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下午,我忍不住给纱绮打了个电话,但是没有人接。次日我再问她,她说去参加她朋友的生日会去了。我用手指划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你那时穿的衣服可要再穿一遍给我看看。”
“你那么喜欢我穿不同的衣服吗?”她眨了眨眼睛问。
她这次穿的是一身白底蓝花的无袖连衣裙,式样简洁到没有多用一针一线。腰间束着一条宽宽的白色腰带,裙子下摆到膝上10厘米,非常清爽可爱。这个时候已经是穿夏装最后的时节了,有这么好的本钱不拿出来就只好等明年。十月就快要踏着金风悄然走进我们的生活了。
我们两家相距不到两公里,骑上自行车就可以很方便的往来。然而我偏偏不喜欢以车代步,所以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我愿意站在她可能会经过的路口,等待着一瞬间的惊喜。有不多的几次,我们在拐角处彼此目光交汇,从心底产生了一种被守候的幸福感觉。我没有和她约下次的见面时间,我更愿意拥有偶然的惊喜。
我独自回到家里,等着电话。
几只麻雀慌张的掠过花店的上空,落在电线上,带动电线的影子发了癫痫一样乱颤。又有不安充斥我的心口了,每次感觉到这样的不安,我都提不起精神来干别的事情,连上网聊天都没有兴致。一个人松掉了发条,毫无力量可言。等到晚上八点多,电话还是没来。我给她打,除了嘟嘟声没有人接。
这次我有些坐不住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莫名其妙的慌乱,心中反复翻腾纠缠如同一团被揉得满是皱褶的浸满汗水的宣纸。在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双方会产生奇妙的心电感应,也许是真的。她的不安我可以感觉,但是我又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陪着她一会儿。
从窗子可以望见外面的夜市,弥漫着一种大都市纸醉金迷的混沌。我有些惆怅,只听见路边摊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声,如同时代的哭泣,来悲悼人们悄悄逝去的快乐时光。我想找到桃花源似的地方,带着纱绮一辈子居住在没有纷扰的仙境,可是乌托邦终究是不能存在的,更何况在那个桃花源里也有群山和森林遮蔽了阳光——纱绮那样喜欢太阳和海洋的女孩肯定无法忍受。神伤,混合手上因为握拳太紧带来的酸痛,使得我心中乱如一团被抽干水分抖来抖去的棉絮了。
说来已经很久没有到纱绮家去了,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是在外面见面,不管两人的感情多好总归是少了分家的感觉。明天晚上下课后,我应该去看看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她好像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同搭进了一个必然没有胜负的赌局里:我就像一个暗夜里狩猎灵魂的赏金猎人一样搜寻着自己的目标,而她的任务就是将我的目标抹除。我对这社会的种种不信任的怨念像幽灵缠住了我,我不得不拿起武器追杀他们。心情不好的晚上,我会在心里展开激烈的对决,一面是怨念,一面是生存的动力。纱绮就这样平衡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不会让我太甘于安逸,也不会让我太激进以至于难以自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我倏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依赖她了。
晚上10点,我又给她拨了个电话。这次有人接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稍稍平稳了些。她们家平时就只有她一个人,父母半个月回来看她一次。而他们上一次来看她是5天前,所以现在她一定在家。我为我的简单推理感到好笑: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罢了。
“纱绮,是你吗?”
“是你吗?”
“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阿坚啊,纱绮,你怎么了?”
“……”
这次的恐惧不亚于前几天见到的车祸,居然没有人答话,可是电话分明是接通了并且有人摘机的,如果不是纱绮,那会是谁啊!顿时我的心房和心室的血液整个倒流了一般,呼吸停止了十几秒钟,握着话筒的手也颤抖起来。恐惧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我实在很担心纱绮。算了,别等明天,今天就去看看吧!
说走就走,我略微打理了一下衣服,登登登三步并做两步冲下楼去架出停在楼后的自行车,两个轮子飞转以百米世界纪录的速度往纱绮家奔去。好在是晚上,天气又有些凉,街上行人不多,车辆也不多,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怎么了,你这是。”我心中对纱绮说,“让我这么着急,不会是开玩笑吧。”可是,我无论如何没有理由埋怨她。
她家的门是虚掩着的,透过一条小门缝可以看到客厅一片黑暗,只有她的卧室亮着灯。我心里一阵紧张,轻声叩门:“纱绮,纱绮?”
没有人应答,灯光摇曳着嘲笑我的莽撞。
“我是阿坚,开一下门啊。”
还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回应。
这次我是真的受了惊吓,手指不住的抖动,自己都无法控制。我咬咬牙,大步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没有费任何力气。
我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却顺手带上了门。在进她的卧室之前,我还是放慢了脚步,轻轻靠到门边,压住了紧张的声音问:“纱绮,不介意我进来吧?”
“……阿坚……”卧室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带着几分娇羞和几分倦怠。
我推开了卧室的门。待到手完全把半开的门推开的一刹,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卧室。少女的闺阁,似乎一直是男子的禁地。好在我没有看见别的人。
纱绮俯卧在床上,身上只有穿着浅蓝色的内衣,银色发带和蝴蝶结胡乱的扔在身边,头发也披散开来遮盖了她美丽圆润的肩膀。地上扔着脱下来的衣服,她紧紧抱着枕头,把它压在身下,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抱着线团。虽然我就站在门口,而且显然她也发觉了,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甚至不想拿身边触手可得的被单遮掩一下自己半裸的身体。我也被她这种完全没有生气的姿势惊呆了,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她仅穿内衣的样子,而是由于她真的变得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10点20分,我也顾忌不到这个时候在女生的卧室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了,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况且只要纱绮不说,谁又会知道呢?我缓步走过去,俯下身把她的肩膀扳过来,让她面朝着我。她双臂仍然紧紧搂住枕头,扭过头不愿意开我的眼睛。我一时性起,很干脆的把枕头从她怀中抽走,她就像没有骨头支撑一样倒在我怀里,天蓝色秀发搭在我的手臂上。我满脸涨红,拍了拍她的背,问:“怎么了?为什么你都不答话?”
她用力扣住我的手臂,一言不发,眼中流下一缕泪水。我一直在注意两个人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想到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空气中弥漫着草原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却是午夜百合的幽香,澄净,透明,又不乏神秘。“你用了Estee Lauder 的Pleasures香水啊。”这样的香氛我记得她只有在去年同学聚会的时候用过,今天是我第二次闻到。
我抱着浑身无力的她,却无法从她嘴里得到只字片语。没办法,我只好把她平放在床上,自己也和她并排躺下,自顾自说话:
纱绮,我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没事,这就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存在了感应吧,我能感到你心里很不安。
一定遇到了不平常的事了,要不然这瓶香水你是不会用的。你认为我可以信赖吗?如果可以,就告诉我真相。
你今天穿的内衣真漂亮,也许是我没有看见过的原因吧。不过你在我面前,一点都不害羞吗?不怕我对你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对啊,我们都已经20了,做什么也不会有人指手画脚了。但是我都没有勇气提这些,不知你怎么想的?
“……”
我侧过头来看着她,一边自言自语说给她听。她的脸上没有笑容,36D-Cup内衣下面丰满的胸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如果空气的流动再凝重一些,让我感觉不到她的呼吸的话,那么眼前的她就如同僵尸无异。她偏着头,把秀气的枕骨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她洁白的肩头在悉悉窣窣地抖动。“夜晚是很长的……”我转过头,尽量不把视线投到她只有两件细小内衣遮盖的身体上去。
纱绮这美丽的尚有余温的尸体,带给我的居然是一丝丝快意,她的肌肤格外娇嫩雪白,在银色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幽灵般神秘的光彩,光是这样躺在床上就有白雪公主熟睡在水晶棺里的神韵,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还微微睁开着,这也是唯一说明她活着的证据了。这样看着她的时候,真有种想要抱过她来尽情吻她的冲动——甚至要做出格的事那种欲望也有。可是看她现在的状态,我又不敢触碰她玻璃般脆弱的心,生怕打破一点点而在她生命中造成永久的裂痕。
我弯曲左臂垫着头,停止了自言自语,屏住呼吸试探她的动静。但是除了Pleasures香水的气味,没有其他的感官刺激。“你好,我要带走你的心。”或许,纱绮的心,是被某个梦中的恶灵强行带走了。
过了三五分钟,我终究无法忍受这死亡一般的沉寂,翻过身来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扭过她的脸来凝视着我。“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我近乎咬牙切齿的质询。
她的眼睛,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眼睛,那两汪水灵灵能装进日月的清潭,如今暗淡古板如同老杨树的节眼没有神采。无论我问什么,她都只是楞楞地看着我,仿佛我长了四只耳朵或者木头长鼻子一样。“你中了什么魔啊!”我急得都快吼出来了,手指不由自主深深嵌进她肩膀的皮肉中去,抓得她脸上稍稍有了一丝抽搐,却没有想到挣扎一下。当我发觉我抓疼了她,她的肩膀上已经印上十个鲜红的指印了。
“唉……”我叹了口气。然后把脸贴过去,让双唇尽可能的相接。这是第二个吻,在极端莫名的情况下,第二个吻。就像王子唤醒沉睡的公主一样,我期望这个吻能够吻醒她。在我吻她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挣扎,但是也没有什么配合的动作,只是任我做任何事情。她的眼睛稍微有了些光彩,但是仍旧缄默。如果这样无用,还有什么可以做的?除非我给她这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但是那样的后果会很严重。我犹豫不决,双手却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我……可以……要你?”我用蚊子般微小的声音在她耳边问。
但是,她只是死死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我心中维系理智的那根弦高度紧张到差点绷断了。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将她内衣后面的搭扣打开,这完全是我下意识的举动,而后果我也来不及想。她的身体突然抖动了三下,每一下都好比震在我的心中一样。我也随之抖动了手,把双手从她身上拿开了。无论如何,还不到时候。
我想我还没到完全了解她的时候吧。
我躺在她身边想。
猛然间,纱绮“刷”的一下坐起来,伸手拉住了我的手,然后抱住了我的腰,让两人站立起来。我看着她,就像高考体检那样,挂着快要掉下来的内衣站在我面前,六神无主,一只手紧紧捏着我的手腕。她打开卧室的门,缓步走了出去,赤脚没穿拖鞋,手指一直没离开我的手腕,我也只好跟着。客厅的灯她根本不开,两人在黑暗中站着,彼此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她停下来,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几个模糊的不成字的音节。突然,她一把拉开房门,用尽力气把我推出了她们家!我再要叫门,她已经把门锁上了,任我怎么叫也不开。
我孤独的走在夜半无人的街上,只有昏黄的街灯和我做伴。影子跟着我,忽而变长忽而变短,忽而又消失不见,一如天边靛青色的群山在视线中出没无常。纱绮,完全反常的局面,为什么一言不发,为什么会偷偷哭泣,为什么脱掉衣服,又为什么突然把我推出家门呢?现在的纱绮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纯洁的少女了,她已经20岁了,经历的一切事情,都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想和我结婚呀?”
“谁说的?一个人的时间,我还没有花完呢!”
暑假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玩笑的对话,好像那时双方的情感还都没有得到特别的确定。就在仅仅一个多月后的今天,九月的最后一周,她变得像个饱经风霜的女人。不是受到了特别的伤害,女孩子是不会改变的这样大的。不管是碰到什么事,我不想发生的事情是:她的双重人格也许苏醒了。我希望这个推断是错了,知兰那样的双重人格我可以接受,但是她这样抑郁,我却怕呆久了精神会崩溃。
“Mysterious Eyes”,走着走着,来到一间仍然营业的酒吧。我愁苦难当,脚下不由自主的拐了进去。晚上11点,我要了一杯啤酒。
掌柜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穿一件花衬衣,亲自把酒杯端到我面前。我心情糟到极点,红葡萄颜色的杯中之物,我单手拿起一饮而尽。顿时喉咙火辣辣的,口中苦涩异常。我并不嗜酒,平时根本不喝。这迅猛的一大口真有冲刷我心中所有苦涩的快感,但是快感过后口中心里仍然一样苦涩。我不住摇晃着酒杯,拼命想找出个头绪,但是细细的丝弦早已经绷断,缠绕成一团,不可能找个明白。我没有对纱绮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但这已经是我控制的极限了,她好像并没有拒绝我,就算是在我解开她内衣扣子的时候她都默默接受,可是那后来我停手了,也许这令她失望而赶我走了。可是更疑难的问题是,她平时在这方面都是十分保守的,怎么会突然来者不拒了呢?越想越纷乱,手中的酒杯也被反过来掉过去十几遍了。“——老板,再来一杯!”
这个时候柜台旁边的门被一个人推开了,吱嘎的一声。我眼前好像闪过一团炽热的火光一样。“老板,我唱啦。”他操着有点外国味的汉语说。
“这个时候开台人少了点吧。”老板说。
整个酒吧除了我就还有五个人:一对情侣,三个散人。确实,在这样冷清的场子唱歌顶多就是给自己听。我放下酒杯,看了一下这个人。真是一团烈火一般:超过一米九的大个子,染了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大约45厘米,垂在脸颊边盖住了眼睛,身穿大红风衣,腰间扣着洋红双扣皮带,内衬黑色衬衣,下着藏蓝色牛仔裤,手中紧握一把与他衣服十分相配的火红色吉他。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所以无从分辨他究竟来自哪里。从口音上分辨,他的汉语说得很流利,听不出原来的语言习惯。只见他走到吧台旁边的一个小舞台,坐在一个高高的凳子上。由于他的身高腿长,双脚还能搭到地。他轻抚着手中琴,开始唱起一首乡村味道浓厚的歌曲。我的酒意稍稍醒了些,可以静下心来听他唱。他的琴技十分熟练,但是在某个弦上有一点点错漏使他无法到达一流高手的境界,好在琴技上的不足可以由声音来补全:他的声线凝重质朴,好像从森林中流出的甘泉,又像吹动树木枝干的清风,没有过多的假声雕饰,唱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虽然好听,但听不懂也会乏味。所以听了五六分钟后,痛苦和烦恼的思绪又涌上心头了,我又要了杯葡萄酒。
一连喝了4杯,觉得晕晕乎乎的,整个身体就像被扔进休眠的火焰山。我知道我是不胜酒力的,脸颊一阵一阵灼热,头盖骨好像被重锤砸了一击一样,忘记了酒的苦涩味道。与其说是酒劲儿发作,倒不如说是心情烦躁所致。我始终不能明白纱绮究竟为什么如此反常,居然回到家连门都不关好就脱了衣服倒在床上,别人进来连个防备都没有,而且这么凉的晚上,只穿着三点内衣在家也不觉得冷?
女孩子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有难言的苦衷。这些我一时弄不清楚,只是她硬把我推出门去这一点,使我极端困惑,而且有了一种爱念被强行截断的痛楚。台上歌手的歌声由激越转为哀婉,满载着思念之情环绕着我的耳膜。我浑身无力地倒在桌上。
我竭力向面前纱绮的影子伸出手去,想拉住她冰凉的手,把她重新拉回我的怀中。只穿着内衣的她羞涩地转过身去,我的手触到她的腰部,却从空气中穿了过去,面前女孩的影子化作闪闪的光粒子飞散开来,一盏昏黄的灯,一杯红色的酒,灯影在酒杯中摇曳,撩拨着我的思绪。我终于在这徒劳的努力中费尽了力气,颓然的倒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喝高了?”朦胧中我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才四杯就喝高了。”
“他好像很伤心。”
“不知道,我去劝劝他。”
“拜托了,维琪。”
听上去这个歌手是叫“维琪”,哪个国家的呢?
他把吉他靠在我桌子脚旁,在我身边坐下来。“你好。”
声音很温和,光是这两个字就充满磁性。“我是维克多·嘉斯梅森,叫我维琪。”
“你好,维琪——怎么写?”我强打精神。
“V-I-C-K-Y,Vicky,J-A-S-M-I-N-E-S-O-N,Jasmineson。”
“北欧的?”
“挪威。”
我稍稍对北欧国家有一点敏感,都是由于范天玲的原因。那天,第一次和他说话,从他口里得知他无比向往北欧仙宫。而现在我身边坐着的就是一位仙宫来客,拥有一副好嗓子的民谣歌手,维琪·嘉斯梅森。刚才唱的那几首歌,原来是挪威语啊——难怪我听不懂了,看来那也是他们那里的民歌,在峡湾中沐浴了几十年海风的声音,本身也夹带了海盐的气味,如同刀砍斧凿般的音调,坚硬,有棱有角。他的声音果然特别,就像从玻璃管子中发出来的一样,很清澈,很坚定。“奥斯陆来的?”
“离奥斯陆很远,差不多是卑尔根东北15公里,海边渔村的孩子。”维琪把挡住眼睛的长发稍微挑开一点,露出细长的眉梢和小帘子一样的睫毛来。在帘子后面是一双如巴伦支海碧波一般的眸子,瞳孔中浮着冰山似的两块白。虽然他远看外表十分粗犷,近看还是很漂亮。但是看他这一身烈焰翻腾的装束,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那个地球最北端最寒冷的国家联系在一起。“挪威的森林,听过吧。”
“Beatles?”维琪拨了一下琴弦,“当然,要我唱吗?”
我由于头疼趴在桌子上。“不必了,我还是听原唱。你中文说得这么好,会唱中文歌吗?”
“可以啊。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听我唱歌。”说完维琪抱起吉他,拨了几下。“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一曲《梦醒时分》居然也字正腔圆。我不由得竖起拇指。平心而论,维琪在所有唱中国歌的外国人中,绝对可说数一数二。他平时说话带一点北欧口音,唱起歌来可完全听不出来。接下来又唱了《其实不想走》、《为爱痴狂》、《哭过的天空》和《伤痕》,很多都是女歌手的歌曲,到他嘴里别有韵味。我虽然依旧头疼,但是心情没有那么糟了。这是个很可爱的人,或许可以和他交个朋友。
“你为什么要给我唱歌呢?”我疑惑地问。
维琪唱完五首歌,把吉他横放在腿上,说:“我相信,歌声可以使人受伤的心得到愈合,这是我妈妈教我的。”
“你妈妈唱歌?”
“她是挪威有名的歌手,可惜在东方没人知道。我很崇拜她,我的吉他是她教的。”
“你有25岁?”
“29,不年轻了,当不了偶像。”说着他笑了,“我有个朋友给我一首中文歌词,想让我给他谱上曲呢。我也快成创作型了。”
“那就唱来听听。”我也不客气。
维琪竖起吉他,右手轻轻调了一下弦,也没有太多言语,便开口唱了起来:
等待着满天闪烁星光
守候欢乐自由和梦想
有你的声音在身旁
指引我生命去远航
乌云也不能遮住太阳
流浪的蜜蜂渴望花香
有你的声音在身旁
让我如此的痴狂
秋天的门扉已敲响
冬夜寒冷不再漫长
有你的声音在身旁
一年四季没有迷茫
何苦江河割断爱恋
细语穿过万水千山
有没有发觉我已经改变
沉默的表情心灵的苦寒
有没有发觉我始终未变
对你的誓言对你的爱恋
有没有发觉我经受苦难
茫茫天涯路有你在陪伴
沧桑浮沉事都烟消云散
清音传花香迷蒙了我的眼
虽然发音有些生硬,但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声声断断敲入我心。写这词的人文采很出色,维琪的中文唱功也不是一般的好。“什么名字?”我问。
“有你的声音。”维琪说。
“谁写的?他叫什么名字?”
“FAN。”维琪把吉他重新横放好,“你喜欢?”
我一直在等待的,根源中的因素,或许就是纱绮温柔和顺的声音。这种声音的痕迹好像清风吹拂海岸的礁石一样刻在我心里。歌中唱到她的声音,让我又一次想起纱绮。刚才,我竟然没有听到她说一句话,不免让我失落。我并不在意她对我的冷淡,只是心里实在不舒服,像二十四小时不停坠落在海里的落石一般。
“很喜欢,姓范是吗?”
“范天玲。是这个名字。”
是他?我想不到。以前我和天玲只见过为数不多的三四面,说过一次话,还不足以了解他。他能写出这样的词,出乎我的意料。
安璇愁苦寂寞的脸,北欧的仙宫胜境,洁白的水晶珠链,那一夜色彩绮丽的梦幻,还有这首动人心魄的歌曲,范天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把几种特性都集于一身,纯洁得像躺在红莲花瓣怀抱中的精灵,有时又邪恶得像地狱火焰中奔腾的地穴妖兽——不知他怎么伤了安璇的心。“我认识他。有这么巧。”我用左手支着头,偏着脸望着维琪。
“他很好,你是他朋友啊,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喝光杯中最后一滴酒:“我和他就见过三四面,感觉还不错。他喜欢你们国家,想去呢。”
“他认识好多挪威人,还有瑞典人。在我们朋友中间他人缘不错。”
我心想这真是巧了,中了大奖再被雷劈。头疼稍微减轻了些,我抬起头来,问:“你学中文多少年了?”
“八年。”维琪说。
“认识范天玲呢?”
“一年多吧。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没事没事,我觉得你这人不错。”迷蒙间我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维琪并没有把我的手拿开。
“艾立坚,叫我阿坚。或者,你愿意叫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这么沮丧?”
我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因为任何语言都显得贫乏,我只想一个人宿醉不醒,等待来日将它忘得一干二净。“没什么,遇到点不顺心的事。”
“失恋?”
“没有,女朋友有点奇怪。”
“她不理你?真奇怪,你这时候跑出来喝酒,什么时候不理你的?”
“刚才。”我十分沮丧,没有精力想借口。
只听维琪轻拨两下琴弦,如电光射入我凝固的脑海,使我短暂清醒。“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他说,“你晚上一个人去找她?按你们东方人的习惯,我估计是不会接待的吧。”
“好了好了,你们北欧人可能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一挥手打断了他。
不过静想起来,我的做法未免太着急了。纱绮一个人伴着月光哭泣的时候,她最需要的应该是寂静的空间以便她痛快放纵身心来解除愁苦,而我的突然介入恰恰破坏了这种恬静。深夜的酒吧内部笼罩着幽暗的灯光,就像一杯暗红的酒一样麻醉我的灵魂,年轻的酒吧老板趴在吧台前静静入睡,高大的游吟歌手缓缓拨着吉他唱着挪威的民歌,使我逐渐忘记凌厉的海风切削峡湾岩石的那种痛苦。不知不觉,天亮了。
维琪打电话给范天玲,问他是不是认得一个叫艾立坚的人。得到肯定答复后天玲托安璇把我接回家去。幸亏没有在安璇面前吐得一塌糊涂,否则真是颜面尽失。找医生开了副药,请了一天假,躺在床上为昨天做的一些事情反省。脑子里的回忆如同散乱的珍珠,滚来滚去的乱哄哄无法稳定下来。一段时间内,我不想打扰纱绮,她需要安静,我也需要。
当天晚上,我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和床对面贴的艾莉卡·芳迪露的招贴画,眼神愣愣的。好像我的生命中不曾有过纱绮的温存。呼吸终止12秒,寻找空气中她曾经停留的痕迹,可是我什么也摸不到,一切就像昨晚白金色的缥缈月光。“空空荡荡的……”我自言自语。
细碎的叩门声,轻得让我怀疑是否幻觉。我在床上辗转几个来回,才确定下地去开门。不会是她,肯定不会。我想。
开门一看竟然是安璇。“我来看看你。”她顺手带上门,“昨天见到挪威人了?”
我将她引进门,“咚”的一声倒进沙发里。“Victor?”
“你这个白痴。”安璇劈头就是一句。
我一头雾水:“怎么了?”
“纱绮姐碰到什么事你想不出来吗?”安璇猛地按住我的肩,力气挺大,我一下没坐稳,歪了一下。“什么事啊,她挺伤心的。”
“何止伤心,她的心都快碎了。今天她都和我说了,我刚才还考虑着告诉不告诉你。”安璇靠过来和我并排坐着,桔红色的长袖衬衫显得有些耀眼。
“璇儿,”我说,“是不是她被什么人欺负了?”说实在的,我的心尖一阵刺痛。
“你是她男朋友,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安璇的表情冷冷的,“我告诉你,就是昨天下午,她碰上一个原来喜欢过她的男人。”
纱绮的天使脸孔和魔鬼身材迷倒的男人不计其数,但是自从她和我交往以来就拒绝了其他任何男子的“好意”。我很感激她,同时也觉得欠她很大的人情。虽然她自己这样,但是那些对她有意的人可不能说死心,而且里面也是莨莠不齐,有些个不成器的就只想着和她一夜欢愉,好在她本人是很自重的。
“谁啊!”我听到这个消息仍然不免跳了起来。
“叫什么孙勇的,是你高中同学吧。”
我强压住火气听她说。孙勇绝对是个无聊的登徒子,除了酒就是女人,品行无赖。这人在高二时就拼命追纱绮,要是真心喜欢,我也不说什么,但是可惜他只是把她当作人前炫耀的资本——他在几个哥们儿面前夸下海口说要邢纱绮在三个月内投入他的怀抱中去,当然纱绮没理会他的骚扰。我以为他会死心,没想到这时候又从哪里钻出来了。
“被他欺负了?”
“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动声色啊,对得起纱绮姐吗?”安璇急得用拳头捶我。“你说什么了我就发火?孙勇怎么对她我还不知道呢。”我拦住她。
“你当你看AV哪!想还想不明白!”安璇很生气地说,“纱绮姐的第一夜,你可不能让给别人!”
我当时差点没撞到地下。好啊,她19岁的脑袋里怎么想的这么多?我都不敢奢望和纱绮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孙勇真的对纱绮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废掉整条手臂甚至拼出整个性命也要为纱绮讨个公道。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他作为男人的含金量必定大打折扣。但是,事情还没讲完,甚至可以说还没开头啊。
“一定要听经过?”安璇皱着眉头问。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对付。总不能招几个人一块儿不分青红皂白暴打孙勇一顿。医药费我都付不起。”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好好好,听我说。反正纱绮姐也都告诉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那天晚上她回家的路上在车站碰上姓孙的,上了车以后天已经擦黑,姓孙的就借着傍晚的掩护开始动手动脚。一开始还只是碰碰手搭个话,纱绮姐是有涵养的,没理他。谁知道他居然得寸进尺……我听了都替她抱不平呢,孙勇居然明目张胆地掀她的裙子……昨天她穿的裙子确实是很短……那也没有被乱掀的理由。都到这个地步了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后来就发展到强吻,在她身上乱摸……太过分了,你也这样觉得吧。反正纱绮姐不得不在一半路程的时候下车了,听她说身上被抓得好疼的。”
我几乎气结,身上所有的血管都要爆裂开来了。现在我就想手刃孙勇给纱绮出气。不过理智告诉我,事情不能这么草率了结,揍他甚至杀了他也于事无补,而且会更加令纱绮伤心。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平复纱绮受创的心灵。但是我的右手早已经僵硬得如同鹰爪一般,恨不得立刻把孙勇这混蛋拽过来好好修理一番。别看我平时文弱,揍他不成问题。
“……”我在安璇面前肯定是失了态,因为我过于平静得不像我了。“没失身……对吧。”许久我才挤出一句。
“你还真是镇定呢。”安璇还是冷冷的。她看不出来我的手早已经伸不直了。我暗中用力才把手指舒展开来,手里抓着的空气被瞬时加热。我何尝不想发泄我的愤怒,毕竟是我深爱的少女被侮辱。不能把我当作别人,我,是决心要守护纱绮的人。这一点安璇是知道的,可惜她还是涉世未深,想事情未免简单了些。
安璇轻轻解开上衣的一个扣子,把衣领敞开扇了扇又扣好。“你这人真让人着急,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
初涉社会的人,总认为凭一口义气可以走遍天下,但是只要是照这个方法走下去的人,用不了两年十个里面就得有八个碰上软硬钉子跌个鼻青脸肿:遇到一点小冲突就压不住火,受点小委屈就愤愤不平,被踩一下脚恨不得大打出手,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上司的话丢在脑袋后面,看到小利就如同水蛭嗜血一样奔过去,把血汗钱投出血本无归,最后穷困潦倒不得不从头开始,不得不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遇到这种事每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眼巴巴看着,可是什么时候出手,出手干什么这时机和分寸掌握得好的能有几个,多半都发展成团伙斗殴了,这个时候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了,一律都是以破坏治安论处,得不偿失。
“你不用费心,这个我来摆平。”我对安璇说。
“你行吗?我怀疑。”
“没问题。”
安璇走了以后,我依旧躺在床上发愣。虽然我刚才夸下海口,现在却仍然要为如何安慰纱绮伤脑筋。她失去了心智,所以一言不发。要安慰现在的她就像安慰一具僵尸一样。就算我千言万语说下来,恐怕也免不了被她面无表情地推出房门而已。闭门羹吃一次则已,吃第二次我就会无地自容,那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女孩,她被人侮辱的事情对我来说何尝不是晴天霹雳,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率先动手去收拾孙勇,虽然他如此可恨。早知是这样,也许昨天晚上我就应该再大胆一些把她变成我的女人,或许她今天就不会这样了。可是转念再想这样也并非妥当,因为我们并没有结婚,我也不敢说那种特殊情况下她的心理会不会发生扭曲,所以我的举动不能太冲动也不能太冷漠。唉,谁懂我的烦恼。
电话铃令人浮躁。我抓起话筒:“您好。”
“艾立坚吗?”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我是邢纱绮的同学,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对不起,今天我没见到她啊,她精神不太好吧。”
“没有一点力气,就只是趴在桌子上,我挺担心她。”
“好吧,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谢谢。”
挂上电话我觉得这个事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对任何人都好说的话,现在这个状况下都不能对纱绮说。我必须等待,等待她自己平复一些,而且还得保护好她,免得孙勇再来捣乱。
几天来我都没有去找纱绮,她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只是通过她的同学得到她还在上学这么一点点消息,好像孙勇也没有再去骚扰她。当然,无法放心,每天晚上我都会焦躁得辗转反侧,刺刀般闪着骇人光芒的月光刷在我的窗口上,毫不留情的刺伤我的心。安璇,藤堂纪一,雷瑾,刘知兰,维克多·嘉斯梅森,各色人等,作为我的朋友的这些人,站在月光里向我微笑,但是当我向他们寻求答案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全部是幻景,我所能够触及的就只有白色的墙而已。
秋天的夜色是冰凉的,沉静的,没有一丝喧嚷的气氛。月光啊月光,你将刚刚破茧而出的城市重新冰冻了,等到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再解开,可是你知道吗,你冰冻的哪里是一个城市,那是无数像我这样孤独愁苦却无缘无助的人的思念之心,这样的思念,能够经受的起一个秋冬的考验吗?现在的纱绮在做什么?是不是像以前愁闷的时候,除去身上所有的束缚,只穿一件最轻薄的睡衣舒展身体躺在月光下面呢?她说她在月光浴的时候可以与满天星斗合一,是否如此,我不敢轻信,但是这样对她的心情确实有不少好处,至少可以舒缓她绷得太紧的心弦。那天晚上躺在我身边,依偎在我怀里的女孩,她身上的Pleasure夜百合香水好像在告诉我,她要把整个自己都献给我的样子,但是我们最终都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沉重的责任。可能她也意识到安璇说过的那句话了:纱绮姐的第一夜,你可不能让给别人!这几天连续碰到很多事情,碰到车祸啊,邂逅范天玲啊,跟纱绮和安璇游泳,与刘知兰、Frances的重遇,还有酒吧里的挪威歌手,最令我感到棘手的就是现在纱绮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困境。想想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道路,虽然各不相同,而我将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呢?我不是个坚强的男人,恋家,恋姐情结,对纱绮就像弟弟对姐姐一样需要她保护——虽然她比我还小半年,平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到自己的保护伞发生了变故,自己再想保护自己已经很困难,更别说去修伞了。
星期天的Mysterious Eyes酒吧生意挺兴旺,我自己坐在角落的座位里听维琪唱歌。维琪唱歌的时候从来不看台下面,自我陶醉似的拨着吉他,唱到尽兴处干脆停手扯着嗓子嘶吼,就像那穿行在北欧冰原的狼群一样。因为他的声线极好,听老板说,在朋友圈中他有个很响亮的外号叫“饮血之焚里尔”(其实直接叫“血狼”可能更酷),意思是说他就像北欧神话中吞吃了主神奥丁的北极狼焚里尔一样狂野,再加上他喜欢一身血染火烧似的红色,就得了这么个外号。看样子他在台上也确实像匹独狼,声音犹如饿狼利爪一般具有强大的穿透力,直刺我心中堵塞的航道,并且毫不费力将它劈开。“你就这么唱,不累么?”在间歇的时候我问。
“喜欢这样,痛快。”
“就靠这个挣钱过活?”
“当然不是,我还有别的工作。这个只是爱好。平时我只有晚上来唱。”
“真的,很好听。”
维琪从衬衣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下台来问:“你女朋友怎么样?”
我说我这几天没见她。
“你要是真的关心她,现在就去找她,不要再让她等。”维琪说,“我总觉得你太逃避了,不管她遇到什么事,你都得陪在她身边,要不然她对你多少会丧失信心的。”
我心说你知道什么,但是又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决定今天下午就去纱绮家再看看。无论她怎么样,我都要让她知道我不会离开她,至少让她放心。
中午我在礼品店买了一只工艺手链,价格不高,但是做工很细致,细细的带子串着十几颗紫色的玻璃珠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女孩子钟爱小玩艺是很普遍的现象,纱绮自然不会免俗,就算我一时无法说动她,看在可爱饰品的面上她也会稍稍有些动容吧。不过我实在不想看到几天前晚上的那种情景,和一个僵尸说话很没趣的。
到了纱绮家,敲了敲门却没有人。我心里十分不悦,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本来我想就这么回去,可是转念一想,等几分钟也未尝不可。楼道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响声,一名中年男子急匆匆推着自行车冲出楼道。
我靠在她门前6分钟,脑袋有点沉,想睡觉。天气很好,很凉爽,但是我的头脑却不甚清醒。就在周公即将把我召去喝酒的时候,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耳膜:
“——你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面前是纱绮俏丽的脸庞。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点,眼窝有些下陷,瞳孔少了些神采,好像刚刚仰望完天空那样。脸色也发白,显然是十分疲惫。我真有立刻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可是又怕她娇弱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的激情。我的手在发抖,脑海里空空一片,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示我的心情。她没事就最好了,我稍微放心了些。可是手脚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大脑无法驱动身上任何的器官,只有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她。我想说:“纱绮,别再难过,我会在你身边。”嘴唇却只有颤动无法打开。
“那个……怎么行呢?”我说,“我没法不来看你啊。”
纱绮慢慢掏出钥匙打开门,搭着我的肩将我安顿在沙发上。然后脱去外衣,里面穿着贴身长袖白衬衫,可以看见她的脊柱有一点弯,可能是这几天没注意锻炼的缘故,或者说太大的压力让她直不起腰。像时刻拖着沉重的铁枷蹒跚而行的流放者一样,她与以前完全两样。
“打起点精神,好吗?”我说。
她抬起右手在左胸上按了一下,脸上显不出什么表情。我站起身,慢慢从背后靠近她,我想像以前那样,抱住她,给她以抚慰。以前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没有一次拒绝,总是顺从地倚着我的肩,贴着我的耳轮轻声诉说。但是这次,当我靠近她大概3米距离的时候,她好像被电击一样躲的远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双手紧紧挡在胸口,双腿轻微抖动着,后背贴住了墙。“我怕,你别靠近我。”她说。
我吃了一惊,这几天来她变得完全反常了。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顺从她,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彼此凝视着大约三到四分钟,楼道里咯登咯登的脚步声,隔壁邻居玩牌的吆喝声,楼上小孩玻璃球的滚动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们的四周响个不停。虽然这样的声音随时随地都不缺少,但是今天我觉得它们如此可恨,令我无法定下心神看清楚纱绮究竟在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摸上几百年也摸不清。就是这样神秘,我有些慌张了,而且一时手足无措。上午的日光和煦温暖,可是我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活力。感情就这样僵持在冰冻的窗前,幽闭的空间把我们两人紧紧锁住。纱绮的眼睛瞪得像碎裂的玻璃珠儿,斑驳的泪花早已闪烁不停了。我缓步走向她,可是我走近一步,她就贴着墙挪开一步,始终不让我靠近她。
“纱绮,你怎么了?告诉我!”我咬牙叫道。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纱绮的泪花终于滴落下来,摔在地上化为碎片。
“为什么?”
“因为你不要我。”
“我怎么不要你了?”
“你对我没有兴趣吧。”纱绮反背着手,偏着头不用正眼看我。我再靠近两步,她没有动。
“你是指那天晚上的……”话音还未落,她迅速伸手阻止了我:“你知道就行了。”
我抱住她。
并且吻了她的脸颊。
无论她心中有多么的不快,这个时候也不会拒绝我的爱意吧。作为女人,她拥有值得骄傲的外貌和出众的品位,这使她不自觉的显示出几分高傲。在男人心中,这样的女神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是作为我来说可以接近她并且和她交往,坠入爱河,不能不说是我的幸运。但是她要是想离开我再容易不过,因为实际上我并没有给她什么真正的爱,平时见面都少,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总是能够在她身边。我上次拥抱她的时候,就是那个晚上,她的肌肤冰凉好像没有生命的某种无机质,现在也是一样的,我把她的手在背后握住,一手都是冷汗。我叹了口气,放开了她。
“是不是你还需要冷静一下?”我问。
“我不够有吸引力?”纱绮突然扣住了我的手腕,“你不想和我睡?”
我轻轻一甩就挣开了她的手,她扣得根本不紧。
“想啊,只是不想让你失身。其实,我极限的想法,也只是想抱着你甜甜的睡上一觉,伴着悠扬的圆舞曲和昏暗的灯光。一早起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各做各的事去。我可不想让你因为我承担什么后果。”
“你太天真了。”纱绮说。
“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我就留下。今晚我可以属于你,但是明天一早起,我们还是各自属于自己。”
“我们都是胆小鬼啊。”我无奈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