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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举锄奸雁归行

  雅淑的身体犹如撕裂般疼痛,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游走在她的三魂六魄中,她的思绪飘飘荡荡仿佛在三界上下竭力挣扎,她无法解脱困境,她感觉死神的脚步离自己愈来愈近了……

  大限将至,她在想,她替他买的书,他看了吗?阿初应该看到她的心了吧?自己原来是可以替他去死的。雅淑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最爱的人是阿初,自己可以为了最爱的人去死。原来很久以来,自己的爱一直被自己所谓的世故、虚荣心所蒙蔽、所欺侮、所驱使,逼迫自己在寻找爱情的道路上走了无数弯路,直到今天,死到临头,雅淑才得已明白,自己对阿初的爱是不沾半点尘埃的。

  雅淑心曲未终、心恋不绝、心思难续、心潮起伏、心魂渺渺,想自己与阿初今生今世恐不能再见,共谐百年姻眷,终成人间憾事。

  突然,雅淑感觉到自己悬吊在半空中的身子,被人轻轻一碰,她的身体自卫般蜷缩、痉挛。由于她的双眼被黑色的布条蒙住,嘴被毛巾堵住,她根本无法抗拒外来的侵扰,也不可能判断出来人是敌是友。

  “我是杨慕次。”阿次轻轻地说。

  雅淑的心霎时安静下来。

  阿次把书桌搬到雅淑脚下,让她先省力,果然,双足落地的雅淑,一下子连人也安静了不少。

  “嫂子,你放心,你会没事的……”这句话刚出口,阿次就哑口了,他清晰地听到了“滴答、滴答”计时器的声音,他终于知道雅淑为什么会吓得全身痉挛了。

  “别紧张,没事的……”阿次低声安慰雅淑,他用刀片轻轻割破雅淑的旗袍,他看见雅淑的左腿上绑着定时炸弹,计时器的分针告诉他,离爆炸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阿次的神经瞬间绷紧了,紧接着,他清晰地听到卧室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祈祷声,他听见了杨羽桦的声音,什么“圣父、圣母、圣子、圣灵……阿门。”

  杨羽桦不是基督徒,他很明显是临时抱佛脚,他的意图已经很分明了,他想自杀,却又没有自杀的勇气。于是,他采取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他把炸药绑在雅淑身上,然后把雅淑吊在书房中间,书房离卧室只有十五米的距离,炸弹的爆炸范围是二十多米,卧室也在破坏范围之内。所以,杨羽桦选择躲在卧室里,向神灵做最后的忏悔和祈祷,祈祷自己能够随着雅淑的灰飞烟灭而飞身天堂。

  确切地说,他利用雅淑身体的毁灭,达到自己自戕的目的。

  典型懦夫的行径!

  “没事的,离爆炸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我先把你嘴里的布条取出来,你镇定点,好,不要叫,好,做的好,深呼吸,好,好极了。”阿次鼓励雅淑,雅淑十分配合。为了避免彼此的尴尬,阿次并没有替她拿掉蒙眼布。阿次仔仔细细观察了炸弹结构,所幸的是,这只是一枚很普通的炸弹,三根引线连接,阿次小心翼翼地选择引线,然后切断……计时器停了下来,此刻阿次的额角和鼻尖有少许冷汗渗出,他把雅淑放下地,解开她的蒙眼布,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包裹在雅淑腰间,说:“走吧。”紧接着,他把雅淑推了出去。

  得了命的雅淑,一瘸一拐地向外跑去。

  她跑得异常慌乱,几乎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向前奔,在靠近院门的一瞬间,她还担心地回眸一望,脚下被石子一绊,重心失衡,整个人摔向两扇院门,破门而出。

  雅淑像刚从峡谷里飞出的一只蝶,羽翼飞张,她娇弱的肢体重重地扑在尘埃。

  她的胳膊大约是被摔伤了,血渗出了袖子。就在她浑身疼痛的刹那,她看见了许多双鞋子向自己飞奔而来,很快,她看见了阿初的鞋,闻到了自己男人的味道。

  阿初迅捷地将雅淑抱起来,雅淑的眼泪犹如脆冷的薄冰遇春而化,尽情地倾泻在阿初怀中。“没事了,没事了。”“阿次……阿次救了我……他在里面……危险……”雅淑断断续续地说。“好,我知道,你放心。”雅淑两眼一黑,耳际风声阵阵。“阿次在里面。”阿初说。“注意二先生的安全。”韩正齐吩咐手下。“杨先生,我是高磊。”“高队,您好。”“需要帮忙吗?”高磊问。“家务事而已。”“开车门……开车门……”有人在喊。雅淑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进了汽车后座,她完全松懈了下来,她知道,今生今世,情有所钟、人有所恋、爱有所归了。再无遗憾。

  杨羽桦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他面目仓惶地不停地颤抖。死亡,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他在等,等炸弹爆炸,还有三分钟……杨羽桦在流汗,他很害怕,害怕一个人孤寂凄惨地踏上黄泉路。他一定要杨慕初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既然自己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而这个垫背的女人会用破碎的身体,为他奏响前往天国的乐章!

  50秒,40秒,20秒……杨羽桦的心脏随着秒针而颤动,他突然感到死神的手已经触摸到他的头顶,他的毫发,他胸口不停地喘气,口中念着“天使,来吧,带我去见上帝。”

  三秒、两秒、一秒!“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撞开了。杨羽桦下意识的动作是举双手护住头,他以为炸弹爆炸了!一秒钟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炸弹没有爆炸,而自己依然痛苦地活着,他突然后怕起来,也就是这一秒,他感到了生命是如此可贵,如此脆弱,如此值得依恋。

  他睁开眼帘,朦胧中他看见了阿次,他的儿子。“神是创造宇宙万物的主宰,是全能、公义、圣洁、慈爱的代表。您说,他能否接受一个满身血污、杀亲弑兄的罪犯升入天堂?”阿次说。“圣灵能使人知罪、悔改、重生……”杨羽桦喃喃地说,他的眼神呆板、迟钝。“您知罪了吗?爸爸。”阿次的话很冷。杨羽桦沉默了一会,说:“你恨我是吧?孩子。”“是的,我恨您。恨、痛苦、怨,都堵在我胸口,您明白吗?我甚至不知道该叫你叔叔好呢,还是叫爸爸?”阿次说。“你都叫了二十几年的爸爸了,还是叫我爸爸吧。”杨羽桦说。“爸爸,我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我亲生爸爸,他是你大哥,我亲生母亲,她是你嫂子,你怎么能为了自己所谓的荣华富贵,你杀嫂诛侄、害兄焚宅、变节求禄、通敌卖国?!”

  “孩子,我自始至终都是爱你的。”杨羽桦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吗,孩子,那可怖的夜晚,一直萦绕在我心底,挥之不去。噩梦,如影随形,我每天夜里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也许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包括罪恶感。我不断地拒绝回忆,我对你就像……就像亲生孩子一样怜惜,儿子,我想只要你健康地活着,我们杨家就算有了后,总可以减少我的一分罪过,我想救赎自己的灵魂,我想洗刷自己身上的血腥。”

  “你的罪,不仅无法洗刷,也没有可能救赎。”阿次冷静地说。“我曾经想过杀死你,可是,我每一次都放弃了,包括对你哥哥的追杀。”“你炸毁了他的诊室。”“那是那个贱人干的。”“可是你执行了她的命令。”“是的。其实,这是我们最大的败笔!”

  “为什么?”

  “因为,他太强悍。我们自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悍的敌人。”“你们没有估计到,我哥哥的能量。”“是的,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下贱的家奴出身的人,会如此果决、睿智,并且具有强大的攻击力和杀伤力。”“您后悔了?”“是的。”杨羽桦说。“所以,我想到了死。死亡,是最好的镇痛剂。”“您想自杀,却选择了在一个无辜女人身上绑炸弹,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步田地?”“当双方人马厮杀殆尽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乎谁是否无辜,孩子。”“您承认自己有罪,却不肯悔改?”“我无路可逃,孩子。”“你可以选择去自首,去承担罪责,去向全社会揭露二十年前杨氏家族毁家焚宅的事实真相,让日本人侵略的野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纵是以身受死,你的灵魂还可以安息,那些屈死的亡灵才能安眠于九泉之下。”

  “不可能。”杨羽桦脸色灰白,“不可能,阿次。真相是我永远无法面对的,孩子,你要救我,救我,孩子。二十年来,我对你不薄啊,孩子。你忍心眼睁睁看我去走绝路吗?”

  “不可能。”阿次说得很坚决,“不可能,爸爸,您需要面对,面对您所犯下的罪行,您要给我被害的父亲、自戕的母亲、被炸死的姐姐、被烧死的亡灵一个公道。”

  “我养育了你二十多年,我们二十多年的父子啊,阿次……”

  “爸爸!”阿次正色地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亲生爸爸、亲生妈妈还活着,他们也会养育我,栽培我,爱我,珍惜我。是你剥夺了他们爱我的权利和义务,是你残忍地分开了我们的亲情天恩。如果他们在,我相信,他们会做得比你好。”

  阿次决绝的表态,让杨羽桦感到万念俱灰。

  “孩子,你知道,人总归是惧怕死亡的,就在半个小时前,我鼓足了勇气,去迎接死神的臂膀,却被你给破坏了……其实,自从玉真死后,我一直郁郁寡欢。你母亲很美,我说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是世上少有的美人,缨子无论怎么样的刀刻精描,毕竟是赝品。你说,我死以后,能否再次见到她?”

  杨羽桦的意思很明显,他准备自杀。“孩子,你帮帮我。”杨羽桦说。“怎么帮?”“你开枪打死我。”“你会向我开枪吗?”阿次反问。“不会。”“这也是我的答案。”阿次说。“或者,你把枪给我。”杨羽桦的态度十分真诚。阿次看着杨羽桦的眼睛,一秒、两秒、三秒,他把身上的手枪拿了出来,背转身递了过去。时间仿佛静止,阿次以耳代目,他仔细地听着杨羽桦不均匀的呼吸声。三秒、两秒、一秒!“阿次。”杨羽桦说,“对不起。”杨羽桦果然变卦了。阿次回头望去,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他很失望。“我哥哥就在外面。”阿次说,“枪响之后,您想过自己的下场吗?”“我没想杀你,儿子,不过,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杨慕初是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枪口下的,我有你做筹码,也许,我还能有一条活路。”“杨慕初连自己的女人都会拿来做诱饵,他会在乎一个认贼作父二十年的人吗?”“会的。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他会救你的。”“二十年前,你不是为了一件衣服,亲手剁了手足吗?”杨羽桦的手开始哆嗦。

  “你手上根本没有任何筹码,你听我一句忠告,或者,跟我去自首;或者,自行了断。除此之外,别无它途。我保证,看在您二十年来抚养恩情,无论您选哪一条路,我都尊重你,你死后,我给你戴孝扶棺。”“这两条路都是死路!”“人一生下来,就在死路上走,不要走得太难看。”“不,我现在不想死了!”“那也由不得你了!”阿次不退反进,突袭似的右手一把握住了杨羽桦拿枪的手。杨羽桦大惊失色,大汗淋漓地扣动了扳机。枪里根本没有子弹。杨羽桦的脸色仓惶至极。阿次的左手掌松开了,五颗子弹从他手心里滑落。“我们的父子情份尽了。”“阿次,你听我说……”阿次转身就走,没有任何意识地往前走,与此同时,一群人与他擦肩冲过,身后传来杨羽桦深嘶力竭的哀嚎声:“阿次,照顾你妹妹……”“求求你,阿……”排枪响过。阿次浑身颤栗,阳光下,整个庭院显得幽静美谧。满身披着夕阳碎影的阿初迎面走来,几米外,阿次也能感觉到阿初身上的杀气。

  阿次走到阿初面前,身子一软,扑地倒下去,阿初抱住他。阿次浑身滚烫,面无血色。“放过我妹妹。”这是阿初最不想听的一句话,也是阿次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花板上悬吊的莲花灯,灯色柔和,满室的梅花香气混杂了中药的气息,充溢着家庭病房的温馨氛围。

  阿次睁开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酥酥软软的,应该是高烧才退,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摆设,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阿初在长乐路的住所,他支撑着向床头斜靠,往床头柜上瞄了一眼,上面居然放置着一座水晶冰山。

  阿次紧张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这座水晶冰山是阿次十五岁那年,妹妹杨思桐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这座水晶冰山一直放在自己的卧室里,怎么会突然在阿初的家里出现?

  紧接着,他看见了床头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叠报纸,他伸手取来阅读。报纸的种类很多,有:《申报》、《上海新闻报》、《申报月刊》、《东方杂志》、《奇闻报》、《新闻月报》等等……

  阿次知道,阿初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告诉自己,这两天来上海滩上所发生的大事件。赫然醒目的大标题,一个又一个夸张的惊叹号,纷纷闯入阿次的眼帘。

  “上海滩金融界大亨杨羽柏杀妻真相揭秘”、“杨氏银行易主,疑为‘宫廷政变’”、“杨羽柏开枪拒捕被当场击毙”、“杨羽柏、杨羽桦兄弟照”、“二十年前杨家老宅焚毁之谜”、“日本间谍百川惠子在监狱内自戕”、“杨家新主人探秘”、“杨氏千金杨思桐行踪成谜”……

  阿次的神经绷起来,急忙忙穿上鞋子,站起来往外走,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脚步也飘忽不定。他推开门的一刹那,听见楼下客厅里传来阵阵欢畅的笑声。

  客厅里灯火辉煌,阿初正陪着汤少、夏跃春、韩禹三人闲话,四个人俱是春风满面,大约刚用过晚餐,饭后纵意而谈,全没题目,只不过绕来绕去,都落在阿初的头上,一个个妙语连珠,不断诱发“有色”谈资,笑语声四彻。

  阿次站在楼梯上,忽然看见一个素花旗袍的倩影,隐身在楼柱侧,不用说,他也知道是雅淑。雅淑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熏染在楼道上,楼道的面目也幽馨不凡了。

  “阿初如今扫荡阴霾,重掌乾坤,通杀股市、银楼、工商制造,前途未可限量。”汤少说。

  “岂止商场得意,阿初情场也得了意了。”跃春说。

  “此话怎讲?”韩禹问。

  “阿初决定娶妻了。”跃春说。

  “谁?”汤少明知故问。

  “哎呀,这件事说来话长了。”跃春说,“那位有姿有色的格格跟汤少也有过瓜葛。”“和雅淑。”韩禹答。

  “阿初,你是一贯崇尚儒家传统的,按儒家的说法,娶妻娶德,娶妾娶色,阿初你究竟是娶德呢?还是娶色?”汤少问题刁钻。“照你的说法,有德的女子都没有姿色了?”阿初抗议,“断章取义嘛。”“汤少,不要被他中途改了题目。你只问他,‘朋友妻,不可欺’?”夏跃春提醒。“对呀,平常一副封建卫道士嘴脸,换作自己就另当别论。”汤少说。“天大的冤枉,汤少可曾明媒正娶?”阿初不依。“我家下过聘金,她家收过彩礼。”汤少笑。“你横刀夺爱,不合传统。”跃春说。“儒家传统,用于自勉。”阿初不得已虚晃一枪。“大家都听到了,他自勉不自律啊。”跃春一味地凑趣起哄。“你们还没有深察其心,原来从前都是违心话。现在,对付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只有一种办法,我们把雅淑小姐请下楼来,要他当面表白,下跪求婚。”“你文明戏看过头了你?”阿初笑着推搡跃春。“我们锄强扶弱,责无旁贷。”汤少支持跃春的建议。“对呀,若要汤少不追究,少不得请雅淑小姐下来,讲讲你们的自由恋爱史。”韩禹在一旁帮嘴。“你们简直党同伐异嘛。”阿初故意怪叫起来。“小心我报复!”“哇!你还敢报复?你如今是强弩之末,还敢嚣张?”跃春说。“跃春,今天就你兴风作浪。”阿初说。“这是你说的?小心我讲出点故事来……”“有故事听?”汤少来了兴致。“故事多呢,有异国风情、雨夜夜奔、玉镯遗情、舞场邂逅……”“夏院长,夏院长,夏公子,夏老爷。”阿初一迭声地叫,笑着站起来作揖。“我们不管,总要雅淑小姐下来救你。”夏跃春笑。

  “雅淑面薄,夏老爷您包涵。”阿初说。

  “我看阿初将来一定是个惧内的。”汤少怪笑。“他倒不是惧内,只不过,爱深情重,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夏跃春说。

  阿次听到此处,默默朝雅淑望去。只见雅淑嘴角咬着丝帕一角,两只手拽着丝帕两角,淡淡浅笑,无限幸福之意流溢于眉间眼角,一缕春魂,绕着丝帕低回婉转,满腹深情眷恋。

  “你婚期订了没有?”韩禹问。“下个月初六。”阿初作答。“阿初,在你结婚前,我想让你有个最后的选择。”韩禹说。“什么意思?”阿初问。“阿惠从法国来信了。”韩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阿初微微一怔。“新欢旧爱,看你怎么选。”夏跃春说。三个人默默注视着阿初的表情。“阿惠的信不是寄给我的,所以,我没必要看。”阿初说。“阿惠的信虽然是寄给我的,可是,她叫我转交与你。有道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好吧,你给我。”阿初从韩禹手上接过信。“麻烦你,汤少,打火机。”汤少递打火机的同时,说:“你可想好了,一个是瑶池仙葩,一个是红尘落英。”“我是个庸人。”阿初打燃火机,焚毁书信,一纸香笺,霎时化为烟尘。客厅里居然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果然郎意已决。”汤少说。“应该说,原来郎心似铁。”夏跃春补充。“我输了。”韩禹垂头丧气地说。“都叫你赌注不要下得太大。”夏跃春说。“掏钱,掏钱。”汤少催韩禹拿钱。

  “好啊,你们什么不好赌,拿这个来赌。”恍然大悟的阿初嚷嚷起来,“怪不得,今天一个阴阳怪气、一个附会诡随、一个无中生有。”他拿纸灰泼韩禹,韩禹笑着躲。

  汤少笑岔了气。“我来说句公道话,信虽是假的,人心却是真的。看来,雅淑小姐真的是阿初的真命天女。”夏跃春说。“所谓,从前情事烟尘里……”“愿君怜取眼前人。”汤少接话。“但须珍重怀中璧……”韩禹指向阿初。“我说过,我是庸人,我就续一句最俗的话,花好月圆满堂春。”阿初说罢,三人喝彩。雅淑此际,百感交集,阿初这句话,在她耳里,字字情长。从这一时、这一刻起,她不仅得到了阿初的爱,也得到了他的心。爱,从今不再分流;心,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心。从此恩爱一生,永不相负!雅淑想着想着,出了神,慢回眸,突然发现阿次的目光,不觉满脸绯红,转身而去。“阿初,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回家?”汤少问。“等阿次身体好些吧,这两天他烧得厉害。”阿初说。“荣儿呢?怎么不出来?”汤少很关心他的学生。“我送他出国了。”阿初说。“什么时候走的?”汤少很惊讶。“前天。我想出国散散心,对他有好处。这孩子心机颇深,居然在什么芸香阁藏了一个女孩子。”阿初的话里透着对汤少的不满。“关我什么事?”汤少不乐意了。“我叫你教他些贵族风范,你倒好,尽教了些风月无边。”阿初说。“他走了,那杨思桐呢?”汤少问。阿次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一瞬间。“杨思桐关我们什么事?”阿初说。

  “她毕竟是阿次的妹妹。”夏跃春说,“你权当做善事。”“对啊,她疯疯癫癫的,难不成真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汤少说,“你大气点,收留她,你也得个好名声。”“谢了诸位,我不喜欢追求廉价的名声。”阿初说。“这句话像他说的了。”汤少说,“阿初就这犟脾气,讨人厌。”“我妹妹在哪里?”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阿次身上。阿次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身体明显还有些虚弱,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妹妹在哪里?”阿次还是那句话。客厅里鸦雀无声。“你在跟谁讲话?”阿初威严地说,“你不要告诉我,你长这么大,杨羽桦没教过你上下尊卑。”三个人都看着兄弟俩的表情,阿次下意识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阿初有意识地坐稳身形,注视着阿次。“我说过,我们先做朋友。”阿次说。“朋友?哪一种朋友?背信弃义的朋友?还是可以利用的朋友?”阿初问。“我想知道我妹妹现在哪里?有错吗?”阿次的音量大起来,着急造成他激动。“谁是你妹妹?”阿初的声音低而沉。“算我求你。”阿次说。“不敢当。”阿初说。阿次从小到大,从不肯受这等气,何况当着他最看不起的汤少。他二话不说转身欲走,却听得阿初低沉地一声严喝:“哪里去?”“回家。”阿次说。阿次刚说完“回家”两个字,身背后就传来汤少的讥笑声。“忘了告诉你,杨公馆已经被我买下来了。”阿初很平淡地说,“现在正在装修,你去了也进不了门。”

  阿次止步不前,场面彻底僵持住。汤少仗着自己和阿次从前相熟,也就过来打圆场。“兄弟如雁行,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不要针尖对麦芒的……你做弟弟的,当知长兄如父。何况你现在一贫如洗,你才死了个有钱老爸,又来了个富翁大哥,你有福气啊。难道你现成的少爷不做,去做乞丐?”真真绵里藏针。

  阿次冷笑,“做乞丐也比做瘾君子强百倍。”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汤少很讨厌被人称为“瘾君子”,何况当着自己的朋友们被人奚落。“你说什么?”汤少很是气愤地咆哮起来,“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认贼作父……”“算了汤少。”韩禹在劝。“人家可是侦缉处的人,有特权。”“我杨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们枭叫狼嚎!”阿次说。“谁是枭?谁是狼?”阿初冷冷地质问。阿次不作声。“我问你话呢,谁是枭?谁是狼?”阿初静静地等待,“指给我看。”阿次高烧初退,心中又急,身上又冷,被阿初不冷不淡地冷喝严追,气得耳根通红,只觉双膝酸软,止不住虚汗淋淋。“阿初,算了。”夏跃春发话,“阿次也是兄妹情深,何必逼他难过呢?”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跃春。”阿初说,“这房间的每一位都是我杨慕初请来的客人,包括你。阿次是我弟弟,他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我的朋友。”阿初转向阿次,说:“我现在告诉你,这里在场的四个人,包括我,其中有三个替你做过手术,救过你的性命,还有一个人,收留了你口中所谓的妹妹杨思桐。你家倾覆之后,你妹妹所有的朋友都对她避而不见,只有汤少开车把她接到了汤家暂住,现在,她和汤少的妹妹住在一起。”

  阿次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瞬间落地。“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马上道歉;第二,离开我家,从此犹如路人。”

  阿次很尴尬,不过思桐有了下落,他也宽了心,放眼望去,座中之人与自己都颇有渊源,自己何必固执地与阿初较劲,更何况,阿初原本就是自己的兄长。于是,他回头走近汤少。

  “对不起,汤少。”阿次说。

  汤少“哼”了一声,算是搭腔了。

  “来。”夏跃春主动过来拉了阿次一把,他顺手把茶几上的茶杯送到阿次手上,“到底是两兄弟,汤少说得对,兄弟如雁行,过来,给你大哥敬杯茶,叫声大哥,有什么要紧。”

  阿次几乎是被夏跃春推到阿初面前的,他机械地把茶杯递了过去,他没说话,阿初也没动手接,场面陡然冷下来。阿次犹如骨鲠在喉,十分别扭地叫了一声:“大哥,喝茶。”

  阿初原本不是作惯威福的人,看到阿次在自己朋友面前,对自己所持的谦恭姿态,反有些心痛。他嘴里没说,动作温和地接下阿次手中的茶杯,就势下台。

  “好了,从今兄弟和睦,莫存芥蒂。”夏跃春说。

  “明明敲的是‘武场’锣鼓,被夏医生改成了‘文场’,害我们少看了一场好戏。”汤少说。众人会意,皆开颜一笑。

  春光破冰,万物复苏。

  上海愚园路的花街上,修缮一新的杨公馆正式敞开大门,仆人们整齐地站成一排,列队迎接新主人的到来。当洋楼里的西洋挂钟敲响九点整的时候,六辆黑色的汽车首尾相连有序地缓缓驶入公馆大门。

  此刻,天空下起绵绵细雨,雨丝风片轻拂梨花庭院,格外幽美、宁静。

  仆人们纷纷上前打开车门,替主人打伞。杨慕初、杨慕次身穿崭新的黑色西服,神情肃穆地走下车。紧接着是韩氏父子,上海警察局副局长韩正齐和上海海关总署缉私处处长韩禹;上海沪中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处长杜旅宁、情报组组长俞晓江;春和医院院长夏跃春;法国巡捕房的大探长、江湖上“洪门”的首领黄三元及上海名门汤氏兄妹。

  几把黑色的雨伞罩住上海滩黑、白两道几位风云人物,缓缓向杨家花园行进。杨家花园满树梨花开放,雨洗草坪,空气分外清新。梨花树下,放着两把系着黑绸的铁锹,杨慕初和杨慕次一左一右,挥动铁锹,开始松土、刨土,细雨洒落在二人头面上,铁锹泼洒的泥土挥向绿油油的青草,不到两个小时,松动的泥土中现出森森白骨……

  二十年前沉冤莫白的冤魂,重见天日。时任《上海新闻报》的记者汤少棋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相机,拍下了这一瞬间。一九三三年,元月初九,《上海新闻报》刊登了“杨羽柏沉冤得雪”的大幅标题,配有杨氏两兄弟在慈云寺、杨家花园起坟驾灵的图片。一九三三年,二月初六,杨公馆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杨慕初在上海国际饭店大摆婚宴,与和雅淑共偕百年好合。当月,《东方杂志》的封面上刊登了杨慕初与和雅淑的婚纱照。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荣升想。他放下手中的《东方杂志》,杂志封面上和雅淑一脸幸福甜美,阿初的气度愈来愈优雅华贵,眉宇间英气勃发,从前的和蔼谦恭一扫而尽,凭添了几许世故深沉。也许这才是阿初的本来面貌吧。荣升过惯了书香浸润的日子,自从阿初走后,大太太把丫鬟红儿派到了他身边,红儿虽然尽心服侍,但毕竟难与少爷有什么语言交流,荣升的生活原是很精致的,现如今在书房里,茶不像茶,墨不是墨,没有一事是如意的,自觉欢少苦多。不过,他性格阴郁,很难有所发作,多半隐忍心中,天长日久,积了多少不快。

  大太太一心要替儿子续弦,荣升原本是持反对态度的,可是近来思想上也有了转变,想着,也许自己的生活中有一个知书达理的伴侣,也不至于如此苦闷单调。

  于是,他在大太太送来的一叠相亲的照片中,选了一张,他曾经在书店里邂逅的一个清纯的女孩子——明轩。

  在荣升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明轩身上隐约透着前妻的影子,那些渐渐淡忘的情愫,由于一丝春漪牵惹了他灰暗的心。当大太太和三太太看到荣升选的照片后,都有些惊诧。“似乎年龄偏小,身体偏弱了。”大太太说。“是呀,这个女孩子太瘦小了……”三太太附和着说。“我也这么说来着。”丽水说,“可是表弟说……”“升儿怎么说?”大太太问。“他说简单。”丽水答。“简单?”大太太笑了,“那就是她吧。”“不过姑母,这个姑娘虽然出自名门,却是庶出的。听说她母亲姓陈,是卖花女出身。她配表弟会不会……”“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怎么了?”三太太不愿意听了。“我说丽水小姐,不是我吹,那庶出的女儿聪明着呢。”丽水脸热起来。这时,红儿拿了个小包袱进来,说:“大太太,少爷要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连同聘礼一起送过去。”大太太打开来看,见一个蓝色绣花书包、一本英文书。大太太有些疑惑,问丽水:“这是一本什么书?”丽水说:“是《爱丽丝漫游奇遇记》。”“爱、爱丽丝?”大太太不解。“我说呢,大少爷为什么偏偏选了个女学生,原来有故事了。”三太太笑。一九三三年九月,《上海新闻报》刊登了“荣氏药业公司继承人荣大少迎娶陈氏花房的女公子明轩”的消息。当月,杨慕次送杨思桐赴日本江户治病。同年十二月,和雅淑在春和医院顺产一对双胞胎男孩,阿初喜出望外,孩子分别取名为爱中、爱华。

  四年后……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日军大举进攻上海,扬言“三月亡华”。同年八月十四日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同年九月二十二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第二次国共合作正式开始。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大上海沦陷在日寇铁蹄之下。

  “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杨慕初和杨慕次默默地收听着电台的广播,刺耳的警笛声、飞机的轰鸣声混杂在炸弹声中撕裂全城。杨慕次站在窗前,神情严峻,未来的激烈的战事,不见硝烟的战场,神秘莫测的变局即将拉开新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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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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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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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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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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