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江水寒。岸边,军队再次集结待命。
雷大虎挺立在队首,大声点名。
“陈卫国!”
“到!”
“沈小易!”
“到!”
“刘季农!”
“到!”
一声接一声的刚毅应答中,士兵们都有了赴死的意志!
何平安站在雷大虎身后,望着一张张刚毅的脸,神色肃穆。
“都听好了!”雷大虎退后一步,跟何平安并肩站立:这位,就是何平安。枪法如神啊!这次师座说了,都跟着他走,绕到鬼子身后偷袭!老实说,老雷我信不过他!秦岳一惊,众士兵也都惊异地看着雷大虎。“可我信得过师座!师座说让我把命交给他,我就把命交给他。你们也跟我一样,都把命交给他!前头不管是什么路,他说走就走,他说停就停!听明白了没有?”雷大虎威严地扫视着士兵的脸。“明白!”“废话不说了,还是老话!”雷大虎一挥手:“咱们是谁!”“虎贲!虎贲!虎贲!”雷大虎大喝一声:“出发!”众士兵全都不动。雷大虎愣了:“都聋了!”“是你说的,都跟着他走,他说走才走。”秦岳拍了拍雷大虎,一手指着何平安。
何平安一笑,正色下令:“出发!”众士兵紧跟何平安,齐步前进。“奶奶的,这帮混小子!”雷大虎笑骂了一声,与何平安并肩走上江岸。老百姓自然而然地为这支队伍让开一条路,纷纷鼓掌。柳芬抱着小猴子,也在人群里默默注视着队伍最前头的何平安。只有一双怨毒的目光闪烁在人群中,那正是去而复返的海东升。掌声越来越热烈,海东升掉转头,拉着乔榛绝然而起,背离人群而去。
苍山小路,野径无人。
海东升拉着乔榛在山路上崎岖而行。
乔榛蹒跚地跟着海东升,脚一滑摔倒了。
海东升拉起乔榛:“起来,快走!”
乔榛勉强站起来,哀求地望着海东升:“师父,咱们要去哪儿啊!”
“找活路!”
“可前面没路了啊!”
海东升靠在一棵大树下,剧烈地喘息,伸出残手指着前方:“有!只不过,是不归路。”
乔榛不解地看着海东升。
“这世道不是给好人走的,只给恶人走。师父走遍天下,放眼望去,都是恶鬼!那我就来当这个恶鬼!”海东升举着右手:“以前,再苦再难,只要我还能吹笛子,我总觉得,心里还有个盼头。现在手指断了,我心里的笛声也断了!是何平安,是何平安毁了我的一切!”海东升面目狰狞起来,乔榛望着海东升,露出害怕的神色。这世道,当人没活路,只有做鬼才有活路!乔榛满脸惊慌,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师父,我害怕……”“对,对,你、你不能去。”海东升望着乔榛,有些癫狂。他忽然解下背上的包裹,递给乔榛:“粮食都在这儿。你等我三天。三天之后我要是没来接你,你师父就死了!天大地大,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找个好人家,嫁了!”乔榛搂着海东升的胳膊:“我不要嫁人,我要跟着师父。”海东升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了。“那就听师父的话,师父从今天开始,不要当人了,要去当鬼!要给你,也给自己,搏个活命的路!”
活路之前是绝路。崖间小路,仰头,天只一线。海东升仰着头,双手拢口,边走边喊:“山间的大王,绿林的英雄,有人来拜山了!拜山了!”回音鼓荡,声如松涛。
“绿林的英雄,有人来拜山了!”
数声枪响!
海东升一惊。
远处山石上,赫然站着几名土匪!
“什么,你说老三死了!”山寨聚义厅里,大当家混江龙盘腿坐在大堂正中的虎皮椅子上,海东升此话一出,当即跳起身来。“死了,一枪毙命!”混江龙喝问道:“什么人杀的!”海东升抬起眼来,一字一顿:“何平安!”混江龙一愣:“何平安?”海东升往前走了两步:“大当家的,我受过三当家的恩惠,知道贵宝山在这一代,所以冒死来喊山报信,只要您听我的安排,我保证您亲手杀了何平安,给三当家的报仇!”“给三当家的报仇!给三当家的报仇!杀了何平安!杀了何平安!”众土匪大声呼喝着。混江龙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打量海东升。“大当家的,他现在就带着人,说是要抄小路过河,这是您的地盘,刚好伏击!我冒死送信,只为了给三当家的报仇,大当家的千万要相信我!”混江龙仍旧沉默不语。二当家忍不住上前:“大哥!”混江龙看着海东升,突然一拍椅子站了起来:“把这个人拖出去,给我毙了!”几个土匪答应一声,拉着混江龙往外走。海东升挣扎着大叫:“等等!我不服!凭什么杀我?”混江龙一摆手,几个喽啰停了下来。“你不服?我就让你服!”混江龙一步步地走下来,站在海东升的面前,猛然抓起海东升的手。半截断指!“你这手指头,是谁打断的?”海东升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混江龙举着海东升的手,目光犀利:“恐怕这手指头,是那姓何的打的吧!说什么‘只为给三当家的报仇’,我看你来报信,就是要借我的手,给你自己报仇!”海东升哑口无言。“想拿我们的命当枪使。不用往外拖了,我现在就毙了你!”混江龙狠狠一把推开他,蓦地拔出枪,对准海东升的脑袋。枪口下,海东升眼角抽搐,额头冒汗。混江龙搬开了机头。
海东升突然大笑起来。众土匪不由愣了。“都说混江龙是个英雄,原来是个狗熊!”混江龙厉声怒喝:“你说什么!老子宰了你!”“宰了他!宰了他!”众土匪举高手中的枪,大声吆喝着。混江龙一摆手,止住了众人:“让他说!你说说,我混江龙怎么狗熊了?说不明白,我让你生不如死!”海东升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往前迈了一步。脑袋顶在了枪口上。“你去棠德城问问,三当家的是不是死在何平安的手里,人尽皆知!你明知道我不会撒这个谎,却故意找借口不去报仇。你是害怕!”“害怕?”混江龙手里的枪一紧,枪口紧抵在海东升的额头上,“老子先毙了你,再去找姓何的报仇!”海东升大喝:“等等!”“还有什么话说?”海东升举起手,缓缓地把半截断指放在口中,猛力一咬。殷红的鲜血顿时从他嘴角溅出!众土匪顿时吸了一口冷气。海东升张口一吐,半截断指落在地上。“我对着这半截手指头发誓,只要大当家的给我个机会,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替三当家的报仇,杀了何平安!”海东升厉声高喊着,他满口是血,脸上的肉都在抖,浑如罗刹!混江龙惊住了。
山路蜿蜒,何平安走在最前,一队人紧随其后,走在蜿蜒狭窄的山路上。身后的秦岳忽然停住了:“何长官,我们要去哪儿啊?”何平安回过头,一笑:“别提什么长官,我不敢当!”“你当然不敢当!”秦岳面色严冷,瞪视着何平安,“这里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几百条人命!”所有人都愣了。雷大虎上前一步:“老秦,你干什么?何平安的枪法你又不是没见过!”“枪法我见过,也还过得去,可有一条,打枪和带兵是两回事!”秦岳伸手指着身后的士兵。“虎贲师一路上跟鬼子打硬仗,一百个人出去,只有一个回来!站在这儿的,个个都是百战精锐,三万条人命喂出来的!你当得起么?你‘指挥’得动么?”秦岳伸出一只手,重重拍在何平安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师座的命令是叫你‘带路’,可不是‘指挥’。记着,我们是手,你是枪!”何平安望着秦岳,突然笑了。“你笑什么?”何平安突然伸手,拔枪,指向秦岳。秦岳也飞快的拔枪。“你敢用枪指着我?”“扛枪打仗,枪好就能保命,枪不好就得丢命!”何平安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岳:“一把好枪,你扣扳机,它就响。你对着哪,它就打哪。可这枪要是不好,你一扣扳机,它卡壳了。你往右打,子弹奔左边了。这样的枪,往往会害死拿枪的人。”秦岳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我手里这把枪好不好!”何平安突然开枪。众人都惊了!两声枪响,子弹擦着秦岳的脑袋飞过去!正中前面一颗歪脖树!呼啸的风声!那棵歪脖树猛地扫过路口,挟着股劲风和碎石瓦砾弹了回去!秦岳转回头,呆呆看着。雷大虎咂舌:“乖乖!这要是扫着了人……”何平安把枪叉回了腰里:这叫做“树弓”,山里土匪常玩的招数,山林作战不同以往。何平安放下枪,秦岳也放下枪。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何平安淡淡开了口:“秦营长,雷营长,你们都是用枪的行家,你们说我手里这把枪,好用不好用?”秦岳沉默了。“老秦,师座把枪给了何平安,这把枪就得该响的时候响,指哪打哪,你说呢?”雷大虎用胳膊撞了一下秦岳。何平安笑嘻嘻地望着秦岳。秦岳神色释然,收起了枪:“你用的是虎贲的枪,当然都是好枪!指哪打哪,弹无虚发!”何平安伸出手,两人的手重重拍在一起。“我这一条枪,到底要打向哪?”何平安目露狠光:“虎牙涧!”
山门之外,一声枪响!混江龙举着枪,面前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一个大香炉,排开几十只空着的海碗,长桌旁边围着几十号土匪。
“弟兄们,这位海兄弟说,那个姓何的要走旱路过河,方圆几百里,能过河的只有一个地方!”“虎牙涧,虎牙涧!”几十号人齐声回答。“不错,只有虎牙涧!”混江龙点点头,“论地形,谁也不如咱们熟。咱们就在虎牙涧等着,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杀了姓何的,给三当家的报仇!”“给三当家的报仇,给三当家的报仇!”几百土匪举着枪,高声呼喊。海东升站在人群中,目光冷峻。混江龙挽起袖子,冲一旁的土匪一挥手。“点招魂香!”二当家的点燃了三柱大香,递给混江龙。混江龙接过香,对着香炉拜了三拜,插进香炉,抱拳大喊:“人回不来的,魂回来,别走丢了!”众土匪相跟着大喊:“生是山上人,死做护山鬼!”小喽啰在一只只空碗里倒满酒。混江龙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甩手把碗狠狠摔碎在地上:“开路!虎牙涧!”“报仇,报仇!”一只只碗摔碎在地。
所谓虎牙涧,顾名思义,山势奇险,两边的山崖向中间的突出,犹如两颗虎牙,最尖端几乎连在了一起。山下,江水滚滚,雾气升腾,望不见下面。隐隐有波涛声传来。何平安带着人缓缓爬上山道,指着前方:“这就是虎牙涧。”雷大虎走到山涧边,搬起一块石头往下扔去,半晌才传来石头入水的声音。雷大虎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奶奶的,真是险啊!”何平安走到山涧前,低眼打量:“两边相距,不足两米。都能跳过去吧!”雷大虎往下一看,有点发晕:“来一个跳的远的,先试试!”一名士兵走上来:“营长,我来!”“你小子行,小心点。”雷大虎拍了拍士兵肩膀。士兵开始助跑,到山崖边猛然一跃。一声枪响!半空中溅出血花,士兵飞跃的身体猛然一顿,向下坠去。雷大虎大惊:“有埋伏!”
“他娘的,谁让你开枪了!”虎牙涧的对面,混江龙一巴掌狠狠扇在二当家脑袋上。“大哥,他们要过来了,”二当家的大惑不解,“咱不就是来埋伏的么?”混江龙大骂:“咱是来给老三报仇的,杀就杀那个何平安,谁他娘的让你杀国军了?”一阵枪响,惊得二当家一缩脖子。雷大虎愤怒的吼声远远传了过来:“谁他娘的偷袭老子的人,自己把脑袋拧下来,别让我老雷动手!是谁!”对面乱石堆中,哆哆嗦嗦地站出一个土匪。“对面的英雄,我们……”枪响!秦岳开枪!对面的土匪应声倒地。“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下场!缴枪投降,全都顺着悬崖跳下去,老雷我饶你全家!”何平安摇头苦笑。
山涧对面,混江龙看着死去的兄弟,有些发愣。
“这他娘的什么队伍,这么横!”
海东升凑上前:“大当家的放心!这里地势险要,只要咱们守住了,他们过不来!”
“我还用你教!”
混江龙恨恨地瞪了一眼海东升。
海东升凑在混江龙耳边:“大当家的,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你可不能被吓唬住。”
雷大虎还在喊话:“我是五十七师营长雷大虎!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不闪开,老子就带人打过来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混江龙心中害怕,面子上硬撑。海东升忽然高喊:“雷长官,我们不是要跟国军过不去,我们只要对付那个何平安!他杀了我们三当家,只要交出何平安,我们立刻给国军让路!”雷大虎闻声一震。“要不然,我们就堵在这儿!军法里面说得明白,误期当斩!”海东升把戏里面的词都用上了,嘶哑的嗓音传出去老远。众土匪跟着齐声大喊:“交出何平安,交出何平安!”所有人都回头望着何平安。
“三青团的世铭同志,久仰了!”
江边指挥部前,余鹏程大步走出来,与刘世铭紧紧握手。
刘世铭微笑着,徐徐道:“余师长,我赶过来是想请你帮忙,在渡口截住一个人。”
余鹏程一愣。
魏九峰插言问道:“要截谁?”
“何平安!”
余鹏程和魏九峰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
“我派人查了桑植十年前的记录。在桑植,根本就没有何平安这个人。根据我的盘问记录,他又对桑植无比熟悉。可见,何平安是个假名字。他的身份很值得怀疑!”魏九峰皱紧眉头:“你怀疑他是共党?”刘世铭不置可否:“无论如何,请先把他截住,我要带回去盘查。”余鹏程踱着步,看着刘世铭。刘世铭的神色严肃起来:“抗日防共是团长的指示。委座既是我们的团长,也是您的校长。余师长不会不帮我这个忙吧?”余鹏程停下了步子:“我答应你!只要何平安能活着回来,我就帮你。”刘世铭愣了。
何平安已经站在了悬崖边,身后,秦岳持枪对准他的后心。
“对面的朋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不就是个何平安么!实话跟你们说,我们兄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奶奶的,老子们出生入死,凭什么听他的指挥,我现在就让他跳过去,你们亲手杀了他,也算是给我们帮忙!”
雷大虎一把揪住何平安:“跳过去!”
何平安脸都白了:“雷大虎,你……你要害死我!”
“少废话,快跳!再不跳,老子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雷大虎对天鸣枪!
“快跳!”
何平安吓得一哆嗦,咬牙闭眼,一下跳了过去!
双腿落地,何平安就地一滚,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乱石后面的海东升看着何平安,目露凶光。
混江龙仔细打量何平安,面露疑色:“就是他?”
海东升点点头。
“这么个怂包,能杀了老三?”
海东升一怔,忙道:“大当家你别被他骗了,他是装的!”
何平安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大腿跳着脚指着海东升破口大骂:海东升,你他娘的混蛋!
是你找我一块动手杀的人,杀完人你还要把钱独吞、老子打断了你一根手指头,你就怀恨在心。要说杀三当家的,你也有一份!混江龙大惊,一把揪住海东升。海东升慌了:“你别听他的,他,他撒谎!”“你个臭戏子!当时你就是这么演戏,骗了三当家的!不然凭三当家的本事,我哪杀得了他啊?现在你又挑唆大当家的来这阻拦国军,你这是要两家打起来,最好大当家的也死了,你就没仇人啦!三当家的从棠德抢来的钱也都归了你了!你个混账王八蛋!”混江龙一脚踹倒海东升。海东升趴在地上,伸手抱住混江龙的腿:“大当家的,他是骗你的,是骗你的啊!”何平安大叫:“我有证据!”混江龙转过眼看着他:“什么证据?”“是海东升他杀……”一声枪响截断了何平安的话!对岸,秦岳开枪了!何平安背后中枪,身子一抖。又是两枪!何平安轰然倒地。混江龙惊怒吼道:“你们干什么?”雷大虎怒吼:“你磨磨唧唧的,耽误了军事行动,我们兄弟都得掉脑袋!人我已经给你杀了,我们现在要过来,你要是再拦着,就是叛国。今天杀不了你们,明天一早我就调大炮轰平你的山寨!”“你们杀人灭口!”混江龙一把揪起海东升,枪口指着他额头,“说!到底谁说的是真话?”“我发誓,我绝没有骗大当家的!”混江龙一咬牙,甩开了海东升:“不管这么多了,去俩人,把何平安的尸体带回去,祭奠亡灵!”两名土匪走到何平安的身边,弯腰去抓何平安。何平安陡然一个翻身,踹倒两个土匪,抄起枪对着众土匪射击!海东升惊叫:“他诈死!”“开枪!冲过去!”对面秦岳一声令下,众士兵一起开枪,土匪打乱,士兵一个个跳过虎牙涧。
秦岳和雷大虎跳了过来,与何平安背靠背,一起开枪。三人的枪声连成一片,配合默契。土匪一个个地倒下,三人就好像是三头六臂的哪吒,压得土匪根本无法还击!后面的人跟着跳了过来,国军的枪声更紧。“快,快退!”混江龙大叫着,土匪狼狈溃逃。雷大虎一边开枪,一边大声叫道:“海东升,谢谢你把他们引过来,你放心,我们这就来救你!”混江龙大惊,狠狠瞪着海东升。海东升转身要跑,两个土匪按住他。“大哥,杀了他!”
混江龙一把抓住海东升,恶狠狠道:“不,带回去,千刀万剐!开膛挖心!”
海东升竭力挣扎,嘴里大叫:“他们骗你!他们故意的!”
混江龙不断往后退,众土匪四散溃逃,转瞬没了踪迹。
枪声停歇,何平安与秦岳、雷大虎还背靠背站着,三人平复片刻,互相看了一眼。
秦岳忽然对着何平安笑了:“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相信我,把命交给我。”秦岳说着,从何平安被打出破洞的褂子上摘下三个银元,每个银元上都有一个弹痕。“刚才,如果我打不准,你就没命了。”何平安爽然一笑:“我刚才说过了,我信你!”“好兄弟!”秦岳举起一个银元,“从现在开始,我也信你,把我的命,也交给你!”“从现在起,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雷大虎一手搭在何平安肩上,一手搭在秦岳肩头,重重拍了拍。三人都朗声笑了。
密林遮天,混江龙带着众土匪狼狈逃窜,一边跑一边回头。混江龙一下跌倒,索性靠在树下大口喘着粗气。众人也都停了下来。海东升蹲着身子,喘着气,突然觉得气氛一冷。海东升抬起头,看见对面混江龙盯着他的眼神,目露凶光。“他娘的,你跟他们串通,害死我这么多弟兄!”“我,我没有,我真没有……”海东升站直了身子,不住后退。后背撞在二当家身上,海东升一回头,二当家的枪顶着他的脑袋。“我真不知道,是他们害我!”海东升语无伦次地解释,“那个何平安,他一定没死,一定没……”二当家用枪一顶,海东升踉跄地跌到混江龙面前。混江龙靠着大树站起来,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他一只手抓着海东升的头发,匕首尖顶住了海东升的胸口:“我现在就开了你的膛,祭奠我的弟兄们!”海东升惊恐地张大口,一句话说不出。一把伞兵刀突然搭在了混江龙的脖子上。混江龙全身汗毛乍起,猛抬头。树上倒吊着一名日本伞兵,手里的匕首横在混江龙脖子上。脚步声,密林中走出几名伞兵,枪口对着众土匪。带头的就是藤原景虎。“支那人。”藤原景虎手一挥,用日语下令:“杀了!”“等等!”海东升忽而开了口,竟是半生不熟的日语:“皇军阁下,您搞错了,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良民,拥戴大日本皇军的良民!”
藤原景虎略一惊,缓缓打量着众人,依然用日语问话:“良民?还带着枪!你们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不是,不是!”海东升慌忙转过身,对着众土匪连连挥手,“快,快,把枪都放下!我给日本人唱过戏,我会说日语,都把枪放下!”
众土匪看着混江龙。
混江龙慌忙道:“听他的,都放下枪!”
众土匪都缓缓放下枪。
藤原景虎冷冷地看着众人,脸上忽然露出厌恶:“懦弱的支那人。都杀了!”
“别杀!”海东升慌忙叫道,“我们是来给皇军送信的。国民党的部队,过河了,我们,冒死,来送信的!”
藤原景虎一摆手,众伞兵收住了枪。
“中国军过来了?”
海东升推开了混江龙,走到藤原景虎面前,深深鞠躬:“有一处山涧,可以偷偷过来。我们,恰好遇见,所以来送信。”
“很好,你们来带队,找到他们。”藤原景虎点点头:“找不到,你们死!”
“是!是!”海东升连连鞠躬,接着转过头,对混江龙道,“大当家的,皇军说了,让咱们给他带路,找到杀了你弟兄的那群人。还有……”
海东升略一沉吟,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皇军说了,让你们都听我的。”
密林的另一端,何平安正蹲在地上,在树下插了一根木棍。
“谁有表?”
何平安抬头看着众人。
雷大虎递过一块怀表,上面刻着青天白日徽。
何平安摆弄着表盘:“树棍的影子和时针重叠,12点方向和时针方向的中间,就对着正南。也就是桃源县方向。”
众人全都仔细地看着。
“分成五队,我、雷大虎、秦岳,各带一队人,分头搜索,营救百姓。现在是十一月,五点半左右天会全黑。六到六点十分之间,我们在南边的河岸集合。最晚六点十五,打响信号枪,没有来的,就不要等了!”
秦岳递过来一个水壶,何平安接过来,自然而然地喝了口水,继续说:“我们人少,尽量避免跟日军伞兵发生冲突,一旦有人遭遇日军,立刻开枪。其余的小队,听见枪声,立刻支援。也不要正面冲突,只是从旁骚扰,如果实在赶不到,对天鸣枪也行。总之就是牵扯敌人精力,好让我们的人趁机离开。”
秦岳突然说了一句:“你打过仗。”
何平安愣了。
“你喝水的时候,既不仰头,也不低头,而是目光习惯性地环视四周,尤其警惕。这是扛过枪的人才有的习惯。有些东西,掩饰不了。”秦岳不说话,只是看着何平安。何平安缓缓站起来,气氛一时凝住了。秦岳注视着他,低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信你。”
“何平安是什么人?凭什么指挥部队!”刘世铭一身雪白的中山装,负手站在魏九峰和余鹏程的面前。余鹏程沉吟不语。刘世铭怒发冲冠:“身为军人,就应该强行打通河道,击溃敌人!你们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却让一个何平安去营救对岸的人,这是误军误国,这是草菅人命!”魏九峰上前一步,缓缓道:“根据余师长的判断,何平安确实可能是共产党。山林作战,他们更懂。”“共产党?”刘世铭眉毛一挑。“余师长明知他何平安可能是共产党,还让他去指挥我们的部队?余师长的做法,简直让我不得不怀疑您对党国的忠诚!”“想怀疑你尽管怀疑!”余鹏程面色骤冷:“但我余鹏程还是虎贲的师长,我怎么指挥我的部队打仗,三青团无权干涉!刘主任,我并没有请你来,请自便!”余鹏程转身就要走。“余师长!您就毫不担心后果么?”余鹏程转过头,轻蔑地看着刘世铭:“余某人打了半辈子硬仗,用不着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人教我该不该担心‘后果’!”刘世铭看着余鹏程,沉默片刻。“将军的话,我会直接向重庆汇报,今晚之前,报告就会送给团长。”余鹏程居然笑了:“委员长也是三青团长,你有权向三青团长汇报,我也有权向黄埔校长汇报!你要怎么说,是你的事,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指挥所!”刘世铭点了点头。“我现在就离开,我去和民众站在一起,我就在江边等,何平安如果死了,我不会说什么。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我会立刻以三青团的名义逮捕他,调查他的身份。如果真是共党,恐怕余师长要亲自去跟团长解释。”一句话说完,刘世铭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