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在纱绮家,我们一起度过了第一个二人之夜。正如我们都希望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纯情的爱抚而已。那情景真的很美,让我们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不快,只有爱的分子在两人之间不住的跳动。她没有推我走,也没有做任何抵抗。
第二天早晨起来穿衣服的时候,她微笑着为我抚平散乱的头发,我为她系好银色的发带,打上蝴蝶结,然后把那条手链轻轻的套在她洁白的手腕上。“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说。
“这个样子,再好不过了。”她说,“你给我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你给我的却比别人认为的要少。”我说。
“那件事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太着急了不好。”
走出她家的楼门口,抬起头来望着纯洁的天空,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我的胸膛。20年来第一次学会了在风里寻觅爱人的气息,夜百合香水的气味随着风飘到每一个我曾经到过的地方。即使是遥远的北国冰城,即使是幽静的原始森林,即使是险峻的三峡峭壁,即使是昏暗的喀斯特溶洞,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因为有风,有月光。
“今天晚上还来吗?”纱绮的脸贴着我的手臂,悄悄的问。
“还不够吗?太频繁了就没有神秘感了,况且我也担心我会把持不住。”我说。
那一夜没有火辣辣的情欲,只有温馨的低语,那夜雪白柔和的月光,像一只巨大而温暖的手抚过相拥而眠的情侣。生命中的缺憾都在那一夜得到补全了,拥抱着爱人的时候,眼中见,心中愿,都只为她能幸福。
带着耳边清淡的香水味我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不管什么时候路上的行人总不见少,这就是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的命脉。我清楚他们不会因为生活多么劳累而停下,但是心中总是希望他们也能够轻松一下。10月,秋天来了,是收获的季节了。不知谁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呢?那样一年的劳顿也好有个交待。
像我这样,不知算不算圆满。反正我也不希望在大学毕业之前把自己的未来定在一条死路上,至于爱情,虽然和纱绮睡了,但是实际上只是彼此对视着微笑,这样的躺了一夜而已。
有时爱情并不急着向双方讨要身体的代价,自作多情的只是人本身的欲望而已。
我这样想,自己心里就豁然开朗。于是带着一路清爽的心情上学去。
在操场前面,我听见有人叫我。“阿坚,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我转过头,是一流的混世魔王雷瑾,藤堂纪一不在身边。他的脸上得意洋洋的,显然是最近打工捞进不少外快。他的工作实际就是每天晚上扛着他的木工工具到处给人钉个窗户修个柜子什么的,可是他干的都是精细活,做出来的东西够得上工艺品的水准,客户一满意常常会多给些报酬。赵本山说过,六级木匠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照这个标准他够博士研究生。再加上长得够漂亮,不知是不是哪个富家小姐看上他了。或者说可能是由于他的木工手艺格外出色,被某个电视剧剧组看上,拉他去搞道具了。这事以前不是没有过。无论怎样,反正钞票是少不了的。
“我一直在学校啊,你没看见我?”
“你怎么也不出门,我是看不见你,还以为你没来。”
“有什么事找我?”
“今晚要不要去知兰那儿?”
“什么?”
“别想歪了,她说好久几个朋友没聚在一起了,正好她卖出去几幅画,想请咱们吃顿饭。”
刘知兰的身上,从来留不住闲钱,只要有点结余,必定约来几个朋友一起花掉。最多的时候请了9个人到海滨浴场疯玩了一天。可是自她从法国回来,就没再听说她要请谁。我以为她是因为刚刚回国要准备很多东西手头暂时拮据,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想请客了。
“你,我,纪一,还有谁,带纱绮去吗?”我问。
“随便。今天晚上8点,我带你去。”
“好吧。”
我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打扮,学校里面需要料理的事情还挺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解决以后就已经晚上七点。叫纱绮已经来不及,只好自己去了。
雷瑾和纪一在学生公寓的楼底下等我,这一次纪一出人意料得打扮得精神起来,头发很整齐地梳了起来,不知用了什么发胶,看上去有点NBA名帅帕特·莱利的风采,深紫红色的衬衫和宽宽的黑色西裤,隐约凸显出他强壮的身材,加上高挑的个子,倒是很有几分模特的感觉。我不由得笑了起来:“Rei给你打扮的?”
“我为何非要靠他,我不会自己打扮吗?”纪一有点不悦。
“看不出你还有这品位,人不可貌相啊。”我说。
“我这长相让你想起什么了?”纪一好像有些不依不饶了,雷瑾揪了他衣服一下。
我无奈了,一对活宝。“走吧,知兰等着呢。”
乘上60路公共汽车,经过10站路程,穿过6个街区,14个十字路口,拐了4个弯到站往前走300米,越往南高大的建筑越少,到环路外边就基本只剩下城墙牙子一样低矮的小型建筑,我们在一个小区前面停下,与其说是小区,不如说是相当庞大的砖石海洋中的一个小港湾罢了,因为地图上这个地方就只有一个小圆点,写着“西马”,仅仅是个车站。实际上这是城南的一片有点清静的住宅区,建筑都不高,都是六层以下的住宅,占地面积也都不大,一看就是为了那些中等收入的知识分子准备的房产。估计价格不会超过每平方米3500元。不过这片地比我想象中丰饶,因为我看见不远处就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耕地。这已经是城市的边缘了。听雷瑾说,知兰实际的画室就在这个小区23号楼一楼,那么按我的估算,这里离知兰租的房子大约20公里,坐车大约12—14站地,中间还得换车。为什么找这么偏远的地方作画,是为了清静吗?
知兰的画室与同楼的其他房间没有一点区别,从外面看挂着大红的窗帘,几乎从来不拉开。可能是因为画人体的时候容易被偷窥的缘故。知兰的人体模特就只有她自己,所以就格外注意房间的保密。我凭着自己的推力能力认出她的画室,刚要敲门,雷瑾把我的手拉住。
“她不在这儿。”说着和纪一上楼去了。
到了二楼他们才敲门。我心中一阵疑惑。为什么知兰在一楼作画却要到二楼敲门呢?“知兰,是我们啊。”雷瑾叫道。
很快门就被拉开了,可是开门的却不是知兰,而是一位看上去有点面熟的小姑娘。虽然一脸稚气,但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子。她穿着深绿色加白色镶边的水手服短上衣,下面是白色双层迷你裙,脚上套着白短袜,完全是日剧中清纯的高中女生的模样。她的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枚发夹别起来,露出一半耳朵,耳垂上佩带着一副式样简洁的珍珠耳坠,绢丝般的肌肤好像按一下就能沁出水来。我不由得脱口而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你忘了?”纪一说,“用我来介绍吗?”
我点点头。她不怕冷?这么短的裙子,大概下摆只到膝盖上方五六厘米吧。现在是10月啊。
只见少女先对纪一点了一下头,轻启朱唇说道:“你好啊,トウドウ。”她所叫出的“藤堂”二字,是最标准的日语发音(Toudou)而非我们习惯叫的昵称“Tod”,这至少说明她和纪一的关系不一般。对于她,我似曾相识,那对耳坠更是仿佛在某个梦中见到过一样。难道是……那个猜想我不敢说出来。
“你好,我是冬月梨乃,请多关照。”少女对我和雷瑾微笑着打招呼。
这个时候刘知兰从她身后走过来,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见到我的模特儿了吧,她很漂亮,不是吗?”
几个人一边答话一边涌进不大的屋子。整个屋子里除了我、纪一、雷瑾、知兰、梨乃以外,好像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气息。这是我奇妙的感觉,不能当真。不过,桌子上确实放着6副碗筷啊。
可能是她其他的朋友。我想。
梨乃依着纪一的胳膊,像只天真的小兔子一样转来转去的,想必是刚来到这个城市,什么东西都还不熟悉。十月的晚上穿堂的夜风清清凉凉的,吹在人脸上好像温润的玉石摩擦肌肤的感觉。纱绮这个时候虽然也穿裙子,但是裙子底下通常会穿长丝袜来御寒,但是梨乃这样只穿白短袜,裸露着雪白的双腿,倒是很让我诧异。我知道日本的女高中生就算冬天也穿裙子,她们从小就被锻炼的不怕冷,但是在中国这样的装扮确实有点不合时宜,尽管日本的冬天比这里的冬天要冷。当然我清楚国人是从小捂得严严实实,像纱绮这样没人管(据她自己说的)的女孩也不敢太大胆地在秋冬季节穿迷你裙的。不是她怕冷,而是不想搭理那些大惊小怪者的无谓“关心”,有时候甚至是骚扰。也许除了我不担心她的身体之外,看到在深秋穿着短裙的纱绮,那些人从心底会发出一种羡慕的声音吧,可是反馈到表面上的怎么都是那些“要风度不要温度”之类的风凉话呢?从梨乃身上我有些找到纱绮小时候的影子:天真,开朗,活泼,什么也不在乎,好像很没规矩的样子。不过对某些人来说(特别是纪一这种可爱的木头脑袋),这样的女孩更有魅力也说不定呢。
梨乃只顾和纪一寒暄,知兰把我拉到一边,微笑着说:“怎么样,可爱吗?”
“冬月梨乃吗?在我记忆里姓冬月的有名的人物大概是有两位:一位是《Evangelion》里面NERV的副总司令冬月幸增,一位是《GTO》里面的美女老师冬月梓先生,只不过这位小姐是哪一个Fuyutsuki都不像。”
“我服你了。”知兰拍了一下我的肩,“毕竟她才是个16岁的小女孩,一个人渡过日本海到中国闯荡,现在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别跟那些大人比,她不像的。”
“她的经历有什么特别吗?”我回头看了一眼梨乃,正和雷瑾聊得开心。虽然雷瑾对日本的生活不甚了解,但是他对美女是不会拒绝的。而且梨乃的性格好像和任何人都能很快的打成一片,和知兰很像,或者说她身上有以前知兰和纱绮的影子。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范天玲和维克多这种幻想型的人物会超脱世外了,Frances也算吧。
“你知道她除了作我的模特之外还干什么?”知兰压低声音说。我摇摇头。
“你每天晚上听市广播电台二套节目的日语节目吗?她每天都在那里做特约主持人。她歌唱的好,又有风度,很受欢迎的。”
我听梨乃的声音的确有知兰说的那般,虽然是小女孩的天真为主,但是字句间已经体现出很多的成年女人味道,满是沧桑的感觉。即便是她活泼地绕着几个大男生转来转去问这问那的时候,对于言语的选择也很慎重,总是不时停顿个半秒钟。这一点别人听不出来,却不能逃过有恋声倾向的我的耳朵。
“那她在哪儿上学呢?才16岁,总不能光打工不上学。”
“现在还没上学,可能是明年跟着上高三。反正除了每年年初她家往这里寄一部分以外,学费啊,生活费啊,我出10%。其余的都是她打工挣的。”
“能挣多少?”
“日元的话,一年大概结余10万。除了在电台打工,在我这儿当模特儿,可能还有别的兼职。总之别看她年纪轻轻,做的事比你我这些成年人都多。她以前不住在我这儿,所以更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我点点头。这时候知兰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厨房。梨乃趁机凑过来,说:“我从纪一那儿听说了,你是个很奇怪的人啊。”
“嗯?”我一愣,“不合你意吧,我这样的男人很少见的,不合你意也难怪。人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偏巧我这个菜系不是大众化罢了。”
“你说话真逗。”梨乃微笑着说。她的笑容好像穿越了久远的时空和重重迷雾直达我内心,小恶魔般的魅力不输给知兰。
“真的是做模特儿?”我问。
“对啊。”
“人体?”
“通常是肖像啦,你说的那个一年最多两次。我还得打工,还有别的事情做呢,毕竟我刚16岁,好多事情还不懂,还得你们多指教才是。”她的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
不得不承认她很会说话,十分让人舒心。不经意间我往她腿上看了一下,年轻的肌肤非常耀眼,很难想象一双一年四季都完全暴露在风霜雨露下的腿能保养得这么好,正如第一印象所看到的,如同绢丝一般莹白似雪。我并非对女孩子的腿脚有特殊的兴趣,不过是觉得她格外注意保养,对她的好感有又进了一步而已。纱绮平时经常去游泳,她说她会看到很多外表光鲜可人的女孩子,衣服下面遮挡的皮肤居然粗糙不堪,有的背后还长满了令人厌恶的斑块,腿脚也尽是死皮,看上去就跟旧社会要饭的贫女无二。她们肯花大笔银子为自己的脸蛋保养,却不愿意花少部分钱来照顾照顾自己的身体,特别是日常的保养。好像维修飞机一样,即使是喷上最先进的隐形涂料,请最棒的设计师来设定机体涂装,如果机件的性能一塌糊涂,那多漂亮的飞机最终也只是一具空壳,根本不会被使用。外貌是给别人看的,可是身体,却的确是自己的。我认为女人应该注重自己的身体如同注重自己的眼睛,所以纱绮对自己的形体格外爱护,两年来身材基本没有走样,肌肤也光洁柔嫩,一点都不亏待我的眼睛和触感。梨乃个子不高,1米63左右,可是双腿的比例却恰恰好,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也没有任何碍眼的斑块。光是凭这一双腿就可以当模特儿了。不过另外的疑问又出现:为什么知兰在她家留下的画像,只是梨乃的上半身像,为何没有全身像呢?也许是梨乃的双腿太过漂亮,知兰无法准确的用画笔表现出来吧。
不知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的言行还像个孩子,我们两个的年龄可能应该倒过来才是。我16岁的时候,高一,还什么都不懂呢。那时候整个年级的学生全都死气沉沉的,成天为了两班之间的一点小小利益冲突争得鱼死网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谁也看不上谁,两班学生擦肩而过都是白脸对白脸,一盘死棋。不清楚什么时候我们身体里那种控制性格的基因“开朗”的因素跑到哪里去了。纱绮算是很开朗了吧,可是她也不能解开同学之间,可能会发展成仇敌之间的那些疙瘩,Frances这样的没什么心思介入纷争的人只好选择避世。这就是那个时候16岁的状况,这种教育体制下制造出来的毫无意义的社会垃圾几乎都被灌输进本来应该纯洁的少年心中了。看到梨乃我再一次怀念失去的纯真,为我16岁的迷茫献上花圈。反省、感受、向前进,人生就是这样,少年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长大。
“没有不合我意啊,你这人挺好玩的。”梨乃的汉语发音不是特别准确,但是咬字尚算清楚,语法也没什么错误,交流起来没有障碍。“冬月小姐,你不怕冷吗?”我问。
“冷?不觉得啊。”梨乃伸手按了一下裙摆,“双层的,不冷,冬天也不怕。”
“冬天也穿?”
梨乃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在墙上投射出可爱的影子。“是啊,我喜欢。绿色的,我们那个学校很特别吧,不像东京那边,全都是深蓝,沉闷死了。”
“是很可爱,我以前还不相信日本的水手服会是这么漂亮。”
“也许是我们那边的环境好。冬天有温泉,春天有樱花,夏天有海和太阳,秋天还有红叶,有机会你也可以到那里看看嘛。”
“你从哪儿来的?”
“福冈。跟纪一是邻居,他妹妹香澄的同学。”
我笑。纪一这样的人,他的妹妹不知什么样子,不会是打篮球的吧。“他在家对妹妹怎么样?”我问,“是不是总拿拳头威胁人家。”
梨乃也笑,但是唇总是闭着,只是嘴角微微上挑,神态很优雅。“他不敢。”
“纪一不是合气道六段吗?一般人不是他对手的。”
“你不知道吗?香澄去年考到八段,纪一让她三招还赢不了她呢。你说他在家能怎么样。就算他谁也不怕,至少怕他妹妹。”
现在我有点同情纪一了。纪一正在帮着知兰端菜,没注意我们在谈论什么。纪一很勤快,做事利落,不一会儿把四凉四热八碟菜全都摆出来了。知兰到法国一趟,好像学了不少的烹饪技术。法国人讲究吃,法国大餐在世界上的名气不亚于长城。不过这用法国饮食文化炮制的中餐是不是对味还得让大家的肚子发言。发言不是发炎,万一吃坏了肚子变成发炎就完了,那就是“屁话”了(典故出自某个古老的笑话)。我一边跟知兰开玩笑一边摆椅子。
“摆六个。”
“可是我们才五个人。”
“一会儿会再来人的,摆六个。拜托。”
菜做的很有水平,虽然就是家常菜豆腐芹菜甘蓝肉丝豆皮青蒜之类的,有盘豆角红烧肉,可是做工赏心悦目。“想不到你还真有温柔的一面呢。”雷瑾靠过去从背后抱住知兰的腰。他们这么做不是一年两年了,都看习惯了。“我也是女人吧。”知兰说。
“可你过去不像。”
“过去是单身。没那么多要负的责任。”
“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啦?”雷瑾好像受了挺大的打击似的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双臂向上张开,仰天长啸。“怎么会这样……”半句还没完就低下头拉住知兰的手,“不是真的吧。”
“谁说我有男朋友了,你瞎猜。”知兰也低着头,打了一下雷瑾的手。
“法国绅士,家里财产富足,艺术气质浓郁,会唱歌剧的咏叹调,整天在你门口等着你出来送你玫瑰花,举着剑向你发誓效忠,这样你就变成女人了,是吧。”雷瑾依旧不着边际的瞎猜。
“我还没到连法国男人都能迷倒的程度。我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的打算。”
“25了还不想谈男朋友,当心变老姑娘了。”
“我看上去老了吗?”知兰抬起手抚着自己的脸庞。
“我看你顶多18岁。”
雷瑾这样算不上讨好,两人这种玩笑已经开了不下百次了。知兰把椅子挪开一点,从中间穿过来到卧室门前。我这才注意到这间房子的卧室门一直是关着的。“吃饭啦。”她叫门。
“谁住在里面呢?”我疑惑地问。
“肯定是她男朋友呗。”雷瑾话音还没落纪一就拽他头发。“哎哟!”
“Shut Up!”纪一咬牙。
梨乃轻轻抬起右手拂了纪一的手腕一下,脸上的小酒窝微微一颤说:“不用猜了,是我男朋友。”
“你刚16岁吧。”我弯下腰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姑娘,中等个子,皮肤白净,头发是清凉的短发,很简单没有什么饰物,但是挑染了几缕酒红,有些成熟感,细眉大眼的,五官端正,搭配也不错——这么说有点零碎了——总之相貌姣好,要是以完美的标准为10分的话,纱绮可以得8.5分,知兰大概8分,安璇、Frances差不多6.5到7.5之间,梨乃呢,公正的说,我给8.3分。漂亮的女生不少,可是漂亮得有特点才算真漂亮。那天晚上陪纱绮一起睡的时候我把她的脸捧在胸口,说:“你漂亮得让我不能用你和任何别的女孩做比较呢,不管什么地方都那么完美。”她说:“那也许是漂亮的没有特点,完美真的好吗?”我无言。完美令别人惊叹,同时也让自己厌倦。其实认识到这一点,反而证明她并不十分完美吧。对此我可以说第一你不坚强,第二你自信不足,第三……总之她的性格还是具有依恋别人的倾向,换言之她至少有一半人格还没有独立,和梨乃相比甚至还显得涉世未深。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忧郁美人,尽管在别人面前总是笑口常开的,正因为我可以深入触摸她的内心,她才把整个身心完全袒露给我,她外表靓丽可人,身体充满年轻女孩特有的活力,这样的一个天使,在迷人的外表背后深藏着的是难解的忧愁。自古红颜多磨难,拥有美丽的相貌身材是幸运,有时也是悲哀。从梨乃身上,我并没有找到那种自负或者自卑,她并没有背上自身的包袱。也许她也和纪一那样什么也不在乎,无论怎么猜测,她是个洒脱的人,这是肯定的,而这种性格就足以使她在纷乱的世界里站稳脚跟了。形形色色的压力如同排空巨浪一样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意志不够坚强的人往往就在残酷的竞争中丧失了自己的理想,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给魔鬼,从此带上沉重的枷锁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的爬行。我不敢断言梨乃是否一直没受到这样的侵扰,至少她抵御住了,没有丧失自己的童真。
虽然我知道日本女性16岁就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还是对她居然把男朋友带到知兰家里感到完全的不可思议。同时也勾起我的好奇心,一位身着深绿色学生服,大眼睛,高挑个子的清秀男孩子的影像浮现在脑海中,印象里日本女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大概是如此。她胆子可真大。我想。
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男孩子看上去实在谈不上英俊,也算不得漂亮,个子刚过一米七,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而且没什么表情,头发又长又散乱,每根头发的长度都不一样,好像几个月没有梳理,前面的刘海长得有些惊人,几根叛逆的头发硬生生挤在他的金属眼睛框和额头之间,一身随意的衬衣长裤根本看不出什么品位,瘦弱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了一点冲击,甚至冲他丢个鸡蛋都可能撞倒他。男孩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支自来水笔,握笔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明显变形,指肚上缠了两圈胶布。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不是个健全的人,他似乎与世隔绝很久了。
“吃饭了。”知兰说。男孩子低声答应了一声:“嗯。”然后走到离卧室门口最近的一张椅子前,点头向我、雷瑾和纪一问好。我用眼角余光扫着梨乃,她脸上有一分凄凉之色,知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认识一下吧。”她说,“这是我弟弟,刘磊,叫他晓梦就可以了,我们都这么叫他,小名。”
“晓梦?好特别的名字。”我说。
“不是梨乃男朋友吗?”雷瑾瞪大了眼睛问。
知兰拉着弟弟坐下来,说:“梨乃不可以喜欢我弟弟吗?”
“你好。”我伸出手来和晓梦相握,他的手冰凉,没什么力气,“你今年多大了?”
“18.”晓梦的声音实在不很清楚。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我竟然一时找不到话题。他冷得像冰,仿佛在城堡高墙内受了长久幽禁一样言语迟缓,表情木讷。梨乃会喜欢这样的男生吗?我怀疑。搞不清楚别人想的东西,就不必要去搞清,人与人之间有时候需要保持一定的空间——尤其是感情这方面。梨乃端着杯热茶放在晓梦面前,用满是爱怜的姿势轻柔地为他整理头发。把他额前的乱发拢起来,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又到洗手间拿来梳子为他梳理。晓梦低着头静静坐着,直到梨乃停手才说:“谢谢。”梨乃俯下身子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完全不在意有多少人在旁观。看上去这种爱恋是单向的,晓梦对梨乃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恋爱——并不只是肉体上的结合而已,我一不愿意提前完成,二不愿意一生禁欲,所以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梨乃和晓梦之间无论如何不能算是爱情,这样的一对“情侣”怎么发展,顺其自然会是什么样子倒是值得观望,因为男女之间的差距太过于悬殊了,晓梦身上几乎找不到什么优点,难道是应了“女神偏要爱傻瓜”的漫画恋爱守则吗?
我一拳打在玻璃上,随着哐啷啷的炸裂声我的手也鲜血直流。当然我不是在打现实的玻璃,只是在内心中觉得十分心痛罢了。纱绮绝对算是女神级的伴侣,我虽然不是傻瓜但是实在算不上出色。女孩子的心思男孩永远也猜不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冒出不少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心血来潮的话会提出128条形形色色的动议让男孩子为她团团转,像开两个通宵48小时的舞会,冬天下河游泳这样的事情,我高中时候就有女孩子这样提议并策划,男孩子们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她们却毫不在意。我的班主任说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好对付了。对于她们的择偶标准,我更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可能我的一部分思想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吧。
“这果仁给你。”知兰往每人手里扔了一包“果仁张”,“我弟弟你们都没见过吧。”
“看上去跟梨乃不太配。”纪一说,“在哪里上学?”
“没上学。就是在家。”
“大学没考上?”
“考上了,因为生病,体弱,不得不休学。”晓梦突然开口说。
知兰抬起手轻抚一下额头的乱发,说:“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所以呢,一直不愿意和同龄人打交道。我挺理解他的,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体不好,不甘心比他们弱。”
“那样的话就一直躲起来?”我问。
“不是躲起来,是隐居。他很聪明,非常喜欢物理,所以他买了一大堆的物理学书籍成天没日没夜的看。”
“哦,这样啊。他和我们不一样呢。”我点点头,看看晓梦。他埋头吃自己的饭,那吃法横扫千军,真是全神贯注。这么多年来我还没见过像他吃的这么快的。一般来说吃饭快的人都容易沉迷于某种事物,晓梦也是这样,因为只要是对一种事物入了迷,就会不由自主的排斥一切打断该事物进行的东西,躲不过去了就拼命争取早点结束,那才叫废寝忘食。“慢点,别呛着。”知兰说。
饭菜的味道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豆角烧得老了点,甘蓝也不很脆,吃起来不甚爽口,可能是因为知兰刚学做饭的缘故,或者是她一直挂念着令她操心的弟弟而心不在焉。实际上后一种可能性对我的感觉来说应该排除,有梨乃在晓梦应该不会让知兰操太多心。“知兰。”我说。
“嗯?”
“你们三个人住在一起?”
“其实我们是分开住的,不过这几天梨乃缺钱,所以退了她租的房搬来照顾晓梦。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我知道,这么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住在一起当然会引起误会,不过,我是他姐姐啊,我可以打保票不会出任何事情。梨乃我信得过,我弟弟更信得过。我从法国回来找到我老师留下来的这间房子的时候,晓梦就主动要求搬到这里来住,一方面图个清静,一方面也换换心情。当然我还住那边,梨乃来过几次,据她说是看上晓梦的那种执著劲儿了,又考虑到晓梦一个人可能有什么不方便,就搬过来做模特兼职保姆了。”
“还是很奇怪,梨乃为什么不上学呢?”
“她在福冈上完高二,到中国来说先适应一段时间再去上学。现在看她在这里过的相当开心。听她说刚来的时候介绍她来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Mayumi Saito”梨乃说,“我得叫她姨妈。”
“好,斋藤真由美是吧,她姨妈说让梨乃住在她们家,梨乃不愿意,硬是靠带来的那一点钱租了一间小屋自己住。这孩子从小就比较独立,很让人放心。而且,我弟弟也是与众不同的男孩子哟。”知兰笑着看看梨乃,咚的一声,脚底下不小心踢了桌腿一下。
“没变啊,高兴起来喜欢踢桌腿。”雷瑾说。
“你看得挺仔细。”知兰一笑置之。
这之后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不搭界的东西,比如朝鲜战争的战略问题,Versace 的香水配方,怎样捕捉中南美洲箭毒蛙以及Southern All Stars 的新歌等等等等,席间眉飞色舞,穷形尽相,像开了红茶馆,热热闹闹,不像人间,倒像天堂的酒会。知兰酒量不小,但是她只喝红酒,几杯下去脸色泛起桃花煞是好看,桌腿被踢了三十多下,我怕再这么下去桌腿会断了,暗示雷瑾把她支到离桌子稍远点的椅子上。晓梦吃的不多,可能对我们聊的话题也不太感兴趣,但是他仍然陪着,不时对姐姐报以微笑。微笑时候的他其实也很可爱,每个人都有值得喜欢的一面,什么人也不例外。菜不多,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就是喝酒,纪一到楼下超市买了瓶日本清酒,跟知兰的红酒掺着喝。当然,我以前喝高过,这次不敢贪杯,不过看着那三个人推杯换盏的高兴劲儿,心中真有些羡慕。我转头,看看梨乃和晓梦。由于空气湿度还比较高,晓梦的额头出了不少汗,梨乃拿出一方精致的手帕给他擦干。从这个情景看还真像情侣,不过晓梦好像对梨乃一直没什么表示。依我看,只是成熟的梨乃身体里的母性在晓梦面前充分的体现罢了,这样的女孩子总想找个弟弟似的男孩子来照顾,特别喜欢被人依恋的感觉;另一种则正好相反,特别喜欢依赖别人,纱绮就很像后一种类型。虽然语言沟通不是很顺畅,梨乃那口北海道味的汉语让谁听着也不会立刻习惯,但是只要不在乎这些,可以从她的语言里找到她的意思的话,两人还是可以相处得很融洽,因为晓梦本来就是需要照顾的孩子,梨乃正是他需要的人,不过,现在他一心沉迷于物理,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心里的变化。只要他一朝觉醒,肯定会不可自拔的喜欢上梨乃,那个时候他和她又将怎么面对日渐成熟的爱情呢?现在他们男的18女的16,两个孩子而已。
“我弟弟的思春期来的晚呢。”知兰眯着眼睛盯着弟弟。
“毕竟他也18岁了。”雷瑾说。
“其实梨乃挺开放的,你看不出来吗?”
“开放没什么,不放纵就行,现在的日本女孩胆子大着呢,中国女孩不也一样?”纪一说。
“但是晓梦好像不领情呢。”
“你们姐弟差别真大。”我说,“一个呆呆的好像块木头,一个热情的像盆火,当初你们都是一个家里长大的吧,为什么这么不一样呢?而且男孩子像女孩子,女孩子反倒像男孩子了,家庭教育很奇怪啊。”
“奇怪吗?”知兰喝下一小杯红酒,“我出外闯荡得早啊,15岁高中的时候就跟社会上的那些人混在一块儿,大家都称兄道弟的,不是黑社会那种性质,就是一些性格差不多的朋友聚在一起。好在大家都安分,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学校老师干涉我,我不在意,到了大学时候基本上就独立自主了,画画啊,到歌厅唱歌挣点钱。这样的经历性格不如此混不下去。我弟弟你们也知道一些,像他这样成天蹲在家里长久以来自然柔弱了。就是环境作弄人,但是不管什么环境,我们姐弟俩还不是生活得好好的。不管环境把人变成什么样子,这世界终究得容留各种各样性格的人顺利的活下去,对吧。”
以前纱绮说过“这个世界处处不让人好好活”,看来她们两个魅力相差无几的女人,所处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呢。我喜欢两人中的一个,于是也不由自主的被拉入她所出的那个世界了。我不坚强,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于是也就恣意放纵自己愤世嫉俗的河水忘我奔流。心里20年来筑起的堤坝,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压,悲观的感受像夜间趋光的飞蛾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挡住了光,看不见生活在世界那一面的另一个自己。我的双重人格的另一半实际上一直在隐藏,一直到我有了稳定的收入,和睦的家庭以后,他才真正现身,取代现在的我过生活。
其实我高中生活中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并不是纱绮,那女孩不如纱绮漂亮,但是性格很开朗,也比较容易和人相处。我暗中喜欢她,所以经常在远处凝望他。她很快就发觉了,有一天她对我说,她不习惯我过于激进和过于封闭的性格,所以两人还是作同学就行了。当天晚上我在自己头顶连浇100杯冰水以便自己悲痛的心情冷静下来。在被她回绝大约一个月以后,纱绮,比起那女孩要优秀的多的一个偶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我的心里。我依旧只是凝视,到了高二说的话也不是太多。高二会考结束以后她出乎意料地叫住我问:“你想追我?”我竟然呆住了,许久说不出话。大约30秒或45秒以后,才回答“我喜欢你,但是不奢望能有亲密的关系,只是想和你做普通朋友。”她点点头。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出人意料的进展顺利,我一直不清楚她喜欢我哪一点,我只知道我并不是把她当作花瓶,我喜欢的并不仅仅是她的身材或是美貌。我们第一次拥抱的那个晚上,我问她为什么会答应我,她将我的脸埋在她头发里,自己的额头贴着我敞开领口里面露出的脖颈的肌肤,轻声说:“他们都说你不正常,可是,会喜欢上我说明你也和别的人一样啊。不过你在我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你很重视我,不把我当花瓶看,关心我,保护我,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虽然你的言语可能不是太得体,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这句话的震撼力在当时来说有如智利的那次大地震,掀起的海啸直冲到太平洋西岸,真是久远深长。我合着双手,默默望着知兰。两年不见,她的性格确实有了某些改变,但不是像以前猜测的那样彻底,也算不上完全的双重人格,可能就是由于弟弟和梨乃介入生活的缘故,她变了,就是这么简单。与其相信什么宿命,不如一边走一边看,人生的每一个拐角,你都不会知道转过去会遇到什么,这就是一个迷宫。
整个欢宴的过程中梨乃没有提半个关于模特儿的话题,晓梦也没有涉及理论物理学,两人的关系还很纯洁。在我的思维中,那是两个透明的水晶球,两人如同出生的状态静静躺在水晶球里,毫无遮掩,毫无修饰,只有思想在无限的另一个维度空间里畅游,慢慢的接受对方,慢慢的融为一体。我尚未弄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或许是“New Type”吧。怎么会有《机动战士高达》中阿姆罗和拉拉的感应状况呢?这还不是爱情,不是吧,不是吧,不是不是不是……
你爱我吗?
还是只是依恋呢?
我爱你吗?
还是喜欢被依恋的感觉呢?
这是爱情吗?
还是更爱自己呢?
这是真实吗?
还是作了20年的一个长梦呢?
不要让梦醒来……
我在表里两个世界反复不止,面对不同的人,我不停拷问自己的灵魂。因为我有两个自己:激进狂热的和温柔和善的,我相信这样的人世上绝不会少,但是关键是如何摆正这两个人格的位置,就是说该哪一个自我上台表现那另一个自我就主动躲到后台。我的两个主人公肯定是互相抢戏了,每次开场几乎都是两人一块上台,乱乱哄哄。
那边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三人都讲究分寸,谁也没醉。人说酒后容易乱性,知兰控制着他们的酒量,为的就是怕他们喝过了头对她或者梨乃图谋不轨。别看平时都是谦谦君子,一旦喝了足够的酒,再温文尔雅的人也会变得欲求不足。无论如何今天这顿饭算是平安的过去了,认识了梨乃和晓梦我也非常高兴。
趁梨乃陪晓梦回房念书的时候,我凑到知兰身边问:“梨乃……真的是喜欢晓梦吗?”
“我看,虽然她这么说,可最终可能还只能做朋友。”
“倒是跟保姆似的。这个样子称不上情侣。”我说,顺手抓了一把果仁放进嘴里。
“我没有问晓梦他的意思,如果他也喜欢梨乃的话,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都住在一起总会有表示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句‘喜欢’也没有说过。梨乃这孩子,也是挺执著的,不管晓梦怎样都追着不放。”
“你不担心影响学习?”
“梨乃16岁算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了,晓梦又没上学,我担心什么?而且晓梦平时挺封闭的,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孩做朋友对他也是件好事。毕竟人总要长大的,要有家,要有后代。以后晓梦怎么样,我这做姐姐的也不好说啊。不过我真心希望他能够和别人更好的相处,不要自卑就好了。”
“梨乃给你做过人体模特吗?”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空洞的夜色。
“做过两次。”知兰说,“她是个很好的模特儿,身材匀称,皮肤也够好,画的时候姿势很自然。反正次数也不多,又都是女人,所以没什么可紧张的。”
“画的画被晓梦看见是不是不太合适?”我问。
“他毕竟18岁了,有什么不合适,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这一点我早就告诉他了。别人我不知道,我的弟弟绝对不会想歪的。”
“这我相信。”
我所目睹的情侣中,这一对的年龄最小,结合的原因也最古怪。似乎就是早熟的日本女孩对于体弱志坚的“模范”少年的仰慕而主动投怀送抱。对于前途,他们两人也没有太多的设想,梨乃所作的一切其实应该都是为了晓梦的生活能够更顺利。年轻的女孩,从来都不懂爱情的苦。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梨乃就在一旁听着。她并不介意知兰谈论这件事,可能她自己也明白对晓梦所做的不应算是爱情的表现。我看看这个女孩,纤细的身材能够单独承受起生命的重荷已经殊为不易,再担当起另一个脆弱生命的支撑,这不像一个16岁的女孩应该做到的。我的16岁,不还是在学校和家庭的双重钳制下过着枯燥而生不如死的生活吗,独立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而已,即便是自己来到社会上,也痛苦的发现在学校所学的一切,全都是屠龙之技,在19岁的秋天,我觉得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真空,无助和饥荒中。幸好,纱绮没有走开,可以说在那一段时间里我们是相依为命,暑假那一段时间几乎天天泡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甚至一起午睡,完全就像一对新婚夫妇。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我却更觉得空虚。我努力的想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融合,可是我的本性已经让我排斥虚伪、狡诈、强权、专制,我无法对充斥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界进行任何妥协。每次想到这里我就无奈的想投入纱绮的温柔乡里慢慢睡去,梦中的世界总是那么美好。
我被这世界流放了,或者说我自己流放了自己。我的朋友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我们自嘲为“本世纪最后一批西伯利亚移民”,彼此惺惺相惜。但是我们都清楚,一个人的夜里,只有孤寂的歌陪伴自己。我们都听陈升和张宇的歌,为的是在那种午夜的哀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每当华灯初上时,就是夜半心雨开始滴滴落下的时候。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与现实存在的世界并不相同,好像是两个平行的时空之间被一条神秘的隧道连接着,只有晚上这条隧道才打开,隧道的另一头有灯红酒绿,鸟语花香,这一头却是午夜幽影,月下独酌,可是我们为什么偏偏要死抱住这边这个寂寞的世界呢?梨乃和晓梦在那边的世界一样幸福,她和我们并非一类人。
记得有这么一个故事讲的是两个女孩子到玫瑰园去玩,一个女孩看到美不胜收的玫瑰,忍不住伸手要去摘它。当然玫瑰是有刺的,女孩的手被刺痛了。她很不高兴地说:“这里不好,每朵花的下面都有刺!”另一个女孩轻轻深处收取小心翼翼地摘取了一朵花,说:“这里的每一丛刺上面都有花。”我们看世界,因为定性的东西在学校学得太多,所以凡事会本能的往理想化来看,看到的自然不会完美,心情就不是很高涨,这是现在学校教育的后遗症,越是牢固信奉书本知识的学生步入社会后碰的钉子就越大,摔的跟头就越狠,实在是狠狠的抽了教育部门的一个耳光。世界在变化,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被简单定性的。我从心底厌恶这种头脑简单的两分法:非黑即白,非好即坏,非友即敌,再加上有权有势的无知者一通鼓吹,世界就此阴阳两分——可能吗?!也许这不是他们的初衷,可是这世界确实两分了:我们真实的思想被紧紧锁在内心的“里世界”中,而他们所塑造的“表世界”虽然拥有无限的财富却独独缺了人性,一切被自欺欺人的制度和纪律禁锢着,不得提出异议,不得反对,因为那些人拥有权柄,凭这一点片面的经验发号施令,只要顺从他们就可以得到财富,但是被牺牲的却是理想。表世界和里世界作为两个不同年龄层面的世界相互对立着,奇怪的是,不管表世界多么肮脏,坚持着里世界纯洁理想的年轻人只要到了35岁或者40岁,就会转变得像他们从前所唾弃的卑鄙的成年人一样,甚至比他们还卑鄙。这个世界的年龄构成都是40岁以上的老家伙凭着经验在进行对年轻人的专制,而受够折磨的年轻人到了40岁应该也变态了,大龄化社会和经验主义的危害可见一斑。只不过,为了生活,年轻人的觉悟还没有高到“起来革命,推翻专制”的地步,但是年轻总比年老有前途。
我没注意到我沉思了多久,没事喜欢瞎想是这个年龄段人的习惯。“阿坚,又想什么呢?”雷瑾推了我一下,“该走了。”
尽管我再怎么克制,酒还是喝得多了一点,当晚睡得很死,没有做梦,不过月色还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