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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生何求

  幽淡的月光从窗口投进来,照在旅店空荡荡的楼梯上。何平安笑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没人?”“因为那么多白条里,唯独没有这家旅店老板的。”何平安神色里划过一抹黯淡,转瞬即逝。他上前推了推一扇房间的门,关着的,转而推另一扇门,也是关着的。他看看身边的沈湘菱,退后两步,作势要踹门。沈湘菱忙拉住了他:

  “我相信缘分。”她双手拉住何平安的手臂,在月光中依依凝望着他,沿着楼道一步步地后退。“一、二、三……九。”她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伸手轻轻一推。门在她的手下慢慢开了!

  床前明月光。一轮微小的新月浮映在瓷碗满盈的水面上。何平安小心翼翼捧着这碗水中月,轻轻放在大床的中间。躺在床一侧的沈湘菱不禁坐起身来:“你这是干什么?”何平安一笑:“学梁祝。”沈湘菱看看那碗水,又看着他。何平安故作轻松地调侃:“你没看过戏呀?梁山伯跟祝英台就这样,中间隔着一碗水,守礼不犯。”沈湘菱脸色冷了:“是你跟柳芬那九年就这样吧?”何平安愣得说不出话。沈湘菱抓起那只碗,把水往地上泼了个干净,跟着把碗倒扣在床中间,蓦地转过身。何平安叹了口气:“你这样……我就只能回警察局了。”

  沈湘菱背对着他,不说话。

  何平安默默拿起那只碗,再次从水缸里舀出一碗水,轻轻放在床中间。

  “何平安,你还是在骗我!”沈湘菱猛地坐起身,抓起那只碗重重摔在地上,水泼碗碎!何平安惊呆了。“你说你要砸破囚禁我的监牢,可你带我离开了沈家,又用一碗水来监禁我!”何平安沉默一霎,低声道:“这碗水,是为了监禁我自己。”沈湘菱伤心欲绝:“为什么?”何平安坐在床边,转过身背对沈湘菱。他无法回答,更无法面对。“到底是为什么?你一直躲着我,拒绝我?柳芬在的时候,即便是虚假的夫妻,你也躲着我;现在她不在了,我们之间什么障碍也没有,你又用一碗水来隔开我们!何平安,你到底是不喜欢我,还是惧怕我?”何平安一动不动地坐着,沉默着,仿佛月色雕出的一尊石像。沈湘菱凄然问:“你连死亡都不怕面对,为什么就这么害怕面对我?”“正因为我要随时面对死亡,我就不能再面对你。”沈湘菱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我比害怕死亡还要害怕你,因为一看见你,一想到你,我就不想死了。”何平安的声音苦涩又甜蜜,“你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舍不得。”“那就不要死!为了我,拼命活下去!”何平安轻轻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的命早不是自己的了。不但是欠了你的,更是欠了所有人的。对不起,湘菱,我确实在骗你,我是这个时代的亡命徒,根本没有一条命可以给你,更不会有什么天长地久。你应该找个可靠的人……”

  “可靠的人?”沈湘菱凄然笑了,“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什么能可靠?父母骨肉,家财万贯,甚至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切本来最该天长地久的东西,转眼就灰飞烟灭,都靠不住了。何平安,只有一样是靠得住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何平安回过头看着她。沈湘菱含泪带笑地凝视着他,缓缓抓起他一只手,贴上自己的心口。心跳声在他掌中响起!急促,却有力。沈湘菱低切道:“只有它靠得住,只有这颗为我,也为你跳着的心靠得住。”何平安再也忍不住,伸臂紧紧拥住了她。沈湘菱伏在何平安肩头,低低呓语:“还有你的心,让它为我跳着,永远为我跳着……”何平安紧紧拥着沈湘菱,重重地一遍遍点头。月华如柔纱,将拥抱着的两人紧紧缠裹在一起。“答应我,不许再骗我。”沈湘菱微微分开何平安,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们不学柳芬和余子扬,哪怕只有一天,你也要比我活得更长久!”何平安深深看向她眼底,一时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我……”

  爆炸声突然响起!

  震碎的玻璃直冲向相拥的两人,窗外暴起的火光宛如礼花!

  何平安扑身滚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卫着怀中人。直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终于不再响起,他转头一看,窗外的半边天已经被熊熊火光映红了!“快,快走!”他一把拉起沈湘菱,把她推向门口。沈湘菱被推着往前跑了两步,又猛地站住回身急问:“可你呢?你怎么走?”话音才落,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在头顶响起,何平安冲上一步,抱住她扑倒在地。一时间碎玻璃夹着土石灰尘,铺天盖地向两人扑来!爆炸声熄,何平安却依然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沈湘菱慌忙起身,搂住何平安,连声呼喊:“何平安,何平安!”

  何平安满脸伤痕,在她的呼唤下睁开眼睛,略一恍惚,忙拉起她跑到门口:“这么连环巨大的爆炸,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炮弹库被人炸了!这人就是混进棠德的奸细,我必须赶在炸炮弹库的人逃离之前抓到他!你快走,快!”

  说完,他又推了沈湘菱一把,自己转身跑向窗边。

  沈湘菱急叫:“诶,你怎么不走?”

  “走楼梯来不及了!”

  说话的当口,他已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下去!

  沈湘菱急忙跑到窗前,往下一看,何平安已经跳起身,拔腿跑向火光熊熊、爆炸连连的炮弹库!她怔了怔,转身跑向门口,冲下楼梯。爆炸声仿佛就响在头顶,房屋被震得沙沙作响,浮土一层层落下。沈湘菱笃笃的脚步声急促地敲在木楼梯上,猛地,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她心脏狠狠一跳,脚下一拐,重重摔倒在楼梯上。她咬着牙,竭力想站起来,脚下一痛,又神情痛苦地跌坐在楼梯上。窗外的爆炸声还在接连响起。她用尽全身力气,挪动身体扒上楼道的窗户,伸长脖子向外看——熊熊火光中,依稀能见何平安跃动的身影。“何平安!危险!走开,快走开!”何平安恍如未闻,身影闪入火光中。“何平安!”她咬着牙,双手抓住楼梯奋力站起,艰难地撑着扶手,一瘸一拐捱下楼梯。旅店门口,爆炸声此起彼伏,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像潮水一般四处弥漫。她心头一急,一迈步又要摔倒,幸好扶住门框。“何平安,何平安!”一股浓烟呛进咽喉,顿时欲呼无声,欲哭无泪。她咬着牙,半跑半跳地也扑进那团火光里。

  旅馆对面,仓库之前,熊熊烈火,滚滚浓烟,伸手不见五指!

  何平安从一片浓烟中跃出,略一顿,又要冲进前面的一片火光!

  “砰”一声爆炸,火浪暴涨!

  他冲出两步,又被迫退了出来,双眼流泪,咳呛不止!

  恰此时,一个黑影也从火光浓烟中跃出,竟跟何平安擦肩而过,几步跑到前方的空地上。

  何平安蓦地睁开眼,飞快地掏出枪指定对方。

  “站住!”

  黑影立时停住,猛回转身,手中的枪口也指向何平安!

  火光与浓烟之间,两人对持。

  浓烟滚滚扑来,何平安双目流泪,难以张开,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你是谁?”

  对面的黑影不语不动。

  “何平安,何平安!”

  沈湘菱的呼喊声忽然从浓烟烈火中传来。

  何平安心头一凛,忍不住转眼看了身后的旅店一霎。那个人趁机一闪身,隐入滚滚浓烟里。“别跑!”何平安举枪欲追,忽然爆炸声再度响起,眼前的炮弹库顿成一片火海,强烈的爆炸将方圆几百米震得地动山摇,喷薄的火光直冲云霄!

  “湘菱!”凶烈的爆炸声撕碎了沈湘菱的声声呼唤,何平安的一颗心也快爆炸了!他大声呼喊着,举步要冲进眼前的火海中,又被浓烟烈火逼得退了回来;他咬牙看着越烧越烈的火势,猛地转身跑向右边的大街——那里有道围墙,跳进去就是旅馆。

  猛然,十几条移动的光束追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打在他的脸上。

  “什么人?”

  “不许动!”

  刘世铭刚冲出“亚洲旅馆”后的小巷子,一个人突然撞了过来。

  “不许动!”

  他手里的手电光迅速照到了要逃跑的人身上,同时举枪对准了那人的后背。

  “举起手来!”

  藤原弥山缓缓地举起手,慢慢转过了身,手电筒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跟着猛然一晃:

  “是你?”藤原弥山的神情顿时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手缓缓放了下来:“刘君,我们又见面了。”

  刘世铭一怔,本能地快速瞟了下四周,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狠光,大喝一声:“不许动!”他猛地叩下了手枪扳机!只一刹,枪声淹没在爆炸声里。藤原弥山一个箭步欺近刘世铭,反抓着刘世铭的手,枪口抵在了他的额头上。“怎么,刘君想杀了我吗?”藤原弥山的眼里突然暴发出凶光。刘世铭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我知道,刘君认为只要杀了我,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投靠了皇军!可是,刘君真的相信我会那么愚蠢,会替刘君保守这个危险的秘密吗?”刘世铭浑身僵直,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藤原弥山凑近他的耳朵,威慑的声音依然带着一种蛊惑:“不瞒刘君,棠德城里,还潜伏着我们大日本帝国其他的勇士,刘君要是敢轻举妄动,他们随时都会把你投诚皇军的秘密说出去!”刘世铭一惊,手电筒啪地落在地上。一束光贴着地面来回滚动,巷道口又恢复了黑暗。藤原弥山:“即便他们都玉碎了,刘君也别忘记,一旦我死了,你的效忠书将会在棠德城里满天飞舞,到时候,所有棠德城里的军民将像消灭一只老鼠一样,你们中国有句话‘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藤原弥山伸着手掌啪啪地拍在刘世铭的脸上。刘世铭被打得脸一歪,跟着便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世铭同志,世铭同志!”一声声越来越近的呼唤让刘世铭回过神,转眼一看,藤原弥山早已没了踪影。地上的手电筒还在滚动。他弯腰匆匆捡起,身后,两个团员已经跑了过来。“怎么,抓到人了么?”刘世铭转过身,极力保持着镇定,暗暗关了手中的电筒光。一个团员回答:“抓到了一个。”刘世铭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这人刘主任也认识。”刘世铭脸色突变,目露慌乱:“是谁?我怎么会认识?”“你认识!是何平安!”“是他?”

  刘世铭怔了一怔,神情顿时缓和下来,跟着却皱紧了眉头,转头看向那两个团员,一字一句道:“真没想到,这个何平安居然敢炸炮弹库!”

  炮弹库的火越来越大,跟随刘世铭而来的几个三青团团员却没忙着救火,而是团团围在仓库对面的巷口,把何平安堵了个严严实实。“我都说了,我也是刚到,听到这里爆炸,我过来看看情况!”何平安又急又气,“你们浪费时间和我纠缠,就是在纵放真正的凶犯!”三青团员:“别狡辩!别人怎么不来看看情况?”话音刚落,一阵叠踏脚步从巷口奔来。何平安转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花皮!”“哎呦,何头儿!”陈花皮P股后头跟着一队警察,三步两步跑到何平安跟前,“怎么先来了?”“何平安,你小子够快啊!”跑在后面的张局长也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张局长!”何平安一步上前,立正敬礼:“局长平时教训我们:当警察就得耳聪目明,腿勤脚快!因此我一听到爆炸声,马上赶来想看看情况!”张局长撑着墙,摘下帽子大力扇风:“嗯,好,好!你先过来,查出什么了?”“我正要进去……”“好,好!”张局长赞许地冲何平安一挥手:“你带上兄弟们,先进去看看——我得歇会儿……”“是!”何平安响亮地答了一声,正要领着陈花皮等人往仓库方向走,一个团员一伸手截住他:“何平安,你不能走,你必须说清楚!”张局长一愣,随即瞪着那个说话的团员,竟也满脸威严:“说清楚?说什么清楚?”“局长,他们不信我!”何平安不等三青团团员说话,自己抢先解释:“我也是听到爆炸刚赶过来想看看情况,可这些人偏偏不相信,抓着我,非要我‘说清楚’!”张局长眼睛一瞪正要问,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他惊得一缩脖子躲进何平安身后:“哎哟,这阵仗!”他摇了摇头,猛地神情一凛,恶狠狠瞪向三青团团员:“你们还有什么不相信?他说是赶过来看情况,那就是赶过来看情况,放人!”三青团的团员被震住了,手不由地松开了何平安。“哎,这就对了!你们也是赶来抓奸细看情况,我们也是赶来抓奸细看情况,我们的人跑到了你们的前面,那就得说清楚?那要是你们的人跑到了我们的前面,我们是不是也得抓着你们问清楚?”张局长说话的当口,爆炸还在不停地响起。何平安向着张局长竖起了拇指:“局长英明!”张局长得意了,脸一扬,大声命令:“何平安,马上带着警察围住炮弹库,一定要抓住炸炮弹库的人!”“是!”何平安一个立正敬礼,转身招呼身后的警察:“兄弟们,走!”“何平安,你不能走!”一声断喝,刘世铭带着两个三青团团员已快步走了过来。张局长疑惑地看了看何平安,又竖起眉头看向了刘世铭:“刘主任,我的人是赶过来查看情况的,凭什么不能走?”刘世铭并不理会张局长,只拿一双眼睛锐利地盯向何平安:“何平安,你必须说清楚,你为什么会在炮弹库附近?”何平安:“我都说了,我是刚巧走到街上,听到爆炸声就赶过来了。”

  “你家不在这附近,为什么你会在这附近出现?”何平安刚要回答猛地想起沈湘菱,眼睛不由地瞟向亚洲旅店的那排窗子,迟疑着,语塞了:“我……”陈花皮抢着道:“又没规定,家不在这边就不能在这里逛了。我们有时候巡逻,不照样哪条街都逛!”众警察随声附和:“是啊,穿了这身黑皮,可不就是到处逛!”刘世铭神情一凛,冷峻的眼光看向众人:“平时逛哪儿都没事,可今晚炮弹库被人炸了,而何平安刚刚就在这条街上,那就有嫌疑,你们想当他的帮凶吗?”众警察一惊,愣住了。刘世铭:“何平安,这条街平时白天都很少有人走动,你晚上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炮弹库里又传来一连串的爆炸。众人们一阵心惊,刘世铭却不为所动,死死盯着何平安:“何平安,你跑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何平安:“我没有目的。”“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三青团离炮弹库最近,你为什么会赶在他们前面?”刘世铭咄咄的眼光逼向何平安,所有人的眼光一齐聚向何平安。何平安不由涨红了脸。张局长的眼里也露出怀疑的神色:“何平安?”何平安窘迫着,一时无法解释。“他来这儿,是因为我!”何平安猛然转头,果然见沈湘菱一瘸一拐地从巷口走了过来。刘世铭神情一怔,眼里顿时闪过一道冷光:“何平安,别想找谁帮你!你拉一个人就是害一个人。你到这条街,是不是就是为了炸掉炮弹库?”说话间,沈湘菱走到他跟前,大声道:“何平安刚才和我在一起!”一阵哗然,众人窃窃私语。何平安红了脸,看着沈湘菱,眼里充满了担忧和愧疚。沈湘菱微微一笑,脸上却是无比的坦然,她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刘世铭:“刘主任,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沈湘菱,你要做伪证吗?”刘世铭强压心头怒火,沉着声音道:“如果你们俩真在一起,为什么会一先一后?”“很简单,我们在一起时发生了爆炸,他为了抓住凶犯,先跳窗下来的。”沈湘菱抬手指着亚洲旅店三楼的一扇窗户:“那就是我们刚才呆的地方。”

  刘世铭脸色瞬间白了!他双眼死死盯着沈湘菱,仿佛想用目光掐死她。少顷,才咬着牙点了点头,竟笑了:“我明白了,全明白了……沈湘菱,你被他利用了,他就是奸细,就是炸炮弹库的人!”

  沈湘菱一声轻笑:“是我带他来的,如果他是奸细,那我就是同谋了?张局长。”她走到张局长跟前,伸出双手:“要抓就连我一起抓吧。”刘世铭一愣,一双哀怨的眼睛狠狠地看着沈湘菱。沈湘菱却并不看他,只抬头温柔地看向何平安,大胆地伸出手,握住了何平安的手。张局长倒一时没了主意,想了想,把手一挥:“先铐起来再说!”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中央银行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宽大的办公桌前,余鹏程、魏九峰、刘世铭三方鼎立,三人的表情有些凝重。陈医生站在桌子的对面,面对余鹏程,详细汇报:“……至今确定感染病毒的患者已有三十七人,部队三十五人,平民两人。病毒已经开始扩散了。”魏九峰身子往前一倾:“已经从部队扩散到平民?怎么,还没找到预防和治疗的方法么?”

  陈医生耐心解释道:“对血清的研究还需要时间,现在唯一的应对方法只能是对患者进行隔离。好在感染的两个平民都是跟部队里的患者有直接接触的,可见还没有进入大规模爆发、不可控制的阶段。”

  “可是那份血清……”魏九峰话未说完,刘世铭忽然轻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不明白,现在是要抓何平安这个奸细的时候,为什么要说什么病毒,什么血清?”余鹏程紧皱眉头,看了刘世铭一眼。魏九峰:“原因很简单,如果何平安是奸细,那么他带回来的血清就是假的!这就也意味着,我们对抗日军病毒战的唯一希望不但破灭了,而且很可能已经误入歧途。”余鹏程沉重地叹了口气:“但愿不会!但愿他何平安不是奸细。”刘世铭不满地瞥了眼余鹏程:“何平安绝对是奸细,我们三青团是最先赶到炮弹库的,没看到其他人,就只抓到了他,一定是他炸了炮弹库还没来得及逃跑!”魏九峰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世铭:“刘主任,果然是一心要抓到何平安这个奸细!”余鹏程也不以为然:“现在不是讨论何平安是不是奸细的问题,他是好是歹,远远比不上棠德城上万军民的安危来得重要!”一军一政,这两人空前一致的态度让刘世铭措手不及,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棠德城的病毒危机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这瓶血清的真伪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这才是关键!”魏九峰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看着陈医生:“陈医生,除了加紧研究血清,尽早找出预防治疗病毒的方法,你们还必须时刻监视感染情况,一旦爆发疫情,立刻汇报!”

  他话才说完,张局长大踏步走了进来。三人听见声响,同时转眼看向他。张局长迟疑了一下,径自走到魏九峰跟前:“县长,我敢拿脑袋向你保证,炸火药库的绝对不是何平安!要想抓住城里的奸细,靠军方不行,还得是咱们警察。这个何平安是警察里的第一把好手,有他出马,肯定能抓到奸细!”魏九峰深锁着眉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什么事?”“何平安这九年,在警察队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张局长一愣:“九年前,他来警察局报到,第一天就跟着我出去抓一个强奸杀人犯。当时,我们搜查到一户人家,刚踢开院门,突然一声枪响。”“然后呢?”刘世铭轻蔑地嗤了一声,“何平安放跑了那个强奸犯?”“不,是他抓住了那个强奸犯!这算是破了个大案子。不过,不过后来……”张局长畏惧地看了看魏九峰,不敢往下说了。魏九峰洞如观火:“是你把人放了?”“县长,我也没办法呀!那个强奸犯不是本地人,是,是军队上一个老总的侄子,来到棠德正是为了避风头。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法子,我当时只能自作主张,也没通知县长您,就把那个人给放了……”魏九峰皱紧了眉头:“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奇怪就奇怪在……两天后,那个男人死了!死在荒郊野外,眉心中枪,一枪毙命!”

  张局长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当时大家都传……说是被土匪杀的。可我不信,土匪哪有这样精准的枪法!不过从那之后,何平安就没破过案子,让他抓逃税的农民,他让农民跑了,让他去抄走私的穷人,他还能被穷人给打了!”

  张局长偷瞥了魏九峰一眼,压低了声音:“不过,也有兄弟说,那些人都是何平安放走的。”再也没有人说话,余鹏程、魏九峰、刘世铭都陷入一阵奇异又压抑的沉默中。“我去见见他!”魏九峰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外。审讯室就在会议室的对面。一样宽大的房间,正中只摆了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何平安由两名警察押着,正站在桌旁。魏九峰走到桌前坐下,一指对面的椅子:“坐吧。”何平安坦然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魏九峰看了看旁边的警察。警察识趣,悄悄地退了出去。魏九峰拨弄着桌上的一支笔,声音却显得平静淡然:“跟我聊聊九年前的事吧。”何平安一愣,随即笑了:“当年贺老总以三条枪,约集十八友人跟贪官污吏干到底,我是十八个人里最小的一个。”“你撒谎!”魏九峰猛地站了起来:“何平安你又想唬谁?当年贺龙搞出那么大阵仗,难道就靠那三条枪?”

  “一开始,真的只有三条枪。”何平安的声音波澜不惊,“当年贺老总拿两把菜刀砍了棠德县长老爷的卫兵,眼看已经被民团围死了,可最后硬是叫贺老总脱了身,还从民团手里抢出来三条‘汉阳造’。这三条老枪十八个人都抢着要,贺老总让我先挑。其实那时我连枪都没摸过,可贺老总说了,就因为我还是个半大伢子,而枪就是要护着女人和孩子的。打从那天起,我就拼命练枪。我这手一打一个准的枪法,就是靠那把老枪练出来的。”

  魏九峰不可思议地瞪视着他,少顷缓缓坐回身子,苦涩地笑了:“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当年贺龙差点就破了棠德城,居然就是靠了三条从我魏某人前任手里抢来的‘汉阳造’,还有你这样的‘半大伢子’。”

  “不是靠了三条枪,更不是靠我。”何平安爽然笑了,“魏县长没见过贺老总,见过了就会忘不了他,就会心服他。即使一无所有,他也能在一个晚上拉起一支队伍,给他一年时间,他就能拉出几万人!”

  “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你说的这个‘贺老总’。”魏九峰沉重地叹了口气,默了默,又问道:“你们围攻棠德失败,很多人都散落在棠德。你就是那时候进来的吧?”

  何平安淡淡道:“我带着柳芬和小猴子,说她们是我的妻儿。我们不知道要去哪儿,听说棠德新来的县长人还不错,就投奔棠德了。”

  魏九峰一笑:“后来呢?”

  何平安也笑了:“警察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是你训斥了警察一顿,我们才能进城。你人确实不错。”

  魏九峰叹了口气:“我都不记得了。”

  “你帮过太多人,当然不记得了。”

  “那你呢?”

  何平安一愣。

  “你帮过多少人?”

  “我也不记得了。”

  两人相对一笑。

  笑过了,魏九峰继续说:“我来审问你是不是奸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问。你救过我的命,我欠你的。你是共产党,共产党也救过我的命,我还欠共产党的。”

  何平安一怔:“共产党救过你?”

  “当初我来棠德赴任,半路被土匪劫持,差点丢了性命。是共产党把我救出来的。”魏九峰笑了笑,盯住何平安的双眼:“既然是我来审问你,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汉奸?”

  何平安毫不停顿道:“我不是。”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良久,魏九峰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你不是汉奸。这就是我的审问结果。”

  何平安微微点头:“谢谢魏县长的信任。”

  魏九峰一笑:“不用谢我,因为我要你为我做件事!”

  “要我做什么?”

  “抓奸细!”

  还是那间会议室,还是一样的位置,魏九峰、余鹏程、刘世铭又坐在了桌前。张局长期待的眼神看向魏九峰。办公室里难得的安静。魏九峰沉默了一阵,率先开口:“何平安的确算得是忠肝义胆,他的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现在正是国共合作时期,我认为,咱们应该摒弃国共成见,让何平安来捉拿城里的奸细。”“我反对!”刘世铭断然道,“何平安本身就是奸细,让他捉拿奸细,那不是笑话吗?”余鹏程脸色一沉,瞟了刘世铭一眼:“刘主任你一口咬定何平安就是奸细,有何确凿证据吗?如果没有,只怕会落人口实。”刘世铭一怔,涨红了脸:“他就在现场,这不算证据吗?”余鹏程眼里闪过一丝冷峻:“如果我在现场,那是不是我也是奸细?又或者魏县长刘主任你,那是不是也是奸细?”刘世铭一下子语塞了。“众人皆知刘主任喜欢沈小姐,可沈小姐喜欢的偏偏是何平安,刘主任这么做,难免会被人误认为是针对何平安。刘主任,你觉得呢?”刘世铭突然觉得万芒扑面。沉吟片刻,他的语气软和了下来:“我倒不是针对他,既然这样,我也同意让何平安捉拿奸细,但是,我有个条件,棠德正处非常时期,捉拿奸细刻不容缓。咱们也没时间等何平安慢慢捉拿奸细,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一个期限。”刘世铭竖起一根手指,阴冷着脸:“一天!”魏九峰怀疑地重复道:“一天?”余鹏程冷冷的眼光看了刘世铭一眼,又匆匆和魏九峰一对视,决然道:“也行,就这么定了,一天的时间,刘主任,既然你们三青团也是最先到达现场,那就由刘主任协同何平安一起捉拿奸细吧,一天的时间,咱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定论!”“我?”刘世铭一怔。余鹏程和魏九峰已起立走出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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