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车窗外,挤满了一张张激愤的面孔。车身被拍的山响,叫嚷声不绝于耳。“还我们粮食!还我们粮食!”周四缓缓挪动着汽车,紧张地看着外头蜂拥的难民,又转回头看着沈湘菱。沈湘菱两眼紧闭,脸色苍白,石塑一样坐着。“小姐,小姐!刘三,你肯定认错人了!”“不会认错的!就是他一枪打死了大少爷——”刘三咬着牙道:“他的枪法太准了!”沈湘菱的手攥紧了那把枪,食指缓缓扣住了扳机。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沈家大厅,何平安走到自己身后,伸长手臂,轻轻环住她。“听我的,一枪就能打中!”虚空里一声枪响!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沈湘菱猛地睁开眼睛:“停车,我要下车!”周四吃惊地回头看着她:“小姐!不能下去——这都是一帮疯子!”“停车!”沈湘菱厉声断喝,面带杀意!周四怔怔地把车停下来。难民更加沸腾起来,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紧贴在车窗上,仿佛恨不能将车内人咬上一口!刘三也紧张起来:“小姐,太危险了,你不能下去呀!”沈湘菱看着车窗外凄冷一笑:“对你当面露出真面目的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危险。”车门“咔嚓”一声打开了,沈湘菱挺身站了出来!周四紧跟着下车,护在她身前。难民顿了一下,紧接着有人一把揪住沈湘菱的衣领。“小姐!”周四大急,揪起那个难民一把推开。
“妈的!偷我们粮食还打人!打她!打她!”盛怒的难民瞬间包围周四,连踢带捶,周四措手不及身上挨了无数拳脚。沈湘菱举枪向天,一声枪响!难民一震,一时静了。“谁敢再碰沈家的人一下,我保证他永远见不到沈家一颗粮食!”沈湘菱犀利的目光刀子一样在众人脸上划过。众人不觉低下头,打人的难民悻悻然放开周四。“你们不是想找我要粮食么?好,我这就找给你们看。”她的目光如刀,眼风所向,难民缓缓给她让出一条路。沈湘菱仰着头,穿过人群大步走进粮行。仓库里已被翻得一片狼藉,却不见一颗粮食的影子。难民堵在仓库门口,眼睁睁看着沈湘菱独自走进仓库正中,忽然停住了,脚尖跺了跺地下的青砖,缓缓蹲下了身。“咚,咚,咚!”几声空洞的回音传来,难民顿时熙攘起来。“还真有藏着的粮食!”“我就说都给他们偷藏起来了!不逼她还是不吐出来!”人群里,一个瘦小汉子阴狠地盯着沈湘菱,忽然尖声喊了起来:“粮食找到了,快抢粮啊!”站在门口的几个难民一怔,随即拔脚往仓库里冲。沈湘菱忽然站起身来,手里的枪直指门口:“谁敢抢,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枪快!”那几个难民又缩了回去。沈湘菱一手拿枪指着,缓缓逼进两步,犀利的眼神划过众人:“你们不是问沈家的粮食藏在哪儿么?看清楚了,沈家的粮食就藏在这里!”她另一只手朝天一扬,白纷纷的纸条雪片一样飘落下来:“自从棠德被围,政府的人,军队的人,警察队的人,还有你们这些没饭吃的人,哪个不是从我们沈家借的粮!直到今天,沈家也没向你们讨过一分钱,要你们还一粒粮食!这么久了,沈家就算积粮成山,也早被棠德城这么多张嘴生生吃空了!”
欠条乱纷纷飘下,难民们震立当场。
“沈家空了?”
“真没有粮了?”
“这下咱可吃啥?”
周四推开拉着自己的人,义愤填膺的喊了一句:“棠德城里的粮商那么多,鬼子一来都跑了,只有沈家没跑,还开仓施粮!你们都摸着良心说说,要没有沈家,哪个能活到现在?”难民们静了,脸上渐露愧色。“沈家不是开赈济院的,我也不指望谁能记沈家的恩德。不过大难临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同舟共济!从今天开始,一人少吃一口,挨到援军打来,大家都有活路!不然的话……”
沈湘菱阴冷的目光扫视全场。
民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散开。
人群里一个声音喊了出来:“不能走!都别听她的,谁知道日本人能打多久,再没粮食我们还是得眼巴巴的饿死。她就是想把我们都饿死!”
难民一愣,相互看来看去。
沈湘菱:“谁在说话?站出来!”
人群骚动,没有人站出来。
奸细躲在人群里继续喊:“那天跟着魏县长来的时候,大家都亲眼看着,明明还有那么多粮食!她是看着我们都来借,怕了,把粮食藏起来了!今天找不出粮食来,我就不走!”
难民愣了愣,竟再次开始了骚动。
“对,不能走,让沈家交粮!把粮食都交出来!”
那个声音在人群中大喊:“交粮,交粮,交粮!”
重新愤怒起来的难民渐渐齐声大喊起来:“交粮,交粮,交粮!”
沈湘菱一声高喝:“好!我交粮!”
难民又静了,一双双饥饿的眼瞪着她。
沈湘菱缓缓扫视着,抬高了手里的枪:“谁把刚才那个躲着说话的人交出来,我就让这个人有粮吃!”
难民骚动起来,各自相互探寻怀疑着。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一个男人尖声叫着:“沈小姐,是他!就是他!我亲眼看见是他!”
那个奸细被一把搡出人群。
奸细阴狠地盯了身后的人群一眼,随即挺直胸脯,大剌剌对着沈湘菱:“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除了粮食什么都靠不住!你说是粮食都借出去了,能一点都不给自己剩下?你肯定还有粮食!”
沈湘菱紧盯着他,一声不答,蓦地抬高枪口,眼底一片冰凉的杀气!
周四:“小姐!”
一声枪响!
奸细扑地。全场愕然。
沈湘菱双目赤红,提着枪向人群缓缓走近了一步。
难民随着她的脚步,瑟缩地往后退着。
“杀,杀人啦……”
“沈家杀人啦!”
“不给粮还杀人!报官啊,杀人偿命!”
“魏县长曾有明令,棠德城内敢有煽动哄抢者,以日本奸细论处,可当场击毙!”沈湘菱走到尸体旁边,扫视众人。“魏九峰他还欠着我的粮食,看他会不会让我给这个奸细偿命?”
难民一时无语。
“怎么,觉得不公道?有人生在大富之家,有人生在穷乡僻壤,有人明明相爱,却天生变成仇人,世上根本没有公道,凭什么让我替天行道!谁手里有粮有枪,谁的话就是天公地道!”
沈湘菱枪口冲天,一扣扳机。
枪声回荡在人群上空,刚才还沸腾的人群此时彻底冷却了下来。
沈湘菱高举手枪,盛气凌人地睨视众人:“谁想吃粮,就得听我沈湘菱的!”
“藤原君,有人来了!”一个日军奸细惊慌地跑过仓库。藤原弥山隐身在墙体后,透过一扇烂玻璃看到了跨进厂门的何平安——他举着枪慢慢地往里走,身后的警察受他的影响,也不由地掏出枪慢慢往前搜索。“何平安!竟然被他找到了。”他阴森一笑,举起枪,瞄准了何平安。何平安猛然回头。玻璃上一个持枪人的侧影一闪而过。何平安冲身边的警察递了个眼神,警察会意,举枪慢慢散开朝堆积的玻璃板后逼近。玻璃板后,藤原弥山执枪小心向前迈着步子,忽然脚下一声碎裂的微响。何平安耳朵轻动,猛然转身对玻璃开枪。巨大的玻璃顿时粉碎,后面竟空无一人。何平安警觉地查探四周,其余的警察也聚了过来。一声枪响!何平安身后的玻璃被击得粉碎。他忙转身反击,警察们也纷纷躲避,开枪回击。藏在集装木箱后面的日军奸细不断开枪,一时子弹纷飞,玻璃碎块四溅。何平安闪身躲在一排货箱后,朝敌人连连开枪。一个奸细中弹倒地,又一个奸细从木箱上跌落下来!“砰”!一个胖警察对着何平安身后开枪,玻璃碎了一地。何平安回头望去,一个奸细一头栽进碎片中毙命。对面的枪声停息了。何平安走过去,用脚将毙命奸细的身子踢翻,努力辨认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这不是在爆炸那晚跟自己对峙的人!他警觉地扫视全场,纵身跃上集装木箱,扫视全场,除了警察,不见陌生人。“至少还有一个……哪去了呢?”他抬起头,望着仓库的房梁仔细查探。一个身影蓦地从梁间一晃而过。何平安霍地抬起枪口,忽然身后一声撞击,他不由回眼一看,只见胖警察捂着肚子,从堆起的木箱上重重摔下!只在这一错眼的功夫,一大块玻璃凌空飞来,何平安躲避不及,只能架起胳膊一挡——一声剧烈的碎响!“何头儿!”
何平安一条胳膊鲜血淋漓,碎玻璃渣都嵌在肉里。他却全然不顾,跳上堆在高处的木箱,持枪四处寻望。满地的碎玻璃、破木箱、斑驳的旧库墙……却不见人影。“没事吧何头儿?”一个警察上前探问。“我没事,”何平安摇摇头:“快看看弟兄怎么样?”他跳下木箱,奔到胖警察身边,只见那胖警察脸色惨白,嘴吐白沫,倒在同事的怀中不省人事。“是受伤了?”何平安忙掀开他的衣裳。皮肉上不见枪伤,却布满红色小疹。何平安悚然变色。
粮仓外的空地上,一方藤编枪靶缓缓立起。难民无论老少排成几排,茫然望着前面的枪靶。沈湘菱在众人面前踱步:“谁要想吃饭,就得按我的法子来!”她说着提起了手中的枪:
“从今天起,所有人都得跟着周四学开枪。打中一次靶子的,就能吃一碗饭。打不中的,就是老天要你饿死。这就是我的公道!”难民顿时一片哗然。“这枪哪是人人都能拿的?”“男人还好,老人小孩咋办?”一个妇女一P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叫:“这是什么公道?这分明就是要把俺们逼上绝路!”
乱糟糟的哭叫抱怨声中,沈湘菱猛地举高手臂,枪口瞄准枪靶:“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们一样,打不中靶子不吃饭,打中一次,吃一口饭。若是枪枪不中,我就活该饿死,绝无怨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少顷,又沸腾起来:“那不行!你本来就会打枪!”沈湘菱脸色微变,一眼看到沈学文站在一边,厉声喝道:“学文,过来!”沈学文顺从地走到她跟前,沈湘菱却把枪塞进他手里:“你不是一直想学打枪么?拿着!”沈学文手指才碰到枪柄,又缩回去了,摇摇头:“……我不敢。”“你必须敢!从今天起,你、我,跟他们都一样,打中了靶子,才能吃饭!”沈湘菱把枪硬塞进他手里,跟着把人拉进自己怀里,轻轻环住他胳膊,举起枪对准靶子:
“开枪很简单。关键在于呼吸,在于节奏。学文,你听着姐姐的心跳,等你的心跳跟姐姐的一样快,就能一枪打中!”她说着,不由地闭上眼。何平安好似在她身后抱着她,甚至再次感到了何平安的呼吸和心跳。
沈湘菱神色一阵惨淡,双眼睁开!
一连五枪!
枪枪中靶!
民众一片惊呼!
沈学文回过身,对着沈湘菱惊喜又得意地笑:“姐姐,我打中了,我五枪都打中了!”
沈湘菱勉强微笑。
沈学文兴奋地跑到民众跟前:“你们都别怕!一点都不难打!”
他忽然身子一晃,一头栽倒了。
“学文……学文!”沈湘菱慌忙扑上前抱住他,大声呼唤着,无意间拉开了他的袖子——
细嫩的胳膊上,赫然起了一层红点。沈湘菱脸色霎时雪白:“快,送医院!”
医院已然是一片乱世惨象,到处都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凌乱的脚步以及一张张扭曲痛苦的脸!陈军医站在走廊尽头,口罩上方的眼睛,忧心忡忡地望着眼前难以计数的病患。忽然,又一串惊惶的呼喊从背后传来:“大夫!救人啊!大夫!”她转身望去,只见周四抱着沈学文汗流浃背地冲进来。“大夫,求求你,快救救我们小少爷!”陈军医两步迎上前,掀开沈学文的眼睛,精心诊视。沈湘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扑在沈学文身前焦急探望,却正见陈军医掀开了他的衣袖,赫然露出手臂上密麻麻的一层红疹。沈湘菱愕然失声:“这是怎么了?”陈军医叹口气:“先住院吧。”“大夫,我弟弟到底得的什么病?”“他和这些人一样。都是中毒。”沈湘菱循着陈军医目光望去,满屋都是满身红疹痛苦呻吟的病人:“中毒?什么毒?”“从今天早晨开始,已经有十多个病人入院了,我们做过检查,发现他们的血液样本里都有一种不明毒素。你弟弟和他们的症状一样,红疹,腹痛,眩晕……”是日本人的病毒!这个念头刀尖般扎进沈湘菱心头。她强撑着一把抓住了陈军医,嘶哑哀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不管需要我做什么,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话未说完,她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一碟寿司放在了日军临时指挥部的桌子上。横田勇与崇明亲王相对而坐。横田勇拿起桌上的两双木筷,在寿司前轻轻放下三根筷子:“一、二、三……恰恰是三条防线。”崇明亲王轻蔑地笑了:“事不过三,中国人对于数字总有种荒唐又固执的迷信。驻守在棠德城内的中国士兵原本就不多,还要在三道防线之间分散布防,每道防线的力量就更薄弱了……这简直是自曝其短。”“看来殿下还是不够了解中国人呐。”横田勇悠悠长叹:“余鹏程这样化整为零,分层布防,真实的目的并不是拒敌城外,而是为了最大限度拖延我们攻进棠德的时间!”“哦?那阁下为什么不利用我们的兵力优势,迅速冲破这三道防线?”“因为我还在等待最佳的时机,一举冲破他们的所有布防,以彻底摧毁棠德守军的信念!”横田勇手持剩下的一根筷子,极快地挑开最外面的一根筷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个军官匆匆进来:“将军阁下,所有大炮已经调集完毕,等候指令!”“好!东风来了!”横田勇一拍桌子站起来,兴奋的目光闪闪发亮:“马上进攻!”
轰隆隆的炮击声响起!
一尊尊大炮对准国军阵地,猛烈射击。
一枚枚炮弹落入国军战壕,炮火冲天,血肉横飞!
一个士兵端着机枪,焦黑的脸转向一旁的军官:“连长,鬼子的炮攻太猛,顶不住了!撤退吧!”“师座的命令,死也不能后撤!”国军连长猛地跃出战壕,奋力将手雷掷出。他身形刚刚跃起,一发炮弹就在两人之间落下!炮火撕裂的这团血肉落在镜头的视野里,横田勇放下望远镜,满意地面向崇明亲王:“没想到,余鹏程苦心经营的层层布防如此不堪一击!只要这三道防线一破,马上兵逼棠德,争取二十四小时内攻入城内!”崇明亲王点头微笑:“我也相信,此时棠德城内的东风,藤原君已经也为将军阁下预备好了。”横田勇得意地大笑起来。在这肆虐的笑声中,阵地上炮火的攻击更加猛烈了!炮弹接连落下,国军的阵地被豁开一道又一道缺口。炮弹纷飞中,一个通讯兵伏在工事后,奋力接通电话:“报告指挥部!报告指挥部!日军炮攻猛烈,连长牺牲……”
来自阵地的电话声在中央银行的指挥部里断断续续响着:“连长牺牲,我方伤亡过半……难以坚持……”余鹏程背着手站在墙上挂的地图前,长久地沉默。轰然一声炮响,电话里的人声戛然而止,只余持久的忙音。余鹏程豁然转过身来,望着对面的柴志新,神情严峻:“撑不住了!”柴志新略一沉默:“日军的火力优势太明显,继续坚守防线,只能是让士兵们做无谓的牺牲。棠德将是一场持久战,当务之急,还是保存实力。”
余鹏程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的考虑。”他转回头,望着身后画了三道防线的战图,沉重地叹息一声,终于下了决断:“为保存实力,第一防线全面撤退!全面撤退!”
轰鸣的炮声中,战壕后的国军士兵开始纷纷撤退。战壕后高树的青天白日旗倒了下来。一只只日军军靴踩了上来。崇明亲王:“将军阁下,他们开始撤退了!”横田勇上前一步,举起望远镜,嘴角慢慢浮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撤吧,让他们快些撤吧。他们会把死亡的恐慌和绝望都带回棠德。而此时棠德……病毒也应该到爆发的时候了!”他猛地转过头,望着崇明亲王:“做好准备吧,殿下!我们真正的进攻,要开始了!”
淅淅沥沥的冷雨洒满了棠德街头。伤兵三五成群地躺在临时搭就的帐篷里,痛苦呻吟。余鹏程俯下身,握起一个脸上缠满纱布的伤兵的手,低头慰问:“辛苦了……安心养伤。”士兵口唇翕动,含糊说着什么。余鹏程忙俯低头,把耳朵凑近士兵的嘴唇。
“连长……连长……死不后退……”士兵吃力地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余鹏程低头一看,是一枚炸烂的帽徽。余鹏程霍地直起身子,紧紧攥住帽徽,沉默了。身后的柴志新走上前,神色焦急:“师座,这么多伤兵,帐篷里条件简陋,还是火速转移回营地或者医院,便于军医集中治疗!”余鹏程摇摇头,与柴志新走开一步,避开伤兵,低声道:“部队刚刚发生了病毒感染,如果再转入大量伤兵……这种恐慌和悲观的气氛,扩散起来会比日军的病毒还可怕!”柴志新一怔。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报告师座!城内又出现了大批中毒事件,疑似感染人员都已经送到医院!”“糟糕!快,去医院!”余鹏程大惊失色,转身就走。
然而当他跟柴志新赶到医院,才一踏进病房走廊,就被一道红线拦住去路。“干什么?让我过去!”余鹏程怒视着守在红线两边的士兵,就要硬闯过去。“余师长,事态危急,任何人也不能穿过隔离带,包括您。”红线的那一头,陈医生匆匆走来,向余鹏程点头示意。余鹏程只能站定了:“现在情况怎么样?”陈医生叹了口气:“病毒比预期发展的要快,仅仅从今天早晨开始,医院就收治了三十几名病患,有士兵,也有平民。看来病毒已经全面扩散了。”“全面扩散?那你的研究进展的怎么样?疫苗呢?”陈医生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可是现有的经验跟技术达不到,很难配制成功。”余鹏程难掩焦急的怒色:“没有治疗的疫苗,那防止近一步扩散的预防措施,总该有了吧?”陈医生再度摇了摇头:“病毒扩散传染的途径暂时还不清楚,临时只能对感染者采取更严格的隔离措施。除此之外……”余鹏程大声喝断了她的话:“除此之外,我的兵就只有等死?”陈医生略一沉默:“我建议,尽快向长沙附近条件优越的大医院求救!”
发去长沙求援的电报很快有了回音:“有关棠德疫情,因我院并无此类病毒记录,亦无法得知病毒具体性质,因此不能配制疫苗,望棠德尽快令寻他路,切莫耽误疫情!”听完电文,正背着手看墙上战图的余鹏程沉重地闭上了双眼。“另寻他路……还能寻哪条路?真是求告无门啊!”
此时求告无门的,也不单单是他余鹏程和棠德。天色暗了。乔榛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寨门前。寨门缓缓打开,海东升站在门前,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你没死,你没死……”海东升难以自制,冲上来紧紧抱住她:“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是何平安杀了你,我要不顾一切给你报仇,哪怕是同归于尽……你没死,你没死……”靠上这个熟悉的肩膀,乔榛的眼泪也渐渐流了下来:“师父,我没死,我回来了!”海东升忽然一愣,推开乔榛,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肩膀:“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去哪了?是不是去找何平安?是不是那个何平安!是他叫你来的,对不对!”乔榛望着歇斯底里的海东升,一阵恐怖涌上心头。“师父……”“那天我亲眼看见何平安杀了你,你……到底怎么回事!”“何平安,他没杀我,他割伤的是自己的手臂!”乔榛战战兢兢道,“他救了我。”“他救了你!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倒说那个何平安救了你!”海东升大吼一声,狠狠把乔榛推倒在地,“滚,你给我滚!”“好婆娘,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哈哈哈!”身后,混江龙大笑着走了出来。海东升脸色一变:“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徒弟,你就是何平安派来的探子,你给我滚!”“我不走,师父,我不是探子,我……”海东升重重地扇了她一记耳光:“你还不给我滚!快走啊!”乔榛捂着脸,瞪大一双泪眼哀望着海东升,却发现他虽然满脸怒色,眼底却全是关切。
“这就是你不对了,乔榛妹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怎能再走呢!”不等乔榛反应过来,混江龙上前一把抓住她,硬生生拖进寨门:“快进来,快进来!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哈哈哈!”
混江龙拉着乔榛走了进去。海东升愤恨地一跺脚,跟了进去。混江龙拉着乔榛一直走进大堂,硬按着她在大堂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紧贴着她右边身子,挨挨蹭蹭地坐下了。海东升紧跟着进来,见这情形,紧贴着乔榛左边站住了。混江龙朝他一瞪眼:“您是大当家的,应该坐上面,不能坏了规矩,不然我怎么跟日本人交待啊!”海东升无奈,转身走到大堂正中间的位置坐下来。混江龙涎着脸笑:“好妹子,你回来了就别走了!”乔榛低垂着头,声几难闻:“我回来,是求你们一件事。”“说,只要我办得到!”“救人。”混江龙抢着问道:“救谁?”“小猴子。”“小猴子?”“他是何平安的儿子!”乔榛怯怯看了海东升一眼:“他被日本人抓走了,求你们救救他!”“你还说不是为何平安来的!”海东升一拍椅子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师父,何平安救了我,我欠他的!”乔榛站起身,“扑通”一声双膝跪落,哀声求道:
“他把小猴子托付给我,我却让日本人把他抓去了,救不回小猴子,我……”“那姓何的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给我滚!”海东升怒吼着,抬起一只手就要打落,却被混江龙一把抓住了。“大当家的,你何必这么急着发号施令呢?”混江龙色迷迷地望着乔榛:“妹子,救人也不是不可以,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啊?”乔榛凄然望着满面严霜的海东升,目光黯淡下来,稍一停,转向混江龙道:“你说!”混江龙把头一晃:“给我做压寨夫人!”乔榛一咬牙:“我答应!”混江龙大喜:“当真!”“绝不反悔!”混江龙拍腿怪叫:“好!痛快!”“不行!”海东升慌忙阻止:“乔榛,你是我徒弟,你的婚事我没同意,你自己说了不算!”“放你娘的屁!”混江龙大吼一声,两步逼到海东升跟前,恶狠狠地瞪着他:“海东升,你这个大当家的,就是个傀儡,是我在日本人那顶雷的,老子的婚事,你他娘的插什么嘴!再不给我老老实实的,老子让你生不如死!”海东升一时不敢动了。“好!我去准备准备,准备妥当了,咱们拜天地!哈哈哈!”混江龙大笑离去。海东升和乔榛对望着,相对无语。
“她叫沈湘菱,是今天上午进来的。”何平安捧着才包扎完的手臂,站在医院走廊的那条红线前,神色焦急。护士翻查着登记册:“是有这个人。但是你不能进去见她。”何平安一愣:“为什么?”“现在还不知道病毒会不会人传人,只要有发病迹象的都必须隔离,不能与外界接触。”“病毒?什么病毒?”何平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迈步就要往前冲,却被红线前的士兵死死拦住了:“我只见她一面,哪怕让我看她一眼就行!”护士摇头,刚想张嘴,却忽然惊呼一声。尖风过耳,背后一根铁棍照准何平安的头横扫了过来!何平安机敏躲开,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是个瘸腿的中年汉子,咬牙切齿瞪视着自己,恶狠狠又是一棍抽来!何平安斜身躲开棍子,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对方胳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刘三双目充血:“干什么?打死你,给沈家大少爷报仇!”何平安不禁怔住了!刘三趁机甩开何平安,一路追打,竟将何平安逼到墙角。何平安避无可避,唯有抬手抓住铁棍:“你到底是谁?”“他是看见我们大少爷怎么被你一枪打死的人!”周四大步走了出来:“姓何的,你明知道自己欠下大少爷一条命,还要这么坑二小姐!”何平安震立当场,缓缓松开铁棍。周四痛心疾首地逼视着他:“你还有脸来看她?你要是不记得,我就提醒你,九年前,沈家大少爷任国军连长时被人一枪打死,杀他的人是共产党,姓何……”“不要再说了。”何平安抬起头,双目通红的望着周四:“我都记得。九年前,我在棠德杀了一个国民军官。”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周四嘶声怒吼:“你杀的是我们大少爷,是她的亲哥哥!”“姓何的,我今天就杀了你给大少爷报仇!”刘三悲愤交加,举起铁棍就要挥下。何平安一动不动,阖上双眼。“住手!”刘三停住手,闻声望去。何平安也睁开眼睛。
护士带着一个警察提枪跑来:“是他,就是他在医院行凶!”
“何头儿?你怎么……”
“走!”周四见状,拖着刘三就走。
“站住!”警察拔腿要追,被何平安一步挡住了。
“别追了。我没事。”
警察一愣:“可是刚才他差点就要打死何头。”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欠她的。”何平安惨然一笑:“我一直心存侥幸,希望不是,可……命,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