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象那灵魂出窍的时刻,眼睛突然被红色覆盖,那一团软软的红白相间的东西怎么会是个人?如果当时我嘴里吃着什么东西,那种恶心准保让我几天无法进食。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并且怀疑现在走在大街上的这个人还是不是我,还是仅仅一个具有我的形体的躯壳罢了。刚才亲眼目睹了一次死亡的来临,那个男子短短几秒钟就从活生生的人,变成血淋淋的,不辨形状的红色块体。肉体撞击金属的时候,连声音都很微弱——对,除了刹车声我什么也没听见,那个男人来不及叫喊,就到地府报到去了。原来死亡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过程,我还以为,鲜血流出来、五脏六腑破裂、骨骼粉碎时会很疼,大脑里面会像进了蚊子一样嗡嗡叫。老天眷顾那个倒霉鬼,运煤车的保险杠不偏不倚撞中他额头,还来不及觉得疼呢。不久前在游泳馆里还看到有个女孩的头磕到跳板上,当即晕了过去——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坠落水底的姿势都美不胜收。不过,毕竟不是什么幸事,要是磕在跳台上,那生还的机会可是微乎其微。这世界百分之百昏暗得像末日的前夕,似乎灾祸就在身边盘旋,等到飞累了就落下来。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前兆。什么命运啊,修行啊,全是扯淡——还不如贝利的世界杯冠军预言可靠。人生祸福岂是常人可以预料到的?噢,对了,七天前有个算命老太太在街上掉进下水道了,等救上来心脏病发作,不一会儿就完了。那还不气死?给别人算了半辈子命,竟然算不出自己该掉下水道!真有种虚脱的感觉,这一个星期里目睹了两起死亡,自己,某天也会步他们的后尘吧。像我这样淹没在人海里的小不点,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觉。
心头一阵发紧,喉头充溢着PH远远小于7的液体。我该回家了,人总该有个家吧。可是实际上我没有,虽然有房子,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住。有的人无处安身,却有个幸福的家,有的人坐拥豪宅却搞得妻离子散。而我,一间斗室一盏孤灯,还有一条垂在梁上的电话线——需要上网却懒得收拾,于是造成了这么一种类似悬梁自尽工具的怪物,远处看还像条蛇,实在有些滑稽,不过我不嫌弃,因为它至少给我带来一个家。
走到家门口突然想到“网恋”这个问题,不禁笑了。那些痴男怨女可真是,明明理想的另一半就在身边却看不见,非要到电话线那一边去找伴儿。既看不见人又听不见声音,要是和文字谈恋爱不如去看小说。皆大欢喜的结局没看到几个,倒是有一堆晃司和拓人的悲剧,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伤感情。人到青年,丧父、丧友或者丧偶,哪个打击更大?不言而喻。近年自杀率有上涨趋势,跟这有关?我作为一个资历还算比较深的网虫儿,倒是没在网上找到伴儿,更没什么家。不过,要好的女孩却真有一个——当然,现实生活中的。因为她,我都不像个男人了——我是说对别的女孩兴趣大减。可是见面并不频繁,好在还能听到她清亮的声音——只能打电话。因为爱她的声音,所以爱她的人,算得上有些盲目,而且有点柏拉图。我上面说的家,就是指这个了。
其实纱绮是个美丽的少女,和她的名字一样动人。见过她的人都可以作证。她是我高中的同学,现在在一家日资企业做兼职的翻译。那时候的故事和无数传滥了的校园纯情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东西。唯有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我在学校花园里拥抱了她一下,礼节性的,作为分离时的道别,就这么多而已,唯一的身体接触——那三年里。直至现在我也不敢确定那时候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太简单了。但是,至少,比一般朋友还是稍稍近了一点儿。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和她开始电话联络。倒不是我不想和她在一起,与一个清凉的美丽少女相处当然不是什么令人不快之事。那时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就算我们彼此都想相见恐怕也没那么多时间。浪漫这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我也曾一早跑到她家门口去敲门,纱绮倒是很热情,不过我则觉得有一些拘束,那时候我还不太习惯独处。她的房子比我的大得多,而我,只要处在稍微空旷一点的环境就感到不安,像个孩子,总是需要躺在妈妈怀里。我感到纱绮柔软的身体贴在我背上,双手环抱着我的腰,温柔程度绝对100分。可是我还是和以往一样给自己找别扭:即便是这样亲密的接触也不能确定是否爱,或许只是一种感官饥渴的临时宣泄?小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人被扔在空旷的广场上,天和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消弥边界,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一个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内外,没有时间的单纯空间里,不安在心房和心室里不停打转,随着血液蔓延到身体每一个末梢。我想找到一个可以判定存在的标志,可周围除了灰白的水泥地外什么也没有。那种恐惧始终在心头挥洒不去。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渴望拥抱,讨厌空旷的环境。可是纱绮并没有理由突然的拥抱我,就像她没有理由让我叫她妈妈一样。唯一可以成立的猜想,就是她——是和我一样,至少是有许多共同点的人。像她这样,身高1.70米,三围尺寸92,62,90,肌肤光洁细嫩,性格稍微有些任性,比较开放,怎么说还是个可爱的女孩。和我这种人——身高1.76米,体重63千克,准大学文化(因为还要两年才能毕业)却又与主流文化几乎格格不入的雅痞,有什么相同?也许,我们都是格外渴望做孩子时感觉的人啊。现代人成熟之后才发现童年的美好,所以……几天前我还看到有个女大学生手里捏着个奶瓶,我也说不出什么了,现在看来情有可原,如果没有纱绮,我可能做的比这还极端。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高中同学Frances,高中一毕业就找个幼教的工作干上了。她那个幼儿园我去过,是个社区内的私立幼儿园,设备简单,也没有多少孩子。我去的时候她正把孩子们排好队玩跷跷板,那认真劲儿不亚于摆弄天平,笑脸比那天的阳光都灿烂,笑得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开心。那时候Frances19岁,却像个5岁孩子。她高中时却是整日埋头于书海,极为刻苦地攻读。虽然她的成绩不是班里最好,却最受老师们的喜爱。我们所有的男生都曾对她生出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因为她那个时候是在是太沉默了,好想班里的一切与她都没有关联,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思想都很困难。她是个神秘的少女,某位老师曾经断言Frances将来一定能成大事业,可想不到她居然跑到这里当孩子王。这说明别人的期望靠不住,她要是按老师的期望去考重点大学,肯定能上但是我们又要看多长时间她的不笑的脸?欢笑的Frances最美丽。现在我还想什么时候能够再见见她,或许现在的她会变得更加动人。
回家我给纱绮打电话,依然是那个柔美的声音:“阿坚,是你吗?回家啦?”
“给我做饭吧。”我说。
“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疲惫啊,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告诉我吧,毕竟有些问题两个人分担更好。”
“那,我告诉你。我,刚才,碰上了一起,惨不忍睹的,车祸。”
我不由得将字与字间拉长了一拍,因为我不知道对这种事情该采取什么态度。高兴不起来是当然的,而悲伤又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事不管己吗?实在触目惊心,而且目睹如此轻易和惨痛的死亡,自己也对生存状态产生了些许怀疑。车流人流仍旧在马路上涌动不停,可那个无辜惨死者的血,却永远深入到那片土地中了,人们很快就会将这件事如捅破水面的气泡一样忘掉,只留下死者的家人一生痛心。“惨不忍睹啊……”纱绮的声音有点颤。
“是啊,脑浆都快流干了。”这是实情,那个人的脑袋确实被撞碎了,像个摔扁的巧克力蛋糕。
“晚上我怕是会做噩梦了,只有被你抱着才能感到些安全感。”她一直这么说,却很少被我抱过。我们曾经一起睡过午觉,除了觉得身边的香水味浓了一点,还有纱绮穿的粉色V字领背心挺漂亮之外,也没什么感觉,而且,两人之间隔着两三厘米,却没有有意的接触。当时的关系真是微妙,远一分则疏离,近一寸则猥亵。还好还好双方都是理智的。不过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幸福,虽然言语上没什么遮拦,行动上两人可都极度谨慎,要是像莱因哈特一样酒后失言做出什么,后果我们是谁也负不起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很平静,妈妈居然在灵床边睡着了。爷爷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死亡……对我真的没有什么概念。太单纯了吧,我都20了。你怎么会想起这个?你如果走了,我还能倚在谁的怀抱里呢?”她的声音有些像折笠爱,“被月华扫过的窗前,是否留下过你的身影……”她近乎自言自语地轻声询问。电话里她可以不必顾忌自己的仪态,即便是笑得淑女风范尽失或是花容月貌失色也没人知道。“长长的影子留在我心里,可影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隐约之中我也曾有过睹月思人的怀想,正是因为这种忧思心绪,才使我下决心打电话给纱绮。“因为我的渴望,因为我留给你的怀抱……”我也轻声接着,“我知道你在天边的某个地方,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我很清楚她想念我的真意。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只为了寻找一个呵护、关心自己的人。所以,我不能断绝她的希望。就在两句话间把她从天涯拉到身边,难免会水土不服。但是,这样的依恋,究竟能够持续多久?
我想我死的时候一定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也不觉得恐惧,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某个夜里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我孤独的走在大街上,就像平时无数次那样,刺耳的车声呼啸而过,把风带得转变了方向。听不到鸟儿的鸣啭,看不到阳光的飞扬,天空压着乌云,地面不停震颤。轰隆隆的巨响从大脑内部爆炸开来,之后,街上的行人——全部变成了累累白骨,像被亚马孙食人鱼清理过的一样,干净得能直接作为实验室的标本。然而他们还在走着,说着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形体的变化。之后突然所有的人都停顿了一秒钟,所有的白骨就像有人下了命令一样,同一时间内跨塌了,陷入了地下。好久好久过去,地面上仍旧残留着惨白的骨骸碎片,而他们的脸却在空中对我冷笑,好象我身上聚集了全世界所有的邪恶,所有的不公,所有的罪孽,一切伪装都不起什么作用。这时一团火焰从天而降,天空中狰狞的面孔瞬间消失了,于是,梦也就醒了,我吃惊的发现我的右手把被角攥得紧紧的,左手拉了两下竟没拉出来,一身的冷汗。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梦吗?”我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问。
“那个噩梦?那个大街上全是白骨的噩梦?”
“其实,那或许是我心里的真实情景。”
“不会吧,你不是那样的人啊!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你真觉得世上那么多的坏事都出自你的原因?你是个好人,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纱绮的声音里带有些许紧张。我说:“其实我也不想死的,只是最近接连目睹的死亡事件,实在是频率太高了一点。”“那并不代表你会死啊,你要是死了,我会伤心的。喂,你不想让我伤心吧。”纱绮轻声在耳边吹气,搞得我心头痒痒的,郁闷的心情也消减了不少。这是超必杀,可以把容易莫名狂躁的男孩子从饿狼瞬间驯服得像头小绵羊。纱绮是深谙此道的,高二那年我拼命的跟我们学校的那个长着世间罕见标准立方体头颅的副校长找别扭,生闷气,暗地里对天对地对耶稣对释迦牟尼对穆罕默德对努尔哈赤对萨达姆对灭绝师太对碇元渡诅咒长立方体脑袋的亲生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祖上化为厉鬼令其一生日夜不安子孙后代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这话实在没有水平而且是抄的,不过听起来让那些上年岁的人心惊肉跳也就够了——如此恶毒的诅咒简直令神都为之汗颜——所牵扯到的人之多办起来棘手至极。就在我整天把这段说辞翻过来掉过去炒冷饭时,纱绮用一种甜甜软软的声音对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一时张口结舌。在她面前,我找不出任何适当的理由放纵自己歇斯底里。还有一次当我大叫“看到我的人都去死”的时候,纱绮适时地出现在我面前:“这个星期天,有空吗?”就这么着,该去死的拣了一条命,而我也在那个公园的小小约会中把这些事都忘了。看来我真的是坠入爱河了,因为在这个状态下的人智商尚不足正常状态下的四分之一,而感情波动的振幅却大起大落,至少也是y=6sinx。
“喂,阿坚,猜猜我现在穿的什么?”我在电话里许久不出声,纱绮听上去有点着急。这样的问句有点挑逗的色彩,不过对我来说就跟把拍蚊子叫做“追踪随风飞扬的天使”一般,气氛不足滑稽有余。“现在?”我看了看表,下午六点半;看看外面,天还没有全黑。9月底了,还穿那么薄的裙子哪?纱绮出人意料地耐寒,去年冬天干冷干冷,她还穿著短短的乳白色套裙,丝袜也只有薄薄的一层,我看着都冷的心疼,她却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次换了裤子了,是我昨天新买的衣服啦。哎,阿坚,你说我把头发做成什么样子的好?”
我笑了笑:随你去好了。其实不管我怎么说,纱绮还是会按她的意思打扮自己。所以我也就不多发表意见,不过有时候看到杂志上或是电视中有什么好看的设计,我也会告诉她让她借鉴。“不是我照你的意思打扮,而是我俩的意见碰巧相同罢了!”她总是这样说。事实证明好象不用我多插嘴,她的眼光确实很独到,每每把自己打扮得俏丽可人。当然这时候我也不会吝惜赞美的语言。
她有一头柔顺的秀发,经常扎一条银色的发带,打着大蝴蝶结。就像个未谙世事的女高中生,假如穿上水手服的话绝对没人认为她已经20岁了。为了使自己看上去显得大一点,她下狠心把垂在前额两旁的头发染成天空一样的蓝色,不过说实在的,看上去更显小了。虽然不够成熟,但是真的特别可爱。“看来我还是没学会怎么长大。要不然做成了这样……是不是很可笑?我自己拿的主意有时候也不太灵。”
“很可爱啊,就像……”
“什么?”
“玛格莉特·布莱特尼!”
“那是谁?我根本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
接着就是爽朗的笑声。我经常用这种方式逗她。什么“格文·特林顿”、“阿纳贝尔·迪拉兹”、“松山英二郎”、“夏侯十三”之类,都是些似曾相识却闻所未闻的名字,都是我偶然想起的。
“至少你还喜欢吧。其实这样就不错。”纱绮说。“对,别改了,这样真的很别致,为什么非要跟大多数人一样呢?”我说。
“知我者莫阿坚也!”她笑道。“Knowing you is Knowing me and Loving you is Loving myself。”我说。“得了,你我还不是一样。”
“那做首诗吧。啊~秋天~”
我无话可说。她完全不在意那些恐怖的体验,独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乐园里。现在能做到这个境界的人不能说没有也是凤毛麟角。不过,这究竟是超脱还是缺心眼呢?
“啊~秋天~”
“有了什么灵感了吗?”
“啊~秋天~……除了这句啊秋天之外……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不禁失笑,抒情了半天居然是这么个结果。“和路易斯·莱维斯一样滑稽。”我说。“又是谁?”她问。“好象是格林纳达的一个作家……还是肯尼亚的或者所罗门群岛的?其实有没有这个人……我也不确定。”“从你嘴里吐出的人名有几个真的呀。”
“以你听到的人名数为x,心中产生的疑虑为y,将x取以三分之一为底的对数,将函数图像向上平移12.9个单位,再作双曲线……”
“把戏,你这个纯粹是把戏。不过,你还记得刚才要说什么吗?”
我被纱绮逗得大笑不止,也编出种种滑稽的语言来逗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生活原来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地方。平时我的幽默细胞都像厌恶阳光一样躲在皮下结缔组织的深处,怎么叫也不出来,而且有的居然还被和平演变出专门制造悲剧的成分。我整天阴沉的脸估计是很怕人的。“再哭,艾立坚来了!”如果那天没有听见隔壁阿姨哄小孩睡觉时说的这句话,恐怕这恐怖程度现在还感受不出来。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对谁生气,反正就是有股无名火憋在心口,压得我寝食难安。看到什么东西总想砸之而后快。换句话说,如果我正在气头上,哪怕是人造卫星我也能给打下来。碰上这样的情况,卡缪是肯定会被逼疯的,碇真嗣非得自杀不可了,要是莉娜·因巴斯……地图就得重画了,我能活到现在还不缺零件确乎奇迹了。“好想见你啊……”我叹了口气,手中的电话不知怎的松了一些。头脑撕裂般的疼痛,不,不只是头脑,整个的身体都像要被孤独撕裂开来,完全破坏,像断裂的军火车厢,撕裂后还会爆炸,直到不留一点痕迹。“越劳累,就越想你,越想你却又越累,本来想就因为这个和你分开,但后来我发现我可能接受得了当时的分别,却禁受不住这以后的长久的孤寂……这孤寂渐渐蔓延开来,把整个怪异的天空涂抹得丑陋不堪,好象嬉皮风格的街头涂鸦,杂乱而又扰人心绪。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静静靠着你。只有在最静谧的时刻,我的心才能稍微平静一点。”
“那……约个地方见面吧。”她的声音小了下来,有些颤抖,“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我会担心死的。”
“放心吧,不要太忧愁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女孩不好看的。”我安慰道。房间里的空气流动得越发缓慢,继而渐渐凝固起来,像胶水一样凝住我的思绪了。“我过一会儿去找你,等我,等着我啊。”纱绮把电话挂上。我也放下电话,打开冰箱抽出两根香肠在微波炉里烤烤吃了,接着打开DC玩《Soul Calibur》。说真的,不愧是NAMCO的大作,玩了半年没有半点厌烦之感,每次都有新的感受。可是这次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心思练什么技巧。带牛角头盔的大个子Rock动作走形,结果被耍双节棍的Maxi连续两次踹下河去;再打,一次他没输,一次我没赢;第三次时两次技术性KO 结束战斗,又得Continue,总之手不听大脑使唤。心情格外浮躁,那一堆白骨好象在围着我打转。估计大个子Rock也烦了,你小子怎么老让我掉河沟里?抡起开山巨斧来劈身边的枯骨。骨头毕竟是骨头,经不起两下劈的,一会儿都散架了掉了一地。——究竟怎么了?
“阿坚,阿坚。开门啦。”纱绮敲门了。躺在床上跟不死生物抡斧头的我,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去开门。开门后看到的,令我眼前一亮,空气也不那么凝重了:她穿著枣红色的针织开领外套,米色背心配上白色七分裤,粉红半高跟皮鞋,很有女人味的装扮。天气还不算太冷,刚刚入秋,纱绮的衣服还有些夏日的痕迹。“纱绮……”我低声叫着,顺手关上了门。
“怎么?”
“这屋子又小又乱,你不习惯吧。”
“没关系。”说着,她把身体贴近我,接着双手就环抱上我的腰。“你没事就好了……”
“……从今以后你不要说一无所有……”
“……至少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对不起,这个时候……”
“……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你……”
“……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已经不知谁在说什么了,拿这段《Evangelion》里的著名台词放在这里还挺自然的。有那么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我右手撩起她前额上天蓝色的秀发,左手托着她的脸。“你要吻我?”她轻声问。“还不到时候。”我令所有人惊异的没有任何接下去的举动,把手放下,搭在她软玉似的肩头。“我并不在意是否为你爱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我说,“也许我真的不是那么一个情种,也不太会讨女孩子欢心。从很早就是这样,你看这几年来我好象也没怎么讨好过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真的病了……你是不是被刚才那车祸吓着了?我的阿坚不会这么胆小吧。”
“谁的阿坚?”我松开手,“邢纱绮小姐~”
“怎么?”
我不好再说什么,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刚才我的举动,确实反常。我惊异于自己的冷静,近乎宇宙天球蒙上一层玻璃幕墙。身体的接触虽然零距离,但实际上两个人好象分处不同的时空,通过“灵媒”这奇怪的物质传达感情。
“陪我一会儿。”我起身去冰箱那里拿饮料。她脱掉枣红色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呼吸显得有些急促。冷冷清清的秋日的下午,仿佛两个电荷一碰就能爆炸一般的寂静,而纱绮身上也几乎感觉不到一点热气。“冷吗?”我把橙汁打开放到她面前。
她低垂的眼皮抬了一下:“不,还不算太冷呢。”
“我冷。冷得骨头里面发木,冷得像穿了件冰盔甲被扔在喜玛拉雅的山谷里。”不知怎的,我恍惚觉得如果有前世,难道我的前世是在雪山冻死的?真的很羡慕纱绮不怕冷。“为什么今天穿裤子来了?纱绮平时一直穿裙子的。”我问。
“偶尔也想换换感觉嘛。”纱绮站起来扭着匀称的腰身,“从很小就开始穿裙子了,冬天也是。没人管,没冻出关节炎真是奇迹。不过,现在我是不怕冷了。值得不值得当时也没意识。我这个样子,你喜欢吗?”
“纱绮本来就是个淑女嘛。”我认为没必要太过计较琐碎的看法,“不过,现在冷得发慌,没心思想任何事情,难受死了。”
“我怀里总比外面暖和吧。”她不由分说把我拉倒在她身上,我的脸正好埋在她的胸口。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接触,我的脸倏然一阵发热。上一次被这样对待,早已不知是哪年哪月,我妈妈是否曾经这样抱过我?在我记忆里是没有的——或许有,但是轻描淡写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抛到不知哪条山涧里去了。对母亲肌体的感触,我几乎为零,小时候妈妈因为乳腺炎作了手术,我是被国产牛奶喂了三年才长大的。所以别的孩子对母亲的依恋,到我身上淡漠得很。已经17年了,现在把我抱在怀里的女子,是我的什么人呢?有母亲的味道,更像是姐姐。纱绮领口散发出的淡淡花香,令我的面部温度急剧升高。艾立坚,原来你是这么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我的手心亦是紧紧握住,半寸不敢妄动。就这样凝固了十分钟左右,我用力挣脱纱绮的手臂,站了起来。哪里哪里……我……
我虽然喜欢你,但是完全没有想过要让你取代我心中的任何人。我是说,你在我心中也有别人不可替代的地位。我一直想要个姐姐,但是我也清楚如果真有个姐姐的话我也不太可能对她产生依恋。一直以来,对年长女性的仰慕,时刻缠绕着我,一旦失去这种精神的寄托,恐怕我整个人会彻底崩溃。
“活下去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这个处处不让人好好活的时代。也许有一万个理由我可以去死,但是我不想让你为我伤心,也不想在和你相爱的时候突然离去,所以,我不能就此撒手。”
纱绮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好久好久,就像消融一座冰山那样漫长,渐渐的可以看出她的额头渗出了一滴汗珠。“阿坚,让我起码清醒一下,容我在这儿洗个澡行吗?”她突然站起来解下发带,径直走进浴室锁上门,不容我说任何的话。我无奈的摊了一下手,把头往浴室那边转了一下,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嘤嘤的低泣声。我压抑许久的情感一朝如果爆发出来,就像闪光的黄金手指一样无坚不摧,而现在,我恐怕连豆腐都吃不下。我有点恨她,为什么用那种方式暴露我的脆弱?我明白所谓的坚强,实际都是虚伪,即便是再怎么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有软弱的一面啊。方孝孺,全家上下十族被尽数诛杀的时候,我不相信他会无动于衷;史可法,临死还要副将史德威为他续写家谱,这些都是有名的硬汉,真的应了那句“无情未必真豪杰”的哲理,但是这些脆弱,也要在可以暴露的地方,才能让别人知道啊。可是我无法恨她,有爱,还怎么生恨?
“有点冷呢……”我拾起她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质料柔软,带有少女肌体特有的清香。我能感觉到我的嘴角向上微微挑起的力度,那表情好象有些阴冷。多久,没和她单独相处了?这样极端的不安,快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马里亚纳海沟深处,再也没有浮上的可能。连吻她的勇气都没有吗?或许,在我隐藏得深深的内心中,还多少存有一些稚气吧。一波波粉色的涟漪荡漾在我的心海,可以听到哗哗的潮水声。彼此缠绕的思绪,迫使我的视线离开浴室的门——实际上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我强压住内心的萌动,努力使自己平静。但浴室里不间断的低泣仍依稀可闻。“喂,纱绮,洗好了没有?哭什么呢?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嘛。”我凑到浴室门前对里面说。我可以向斯皮尔伯格保证,她绝对不会突然打开浴室门把我拽进去,也就是说可以一万个放心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20年来似乎作为一个成熟男人,在对异性的欲望上远远弱于其它同龄人,不过可以庆幸因为这个我还能保持一个正常平稳的心态来面对可爱的纱绮:我的高中同学中也有彼此十分要好的,但是通常在一夜露水情人之后系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就无可挽回地断裂。所以我必须把握好这个分寸,切莫一时糊涂终生遗恨,一个人一生中能碰到两个这样好的女孩的概率大概相当于中了500万元彩票大奖再被雷劈。
“阿坚,我洗好了。”随着声音,纱绮把浴室的门打开了,“轻松多了。”她衣服整整齐齐的,和刚才没什么两样,身上散发着浴后的热气。看到这出浴的美人,我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哭呀?”
“抱着我。”纱绮轻言软语地对我说,“抱着我的话,我就能抓住你生命的那根线,让你不会离我太远。阿坚,你还没到寻死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极为出乎我意料的,她踮起脚尖把温热的嘴唇贴在我的脸颊上,不知是因为她的唇格外柔软还是我的脸早已通红,我完全下意识地把她再一次拥入怀中,而她的双手紧紧扣在我的背后,完全没有松开的打算。
五分钟……
我终究是吻了她。而且双手把她向后拉着,几乎把她娇柔的身躯折断了。我也终于了解到,她的双手是如何扣住的:一手向内,一手向外,手指相对扣在我背后,似乎要把我的身体嵌入她体内。这样除非拉断手指,否则是无论如何解不开的。
“纱绮……你的手扣得我好难受啊……”仿佛呼吸都被阻断的窒息,从我的胸腔涌上来。她这种“至死也不要分开”的姿势,几乎彻底击溃了我20岁所拥有的理智。但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理智,所以我……必须和她的身体分开。我放开双手,伸到背后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拿开,然后轻轻把她推在沙发上。“你以前还吻过别的男孩吗?”我问。
“你是第一个。”她悄声说。
“我也许做了不该做的事。”我的声音好像微弱的蜂鸣。
“没什么。”有如坠落凡间的女神一般,也许是她的身体已经超脱得十分完美,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我的准备了吧。这样的女神在我梦中也没有出现过。当时双唇相接的刹那,一把火焰陡然在两人之间燃烧,炙烤着彼此的心灵。再这样下去会被烧化的。
“阿坚,出去走走好不好。”纱绮拾起了刚才滑落地上的外套,说,“现在我有点闷。”她的脸庞呈现可爱的浅桃色,柔和的光使我的视线自惭形秽地偏移到一边。
我轻轻哼了一声:“你到底是在诱惑我呢。”随即拉起她的手,在洁白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就像守卫公主的骑士那样,虽然没有什么恶龙,守护她本身,也是一种快乐。
于是我让纱绮走在前面,我和她保持着0.75米的距离,在傍晚的灯光照耀下,她确实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姑娘:拥有明亮光线下不易察觉的美丽,换句话说即是那种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伴着一盏晕红的灯,卸去身上所有伪装,让身体尽情沐浴在月华光辉下的美丽,她像刚刚熟透的鲜果一样诱人,有时我也不免担心: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伴侣,怎会落入我的怀抱?我为了证实这一点,曾经把我们两人的手臂都扭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这种自虐的举动,她竟然默默承受,最多只是躺在我的臂弯抚着鲜嫩水灵的胳膊上一块块伤痕落几滴清泪。那时楚楚可怜的她使我自责,到那时我才发现她并不完美,有一点软弱,有一点任性,有一点痴痴的对异性的依恋。我不想把这些当作恋爱的筹码,但是坠入爱河之后,就身不由己。
可是我必须冷静地对待,现在我需要做的,是搂着她的肩膀,把她送回家去。即便我想把她留下也好,她自己愿意留下也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太感情用事的。我宁愿加倍的吻她,但是不能把她留下来过夜。在她家门前街道的十字路口,我把手搭上了她的肩:“纱绮,就送到这里吧。”
“嗯。”她的脸庞飞上一片红霞,“我可是给过你的……”
我赶快挥手把她的话阻住。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的,“给”这个字在这里不能随便用的——虽然我清楚她指的不过是“初吻”而已。
回家的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没有半分钟停歇的迹象,如果时间能停顿我愿意让他们休息一会儿。那些互相依偎的情侣们从我身边划过,使我想起不久前我的身边也曾有过的美丽女子,这时我感到我是幸运的。我不由得唱起歌来。
此时的我,在天桥上向下望去。时值初秋,人们的衣着还未褪去夏季的凉爽,闪闪灯光照射之下的城市似乎要甜甜的入睡。“阿坚!”突然后面有人拍了我一把,我本能地回手一捉,竟是只柔软的女孩子的手。再定睛一看,这女孩不算特别漂亮,眼睛一般,鼻子偏小,脸蛋太圆,短发在侧面削了三层,但是一身活泼的红色连衣裙给她添上几分可爱;身材当然不如纱绮,没什么突出的曲线,好在不臃肿。是我家小区门口花店老板的千金,安璇小姐。别以为我艾立坚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安璇和我只是不错的普通朋友。“刚刚和纱绮分开?”
我转了个身背靠着桥栏杆,说:“不想留她过夜。”
“假的吧,你们男生都虚伪。”安璇冷冷地扔下这句话。我愣了半天:“怎……怎么讲?”
“你明明是想的吧。我又不是没交过男朋友,我知道他怎么想的。”
她今年上大一,高考结束后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处了一个夏天。我到花店看花的时候常看见柜台里她和一个短短头发的文静大男孩站在一起,其它的事我不知道。不过看她这语气好像那男孩想要和她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来着。“我说他见到我就想这些累不累呀,我要是个美女也罢了,偏巧我又不是那么漂亮。他的眼光看来出了点问题。”
“得得,算我什么也没听见。”我真不知她自言自语说什么,还是走为上计。刚刚迈开脚步,又不得不转回来嘱咐安璇几句。“听好了,别想不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活下去明白吗?”
“谁说我不想活啦?”安璇半嗔半怒地脱下凉鞋要打我,我只得逃下桥去。看来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我想,或许我才是个异类?
安璇那男朋友对她怎么啦?我管这些干什么!不过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凭我的直觉,他们的关系与我和纱绮绝对不同。也许那个男孩在安璇之外还可以和对别的女孩产生好感(是否交往不计),反而言之安璇也可以喜欢别的男生然而这些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可是我们则不然,前几天纱绮说她们学校数学系有个男生很出色,言语中满是崇拜,而我却半点醋没吃;我说藤原纪香是个大美人,纱绮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紧张。(当然也许是因为她拥有亚洲人很少有的性感身材的缘故?她对自己的身材向来很自信)及至我疯狂迷恋《Soul Calibur》中柴香华小姐的时候,她才扬言要苦练御剑平四郎来夺回爱人。当然后来我们打了个3比3平手。就是这样,我们好像都不会吃对方的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爱情的原因——彼此在对方心中都不是唯一的嘛。而且这种大美人和平常男人的组合通常一拍两散啊。
再度回头望着天桥上的红衣女孩,好像我们是处在两个世界,也许和街上擦肩而过的其他行人,也不属于同类吧。强烈的思忆在心头缠绕不去,纠缠着我的脚踝使我寸步难行。我靠在路边栏杆轻声唱起了歌:
当明月沉落到地平线的时候
就想到要和你在月光下并肩行走
你说你喜欢沐浴月华的清凉
我说你是缓散月下的秋花
就这样望着月
等待那七月初七的千古约定
就这样望着月
倾听那绵延久远的太古回响
前世的前世
我们或许还在一起看月亮
今生或是来日
让肩头披上一片灿烂落花香
这首歌的名字是叫《月下秋花》,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创作的东西。我不知道安璇什么时候又来到我的身边,只听她拉拉我的衣袖,怯生生地说:“阿坚……刚才那首歌……再唱一遍好吗?”
“为什么?”
“我喜欢。”
“没别的理由?”
“没了。”
“璇儿很可爱呢!不过我可不能夺人所爱。你的男朋友还是爱你的。”
“阿坚!我受不了他三番五次缠着我说他在什么海豚或者海马还是海白菜之类旅店找了间房子然后让我过去住,我可受不了这么折腾。我骨子里毕竟还是个传统女孩。和我约会怎么样,气气他。”
我吓了一大跳:“开玩笑吧?我和你约会?那纱绮怎么办?”我心说这种事怎么会碰到我头上!最近无论什么都像三流电视台深夜档播的四流电视剧一样荒诞不经,居然还会碰上这种艳遇?我倒不是嫌安璇不好看——实际上她还挺招人喜欢——只不过实在叫人猝不及防。想想我刚把女朋友送回家,连自己家门都没进就去和别的女孩约会,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样……不太好吧……怎么对纱绮说呢?”
安璇摇了摇头:“她什么时候都要把你锁在身边吗?”
“那倒不是。你不会和别的男孩子一起出去吗?为什么偏要是我啊。”
“别人?没心情。男人都是些笨蛋。”
“我不笨。”我说。
“你自己说的不算。”
我知道这样或许绝情,可是如果我要是和她约会了对纱绮就不公平。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庞,轻声说:“回家再想这些吧,想和我约会的话,那得把纱绮带上。”
“嗯……好吧。”
我又唱起那首歌来,安璇静静地靠着马路栏杆听着。恍惚间我发现她的眼里泛着闪闪泪花。对于她来说可能还无法接受男友过分的热情吧,我想,什么时候也见识见识这个家伙。
其实我还是愿意和安璇一起出门的,不过不带纱绮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这种心情没有坠入爱河的人可能理解不了:和女孩子约会有什么不好呢?又没结婚,女朋友也不是醋坛子。我想说如果你尝过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又被女朋友时刻盯梢那种别扭劲就明白了,我还想过得舒服点。安璇听完歌就走掉了,看着夜风掀起她的裙摆,我又忆起那个晚上我和纱绮在校园里的第一次拥抱。那时她穿着浅绿色的水手裙,紫红的领结,可不是那个学校的制服。她的身体充满依赖地压着我的胸口,全身软绵绵的。我的衣领被她的眼泪浸湿,害得我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都在回味。当时一种莫名的犯罪感灌在我心房和心室之间。我一直认为那个时候的纯情是青年时代最宝贵的东西,朦朦胧胧的遮在时间的幕布后面。当然幕布拉开的时刻也就是这种感情终结的时刻。很想就一直那样抱着她,如果我能让时间停止,就停在那一刻最好不过。我有些承受不住现在这种深情。算了,回家,做梦。
回到家想起还没吃晚饭,于是煮饭、烧菜。想做青椒肉丝,翻遍冰箱没找到肉。这么晚肉铺早就关了,只好拿蘑菇代替了。青椒肉丝,没有肉还叫什么青椒肉丝?穷的时候就可以。换言之,没有女朋友的日子算什么日子?单身汉就可以。安璇的男朋友是怎么搞的?他难道不明白覆水难收?还没到时候。
勉强把自己喂饱,电话铃响。不用猜,肯定是她。“纱绮,想和我约会?”
“你怎么知道?是安璇约的我,说把你也带去。”
“去哪儿,说吧,什么时候?”
“周六下午,Golden Pond。”
这个Golden Pond是城市南郊的一个温泉群,是旅游度假的好去处。纱绮是很喜欢水的,我则一般。所以纱绮经常去游泳的地方我虽然也去过,但始终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也只有这个有室内温泉浴场的Golden Pond还感觉不错。我喜欢纱绮穿泳装的样子,以她的身材来说无论是优雅保守的还是大胆性感的式样都能穿得美不胜收。不过现在我的心思可没多少。我只想先好好睡一觉,最近奇怪的事太多了。
我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纱绮去年夏天在海滨浴场拍的照片,那时她穿的是带着白色印花的湖蓝色比基尼泳装,虽然这样装扮在欧洲很常见,但是作为东方人来说要求的条件就太高。纱绮这么好的条件才能穿出无尽风采来。“睡啦,晚安。”我对照片上的纱绮说。
又要做梦了。迷茫中我想。
但是没有。
次日是周五,我要上学,没见到纱绮,平时鲜有见面的时光又回来了。一天的功课下来搞得我头昏脑胀。我一个人来到图书馆的三楼,桌上堆了很多书,我抽出一本书读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换换脑筋。书很枯燥,似乎是讲什么中国云南少数民族的姓名规则。正在我读到40来页的时候,一个人拉过椅子坐在我身边。“你好。”声音轻轻的,十分优雅。我一扭头,竟然看见上次花店的那个男孩。
“一年级的,范天玲。”男孩抱着四五本书堆在桌上。
“二年级艾立坚。”我说。“哪个玲?”
“王字旁的。”
“像是女孩子才用的字。不过配你挺合适。”他确实像女孩子一样文静腼腆。
天玲微笑着:“我们好像见过?”
我打量了他一下,发觉他比我印象中还要清瘦,一头八九厘米长的短发,狭长的眉梢,墨黑的眼珠,修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紫红边框的树脂眼镜,脸色白净,是个百分之百的文静少年。要是纱绮像他那样倒也不错,免得现在这样让我心神不宁的,那是她本能的一种不驯服,令我不能对她轻慢的不驯服。至于天玲,外表上看就是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也不会有太激烈的举动,那个想和安璇开房间的男人,就是他?我无法将二者合一。现在和他谈女孩子的事,未免显得我太轻浮。“喜欢花吗?”我问。
“非常喜欢。你在花店见过我对吧。”
“你认出来了。”我把手里的书合上,听他说。他的声音很优雅,像五月拂在杨柳枝头的清风。确认他和安璇的关系很简单,看其谈到她的语气如何就行。如果他局促不安的话,肯定心神不宁。我们的年龄也都不小了,不至于为女孩子太过紧张。
“白玫瑰。”他说,“送给女朋友很不错的。”
我笑了一笑:“你也送给安璇了?不会从她家花店顺的吧。”
“我不是那种人。我活着确实很不起眼,我也没什么高尚的信仰。我只想早点成家,早点有份安定的工作。我知道我不像那些天才,不聪明,而且也不知道怎样变聪明。中学的时候班与班之间为了奖状争个没完,那时候我就得出一切荣誉毫无意义的结论。荣誉只会给人带来傲慢与偏见,对我的吸引力还不如麻婆豆腐。而且我更不会投机取巧。”
天玲的左手腕上挂着一条水晶珠链,从长袖衬衫的袖口露了一点出来。一个男人戴这种饰物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是以前我似乎见过安璇也戴过这东西,难道这是她的?看来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破裂的迹象。说实在的他绝对不招人讨厌,身上有一种神秘缥缈的气质,此人绝对是个隐者,连我也捉摸不透。我再看他手中拿的书:《北欧四国历史》。“何苦看那么难懂的书?”我问,“你好像不是学国际关系的。”
“我学亚洲文学的,另外还学挪威语。”
“到那里留学吗?”我用书敲打手心,此外想不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不可思议的冥想顿时充溢了我的大脑,因为眼前这个人完全让我无法相信安璇所说的话——完全没有迹象表明他的轻浮,难道安璇骗我?那她为什么要骗我呢?今天在这里遇到范天玲难道不是偶然事件吗?
“还没那么大野心。”天玲抚弄一下头发,“只是喜欢那个地方,瑞典啊,挪威啊,大地含银,阳光撒金,妖精舞蹈,极光闪耀,仙宫阿斯加德,神殿瓦尔哈拉,还有辛勤奔劳在雪原上的赫斯基犬——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图景么。我就喜欢躺在北欧的森林边缘,对着北斗七星躺下来,向幸运女神祈祷,面向冰封的巴伦支海唱几首给她们的情歌,从星空中找到别的地方不能体会的浪漫。”
我身旁坐着的俨然一位奥丁的使者,天才的诗人,他所描绘的一切,相信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曾经浮现过。“还有金色的神龙和圣洁的独角兽在春天的泉水边嬉戏,举着锤子的矮人建造着别致的小木屋,尖尖耳朵的精灵骑着银光灿灿的飞马掠过水晶森林。”那样美妙的场景没有神话中的仙灵怎么能算完美,我们好像在创造一部传奇的史诗——只是没有主角,也许主角就是我们自己,在仙境中将灵魂回归本真。
我把堆在桌上的书本,摆得方方正正好像砌马奇诺防线的砖头。“图书馆不是聊天的地方。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的白兔,不希望跳到不相干的人的衣领中去。”我说。
“的确。”天玲推了一下眼镜说,“外边去聊。”
秋天让人觉得一切都是懒散的,风的声音,云的颜色,一股脑儿都涌进脑海里来,冲淡了所有的烦恼。有很多可以交谈的话题,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很快乐,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快乐。天玲并非特别出色的男孩儿,他的女朋友亦非特别出色的少女,淹没在人群中不会有人认出来。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快乐,偶尔,别人也能分享得到。
我们谈了格林童话、《尼伯龙人之歌》、拿破仑和我们都喜欢的挪威球星弗洛,他说只有北欧才能出现灭杀罗马里奥如同儿戏的超级球员,对于这一点我没能提出疑义,因为近几年来两次战胜巴西队的只有挪威。“有生之年一定要到瑞典和挪威去走一趟,最好把安璇带上,让她也看看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其实挪威队最近的战绩实在不佳,世界杯都不能出线,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球星还是有相当水平的,北欧海盗还是海盗。
我抱着灌满神话的脑袋回到自己的斗室,从窗外看到的北斗七星模糊得像被扔进水里。还给纱绮打电话吗?我看今天就不必了,明天和两个女孩一块去GP,那时候有什么话再说也不迟。躺在床上,觉得有点冷。回忆起那时纱绮躺在我身边的样子,可爱的睡脸差点预支了我的初吻,薄薄的粉色背心下面丰满欲出的胸部让我这不太对女生感兴趣的人也有点按捺不住。但是现在她不在身边,我不由得想象着她一个人睡的样子——一定和那天一样可爱。月亮都有些困倦了,懒得全力反射太阳光,就让她安静的睡吧。
懒散的月光撒下来,把我的斗室包裹在金色丝线织成的茧里,整个城市仿佛成了一个庞大的昆虫幼虫,等待漫长的七次蜕变,再迎着月华羽化飞升。纱绮冬天的时候说过她喜欢晚上伴随着轻盈的圆舞曲洗月光浴,今天我也有机会尝试一下。我轻声哼着《月下秋花》,隐约感觉到月光如同母亲的手一样穿透茧壳直接抚慰我的内心。My Fantasy,月亮是个绝妙的女高音,凡夫俗子无法跟上她高亢的音调。我们只能侧耳倾听她用美妙的歌声将茧中的城市慢慢催化成一只只金光灿灿的月光蝶。有月亮的晴朗夜空真好,新生的彩蝶给我带来无限的未知世界——幻想的世界。我从未想到沉静下来后会是这般美妙的。
今夜有梦,梦无止境,很抽象很神秘,如同范天玲给人的感觉。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我赶快给纱绮打电话约她和安璇出来。三个人是在Golden Pond门口见面的,进进出出的人不是太多,可能人们还不太习惯秋天游泳——虽然是在室内。有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进去,我一看就知道是混事的——最高尚的目的也不过是看泳装美女而已,运动对这些暴发户基本是绝缘的,所以这些脂肪堆积过多的家伙也与各种心脑血管疾病结下不解之缘,上帝没有亏待任何人。“纱绮,小心点啊,危险分子。”我指指那几个面目雷同的肉山。
“别以为我会怕。”纱绮很有自信的说,“我们进去吧。”说完径直走进女更衣室去了。剩下我和安璇,我突然板着脸说:“你前天应该有的话讲的不对。我昨天见到你男朋友了,绝对不像你告诉我的那样好色。”
安璇,应该算是个天真的女孩子;范天玲也明显的是与我一样的隐者。我突然意识到,安璇说的还是有可能的——我何尝不是想过与纱绮共度良宵的。任何男人都会想的吧。“昨天是我一时赌气。”安璇不得不吐露真相,“其实我也是个任性的女孩呢,天玲对我却是很好,我生日的时候还送我白玫瑰。有时候我还真想就那么和他一觉睡过去再也不醒了。”
“好好,番茄,马铃薯,豆瓣酱——是不是比那些风花雪月更具有戏剧性?饿的时候就不会耍小性子发男朋友的牢骚了吧。如果你不想给天玲添麻烦的话,到更衣室换衣服行不?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说。
“番茄,马铃薯,豆瓣酱——?做什么?”显然我这信口胡说的词把她弄迷糊了。也好,我可不想看到他们两个因为我的原因闹翻。如果范天玲会问起安璇这件事,我希望她把我当成一个配角——虽然是我答应的她的约会。
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纱绮究竟会不会游泳,她从来不到深水区,通常只是在浅水和岸边玩。我也就不敢离她太远。虽然她只有20岁,身材可真够好的,92cm的胸围能让所有正常的男人喷鼻血了。对于这件事我只有摊摊手说她不愿意束缚跟我有什么关系。好在到现在为止,她的身边还没有什么无聊的骚扰者。穿着泳装的她往往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我倒也没感觉什么不适(伪证明:我们之间严格来说不是爱情,不存在独占欲)。也许是在室内的缘故,纱绮穿的是深蓝色的一件式低领泳装,领口镶着透明花边,不像海边那件比基尼那么性感。
“也好,避免那些眼睛不安分的人占便宜。”我想。虽然这样还是忍不住去看她那修长洁白的双腿。
“纱绮姐怎么不去拍电影啊,那么好的条件。”安璇搭着纱绮的肩,但是她没有纱绮高,得稍微踮着脚。她的泳装是藕荷色带白色镶边的两件运动式,式样十分简洁,她的身材虽然不丰满但也很健康,可是不太引人遐想。
纱绮弯下腰捧起水把身体打湿,然后慢慢走到水深大约1.3米的地方,放松身体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原来她的水性是很娴熟的,但是以前她从来没有展示过。这一次跟以前唯一的不同就是安璇跟在身边。“我没有表演的天分啊,总不能让我去拍AV。”她说。
真的!要是她拍了AV那还了得!我再怎么大度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友被其他不相干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别,千万别。那样你不是要把我陷入两难境地。”我游到她身边。“好啦,不会的。”我的不安从来都是没有来由的,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点什么东西,一旦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两人分开的话,想要重新组合到一起就要费上多几倍的力气。
不要分开才好,不管发生什么。我想。
“我游得还可以。”纱绮说,“你看比你怎么样?”
“我也就是淹不死而已。想不到纱绮游得这么好的。”我说。
纱绮浮在水面上仰望游泳馆的穹顶,悠悠地说:“天空……星星……能反射我心情的镜子……”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那些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也许就蕴藏在她现在所凝视的无限的星空中——她的想象力可以把整个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全都变成荷塘的月色。那些星星,不过是游泳馆房顶镶嵌的灯泡而已。“山……沉重的山……水……令人舒服的东西……我是谁?”她的天蓝色秀发,还有沉静的表情,如同绫波女神的著名独白一样,给我冥想,给我幻景。脑海里就像有个贮存幻想的容器,被形同虚设的封印锁着,但是任何轻微的幻想都可以冲破封印成为我大脑思维的一部分。
在这个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哪怕是纱绮早就被那几个不良中年盯上了,那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他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陌生少女动手动脚吗?但是旋即我就感觉到,在这里发任何的感慨都是不合适的,要想寻找幻想,家里的浴室都比这里合适。
“纱绮,比一比如何?”我拉着她的胳膊。
“比什么?”
“50米往返怎么样?”
这个池子的旁边是训练用池,有泳道的,不过平时由于不经常有队伍来训练,所以也对一般顾客开放。因为泳道的限制,没什么人。“安璇,你数三下就开始。”
我和纱绮正准备入水。“一,二……”安璇大声数道,“三……”“慢!”纱绮突然打个手势把安璇制止了。而我反应不及“咚”的一声坠入水中。“怎么回事?”
“不比了。”纱绮把我从水里拉上来,抱着我的腰。她个子不矮,抱着我的时候两人的脸颊可以贴在一起。我在她耳边轻声问:“怎么不比了?”
“因为我肯定会输给你的。”
“没比怎么知道?你游得那么好,不见得输吧。”我轻轻咬着她的耳垂。
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从肌体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纱绮的身体分明在轻轻颤抖。“我……我根本不能和你比……”
“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你让我无法有任何勇气向你挑战……我只想作为你的女朋友,而无论如何不想作为你的对手……我根本没有斗志。阿坚,放过我吧,我恨自己的软弱。”纱绮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甚至不顾我的脸已经红热得能烤面包了。
她这样的任性,如果我可以改变她的某些性格的话,我就要让她变得再坚强一些,不要总是在别人面前对我撒娇。——但是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除外。这种想法实在很自私,还是不要再想它了。或许她并不是软弱,而是积存以久的郁闷心情在一瞬间的发泄罢了。我轻轻抚摸她裸露的肩背,把她的脸按在我的肩膀上。安璇在一旁出神地看着我们。
“真搞不懂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让纱绮姐哭着扑到你怀里了?”回家的路上安璇问,“好像我们来这里约会就是为了气气范天玲吧。”
“谁知道,或许他根本对这些没有察觉。也可以说他是个相当迟钝的人。我去哪里他基本上不会问的。这个家伙从来没有把我的去向放在脑子里,一天到晚就知道搞他的什么北欧旅游计划。要我说除非尼亚加拉瀑布灌到罗布泊,否则他什么地方都去不成!”安璇摊开手做无奈状,“就不会对我来点实际的?”
“他要带你上旅馆开房间你又不愿意。”我说。
“你愿意。”安璇打我。我向旁边一闪。
“这路面不平,要摔伤的。”纱绮轻轻扶住我,“究竟有什么可闹的,阿坚你也不还是个大孩子。”
“就算我是个大孩子,但是没有玩具,算什么呢?不过还是个管不住自己的顽皮鬼,总是被那些自诩领悟人生真谛的大人数落——纱绮,你比我小5个月对不对?”
“对啊,你是12月5号,我是4月14号,差不多5个月。怎么?”
“现在我看就像比我大五岁还多。你的身材像个少女吗?”
纱绮柳眉一挑,说:“什么时候又挑开我的不是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再提这样无聊的问题我就再也不理你。安璇,我们走。”说完拉上安璇三步并做两步向前赶去了。我并不想追,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别迷路啊——”
“你走你的吧!”这个声音是从很远处扔过来的。
这夜的星空格外令人不爽。明天周日,准备睡个懒觉。整个夜空被幽暗的薄云遮蔽得像魔鬼的城池,再有个青面獠牙的石像就更对味了,星星和月亮都好像怕了这凝重的死雾,胆怯的躲在云层后面不敢绽放绚烂的翅翼。纱绮……会不会怕呢?
我将头钻进被单里。想象纱绮睡在我身边的样子,自言自语:
“抱着我好吗?”
“为什么?”
“我觉得好冷……”
“那,来我怀里。”
“太好了,阿坚……我好喜欢你啊……”
“我也喜欢你啊,纱绮……”
我们的关系走到这个地步,拥抱和亲吻都很正常了。所以对最后的防线会格外小心谨慎。这是很普遍的现象,除了那些把女人当玩物的纨绔子弟,每个人都会显出保守来的。但是在一个人的夜里,我也十分希望身边能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