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他醒了。”景恺听见人类的声音,却不见人类,只怨自己的眼睛和舌头都不争气,瞎了就罢,还不能很快说出“这世界只听得见人声,却看不见人身”的本质。
“顾景恺!感觉好点了吗?”景恺耳濡目染,双眼沾上了些许世间温情,在月晕朦胧中睁开:“我在哪?这是地狱吗?”景恺刚对这世界产生的一点清晰却又被四边的啼笑给打回了地狱,他隐约地看清是房东和几个护士,惊得他直猜自己魅力过大,拉一个房东老儿也就算了,几位年轻靓丽的小姐也为自己陪葬,只向古代封建君主看齐。他问道:“我,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在地狱?怎么回事?”
房东显然对景恺的魅力存有置疑,篡改生死说:“我们都是在医院。”
景恺的生机被一线挽回,又问:“怎么回事?”
“哎,你小子啊!太粗心了。”景恺见他吃了轻量的摇头丸,摆头的幅度和频率都不大,料定这头中的思想也不轻,忙追溯原因,房东哀道:“两天前的中午,我听见五楼也就是你家一声巨响,玻璃都震碎了,接着就是厨房冒出一串黑烟。邻居们都跑出来看,我上五楼怎么敲门也无反应。于是我就找到备用钥匙开门。一进门,屋内一片狼藉。”说到这,房东极像无液体溶解的固体颗粒,又饮下一杯碳酸汽水,致使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当时屋内已经起火了,火势不是很旺,出于紧急,我在电脑前发现你就抱起往屋外跑。幸好抢救及时,否则就……后来调查出是因为电磁炉上的锅子烧得太久爆炸,而锅子的钢片刺破了煤气罐引起的爆炸。你因此就在这躺了两天。”
“那,那我家怎么样了?”
“哎,还能怎么样,毁了呗!”房东的汽水仿佛有预留给景恺,景恺接着他未叹完的气继而叹气,却把那摇头丸制成了定心丸,景恺沉定思痛想这类荒谬之事以前只在电视看见,如今自己却上了电视。愚知肉体恋爱何等伟大,只要上了,就成伟人。景恺倒觉自己像个伪人,如今无家可归,一无是处,无路可走,一无所有……恨不得要成语词典中带“无”的成语都为他同情。清代张潮《出梦影》中有言:“竹以子猷为知己,菊以渊明为知己。”面对这番这情形,景恺无知也无知己。
“顾景恺,你看看谁来了?”房东一语又让景恺对警局有了刑事幻想。
“你们都出去吧!”景恺又听这话声倒不像是块打手的料,心中后怕失掉大半。只见那人身穿西装,年龄约摸知天命有余,却想真是警察,也不会严重到让自己满地找牙。
“不要太过用脑,我知道你在想我是谁。”
“那你是谁?”
“吃个桔子,其它的待会再说。”那人的口吻亲切得可与父母的温情重叠,可惜那桔子不像解锁回忆的钥匙,倒似上锁回忆的枷锁,景恺接过它仍想不起自己的缘分何时巧遇巧人。
“还没想起来吗?”
“不想了,我烦着呢!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真的想不起来?”
“你直接说吧!”
“我——。”
“咔嚓!”“顾先生,按您的吩咐我买回香蕉了。”
“谢谢你!”景恺刚提起的心情又被护士小姐的一语杀得像跑了回车马,惊得他又跳入户籍普查的官职中:“你姓顾!”
“顾景恺!你病还没好吧!连自己叔叔不认识了!”
景恺吠形吠声跳了起来:“什么!”
“你先出去吧!他跟我有点小过节!咳咳……!”
“好的,你们慢慢聊!”景恺维护居民合法的隐私权益,待护士关上了门后又叫了起来:“你跟别人说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隐菊的朋友!”他这话蕴意饱满得像酒足饭饱的壮夫,引得景恺不得不以思考的形式来估摸其质量:“这,这名字是在——”
“5230,Allstar……。”
景恺情不自禁,叫道:“是你!”接着拿出孔子讲义,不耻下问:“我认识你吗?你是谁?为什么送这些东西给我?你想做什么?有什么图谋?”景恺为维护自身利益甘走妇人之道,但毕竟是个冒牌,效果以多抵一,只换还那人一句:“我就这么难认出吗?”
景恺的记忆猛然又似中国商业的发展,曲折不止,最终被那张脸暗杀在一个晚上,待中国商业甘愿辱用嫖妓时间烘托出了景恺的答案:“是你,你是那晚的那人。”他顿时五内如焚赞道这世界的渺小,但再小也小不过中国商业的一夜,再大也大不出中国商人的一晚。景恺犹记高一离家出走的那两晚遇见他时,他只不过是个鹑衣百结的乞丐,如今在丐帮混出了钱源,当了帮主,乞丐之王落入他穿西衣打领带的一派威风中。
“唉!想起来啦!怎么样,我的乔装技术还行吧!”
景恺一脸无奈,想前两次无独有偶撞见他都是在妓女活动的时间,今日不巧,妓女猖狂,敢于光天化日之下揽客。那真是历史的一大退步,中国历史的一大进步,便问他:“你怎么在这?”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复补上:“还有,你怎么当我叔父了?到底怎么回事?”
“以后再跟你解释吧!我先问你,你妈呢?”
“走了!”
“走了?去哪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在美国也该飞回来了吧!”
“你别说了,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你先回答我,你是谁?”
那人无计可施,便甩出传统文话说:“凭我是长辈,你该尊重我的问题吧!”
景恺蔑视注重传统之人,他常想: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界,也许就是为了活出自己的世界。便拿出自己的传统,说:“你不会也是我爸的手下吧!”
那人即刻摆正态度,活出自己的世界:“不,景恺,你误会了,不是那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告诉我实情。”景恺的坚定逼得他对传统望而却步:“那我告诉你,你别吃惊。”景恺一笑完成使命,想:传统无非是一群活人对死人的追求,可就是有些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所以你看那些要死的人是如何苦苦追求活。
景恺量他不是阿拉伯人,编不出什么天方夜谭,便将那惊一口吃掉,放在胃里韬光养晦,接着说:“不会,你只管说!”
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你常看报纸吗?”
“这与报纸有何关联?”
“广东一彩民喜中500万元大奖。”
景恺的胃快要撑不下这重惊,又不敢违诺诚信,像那拘留所的拷官,习惯性地试问一句:“莫不成就是你?”
“不错,就是我。”
没想到这一问倒钓出了大鱼,其大足以撑满景恺大空的胃。景恺的惊苦大仇深,终于脱离了苦海,逃逸出胃,感触一句:“我相信现实,但我不相信事实。我没听错吧!”
那人吞吃景恺一惊,倒不反胃,说:“这就是事实,别不相信。”景恺认错地比认命快,只有点头相信。
“咳咳……后来,我为了感谢你,就寻着那晚你对我说的年龄和学历去找你。当时找到你时你已跟你母亲相依为命,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母子二人确实过得很不容易。于是我就花高价买了你们正对面的一套房子,在后来的日子里,一切都算平稳。得知你妈出外度假了,后来的事就这样了……”
顿时,景恺忘了悲伤,忘了快乐,忘了自己,时间冲淡了骗局,却将其又冲上了一个高度,骗局的骗局是结局,结局的结局是迷局。景恺一时想不出自己要做问题儿童还缺少什么疑问,只好从姓问起:“您贵姓?”
“免贵姓严,忘了啊!”景恺点点头,证明自己已从问题儿童升华到健忘老头。景恺的清醒逐渐被时间取代,问题接二连三道出:“严叔,你是不是有精神病?自己中了500万居然还来理我,若我中了100万我都早去逍遥了。”
景恺的口气说得连严父都快不相信自己,他笑着还回景恺精神病大夫的称谓:“没错,我是有精神病。这病叫受恩莫忘。”话罢后两人都为对方神圣的职业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两人的笑像林妹妹投胎,从天而降,声音大得惊得病房外的人都为之动容。
“当初要不是你给我100元,我能活到今天就算是个奇迹,更别说中了那500万。我的命算是你给的,我不想知恩不报,可能这就是你所说的有病吧!这个回答有水平吧!”
景恺忽略其水平,却难以忽视其真情。景恺想不到天下之傻,何傻不有,放着500万不享受而去扶贫救济,好在500万元没有灵性,否则定会因身为人民币而自卑死。因为人民币通常只会让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而从未遵循让穷人变富人的规律。眼下景恺算对“傻”有了新认识,这认识高人不浅,直教景恺认失,认实,认始,认事。这下他认识的比严氏见识的多,谓之见多识广。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景恺凝视着他,一股暖流斗转星移割破了他的喉咙:“那……。”
一只黄鹂留恋窗外的风景,啼过几声。景恺低下沉闷的头,让发丝掩住脸上的悲伤。只是这掩饰像是邮信,只对外开放,对内毫无一用。
“讲完了?”
“嗯!”景恺的头愈往下低,逝过的悲伤也被带入深处。他终究明白为何像李白这样的千古名人要留一头长发,故是多情寂寞,不用低头便能掩饰孤独。在坚持这个理论的前提下换种说法,政客从不说寂寞,而妓女时常寂寞,同样是人,政客却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妓女的寂寞之上,这便是有学历的男人与无学历的女人之间的差距。
“你现在无家可归了。”
景恺斜望那只黄鹂,身上的痛苦仿佛随它一起离了这世间,说:“不是无家可归,你应该说是无妄之灾,至少还能安慰一下我。”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严氏的“想”像是抹了粉的女人,明白全露在脸上,景恺得其意:“你应该会收留我,或者认我做干儿子之类的吧!”
严氏做下一次深呼吸,一口气将景恺的话吸掉,在口中润了润那味道,感觉亦不错便又弃之欲出:“哈哈!干儿子就算了,做义子吧!”
这话听在景恺耳里,欣于心中,似乎天下一切要素都被赋予其中,景恺道:“跟我想的想差无几嘛!”
“咳咳咳……。”
“你怎么了,怎么总是咳嗽,有什么病吗?”
“没事,最近感冒了。”
景恺不在乎他的病情,反来问自己病况:“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不急。”
“噢,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严氏对后辈的名份已失逝在几十年前,如今贸然窜出一个,习惯地不能像唐僧五百年认个徒弟一般大方,便说:“随便你吧!”
“义父!”
“哈哈!义父就义父吧!”
景恺突然想起了上帝,若在此时不给他露脸,恐怕以后就没多少机会:“这一切都太意外了,像被上天安排了。”
“不,不是安排,是种缘分。”“缘分”二字在严氏口中的分量显得卑不足道,像是他这一生都靠这二字行事。
景恺瘫软在床,一切总算被和平托出。回忆中的自己,堪比梦还遥远,孤独之心犹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景恺听了一世的传奇,如今自己竟成了主角上演了传奇。都说上帝是女孩,可依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迹象示明,上帝是个不伦不类的女孩,既没母夜叉般暴烈,又无窈窕淑女的娴静,对自己爱理不理,拾起来后悔了又丢回去。假是带刺的玫瑰也有缓手的时间,可景恺比那玫瑰惨得多,只有眼福,没有手福,瞥一眼就扔。这要被李长孙(世上最先发明定时炸弹的科学家)发现,定时炸弹的桂冠险些就要被迫摘下。他闭目怆睡。
第二天,景恺安然出院,被义父带回了新居。景恺不忍看到旧家的残影,却让义父拾回了喜新厌旧的坏习,说:“阿恺,没什么好看的。咳咳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对,过去的就过去吧!”景恺苦想着随义父上了楼。
新家的风格显然要比东方人含蓄,腼腆地只看内在美。景恺对东方人的大度不疑,却问:“义父,你对钱不感兴趣吗?这房子装扮得多少钱啊!”
严父的微笑形象地把那钱也叹微观止说:“放心啦!够用,把你养到一百岁都行。”他真正做到视钱如粪土,八十二年的生活都绰有余裕,这情操正是景恺所向往的。景恺吸取了义父金钱的微利,也小笑小度,算是对钱的轻视。继而走到自己房间,一看气派,东方人的含蓄转眼成了阔气,房内装摆的设备堪比入住故宫或是白宫。这意象不属东也不属西,可知不是东西。景恺整理好房间,略观了一下便与义父匆忙告别随后回校。
跨入久违的校口,景恺的心澎湃得仿佛能将此校纳入自己的情怀中。一跨进教室门这心却小到能让针眼针破,景恺一语:“报告!”
“你去哪了,怎么不请假?”全班人士一般蠢,以己度人,见蜈蚣如此反应,主从关系充分体现,射向景恺。
景恺招支不住,只得与他们头目坦白:“我生病了,没来得及向您请假!”
蜈公也学古人叹气一度,斟酌一小会儿才破口:“进来吧!下课来办公室一趟。”景恺步过一群大嘴女人和像大嘴女人的男人的身边,回到座位上。
“有什么好看的,黑板就不看,一个不守规的人有什么好看,你们是不是也想变成那样子?”景恺的喉咙仿佛被蜈公的全肢围了个圈,闭塞地默不敢声。一节课也便如此晃过。他的呆木拖着他的木呆走到办公室,蜈公的脚已翘得直比蔡依林的腿弧更近完美。景恺不是Jolin的粉丝,自没欣赏她的义务,对其腿也以偏概全否认。蜈公见自己腿法的魅力不足让景恺主动发言,气得恨不得拜谒聂风来招风神腿让其见识厉害,可风神腿不及封神腿,利益面前蜈公无话好说。
“来,顾同学,说说你的英雄事迹。”
“我,我生病住院了,躺了两天,今天才好!”
“什么病能让你这等人物都变成侏儒。”
“发高烧。”蜈公点了点桌上的一张纸,表情忽变得好像北京的高速公路,急转得让人反胃。
“发高烧,喝了汾酒啊!你看看你第二次段考的成绩。”景恺将成绩单拿在手中,从第一名开始寻觅,忽觉前十都高估自己或说低估了教育,于是跳到另十一开始。
“看到了没?”
“噢,还在找!”
“哼!不用找了直接看第六十六名。”景恺一惊,眼不由己,自己的大名赫然在第六十六名处自卑地等待景恺发现它的存在。景恺只瞥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瞧一眼。好比看一位丑女,多看她两眼,罪恶感急增,恨不得挖眼失明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怎么样,分数还满意吗?”蜈公的话倒像是进化成蜈蚣,脚裹千足,那围成的圆随周长变大而变大,激动得景恺差点忘了这圆不是地球。
“怎么哑巴了?你不是很有才敢顶语文老师吗?对我试试看?”蜈公步步紧逼,像是对顶撞老师的学生情有独钟,这年代能出此等出类拔萃的教师真乃教育界的一小进步,教育史的一大耻辱。
“数学才三十五分,你怎么考的?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景恺对他丢脸之语不苟言笑,好像老师的脸全为学生的分数而给,高分就能为老师之脸厚上几层,冬季保暖御寒,低分则为他脱去几层皮,夏季清凉透气,所以你一看脸皮厚的,一定是冬(东)北人。
“为什么考这么差?你脑残还是弱智啊!”景恺差些没把“脑残和弱智是同一个含义”拿来与他对峙,原因在于此君教的是数学,不懂语文知识的深奥,换一种说法,当今的教师比学生还偏科,偏科教师又是由偏科学生进化而成的。所以教师是大偏特偏,自然学生大偏特偏也就不见怪了。景恺甘做偏科学生,封得自己只好抛弱智和脑残于脑后,自起一家变成聋子不语。蜈公的数学埋得不浅,直作于景恺前说:“老规矩,叫你家长来吧!我找他谈谈。”
“我说不在你信我吗?”
“少废话,把你爸电话给我!”景恺上次被老鬼戏谑饱有经验,一下产生免疫之身,拒绝回答。
“叮铃……”铃声这时响起,却是逝去的铃声……
“我不想骗你,我父母不在。”
“你跟我耗是吧!好啊!你抄一百遍的英语二十六个字母,这件事就算了。”景恺听完扭头就走,笑他一把年纪还开如此幼稚之玩笑,明摆的典型卖国人物,语文不识,英语却能精准到二十六个字母,其比祖冲之圆周率打的小数点还要多三倍有余,景恺讽笑兼并,心中没有不畅快的道理。
景恺一日也就忙着学巩固外国基础英语,无暇理会中国人的汉语。直至下午放学后景恺的右手方摆脱蚯蚓爬行的谆谆教诲。松了一口气,又看见慧欣在读书,憋心的痛还是一个人承担着。他好想告诉她这一切可又不想害她失去一切,只好让苦闷继而侵噬着。景恺也不知盯了她多久,金慧欣突然向他这一看,惊得他赶紧移情别恋,东张西望起来。她倒无所谓,直向景恺走来,坐在了他眼前。
“你怎么了?”
景恺许久未听到她细柔的声音,此时像饮尽一杯甘露,舒心百倍说:“没事的。”
“我看了你的成绩,你怎么回事?”
她这口气像衔接着蜈公未释完的态度,惹得景恺很是恼火,冲她直怒:“考砸了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你要我去死啊!”慧欣被“死”字吓住,不敢言语。她这举动足以阐明以死相叙可停止女人对废话的习惯。女人如果啰嗦是因为她们不懂宽容,男人如果跟着啰嗦,那女人永远学不会宽容。
只是景恺的死路,一会儿便被她阻止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现在没心情说,以后会跟你解释!”景恺也不管慧欣是否会因此被伤,说完便自然离去。
回到宿舍,景恺一进门,蜚语便像海中撒网,铺天盖地卷过来:“哎呦!B哥回来了!”
“Hero回来了,Welcomebacktothedormitory!”
“Grandchild,闭嘴。乱吠个屁啊!”余良这句话像是放在试管的婴儿,不论实用性还是运用性都极强,对王志华的任何话都起回答用效。
王志华总算说出句人话不得再让余良二次利用:“管你毛事啊!Foolish你做我孙子还差不多!”
景恺无心恋战,用沉默武装自己潜逃战场。
“景恺!又怎么了?”
景恺缄口不能应对余良的问候,只好重回沙场:“没事,发了两天高烧。”景恺到底是失去了对这世界的信任,将其孤独永存于心。余良没说什么,出了宿舍不知去向。志华见景恺一脸不悦也不再学吠,初级进化成了乖顺的家畜,当了回沉默的羔羊。
晚间回到班上,景恺看见第四个盒子摆在他桌上。这次的心跳没有负担,稳稳得仿佛在好望角行船上的跳跳球,却是扼杀了围观者的欲求,一个劲地催促景恺速战速决。景恺以傲兰孤赏之心不愿与这群无的放矢的好奇心一齐分享这惊喜,便自打没趣放走他们的窥漻之心。景恺缓心打开,竟没料到自己终被这惊愕打败了,严父视钱如粪土的精神历经三次磨炼直到这次时已发展成蔚然大家,阔手到将Blackberry送给景恺,景恺学生时代已使用总统级手机,可知当今学生的学业堪比总统日理万机。但严氏的笔法老到仅用草纸叙情:“阿恺,我的命运你很清楚,如今的时代,没有文化就等于没有未来。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要好好把握,我只希望你能珍惜现在,珍惜自己的学业。仅此而已,义父。”景恺读这信像是经历了人的恋爱滋味,先幸福后痛苦,命运确实让自己掌控,却把这掌控者较与教育相比,景恺对此唯有叹息。读书未必能改变人的命运,但不读书未必不能改变读书未必不能改变的命运。景恺叹息不止!
晚间景恺大捷告后首与Easy相会,Easy满脸春光,就算是春香,也得逊他几分。Easy发问:“考得怎么样?”
景恺看着Easy,他的脸在月光下摆弄着蜈公的影像,气道:“你考得很好是吧!”
Easy的虚荣像就在等这话,急忙说:“一般般,班上十八名,怎么样,牛B吧!”
景恺不知他给了十八罗汉的何许好处,竟跑来给这家伙受罪,便闷语:“别提了,我考砸了,班上第六十六名。”
“噢,那不提了,你的慧欣呢?”
“什么叫我的慧欣?”景恺的虚荣心在说完这句话后也被勾起,说:“她班上第四,比你好吧!”十八罗汉于佛门甚逊四大天王。
Easy被击得只有让步:“嗯……哎,问你一个很——反正就问你一问题!”
景恺无精打采,凭他发问:“你说吧!”
“你有没有,嗯……想过有一天会跟……会跟金慧欣穿着礼服手牵着手走进教堂……。”
景恺对婚姻敬而远之,如今遇上真格,只教他禁而远之:“你白痴啊!问这么无聊的问题!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怎么都好这口,难怪成绩一直上不去!”Easy的叹气像是吸取了太多的西方文化,专对外开放,对内接纳。
“明天中午开始,我十二点半左右再吃午饭。”
“什么?怎么这么晚,那我不饿死了。”
“我要努力读书了,我辜负了太多,不能再辜负自己任何一次了。你不愿意就算了,你一个人先去吃吧!”
“噢,那我一个人先吃好了!”景恺对他断无话说,但前提是Easy剥夺了他的言论权。唯一的知己被埋没,对于Easy,他比对这世界更加失望。
这晚,雨水终于肯为景恺的心灵抛头露面。只是被洗涤的唯有大地之尘浊,却不能融化景恺内心的怆然痛楚。月亮被它硕大的网帘所掩,景恺眼中的孤独模糊而悠远,像是没有边际的惆怅。景恺睁眼,静卧地期待这雨幕后的景象……
“阿恺?”是余良,他的声音随雨落而下。
景恺答:“有事吗?”
“没事。”景恺被他一句话骗回不语中,世界立即又安静了下来。
“余良,你下床干嘛?”
“大便。”顿时景恺的世界又安静了下来。结果是,他被余良一根烟笼络身心,拐至寂地。
余良递他一支烟顺带点上,两人一个站着浴室不拉屎,一个占着茅坑不洗身子。厕所和浴室仅一墙之隔,只怪学校没有天文老师,数学老师知识水平又太肤浅,只懂历史学“隔”物致知的厉害,却不知天高地厚。那墙仿佛黄河中下游两岸的堤坝,低地只做象征性摆设,以示财政匮乏。于是厕所的臭味有隙可乘,待它学壁虎漫步翻墙越到浴室则会不禁感叹学校领导的决策英明——它终于能为更多的鼻子服务了。
余良排出的遗物与他吐出的异物相辅相成,攀到了墙上,哪知一到顶部,这异物便背信弃义,一口吞掉遗物,不给他人一点财产,这一笔抺煞的作风正是景恺鼻孔的向往也是学校政策的最佳克星。
“阿恺,臭吗?”
景恺把心声的伟大告诉了他:“全是你抽的烟味!”
“心情不好吗?”
“哪有?”
“那为什么抽烟?”
“解愁。”
“我靠,那不是心情不好是什么?”
景恺面对余英雄一翻隽语。嗣承了王志华身为羔羊的沉默,他的话不像余良的排遣一般顺畅,半天都憋不出什么玩意,只好顺口说:“等你拉完我告诉你。”
“好了,拉完了。”景恺从来只听说过屁话,不巧今日碰上个更臭屁的,余良的屎都能与自己的话产生共鸣,可见屁话跟拉屎都同一个道理,同为大气污染的罪魁祸首。
景恺正想解释,突听浴室一边的墙被敲个不停,而智锋的床铺是挨着墙靠。余良好不恼火,反墙成仇,给上一拳反击。双方像极甲午中日战争,余良代表中方给日一炮,日方还他十炮。恨余良没有礼仪观念,他人送礼只顾收下,却不急于还送,他反倒跑出去还礼,口中还叨念着:“他妈的,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景恺没有礼仪观念,纵容余良不守礼教。
突然,余良目瞠前方直向景恺摆手,接着又侧过脸来像扫射AK一样一哄而起:“景恺,快进去躲起来,算我求你!”景恺的乖顺不重亲情重兄情,躲到了浴室门后悉听动静。
“多少班?”
“十七!”
“你来一趟!”景恺心里发的慌,在黑暗中更加无处觅寻,冲了出去。
余良不在宿舍,景恺见张坤未动鼾声,又不见余良喊声,便九里挑一地问舍友:“余良呢!”却只听得一声叹息,他刚要冲出去又被谢智锋押了回去。
“阿恺,不要冲动。”
“开除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紧张!”景恺的声音重得差点没把智锋舍长的职位给强压下去。
景恺被动变主动一把抓住智锋问:“是不是被教官抓住了?”
智锋力亏又理亏,好像触礁的油轮,没有不外泄的道理,便慢慢松开景恺的手,说:“那教官平常不来查房,今天估计打牌输了,没什么事跑来查房。旁边那宿舍就抓了七八个……”
“说重要!emphasis(重点)!舍长!”
“志华,你别乱叫,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逗笑。”志华被驯得口无足策,好比枪被装上消音器,它不服也得服。
智锋接着说:“到我们这查房时,发现少两人,于是就——”他省略了一段废话,以表不明而喻。景恺的眼泪一贯作风,像英女王权杖上的宝石,高贵得不肯轻易落下。而如今他的泪尚有人意,高贵之后已忘记如何落下。景恺跨度来到浴室,继续吸着余良未吸完的烟,提起又落下,像抖不尽的散沙般慌乱。一想起余良,这沙便奏了神效,催得景恺忍不住流泪。顿时他的眼泪彻底廉价了,轻而易举地便为他流出不可泯灭的感情。上帝终究闲不了一刻,安定一会又狠踢景恺一脚,这一脚踹得不深,只来了个“一踢脚”,险些促成了“二踢脚”的份量。余良被当作炮仗玩乎,景恺对此只有哭泣的份。
余良一夜未归,不知是不是教官焚膏继晷不嫌自己口水参与,教育了他一个晚上,即便是那样结果还是一样。想那教官未教育他,他定反教育了教官一回,但且教育跟命运一般,你只有受的份,反了要么不是人,要么是死人。总之,没有反教育的人,或说敢反教育的都是神。
早读时,余良回到了教室,景恺的视线随他的心思一齐看向余良。抱憾的是景恺这眼不比女人的秋波,即使目不转睛地盯着余良,也起不到眉目传情的效果。而余良只是一味地埋着头写着什么。数刻后,余良手中拿着一张纸又拖着身体还不算,硬把全班美女的目光也引去,不少恐龙也趁机自诩美女,望个不停。可怜金慧欣放在景恺发呆时的魅力被余良的空位夺去,一上午的时光蹉跎地让景恺在一阵空虚中晃过。
中午回到宿舍,余良早已回来打理,行李少得连搬家公司也引以为戏,景恺明知故问:“你这是在打理行李吗?”
“没事,只是回家呆几天罢了。”余良的安静让王志华都自叹不如,舍友们纷纷看好这场感情分舍,留着乞食者的面孔注视着两人。
余良缓过神来:“哎,真的没事!我早就不想读了,像我们这种人,读不读都无所谓。或许走这条路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景恺不语,走出宿舍,眼中升出的惆怅与天空的白色形同相路。余良跟着出来,拍着景恺说:“我爸等会就来,也好!我天生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出去打工还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屁话!照你这样说,全中国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打工仔的命。”余良对此话只信不疑,因此默认。
余良见一名骑摩托车的男人奔至楼下,打破寂静:“景恺,我要走了!”
景恺的嗓子像被离殇割破,流不出血,流的出情:“良,一路走好!”
余良苦笑:“校长让我下午上课前离校,这是死规定。这几天通告会贴出来,你看到千万不要见笑。好了,我走了,你要保重。”
景恺不想真相会是在这最后一刻显露,可已是结局,景恺的心比口有着更难说出的痛。
“景恺,不管怎样?我们好兄弟!你不是一个人,要坚强!”
景恺忍住的孤独被真情嵌入,一时竟忘了自己的独处,说道:“好兄弟!你也要保重,我会记得你的。”
余良的节奏跟不上电影节奏的巧,微笑着与景恺擦肩而过,一张落魄的脸一刻间看不见,无情的背影消失在暮霭中……
景恺失了魂地向余良摆手,像是自己的世界再抺去一个影子。
景恺卧在这少去一个人的空间里,孤独感与其互补,为命运的苦楚递加了一个百分点。他摸不透这百分率的上升走法。像是重庆市的自由式道路网,毫无规律可循。而景恺的所为也只似“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做得更多,也只是徒劳。
晚自习后景恺又与Easy一同散步。他心冷脸更冷,被反比的天气剥得连肖像权都不能自主,一切陷入被动。
Easy的纯真像假性弱智,只长身子,不长脑子,丝毫未察觉,只问:“哎,怎么好久没看你穿那套All-star的运动装了?”
景恺不悦随便回应了句:“干什么?”
“世界名牌嘛!”
“名牌神气啊!切!”
“名牌流行啊!啧,有身份,有地位,要不你借我穿两天。”
景恺想起薛宣说:“外物得亦不喜,失亦不怒,则心定矣。得失而喜怒生焉,是犹累于外物而心未定也。”眼前的这个人被古人一概而论,景恺加剧了对古人的批判继承:“虚荣的家伙,我送你好了!”
Easy被虚荣冲昏了脑,面对景恺的隽永已分不出好坏,他毫无惧色说:“真的吗?Jason,你可真够兄弟!”景恺没说什么,让沉默打发了步伐。
次日景恺把那衣服转交给了Easy,从那以后,他便没再邀过他,所谓“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闻其香,则与之代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代矣”。不是因为惋惜那名牌衣服穿在了他身上,而是心疼那衣服穿在了他身上。景恺唯一的知己也成了末落世界的一员,嗟叹这样贪婪的人间伊于胡底!
日子一天天地过,景恺充裕的世界回到了独儿的生活。一个人的世界,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