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中海之滨回到巴黎后,罗红林请示邓肯:“要不要举行一次盛大宴会。请请你所有的朋友,并且可以开一个节目单,由你全权处理节目安排。”
邓肯觉得,有钱人似乎从来不知道怎样娱乐,如果他们举行宴会,那也和贫穷的看门人请客吃饭一样,没有多大区别。
而按照她的想法,如果一个人有钱一定要花钱让他的朋友们高兴,她说:我这样设想,客人们在16时到达凡尔赛。在那里的一所花园里,准备了大帐篷,帐篷下面有各式各样的食品,从鱼子酱、香槟酒到茶和点心,应有尽有。
“然后,在一大片空地上,科隆乐队由皮埃内指挥演奏理查德·瓦格纳的作品。音乐会以后,是一场丰美的正筵。一道道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客人们一直吃到半夜。园地里处处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人们和着维也纳乐队的曲子跳舞,直到将近天明。”
于是邓肯的愿望实现了。
所有的巴黎社会名流和艺术家都出席了这次宴会。有钱阶级的生活并不能让邓肯舒坦。
一天,罗红林愁容满面地对邓肯说:“伊莎多拉,既然人都是要死的,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邓肯说:“如果一个人不会死,永远活着,那才没意思呢!活的意义就是死给予的,因为人要死,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你必须抓紧时间做一些有意义、有意思的事情。”
罗红林突然提出:“我觉得现在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结婚。伊莎多拉,我们结婚吧!”
邓肯一向是不赞成婚姻的,尤其是母亲婚姻的悲剧,给她一生留下了沉重的阴影,她在心中始终对结婚抱有一种反感。同时她觉得她的一生是为着艺术存在的,她应该保持着自由的身体。
于是,邓肯回答说:“一个艺术家结婚,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和一个艺术家结婚就更愚蠢了。我是要环游世界的,你怎么能一生老是坐在包厢里看我表演呢?”
罗红林反驳道:“不,要是结了婚,我们就用不着环游世界了。”
“那我们干什么呢?”
“你可以在伦敦我的家里,或者在乡下我的别墅里,过快活的日子。”
“那日子怎么过才算快活呢?”
“散散步,坐游艇,干啥都可以。你试3个月,要不喜欢才怪。”
于是,那个夏天他们就搬到德文郡去了。罗红林在那里仿照凡尔赛宫和小特里安龙宫建造了一座极为出色的大别墅。里面有很多卧室和浴室,许多客厅,车库里还有14辆汽车,港口有一艘游艇。这一切全归邓肯支配。
但是邓肯没有想到,英国的夏季整天下雨。英国人对此似乎毫不在乎。他们起床之后就用早餐,吃鸡蛋、咸肉,或者火腿、猪腰子、麦片粥,然后披上雨衣,踩着泥泞到乡下走走。直到午饭时再回来,吃许多道莱,最后一道是德文郡奶油。
从午饭到17时,他们就写写信或者去睡觉。17时,他们下楼来吃茶点,有各种点心,还有面包、糕饼、黄油,有茶,还有果酱。吃完茶点,他们玩玩纸牌,然后才进入一天中真正的重要事情:修容整装,出去吃晚餐。
他们都以晚礼服盛装出现在这个时刻:女士们着露肩长服,绅士们穿着硬领衬衫的礼服,入席把20道菜都吃光。酒足饭饱之后,才轻松愉快地谈点政治,或者随便聊聊人生哲学,一直到告退去睡觉。
这种生活才过了三两个星期,邓肯就要发狂了,她实在是绝望了。罗红林发现她一天比一天情绪低落,便对她说:“你干吗不再跳舞,就在这个跳舞厅里跳呢?”
邓肯看着那些壁毯和油画,说道:“在这些东西的面前,在油光光的打蜡地板上,我可一点舞姿也做不出。”
罗红林说:“如果是这些东西妨碍到你,那就把你的幕布和地毯拿来吧!”
说着,他就派人去把邓肯的幕布拿来挂在壁毯上,把地毯铺在打蜡地板上。
邓肯又说:“可我得有一位钢琴伴奏呀!”
罗红林马上说:“那就叫人去请一位琴师来。”
于是邓肯便给科隆发了一个电报:“在英度夏,需工作,速派琴师来。”
科隆的乐队里有位第一小提琴手,大脑袋而且相貌奇特,那颗大头还在矮胖的身躯上面来回摆动。不过这位第一小提琴手还擅长弹钢琴。但是邓肯对他有一种心理上的绝对厌恶之感。
以前每次她都请科隆不要带他来见她,科隆却说此人很崇拜她。有一天晚上,科隆病了,不能指挥乐队为邓肯的《抒情狂欢节》舞蹈伴奏,就让这个人替他指挥。
邓肯气极了,说:“要是他为我指挥乐队,我就不能跳舞。”
听了这些话,他失声痛哭起来。观众正在等待开演,于是只好由皮埃内来暂代指挥。
在一个雨天,邓肯收到科隆回电:“已派琴师,后日即到。”
邓肯到车站去接,看到从火车上下来的竟是那位她特别厌恶的先生,感到异常惊奇:“科隆怎么能叫你来呢?他知道我厌恶你的。”
琴师用法语结结巴巴地说:“小姐,请您原谅,是亲爱的大师派我来的,我非常崇拜您。”
不过罗红林却对邓肯说:“至少我是没有理由嫉妒了。”
一切都大大地增加了邓肯的焦躁不安,再加上没完没了下雨,她一天比一天更烦躁,难耐这种无聊的生活。
她对罗红林说:“这种生活,你试了几十年,到头来还不是只叹息生活没有意思吗!资产阶级的颓废,就是根源于钱。腰包里有了钱,心中就没有了目标。”
罗红林又神经衰弱了,他感到面前这个女人太强大,不可思议的强大。他在大别墅里安排了一位大夫和一位有经验的护士照料他。
到了秋天,邓肯就动身去美国履行第三个合同了。这一次邓肯变得聪明了些,心情也有点儿悲哀。她又一次作出决断:
一个天才的舞蹈家是不适于过家庭生活的,她的生命属于她的艺术,属于她的舞台,而不是属于哪一个人、哪一个家庭。
从今以后,要把全部生命献给艺术。艺术虽然是困苦的,但是比从凡人那里所得的报答要强若干倍。
她对自己的故乡总怀有一线希望。每次演出前,她都要发表长时间的演讲,呼吁帮助建立一所真正的舞蹈学校。
有记者问她:“据说你在欧洲多次说美国的坏话,是真的吗?”
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美国。恐怕是因为我太爱美国了,你得知道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有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却很冷淡。当初,那个男人每天写一封信表达自己的爱情,把世界上所有动听的词语都用尽了,还是不能打动女人的心。后来,他就每天写一封信辱骂她,把世界上所有难听的丑话都用上了。女的问男的,你怎么给我写那些粗鄙无礼的话,你本不是这样的人。男的说,因为我爱你爱得发疯了。
“我当然爱美国,为什么?我的学校,这些孩子们,难道不都是沃尔特·惠特曼精神的后代吗?还有这个一直被叫作希腊式的舞蹈不也是这样吗?它出身于美国,它是未来美国的舞蹈。所有这些动作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它们都来自美国伟大的自然;来自内华达的山峰;来自冲洗着加利福尼亚海岸的太平洋;来自连绵广袤的落基山、约瑟米山谷以及尼亚加拉大瀑布。”
记者又说:“有人说,你自己缺钱花就臭骂有钱人。”
邓肯回答说:我在欧洲过了3年富人生活之后,确信这种生活是毫无前途的,是空虚无聊而自私的,同时也证明要获得真正的快乐,只有创造出一种普遍适用的艺术形式才行。尤其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贝多芬、舒伯特都是穷人,没有钱,但他们有有钱人没有的、更值得珍贵的东西,他们有尊严,有思想,有使命,有灵感。
“他们的灵感不是剥削他人、奴役他人的灵感,而是来自于全人类,对人类的精神和命运的探讨所获得的灵感。他们终生都是德国人民的儿子,但他们属于全人类。你听说过哪个人靠有钱获此殊荣?”
还有记者说:“听说你去过纽约东区,还免费举行了一次演出。而如果你在东区表演舒伯特的交响乐,那些人是不会理睬的。”
邓肯动情地说:不错,我们进行了免费的演出,剧场没有售票处。人们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泪珠儿顺着脸颊滚滚往下流,这就表现了他们不是不理不睬,而是十分关心演出。东区人民的生活,他们的诗歌、艺术中蕴藏的潜力都是很丰富的,时刻等待着一跃而出。
“为他们建造一座圆形大剧场吧,那是唯一民主的剧场形式。在那里,人人都一样地看得清楚,没有包厢和楼厢;可是——你们瞧这剧场的顶层楼座吧——你们认为把人类像苍蝇一样贴在天花板上,然后请他们欣赏艺术和音乐,这样做是合理的吗?”
邓肯哽咽了,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建造一座朴素的、美丽的剧场,不需要给它镀金,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一切美好的艺术都是来自人类的精神,不需要任何外表装饰。只有从灵感充溢的人类灵魂里流露出来的美,还有作为这种美的象征的身体。
而且,如果我的艺术在这里对你们有所启发的话,我希望它教给你们的就是这一点。美是需要寻找的,在孩子们身上就可以找到,在他们的眼睛的光辉里,在他们伸展出来做各种可爱动作的美丽小手之中。
你们已经看见,她们手拉着手走过舞台,比通常坐在这儿包厢里的任何一位老太太、小姐身上的珠宝钻翠要漂亮得多。她们就是我的珍珠和钻石。别的我什么也不需要。让孩子们美丽、自由、强壮有力吧!
“把艺术给人民,人民需要它。伟大的音乐再也不能只供少数有文化的人娱乐,它应该无代价地给予大众:他们需要它,就像需要水和面包,因为那是人类精神上的美酒。”
这时有人大声说:“你是一名异端。”
邓肯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异端?真好,你说得太准确了,我正是一名异端,就让我做异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