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长的夜,农村的夜,更漫长。
天黑下来了,村庄像蒙在被子下面的鸡蛋,等到五更天就是打鸣的公鸡。
吃过了晚饭,炕桌上的煤油灯还坐在桌子中间,这样光线能照到窗户上、炕上和地下。妈去刷碗,爸从外面抱回些木头,长短不一,如果它们能叫唤,一定也是声音有高低的,我在炕桌上写作业,就这么想。
我打开书包,书包里没几样东西,一个文具盒,语文和数学课本,两个作业本。我开始写作业,爸拿了一把斧头开始劈木头,他把木头立在地上,地是土的,不平,一斧子没砍到中间,再立起来重新劈。炉子里的火,不紧不慢地燃烧,我喜欢看炉子里红红的火炭,就想起了苹果和西红柿,这两样要等到来年才能吃到。
姥爷在炕头,和我大妹妹玩扑克,总是她赢,要是输了就不高兴,姥爷说:“下次你就能赢”。下次她就赢了,就乐了。小妹坐在姥姥的怀里,她还不会走路,但是知道这个老太太总给她唱歌,根本不是唱,就是哼出的一句半句的小曲。姥姥早把词忘了,但是曲调还记得些。小妹听得很认真,好像听懂了似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说:“可算哼完了。”
姥姥说:“你就是听着长大的。”
我想不起来当时的感受了,反正这不好听。
姥姥开始纳鞋底,和姥爷说着生产队的事,问姥爷放羊今天走到哪了,有羊要生小羊羔,可别生到了草甸子上,狼要是闻到血腥味可就麻烦了。姥爷说:“明天晚上生。”
姥爷说话,我信,他放羊很用心,哪只羊要生病,能不能好,队长都要根据他的话,决定这只羊是请兽医还是杀了吃肉。就算杀羊,姥爷不参与也不看,他对每只羊都有感情,但是他吃羊肉,姥爷说不吃都对不起死去的羊。
爸劈完木头,木头成小木块了,整齐地摆在炉子的边上。我写完了作业,开始看书,看《三国演义》,从老王家里借来的,要抓紧时间看。
爸又开始磨刀,磨砍柴的刀,明天他要砍柴,去十多里地外,那里偏僻没人管。他把磨刀石放到长凳子上,这块磨刀石是他自己从山里背回来的,挺沉的,青色。屋子里响起了嚯嚯的磨刀声,这要是让我们家的猪听见了,就得吓的没好声叫唤。
妹妹不玩了,姥爷开始听收音机,也叫匣子,因为和装钱的匣子形状差不多。手动调台,他喜欢听评书和新闻。今天讲的是《杨家将》,他爱听这个,因为他也姓杨,就好像杨家将都是他说不清的亲戚,经常听动情了,搓搓手,要上沙场似的。
等一家人躺下了,灯就吹灭了,炉火还在烧着,屋子里很温暖,外面没有多大的风,雪铺满了村子。夏天的水塘,冻成了冰,还有我的伙伴,在玩自制的冰爬犁,一次次摔倒,起来还玩,回家P股疼,第二天晚上又来玩。
两间屋子,爸妈在里面的,小一点,我们都和姥姥、姥爷在大间,实际就是一铺炕中间隔着薄薄的墙,墙上贴着年画,我喜欢在这个位置,月光照在墙上,可以看这个看了无数遍的故事画。姥姥躺一会,坐起来了,披着被子,在窗台那看外面,这是她的习惯。看什么想什么她从来不说。
外面,谁家的狗叫唤了半天,听见门大声地关上,狗也不叫了。大道上,几个孩子在呐喊,我的心痒痒的,不是脚崴了,我这会儿也跟他们一起玩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