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年轻的乡村母亲在旷野里哺乳的情景——在多风的华北平原的春播或秋种时节(甚至是雪花纷飞的冬天),在尘土飞扬的地头上、沟坎上、场院里,在随便哪一片杂草坡上,在一切同节气抢时间的劳作的小小间隙,甚至来不及停下手中的活计——她们用沾满泥土和草汁的手解开碎花的夹袄、衬衣——与她们锄地或把草的风火与粗旷不同,此刻她们手的动作略显细腻和温存,像打开她们曾压在箱底的寄托着情感秘密的绣品一样,认真而小心。她们解开扣子,一枚、两枚……动作里的坦荡和雍容将旷野上开阔的阳光推至天边、推至每一片草叶。与她们黑红粗皴的脸膛完全不同,她们的乳房白皙而光洁,像储满阳光的粮囤——露在一阵阵寒风粗砺的拍打中,露在‘噗噗“吹响的土粒和草屑中,露在麦苗上的冷霜和异性粗野的玩笑中,露在令人惊心动魄的天地之间……饱满着、震颤着、鼓胀着,像秋天丰硕的浆果,鼓胀着大平原的疼痛。
我是一位城里母亲的儿子,但在我至深的母爱里却没有奶水(遗憾,胃病伴随着我虚弱的体质)。我不知道一张饥饿的小嘴在触到母亲多汁的乳头时的感觉,但我曾怀着渴望——在很近的距离目睹过、钦羡过(我幼年在寄居的乡下度过)。那一张张大口大口吮吸着的小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奶水下咽的声音。那声音厚重、有劲,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溢出嘴角的洁白的奶香,引来蝴蝶、蜜蜂和昆虫。奶香里包含着青草、泥土和庄稼的气息——来自旷野的底气使那些孩子有着我难以企及的健壮、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