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17日,暴躁的、“有一种焕发的孩子气魅力”的美国诗人格雷戈里·柯索在明尼阿波利斯市郊区罗宾斯谷谢世。至此,在美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垮掉派”彻底“曲终人散”。
对于柯索诗歌的阅读,是我在2001年乃至后来一段时间最重要的阅读活动。柯索的写作方式,让我看到了诗人写作的最原初的动机——生活不在别处,生活就在此刻、此处。柯索是我读到的有着最充分写作依据的“此岸”的诗人。作为一名老垮掉派的革命家、狂想家,一名狂放不羁的反叛者,诗人柯索的一生就是他所有诗作最直接的注脚。
柯索是一位自发性的抒情诗人。他的诗从他的性格、从他的“没有教养”的近乎流浪的生活历程中自然生长出来。没有哪一位诗人像他那样——能使个性、思想、生活和写作完美地互为动机和凭借——像一颗恒星,同环绕它并促使它运动的行星、大气和尘埃紧紧相拥难解难分。
“街头歌手病了
倦在门道上,紧捂着他的心。
喧哗的夜里一首低微的歌
——《诗三首》之一
这就是柯索。这个在纽约街头、地铁长大的野孩子,无论是在纽约州立监狱服刑,并在十年后写下成名作《汽油》献给昔日狱中的“天使们”,还是勾引惊世大作《在路上》的作者克鲁亚克的女朋友;无论是在美洲至非洲的商船上卖体力当水手,经历“我的双手对于美已经麻木”的年月,还是策划惊世骇俗的朗诵会、论坛,甚或是一度以“坏孩子”的典型成为媒体的宠儿,在纽约州立大学开设颇受欢迎的诗歌课……柯索始终作为一个艺术流浪者、“腐烂的文明”的反叛者、一个爱胡闹的幽默的人彻底地生活着。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只有活生生的“人”,这些没有经过修辞化情感处理过的人让他掉泪——“死神掉泪因为死神就是人——当一个孩子死的时候他在电影院消磨了一整天”。柯索不是用心生活,他靠性格生活,他没有因为诗而与生活有片刻相隔,所以,行踪不定经历坎坷的柯索才会把此在的生存写得如此饱满、真实而自然。
糟糕的烂醉之夜
会带来糟糕的沮丧的白天
昨夜我浑身恐惧
无论我或者全世界全都很糟
今天在狂风暴雨中
我站在普特内桥
把乐之脆饼抛给下面的
天鹅,野鸭和海鸥
给自己一个安慰:
无论日或者夜
你们全都很好
——《补救措施》
柯索的诗歌语言中既有鲜活的生活口语,又包含了丰富的古典文学修养,被评论家誉为“调皮的雪莱”。金斯堡盛赞柯索:“一个了不起的新词制造商,一个赤裸裸的诗人,一个满口塞满语言的科技大师”。他能将语言的节奏逼向最富冲击力的极至(如名诗《炸弹》),又能将内心的体验用叙述性的节奏舒缓地展开(如《早期宗教体验》《结婚》等)。他还能把情境叙述与思想的深邃、洞察,非常有质感地凝结在一起(如《诗人们在公路上候车》等)。他的诗无一不在饱满的情感中充盈着丰沛、真实的生活底气。
桀骜不驯的柯索长期远离美国的学院派诗歌体制并拒绝妥协,他缺乏金斯堡那种游于先锋引领社交的能力,因此,他过着平凡潦倒的生活,长期靠一点可怜的版税维持生计。“垮掉派”领袖艾伦·金斯堡的友谊对柯索便十分重要。金斯堡不仅买他的画(柯索多才多艺),给他生活费,有时连买烟的钱也要由金斯堡供给。他还把柯索介绍给更为广阔的社交圈和艺术圈,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柯索的生活方式和艺术态度。艾伦·金斯堡的诗歌地位在逐步获得美国文学“正统化”的确立之后,他已经成为一位穿着考究的“名人”“绅士”,在他去世时,名士才俊济济一堂。而倔强、固执、平凡潦倒的柯索,则以一个反叛者最彻底的生活和写作,在美国一个小镇悄然离开人世,享年70岁。
我想,后者也许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最不能回避的命运。
格雷戈里·柯索,美国现代文学“垮掉派”最重要的诗人。著有诗集《汽油》《贞修女驳布拉托》《思想场》《美国哀歌》等。同艾伦·金斯堡合写的《美国的文学革命》一文,成为阐述“垮掉派”哲学和思想的最经典文本。引诗均为罗池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