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诗歌,以及一切同灵魂相关的写作都与人类文明的进程相逆反。它回溯人类精神的原初,穿越肉体和现象,回到心灵。在时代的环境里,它以固执地坚守和孤独地追问、歌唱,表达艺术的真理。在艺术上,它有时使用了最为“先进”的激烈的形式,有时则在保守的老旧的姿势中牢牢地拥有着自己的灵魂。但在骨头里,却无一不是同时代(滑行的时代)产生着难以熄灭的精神对视。当我在宁静的深夜里,细心地阅读食指、梭罗以及苦难而又伟大的俄罗斯——在这个世纪初遭受非常命运的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施塔姆,索尔仁尼琴,布罗斯基……我的心就被这些高贵的精神品质和艺术品质所吸引。我想,和他们同时代的,还有许多将自己的思想情感诉诸文字的人,但那许多人将被遗忘,而他们将长存,成为一种精神的里程碑,无论写作在文本上将怎样炫目地变化发展。仅仅用才华(才气)去描述他们显然是对他们的误解。他们的写作始终有一种品质的统摄,或者说是品质的照耀,这种品质感使他们的写作卓然不群。
品质写作首先是我阅读的感受,而与写作方法之类毫无关联,甚至与所谓才情才气也关系较远——一切心灵纯洁富有生命力的人都是有才华的,然而却不一定拥有写作的品质,尤其是与时代构成某种巨大精神关系的品质。因为这种品质的生长,需要对于信仰的固守,需要承受精神的历险,甚至需要骨子里天然的某种执拗乃至“愚钝”的品性。说到这个时代庸俗的才华,我看到了种种景象——这是一个群众的“才华”与想象力都普遍发达而人格日趋坠落的时代。所谓写作的才华在文本中变成了炫耀、作秀式地把阅读快感随时随地扔给读者。这是一种出卖式的取悦,像一只活灵活现、蹦蹦跳跳的小松鼠(只有小动物才更容易按捺不住去表演自己的小技巧)。我想,对于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品质的要求有时有必要使之变得因大美而木讷、因坚守而老旧(像大象),对所要表达的事物保持清醒,以摆脱庸俗才华与人格坠落对于本色人性的洗劫,从而使灵魂里的“天真”与“幼稚”得以在糜烂的各种文明中保存下来。在当代的写作中,品质因其稳固与恒久的形成与耐力,保持了与时代氛围的逆反。才华的境界与品质的境界犹如血肉和骨头构成有价值的写作。
人文、人性的品质、思想情感及其语言的品质,将统摄于写作者较为完整的精神背景下(成熟的高境界的写作者的内心和文本里,总有独立的精神背景)。然而,当下的写作,到处是不完整的写作、零星的盲目的挥霍的“无效”写作。因为创作者的精神背景尚未建立或是根本性的缺失,使不断花样翻新、不断操练的形式终究得不到有效确立,写作及写作者的品质便难以呈现。每一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精神高度,缺乏品质性的写作,这个精神高度就难以言及、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