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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分良莠善恶有报 奴斥主清浊分明

  皓月当空,清风拂面。

  在野马营子河边荒凉小路上,庄正甸与许雪梅躲在一棵大树边,不即不离地盯着徐秤砣,远远看见他走进一所马棚边破旧的房子。

  那必定就是徐映台住的地方了,两个月的万里寻仇终于有了结果,杀父深仇眼看就能得报,他俩都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激动。

  许雪梅悄声对庄正甸说:“师弟,在诛杀徐映台的时候,这家伙要是护贼碍事,就狠狠教训他一顿。”

  庄正甸:“是,我知道。”

  许雪梅:“两个月的万里寻仇,终于要有了结果啦。”

  庄正甸:“大师姐,我现在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激动。”

  许雪梅:“我也是。”

  荒郊野外,万籁无声。

  万万没想到,在这夜深无人的荒郊野外,他俩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大胆贼人!鬼鬼祟祟,莫非想行窃吗?”

  他俩这一惊非小,立即分身跳起,二人怀里的利刃业已出鞘在握。

  扬大鹤傲然曰:“见到本官,为何还不下跪求饶?”

  许雪梅见来者只孤单一人,便迅疾飞身上前,未等这人愣过神,她伸手一个大擒拿,已把他制住。

  扬大鹤大叫:“哎呀,松手!你把本官弄疼啦!”

  庄正甸惊异地说:“师姐,他像是杨大鹤!”

  “啊!”许雪梅不认识杨大鹤,一听正是仇人撞到自己的刀口上,利刃一下就架上他的脖子。她厉声喝问道:“说,你是不是杨大鹤?”

  扬大鹤并不惧怕:“正是本府。”

  庄正甸上前一看,是杨大鹤不错,但他那肮脏不堪的样子哪里还有个人形?满头乱发像是鸡窝,乱蓬蓬的胡子被赃物粘结在一起,一件脏兮兮的短袖褂子只有半个肩挂在身上,下面的裤衩只有一半遮盖在前面私处,从后面看完全是个光腚。杨大鹤在温州被判罪时,已经露出疯癫端倪,当时,庄正甸也在场亲眼目睹过。

  “师姐,他像是疯了?”

  “啊!”许雪梅这才松开手,看清了杨大鹤龌龊的样子。同时也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难闻的恶臭,她立即跳开,几欲呕吐。

  庄正甸喝道:“杨大鹤,你死到临头了,知道吗?”

  杨大鹤昂然怒斥道:“胡说!天济寺清风道长说我能活到八十八岁,你咒骂本府,我判你死罪!”

  庄正甸与许雪梅面面相觑,面对一个已经疯癫的仇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庄正甸小心试探着问:“杨大鹤,你不在温州,到乌拉来做什么?”

  杨大鹤是满脸得意:“来做知府。钦差想叫我来做道台,我不干。”

  “你知道徐映台在做什么吗?”

  “那小子,坏透了,我叫他放马啦!”

  “你还记得庄以莅、许鸿志吗?”

  不料杨大鹤一听到这两个名字,一下就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钦差大人,下官糊涂,下官糊涂啊!”

  “师姐,怎么办?”庄正甸问。

  “唉!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许雪梅叹口气,向杨大鹤问道:“这么晚你不睡觉,要到哪去?”

  “启禀钦差大人,本府要巡视一下四周,以保地方安宁。”

  “那你起来去吧!”

  “谢钦差大人,下官告辞,”

  杨大鹤疯疯癫癫地走了。

  徐映台在梦中陪着爱妻徐王氏,兴高采烈地在一锭锭数着银子,不料徐秤砣却走进来。

  “老爷,这么多银子!从哪来的啊?”

  “放肆!你管得着吗?”

  徐秤砣居然干涉起他来:“老爷,这么多的银子一定来路不明!老爷,我们可不能做犯法的事啊!”

  “混账!你也敢管我的事?我把你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撵出去!”徐映台大怒,把徐秤砣连推带搡轰出门。

  徐秤砣被关在门外,拍着门大喊:“老爷,你开门啊!老爷!”

  徐映台从梦中醒来,揉揉眼,仔细一听,果然是徐秤砣在外面大声喊开门。他心中一阵狂喜,连忙翻身下炕去开门。

  “秤砣!是秤砣吗?”

  徐秤砣一进来,首先跪地叩头:“岳父大人,你受苦了!”

  “叭”地一声,徐映台扬手就给徐秤砣一记耳光:“你他妈疯了?怎么说话呢?如今你也敢来占我的便宜?”

  “不不,哦,老爷,是这样,你听我慢慢说。老爷出事后,吕家把小姐给休了,后来老夫人做主,把小姐嫁给我了。”

  “放屁!你胡说!”徐映台嘿嘿冷笑,但听到女儿被夫家休弃,也感到一阵寒心、恼怒,他愣了愣,说:“就是吕家乘人之危,把小姐休了,可你是什么人?老太太再糊涂,断然也不会把徐芳许配给你!我徐家的千金小姐,焉能下嫁你这个奴仆?何况,家里的事老太太不当家,都是老太爷做主。嘿嘿,你还敢来糊弄我?”

  “老爷,你不知道啊,家里出大事了!”

  徐映台点亮一个松明子,也不叫跪在地上的徐秤砣起来。问:“家里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这时候,庄正甸与许雪梅已经藏好马匹,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们住处的后窗下,在外面悄悄听起来。

  徐秤砣跪在地下,含泪说道:“老太爷他,他已经在三月初九过背啦!”

  徐映台大惊失色:“啊!老太爷在家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老爷被判罪后,我只好回到老家,老太爷一听说你被发配到关外充军,当时就惊吓中风,连话都不能说了!墙倒众人推,大烟馆听说你犯了事,前来逼债,家里没钱,大烟馆和其他的债主就强行来搬家里东西。老太爷看在眼里,病的还不能说话,他又气又急,病情愈加沉重。”

  徐映台很纳闷:“不对啊?我家怎么会欠大烟馆的钱?”

  “听老太太说,前年我送钱回家后,老太爷就开始抽上大烟了,而且一天都不能断。后来你一直没带钱回家,老太爷烟瘾犯了,只得到大烟馆去赊账。”

  “啊!”

  “后来老太爷又听说小姐被吕家休弃,本来就病得不轻,一听到这件事,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就去世了。”

  “啊!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徐映台哪想到家里会有这些变故?听说老子死了,女儿也被她的夫家休弃,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他喃喃向徐秤砣问道:“秤砣,家里叫你带多少钱给我?”

  这半年,徐映台算是熬过来了,他知道嘉庆已经快五十岁,心里面巴不得嘉庆早点死,新天子早点即位。因为新君即位都要大赦天下,他希望能在朝廷大赦的时候自己还能回到故乡。他思念自己的爱妻,子女与老母亲。但他最终关心的还是他自己,知道没有钱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他不死心,希望家里能给他带些银子,也自认为家里无论怎么难,也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送钱来。

  “唉,老太太,少爷和小姐,现在穿衣吃饭都难,哪里还有钱带给你啊?老太太怕冬天你在这里冷,给你做了两件棉衣,我给你带来了。”徐秤砣的膝盖已经跪疼,见徐映台老是不叫自己起来,于是自己就站起来,打开包袱,拿出棉衣。

  “难道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

  “连房子都被卖掉还债了,那还有钱啊。你知道吗?老太爷的后事办得很寒酸,要不是寿材是老早备的,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如今老太太和少爷没地方住,只好跟我和徐芳挤住在下房里,现在她们是靠帮人洗衣服做针线活挣钱来养活自己和少爷啊,你说家里还能有钱吗?”家中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他徐映台至今还想找家里要钱,徐秤砣为他感到一阵羞耻!

  “啊!”徐映台大失所望,不甘心地问:“这么说,真是老太太把徐芳许配给你了?”

  “是的,晚辈不敢欺蒙长辈。”

  “徐芳她能愿意?”

  “启禀岳父大人,小姐对我很好。”

  “哦!我苦命的孩子啊!”徐映台无奈,但也无力回天,这时,他关心起妻子:“那现在你家夫人她住在哪里?”

  提起徐王氏,徐秤砣欲言又止。丈母娘偷汉子,怎么好当面对丈人说?何况,他知道徐映台十分看重徐王氏,在这种事情上也特别要脸面。虽然老太太托人写的家书也说了这件事,但徐秤砣这时候还不忍心拿出来给他看,怕徐映台经受不住这么大接二连三的刺激。

  他敷衍着说:“夫人没办法,只好在外面跟别人借房子住。”

  徐映台一下跪倒在地,哭着说:“苍天啊,你不公啊!老爷子,我是不孝,虽然在外做官,也没给家里多少钱,可你也不该抽大烟啊!你要是不抽大烟,家里何至于到此地步啊?”

  徐秤砣说:“岳父大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你做得不好,当初我就劝过你不能私加皇粮。要是你不犯王法,家中何至于此!?”

  徐映台说:“现在说这还有什么用?我不也只是想弄点钱回去,让全家过好日子吗?”

  就在这时候,徐映台突然闻到一股酒肉的香味。他嗅了嗅四周,问:“吔,哪来的酒肉香味啊?”

  徐秤砣:“是我在其塔木给你买的。”

  徐映台:“哦,好,好,快拿出来,我都好久没吃过肉了。”

  窗外,许雪梅听到这里,悄悄地向庄正甸说:“我们走。”

  二人悄无声息地飞身消失。

  中秋的明月,把山林树木映照得十分清新。

  庄正甸与许雪梅在荒野的小树林中牵出马,漫步向其塔木的住处走去。一路上俩人心事重重,谁也没开口说话。

  快到其塔木时,庄正甸方轻声问道:“师姐,我们下步怎么办?”

  “不是早就说好的了吗?怎么?有恻隐之心了?”

  “可是,可是杨大鹤已经是个疯子了啊?我们还能去杀一个疯子?”

  许雪梅银牙一咬,恨声说:“是不能杀杨大鹤这个疯子了,可徐映台这个仇人,我们决不能放过!再给他活三天,八月十八,我们杀贼祭父!”

  徐秤砣把买来的酒肉拿出来,一一摆到桌子上,但他在灶台旁边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一副碗筷,只好把这唯一的碗筷递给徐映台。

  徐映台早已经坐到了独木凳上,他拿起筷子,一面贪婪地吃着卤牛肉,一面抓过酒葫芦,对着葫芦口就喝起来。

  徐秤砣看徐映台吃得这么香,突然间感到饥饿难忍,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道:“岳父大人,这儿就这一副碗筷吗?”

  徐映台边吃边说:“是啊,哦,你也没吃晚饭吗?”

  徐秤砣点点头。

  徐映台:“那你找两根小棍子凑乎着当筷子用吧,锅台旁边有个葫芦瓢,可以当碗使用。”

  徐秤砣没别的办法,只好在柴禾堆里找到两根小木棒,用水洗了洗,拿着葫芦瓢当碗使,吃起来。

  徐映台狼吞虎咽地吃饱喝足后,已经有点醉意,他推开碗筷,大度地对徐秤砣说:“秤砣啊,徐芳下嫁给你,既然是老太太当的家,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徐秤砣:“谢谢岳父大人!”

  徐映台:“唉,我知道芳丫头不喜欢你,老太太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这也确实是委屈芳丫头了,你今后得好好对待她。”

  徐秤砣:“我会好好对她的,不过……”

  徐映台:“不过什么?”

  徐秤砣说:“不过你说刚才说错了,岳父大人,徐芳她喜欢我,她说过,她很乐意跟我过日子。”

  徐映台讥讽地说:“喜欢你?乐意?哼,她奶奶当家作主办的,娘婆二家又生出这么多事,她不乐意又能怎么办?”

  徐秤砣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他一下脱去外衣,露出徐芳为他行前赶做的肚兜。

  他冲着徐映台,自豪地说:“你老人家好好看看,这是徐芳亲手给我做的肚兜,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还有‘铁心秤砣共鸳鸯’这七个字,这可是徐芳亲笔写的,亲手绣的!她要是不喜欢我,不乐意,她会这样做吗?”

  徐映台仔细看了看,认得是女儿的笔迹,也就不得不信了。

  他只得说:“哦,好,好,你们好好过日子,这也是我们做父母所盼望的。哦,你岳母她还好吗?”

  徐秤砣还能怎么说呢?只得说:“好,好,还好。”

  可能是借着醉意发泄块垒,也可能是真醉了,徐映台突然间蹬足捶胸地号啕大哭起来:“我对不住她啊!秤砣,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徐芳她娘她对我要有多好啊!”

  徐秤砣只好附和着说:“好好,我知道她对你好。”

  他心里则在想,徐王氏此刻也许正躺缪大华的怀里偷欢淫乐呢!

  徐映台泣不成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金钱算什么?官职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人最重要!是的,我是犯事了,可有她在守着我!这叫什么?这叫共患难!这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懂吗?”

  徐秤砣:“我不懂啊。”

  徐映台哭道:“人生在世,酒肉朋友多,患难知己少。有了她对我的这份情意,我还求什么?我,我死而无憾啊……”

  徐映台哭着说着,睡着了,或者说是醉倒了。

  徐秤砣看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徐映台,感叹、怜悯地轻轻摇摇头。

  他看了一下杂乱的房间,站起来收拾碗筷,打扫房间,干完这些活计,他已经十分疲倦。

  床铺上徐映台睡在正中间,徐秤砣只得和衣躺在床沿边上。

  躺下后,他把老太太的家书从衣袋里拿出来看了看,但他想了一想,又把信件放进衣袋里,陷入沉思。

  徐秤砣静静地看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徐映台,不忍心把徐王氏与缪大华的奸情告诉徐映台,他明白,徐映台要是知道自己的爱妻早已红杏出墙,投怀入抱于一个龌龊的下三滥,那种打击他经受不住,会要他的命。但老太太的家书他也不能不交给他,徐秤砣为难了。

  第二天一早,徐映台醒来后,发现屋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暗自称许,洗漱完毕,就吩咐徐秤砣替自己去干打扫马粪、挑水、割草这些重活。自己则连饭都不做,只轻松地去遛遛马。

  徐秤砣干完一天重活,回来还得给徐映台做饭,吃罢晚饭,徐秤砣又为徐映台烧了一大锅热水,伺候徐映台美美洗了个热水澡。

  许徐映台浑身舒坦,他躺在炕上对徐秤砣说:“秤砣啊,你来了,粮食就不够吃了。但你别担心,你可以割草、拾柴,还可以打猎,这些东西都可以拿到营子里去卖。不管怎么说,在这也饿不着你。”

  “不必了,我伺候你两天就得赶回去。”

  “那怎么行?你现在不能回去!”

  “那你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徐映台伸个懒腰:“过了冬天,明年春天再回。”

  “明年春天!?”

  “对,明年春天你回去把你岳母接来你再走。”徐映台美梦难醒。

  徐秤砣料不到事到如今,徐映台居然连老母子女的死活都不顾,却一心只想着那个不争气的女人!他鄙夷地望着徐映台,问:

  “她要是不愿意到这儿来怎么办?”

  “不会的,你说我要她来,她就一定会来。”徐映台美梦难醒,自负地说:“这半年,我算是熬过来了,明年是嘉庆皇上的五十岁大庆,按说,朝廷会大赦天下。我希望能在朝廷大赦的时候我能被宽赦,那时候我就可以与你岳母一起回乡了。”

  徐秤砣问:“我要是不回去,那奶奶,徐芳,大宝,她们怎么办?一家人吃什么?”

  徐映台反问说:“你不是说她们在帮人干活,有饭吃吗?”

  徐秤砣终于把满腔不满说了出来:“可没我在家,她们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可以想象,她们是吃了上顿,就没有下顿!她们老的老,小的小,家没有个男人支撑着,又没有一点进项,靠她们自己挣钱,能吃饱穿暖吗?再说,奶奶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她还能干得了几天?就算她老人家能做点浆洗补连的事,我们能忍心叫她去做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些?”

  徐映台蛮横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徐秤砣埋在心底的火山终于爆发,他痛心疾首地忿而言道:“徐大宝还是个孩子,堂堂的少爷,过去在学堂念书,现在只能每天在街上拾破烂!你想过他吗?你是私心太重,从不顾别人。是的,我是晚辈,这些话不该我说,可我不说谁说?夫人是只会吃,不会做的人,什么罪也不愿意受,她能到你这来吗?你的话,我可以传给她,她来不来是她自己的事。但我还是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我敢断定她不会来。老爷,我服侍你三天,算是代徐芳尽尽孝。还有几两银子,是我一路推车挑担攒的苦力钱,留给你应急。唉,一来一回,我这两条腿就得走上半年。就是马上动身,到家天气也该冷了,还不知道她祖孙们有没有过冬的棉衣,我得赶紧回去。”

  这席话,数落得徐映台哑口无言。

  徐秤砣忿而言道:“你自己保重!难道我不在,你就不活了?依我看,你是私心太重,只顾自己,连老娘和儿子的死活你都不顾。”

  徐映台徐秤砣抢白的被羞怒交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但他依然强词夺理地说:“哼,你惦念奶奶和大宝是假,骨子里是在想着徐芳吧?”

  徐秤砣坦然地说:“我是想徐芳,但我也想奶奶和大宝。”

  徐映台气忿地“哼”了一声,躺到床上去了。

  徐秤砣也气得懒得与他挤在一起睡,自个和衣歪倒在灶台旁边的柴禾上。

  第二天天刚亮,徐秤砣便起身出去帮徐映台放马,而徐映台却安稳地躺在床上随懒觉。

  群马在草原上悠闲地吃着草,徐秤砣手提马鞭在马群后面放牧,他心里已打定主意要连夜离开这里。

  晚上马群入棚后,徐秤砣来到野马营子杂货铺,买了葫芦酒,一块肉回到徐映台住处。

  徐映台躺在床上似睡未睡,徐秤砣也不愿意理睬他,开始独自做饭。待饭菜烧好后,他把饭菜和酒肉摆到桌子上,对徐映台说:“爹,起来吃饭吧,我今晚就要动身了。”

  然后,他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徐映台从床上起来,大咧咧在桌子边坐下,一面一口肉,一口酒自顾自地受用,一面做出对徐秤砣的走不屑一顾的样子。

  徐秤砣收拾好行李,偷偷把老太太托人写的那封家书放在床上,又把身上剩下的几块碎银子压在上面。

  然后,他恭恭敬敬来到徐映台面前,跪在地下给他磕了三个头,含泪说到:“岳父大人保重,我要走了。”

  徐映台对徐秤砣的大礼参拜,似是既没看见,也没听见,他眯着眼,手握酒瓶,旁若无人地击节唱道:“龙困浅滩被虾戏,虎落平川给犬欺,英雄末路红颜老,恰好比,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徐秤砣一咬牙,站起来拎起行李,流着泪大踏步走出门。

  此时,在其塔木饭馆柜台边,庄正甸把一小锭银子放到柜台上,跟店小二说:“小二,结账。”

  店小二:“天已经很晚啦,二位再住一夜,明天早晨再走啊。”

  庄正甸:“不啦,我们得连夜赶路。”

  店小二找出账本,边翻边说:“哦,那好,我来看看,你们是八月十四来的,今天是八月十八,一共住了五天,加上饭钱,连同喂牲口的草料,我还得找你三块铜板。”

  庄正甸:“算啦,送你啦。”

  店小二大喜:“谢谢客官!”

  庄正甸和徐雪梅各自整理好衣物行囊,离开其塔木镇,策马奔向野马营子。

  他俩在去往野马营子的大路上,与徐秤砣迎面擦肩而过。

  徐秤砣并没有注意来人。

  庄正甸回头看看,对徐雪梅说:“大师姐,刚才这人像是徐映台家来的那个佣人,他身上背着行李,像是要回老家。”

  许雪梅:“一点不错,就是他,正好少个碍手碍脚的。”

  庄正甸叹道:“唉,想不到徐映台那么贪婪恶毒的一个人,家里的这个用人,却这么忠厚老实。”

  许雪梅:“是啊,可惜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驾轻就熟,他俩很快来到徐映台住处,来在屋外后墙窗户下,悄悄从窗缝中向里面观看。

  屋里面,徐映台吃足喝饱后,把饭碗一推,站起来。他伸个懒腰,和衣倒在床上。

  但他的后背却被徐秤砣放在炕上的零碎银子给硌疼了,他“哎吆”一声,翻身起来,对床铺上一看,原来是几块散碎银子!

  再一看,银子下面还压有一封书信!

  信封上有“不孝儿徐映台亲启”,下款“母嘱”。

  徐映台自言自语说:“嘿,这不是我家老太太给我的家书吗?这么大的事,这些天过去了,这个徐秤砣竟然到今天临走时才拿出来,简直是个混蛋!”

  徐映台恼恨异常,连忙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忐忑不安地就着松明子看起来。

  徐映台看得很认真,也看得他胆战心惊,伤痛欲绝。

  徐张氏在在信中写道:“不孝儿映台见字:自从秤砣回来,家中得知不孝儿获罪,你父即惊吓中风,不日亡命。他生前所欠烟债,只得以房握抵押。大宝已经失学,徐芳亦被婆家被休,灾祸连连不断。最可恨者,是你媳妇徐王氏,她好吃懒做不说,居然不守妇道,与人通奸。现在竟然丝毫不顾廉耻,公然与牛贩子缪大华姘居……”

  徐映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愣住了。

  徐映台惊诧不已,手中的家书飘落在地。

  他一动不动傻傻愣在那里,半晌,才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无耻贱人!我杀了你!”

  接着,他气急败坏地找出把镰刀,疯也似地冲出门。

  屋外后墙窗户下的庄正甸与许雪梅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稍微愣一下后,许雪梅向庄正甸打个手势,二人即绕过房屋尾随徐映台而去。

  四野茫茫。

  天空中高挂着皎洁的月亮,远山近水洁净而清纯。

  荒漠的路上,风吹草动,树枝摇晃。

  徐映台发疯似地喊道:“无耻贱人!我要杀了你啊!”

  徐映台只觉得心里揪揪作痛,他一下跪倒在地,闭上眼,口中大呼:“天啊!天啊,奇耻大辱啊!”

  尾随徐映台埋伏在草丛中的庄正甸与许雪梅,十分惊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广袤而神秘的草丛中,杨大鹤手拿一根芦苇,含笑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

  他来到徐映台面前,对跪在地下的徐映台把手大度地一抬,说道:“徐大人免礼!”

  徐映台睁开眼,一看,却是疯疯癫癫的杨大鹤站在面前。

  杨大鹤手中摇晃着芦苇,神色严峻地问:“徐大人,夜静更深,你找本府何事啊?”

  徐映台也未起身,跪在地上阴阴地看着杨大鹤。

  半晌,他才对杨大鹤阴狠狠地说:“你老婆在家偷汉子,跟别的男人睡觉,你知道吗?”

  杨大鹤斥责道:“胡说!愚妻虽丑,却贤淑庄重,断然不会行此寡廉鲜耻、败坏门风之事!你中伤上司,我要叫总督治你的罪!”

  徐映台愕然。

  “恕不奉陪,告辞。”杨大鹤以芦苇作马鞭,学着戏台上唱戏的身段跨上马,扬鞭唱道:“丑妻薄地是家中宝,美貌的妻子是惹祸精……”

  杨大鹤得意洋洋地走了。

  徐映台愣在那里,羞耻得无地自容。

  他心中阵阵发凉,眼中露出对人世的彻底绝望,狂喊道:“徐王氏——缪大华——我要杀了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啊!——我要变成鬼,去杀你们啊——”

  他站起来,踉踉跄跄跑回自己的屋子。

  庄正甸与许雪梅对砍一眼,尾随徐映台而去。

  徐映台徐映台踉踉跄跄跑回住处,进得门来,就迅速在墙角找出一根拴马的绳子,扬手把绳子甩在房梁上挂起来。

  他把一个独木凳子放在绳索下面,站到独木凳上,以下巴比试一下绳索的高度,打了个死结。

  然后,徐映台毫不犹豫地把头伸进去。

  这一切,后窗户外的庄正甸与许雪梅都看得清清楚楚。

  庄正甸岂能容忍徐映台自杀,他一扬手,抛出短刀。

  飞出的短刀准确地割断绳子。

  断绳子落在地面,徐映台的手抓着绳子另一头,愣着站在独木凳子上。

  庄正甸与许学梅飞身越过窗户,来到屋里。

  庄正甸嘿嘿冷笑:“呵呵,想寻死?没这么容易!”

  许雪梅冷冷盯着愣在凳子上的徐映台,喝道:“下来!”

  这一切来得太快。

  徐映台以为来人是营子里看管犯人的军士,他喊道:“不,我不想活啦!”

  庄正甸抓住徐映台的辫子,一下把他揪下凳子,顺势用脚在他的腿弯上使劲一踩,徐映台已经跪倒在地。

  徐映台跪在地上,依然大喊:“我不要你们救我!”

  许雪梅边说边拔出短刀,冷笑道:“救你?哼,我们是来杀你的!”

  “杀我?好,杀我好。”徐映台正欲求死,所以也不怕死了,他把胸膛一挺,说:“来,快!快给我一刀!”

  这却是许雪梅没想到的,她犹豫了。

  庄正甸看到了落在地面上徐映台的家书,他好奇地把这封家书拣在手中,看起来。

  当徐映台看见庄正甸正在看他家的那封信时,他却急了,挣扎着慌忙爬起来,就想去抢这封信。

  许雪梅飞起一脚踢在徐映台肚子上。

  徐映台“哎呀”一声,立马疼得弯下腰,双手捂着肚子,不由自主又跪倒在地。

  徐映台连哭带喊地说:“这是我的家信,你还给我!你们不能看别人的家书啊!”

  庄正甸自然不会去理睬徐映台的哭喊,他看完信,对着徐映台一阵冷笑:“嘿嘿,好啊,你徐映台也是家破人亡,连老婆都跟了别人啊!嘿嘿,这就是你干坏事的结果啊!哈哈!”

  许雪梅好奇地问:“信上面写的是什么?”

  庄正甸把信递给许雪梅,说:“大师姐,你看,这才叫恶有恶报!”

  徐映台无力地哀求说:“你们不能,不能强行看我的家信啊!”

  许雪梅看完信,霎时间感到大仇已报,心头的恶气一扫而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把信叠好装进衣兜,收起短刀,叹道:“唉,苍天有眼,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徐映台,我要把这封信带回去家,贴在我父亲的坟墓前,让路人和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看看你这个赃官的下场!”

  徐映台跪在地上,刚才许雪梅那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疼得他满头是汗。但他顾不得疼痛,只气急败坏地问:“啊?你们是什么人?”

  庄正甸冷冷说道:“还记得庄以莅、许鸿志吗?你坑害他们的时候,想没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徐映台跪在地上,惊奇地看了看庄正甸,说:“啊!我认出来了,你,你是庄以莅的儿子!”

  庄正甸连声冷笑。

  徐映台:“真是报应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此时此刻,面对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庄正甸却全没了杀他的念头。

  他淡淡说道:“现在你是觉得生不如死吧?我现在杀你,不是成全你了吗?哈哈!我要你生不如死,自己来看看苍天是怎么来惩罚你这个赃官的吧!”

  徐映台见庄正甸没杀自己的意思,又跪在地上向许雪梅腾挪两步,把胸脯对着许雪梅手上短刀的刀口一挺,求道:“想必这位女豪杰是许家后人了?你杀了我吧!求你赶快杀了我啊!”

  徐雪梅厌恶地收起短刀,但徐映台却看见庄正甸抛出的短刀就在眼前地面上。

  许雪梅毫无表情地看着徐映台,冷冷地说:“现在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你不配!滚远点!我怕弄脏了我的手!”

  徐映台跪在地上直磕头,但求一死:“不,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啊!”

  他悄悄抓到了庄正甸落在地上的短刀,然后紧握短刀,咬牙切齿把短刀猛然一下插在自己的腹中。

  污血飞溅,徐映台倒在地,挣扎几下,死了。

  许雪梅与庄正甸相互看了一眼。

  庄正甸淡淡地说:“他死了。”

  许雪梅一挥手,说:“活该!师弟,我们走。”

  二人刹那间飞身离去。

  荒野大路,秋水盈盈,明月映照在碧海似的蓝天,其塔木遥遥在望。

  庄正甸与许雪梅骑着马,快马加鞭,离开野马营子。

  庄正甸:“大师姐,我们连夜赶到乌拉再休息,好吗?”

  许雪梅:“行啊。”

  前方路上,徐秤砣正在赶路。

  庄正甸看见徐秤砣了,他对许雪梅说:“大师姐,看见前面那个人了吗?”

  许雪梅:“看见了,是徐映台家的那个佣人。”

  庄正甸:“是的,这人怪可怜的,给他点钱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徐秤砣身旁。

  徐秤砣听到马蹄声,连忙闪身走到路旁边。

  许雪梅在策马经过徐秤砣身边时,一扬手,在徐秤砣前面丢下一锭银子。

  月色中,徐秤砣看见两个人骑马擦肩而过,又见眼前白光一闪,眼前地上明晃晃有锭银子!

  他连忙向前面大喊:“喂——前面骑马的二位,你们丢东西啦!这地下的银子是你们丢的啊!”

  庄正甸骑在马上,回头向他大声喊道:“那是送你的!”

  二人随即扬长而去。

  徐秤砣喜滋滋拾起银子,心中大为惊异。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平白无故、素不相识,为何这两人会送他一锭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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