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纯粹。
白花花的阳光中,没有一丝杂音,也没有一丝杂色,只有知了单调的叫声加重着中午的寂寞。
整整一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遮无拦,严严实实地铺满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树在院子外面,院子里甚至也没有杂草。干打垒的泥土院墙,泥土的地,让阳光变得更加强烈、刺目,奥热无计。仿佛只有泥土作的底色,才使阳光的强悍呈现得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满地白花花的阳光徒自燃烧着。凝滞的空气中,能听见这燃烧所发出的细微的咝咝声——在这燃烧的低语中,大群大群停在这院子里的阳光,像是满怀着渴望。
是谁生了它们?谁养育了它们?又是谁让它们在这里——满怀渴望地燃烧着?
——没有人、没有响动、没有一丝杂色,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人照料。
在这样安静、猛烈的阳光中,午睡是漫长的。沉实的睡眠是我终生追求的幸福。躺在凉丝丝的油布单子上,头枕着瓷猫,均匀的呼吸伴和着寂静的乡村的中午,仿佛这中午时光就是我的呼吸吐呐出来的——像一条鱼停在水中一动不动,只有鳃轻轻翕动,吐着水。
当一梦醒来,闭着眼睛回味,睡意虽未完全消退,但回到乡村的午睡,无论深度和长度,都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四小时还是五小时?我全然不知,仿佛在城里的失眠,都在这里补回来了。朦胧中我想:此刻或许已是傍晚十分,应该去田野走走,闻一闻弥漫在村庄周围的晚炊的香味……
然而,当我起身凑近窗户朝院子里张望,我仿佛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另一种梦境——时间并没有过去,院子里的阳光依然强烈、刺目。即便隔着窗户,眼睛仍然不能完全睁开——令人眩晕的阳光使我恍惚、惊诧: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仿佛从未见过它们。它们纯粹得有些单调。它们是前世遗留在这座院子里的吗?然而,它们又是那么熟悉和亲切——它们是从我的梦中跑出来的!是我在忆念中经常捕捉的一个意象、一个念头、一些时间在一个人心中走过时留下的斑斑痕迹。
窗外阳光炽烈,土坯屋里显得幽暗。明暗对比在变化,蝉声带来孤寂——光阴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失去。我仿若又看到那个孩子(那是我吗?),在大人们下地劳作离去之后,在迟迟的午睡之后独自醒来。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站在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中,使劲地揉搓着惺忪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