了,男人瞅见了另一个目标。她向城墙边上走,因为城墙遮挡,太阳还没照到那儿,这里积聚着很多人。看见有个空地方,她走了过去,刚站稳,一个老年男人晃晃悠悠向她走来。她看了男人一眼,继续向售票大厅张望。老年男人走到她跟前,说一声:“姑娘,我给你说个事。”
紫藤左右看去,旁边全是男人,没有女孩。便看那老人,老人脸上褶皱很多,眼睛浑浊,但脸上的表情很神秘。紫藤不知道老人要给她说什么,一想,自己的姥爷也这么大岁数了,不会有啥不放心的。便望着老人,老人说:“姑娘,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遇到啥麻烦哩?”
紫藤听老人这么一说,想一想,近来确实麻烦很多,但她摇摇头,轻声说:“没有什么麻烦,还好。”
老人说:“呵呵,你没说真话,看你面相,是个有福之人,但是你最近很不顺畅呀。”
听见面相二字,紫藤立即明白过来,老人原来是个算命先生。以前听说过有算命的,可不知道算命先生长的什么样子。她朝老人仔细看去,老人头发花白而蓬乱,灰色的衬衫上油渍斑斑,衬衫上本来五颗扣子,只扣了两颗,其余三颗只有扣眼,不见扣子。裤子也皱皱巴巴,腰上裹着宽宽的裤腰,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拖鞋一只大一只小,大的是黄色塑料拖鞋,小的是蓝色塑料拖鞋。脚背黑得发亮,由于鞋子不合脚,长长的黑色脚指甲伸向鞋外,大拇指触到了地面。老人见她在看自己,便说:“你听说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吗?”
紫藤忽然想笑,就悄悄地笑了一下。老人说:“你遇的麻烦挺大的,你得消一下灾。”
听见灾字,紫藤不敢笑了,她明白自己确实遇到了灾难,但她还是将信将疑,老人怎么就知道她遇到灾难了呢。她有点心虚,也有点害怕,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见她动了心,便说:“咋样,我帮你消灾。”
紫藤说:“什么是消灾?”
老人说:“瓜女子,消灾就是给你施法,施了法,灾就从你身上跑了,你就没麻烦了,就利索了。”
紫藤说:“怎么施法?”
老人说:“怎么施法是我的事,施法需要一些东西,我是拿钱买的,你就出个成本价,这个忙算我帮你。”
紫藤说:“你帮我啥?”
老人说:“我帮你消灾呀。”
紫藤说:“多少钱?”
老人往她跟前凑了凑,将右手伸到她下巴跟前,圈起大拇指,伸出枯树干一样的手掌,说:“这个数!”
紫藤想起西安的物价低,便试着说:“四元。”
老人生气般地说:“你日弄人哩,四百块!”
紫藤没想到这么贵,便说:“这么贵?”
老人说:“知道啥叫舍财免灾吧,这点财算啥呀,跟你的灾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
紫藤说:“我没这么多钱。”
老人说:“没钱就说没钱的话,我就好事做到底,给你减个半,看你出门在外,怪可怜的,两百块算啦。”
紫藤说:“还是太贵。”
老人说:“不能太少了,你得让我挣个本钱,这么着吧,一百八,不能再少了。”
正说着,一个人向他们走来,老人看见那人走来,出溜一下就没了踪影。紫藤向老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个鸟市,很多老人在看鸟、买鸟、遛鸟。紫藤想,老人大概只是个抓野麻雀来城里卖的人吧。算命只是他的业余爱好,或者只是他的一份兼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