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日在东山头上升起,向着炊烟弥漫的槐树坡村金光四射,喜得一只只山鸡在树枝上愉快的畅鸣,一双双山鸽在蓝天里自由的飞翔。
红日还未给白冰冰的居室里添彩,只见白冰冰的厅室里亮堂堂的。白冰冰与儿子大眼已经吃过早饭,白冰冰在院里小厨房中涮洗锅碗,大眼在厅室中擦抹方桌和木椅。大眼穿件天蓝色的新袄,样式异常好看。大眼的神采也与往日有别:一对圆眼里充满兴奋的光亮,脸蛋红的好像是两个苹果;他吹着口哨,一下又一下地仔细擦抹方桌,想把方桌擦抹出花来。
大眼的兴奋,来自他身上天蓝色的新棉袄。他早晨往小学校里上自习,同学们齐夸他的新棉袄时髦,老师也为他的新棉袄叫好,并问他谁给他做的新棉袄,他得意的说,韩美凤婶儿给我做的。
白冰冰在小厨房中涮洗净锅碗,撩着围裙擦抹着双手回到厅室里来。白冰冰与儿子早饭吃的是小米面合合,合合极为可口。白冰冰的神采也不像昨天,笑脸红扑扑的,双目亮晶晶的,透露着头脑的轻松,心境的宽展。
白冰冰头脑之轻松,心境之宽展,当然不是在于他可口的合各,更不是在于他心爱的儿子穿了一件崭新的棉袄,要是在于他吃下的合各,在于儿子崭新的棉袄,就免去有人讥笑他是二百五了。
白冰冰心境之宽展与紧缩,是同党的兴旺与衰败有关。昨天下午,始终未让挚友武不强看出他心里的促风暴雨,翻江倒海,他的心境始终未展片刻。武不强严肃的提醒他对蒋希文要有所防备之后,并再次地劝慰他看宽一点,没有必要钻进牛角尖里退不出来,消极悲观,自己折磨自己。他答应让武不强放心,并一再说,看宽一点,我一定看宽一点!他只不过是嘴上说说,好让武不强对他放心而已。骗子蒋希文打着修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为党抹黑,使老百姓伤心,他可以暂时看淡,江跟潮、高主任等赤裸裸的给一个共产党员丢脸,损害共产党的威信,这也只是个别人的现象,他也可以看开一些,看宽一点。省委书记腐败,更想不到他的精神支柱——县委杨秋江书记也是腐败这就对他刺激太重,他很难丢开,他很难放下。他尤其为省委书记两眼盯钱走向腐败感到沉重、感到痛苦。他心里止不住的嘀咕:你一个省委书记,工资挺高,吃得不赖,住得宽绰,一辈子出门有公家的小车,不用害怕孩子们找不到工作,你还卖官搂钱往哪儿花呢?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党员,老百姓说党一句不是都胸口上扎针——心里难受;你一个党的高级干部,就不怕老百姓说党的不是,损害党的威信?……
昨天下午,红日钻进西山,白冰冰将挚友武不强送出村口老远,望着武不强骑上摩托车跑远,就再按耐不住自己,他大步离开公路,爬上粪堆高的一块白石上,放开喉咙大吼三声,惊得一眼井口上的一群麻雀呼隆一声飞走,麦田里的几只野兔望风披靡的逃窜。他跳下白石,在漫无边际的旷野里,令人发抖的寒风中,放大嗓门,不停不顿的海唱秧歌以解胸中的忧愁。
昨天晚上,白冰冰为自己烫了一壶红枣老酒,炒了一盘花生豆,做了面条,喝得足吃得饱,想早一点入眠,痛痛快快的睡一晚,而他总是丢不开杨秋江书记的这些事情,在炕上扭过来翻过去合不上眼。他痛苦的暗骂自己二百五,不想活啦,白骂。半夜过后,他刚刚睡熟,就梦见到了北京,在一个解放军干休所见到了糊糊司令。糊糊司令还是那么健康,走路不用人扶,精神饱满,腰背不驼,目光明亮,满脸堆笑;还是那么谦和、平朴,身穿一身旧军服,脚穿一双轻便布鞋,让人想不到他曾经指挥千军万马,为共和国立下汗马功劳;那么热诚亲切,伸手把白冰冰拉得坐到他身边,端详白冰冰一眼又一眼,用力地握紧白冰冰的粗皮大手,情深谊厚地笑说:“冰冰哇,我可把你给想来了!”让白冰冰激动得像是看到了母亲,心潮起伏得眼泪涌流到眼边。而白冰冰不忘糊糊司令年事已高,只能带给糊糊司令欢乐,不能让糊糊司令看到忧伤。他强制自己的眼泪掩藏在眼里,不留出一点一滴。但糊糊司令很快发觉白冰冰的笑脸下掩藏着什么:
“冰冰,你的面色不大对头啊,你自个儿有什么苦恼,村里有什么灾情,你尽管告诉我说,我想方设法为你解决。”
“嘿嘿嘿”白冰冰畅快的笑笑,“我自个儿没……没有苦恼,村里没有灾害,我不骗你。”
“你不骗我才有鬼哩,那次我往槐树坡见到你妈和你,你是什么面色?你现在是什么面色?不要害怕我忧愁苦恼,不同我说真话;别看我都九十岁了,用农民的话说,有前晌没后晌了,可我这个装过草籽、树皮、树叶、糠菜的肚子,什么也还能装得下哩!同我不说真话,就是同我走远了吗……”
白冰冰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的泪水奔眶而出,又孩子一般地号啕大哭。
糊糊司令让孙女拿给白冰冰一条毛巾,高声大嗓的劝慰白冰冰:
“不要哭,把泪擦了!你白冰冰别忘了我父亲是烈士,你母亲是英雄!你白冰冰别忘了你叫白冰冰!吹牛皮放卫星,你敢搞‘独立王国’,没有让乡亲们挨饿;‘文革’中,你又敢顶牛,实事求是,让村里没有减产受到损失;你母亲去世之后,你在给我的信里告诉我说,你母亲活着不乐意看到你掉泪,你母亲入土,你也没有在你母亲坟前掉泪,快把泪擦了!”
白冰冰不再号啕,接过毛巾把眼泪擦去。
“把眼泪擦净!”
白冰冰再把哭红的眼睛擦一擦。
“心里窝藏着什么苦的辣的,一锅儿给我端出来!”糊糊司令又钢强有力地说道。
白冰冰再把痛红的两只眼睛擦一擦,先请糊糊司令原谅他的脆弱,而后一五一十地把张金锁贿选失败倒下,蒋希文恶毒的损害党的威望,江跟潮、高主任等忘记自己是个共产党员,县委杨秋江书记的腐败……全部倾吐给糊糊司令,再直言不讳地与糊糊司令说:“我们党的腐败问题有的地方还越来越严重,怎能不让人感到痛心。”
坐在沙发上的糊糊司令猛地挺身而立,双手放在背后,亲切地朝白冰冰弯下腰来,与白冰冰激昂慷慨:“冰冰啊,要讲沉重,要说痛心,我比你冰冰还沉重,还要痛心。你没有经过战争。我不是耳闻,我是亲眼看见,打鬼子的时候,为了保卫群众的生命财产,一仗下来,我们年轻的指战员倒下去就不是一个两个。推翻腐败的蒋家王朝,仗打得规模更大,更加激烈,一仗下来,成营成团的年轻指战员就英勇牺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糊糊司令喘一口气,挺一挺腰杆,再亲切地朝白冰冰弯下腰来,那可真叫尸骨成堆,血流成河啊!可是我们决不能消极、悲观、失望。红军长征以前,红军共有十多万,到达陕北,红军只剩下两三万了。有的英勇牺牲了,有的体弱的同志倒下了,有的胆小鬼开了小差,有的意志薄弱者当了叛徒。而我们的红军不是消弱了,而是更加强大了。在新的形势下,有些共产党员丢失共产主义信念,被糖衣炮弹击中,成为拜金主义的俘虏,并不奇怪。党内的蛀虫,人民的败类,毕竟是少数!国内国外有人散布苏联共产党丧失政权,中国共产党迟早也会在拜金主义面前败下阵来,嘿嘿,这完全是井底的蛤蟆想上天——白日做梦!我们中国共产党是久经考验的党,我们的党必定会更加坚强,我们的社会主义共和国必定会更加兴旺!……
白冰冰醒后,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糊糊司令与他刚劲有力的交谈。过后,他心里难以丢开的担心、忧伤、沉重悄然而去,心里只剩下糊糊司令的让他振奋的乐观。他满脑的清爽,满身的轻快。
白冰冰已经决定,今天上午,奔赴西南边雪花山中为糊糊司令砍伐一根柳枣木拐杖,为糊糊司令祝贺九十大寿的时候,将柳枣木拐杖献给糊糊司令。
大眼勤快地将桌椅擦抹干净,跑回东屋提出半新半旧的书包,笑吟吟地扑到白冰冰身前,向白冰冰提出几天前提出的要求。
“爸爸,我前几日向你提出来,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不要求你给我买生日礼物,只要求你祝贺我生日快乐,你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你就算是亲我爱我,祝贺我生日快乐。今儿个是我的生日,你该答复我的要求了。”
“嘿嘿,我把你的要求给忘了。”白冰冰笑呵呵地抓着头顶说。
“爸爸,你装蒜!”
“我不是装蒜。”
“你现在该想起来了。”
“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我再给你说一遍,今儿个是我的生日,我不要求你给我买生日礼物,只要求你祝贺我生日快乐。你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你就算是亲我爱我,祝贺我生日快乐。”大眼睁圆一对亮亮的眼睛,如饥似渴的看着白冰冰憨厚的笑脸,“爸爸,你猜我的要求是什么?”
“我……我猜不出来呢。”白冰冰又抓着头皮说。
“我不是你的儿子!”大眼怒冲冲的说着,眼泪成串地流出,随手把书包摔在方桌上,通地把脚一跺,“今儿个我要逃学了!”
白冰冰急忙把要逃走的大眼拉回来:“我逗你,我逗你,我早猜着你的要求是甚了。”
“我的要求是甚?”大眼含着眼泪说。
“叫韩美凤妈。我也早乐意让你叫韩美凤妈了。”
大眼要扑到白冰冰怀里喊:“亲爱的爸爸万岁”,却没有扑到白冰冰怀里,这时韩美凤忽然出现在他家的门口,大眼跑过去双手搂抱住韩美凤的细腰,喊韩美凤“亲爱的妈妈”。韩美凤抱起大眼亲吻着大眼的脸蛋痛痛快快地答应。
韩美凤一如既往,她往两委班子办公室去值班,走过白冰冰门口,不由自主地就走进白冰冰的门里,要看一看大眼是不是已经上学,白冰冰对她还有什么吩咐。她走到白冰冰厅室门口,正好听见大眼与白冰冰的对答。
大眼上学走后,韩美凤仿佛还在亲吻着大眼的脸蛋痛痛快快地答应大眼叫好“亲爱的妈妈”,她的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空前的有神,粉嫩嫩的一副面孔空前艳丽,两片樱桃一般红的嘴唇空前滑嫩。她慢慢地走前两步,轻轻地拿起一个板凳,默默地与白冰冰脸对脸的坐下来。
坐在方桌一侧木椅上的白冰冰,本想大眼入学之后就寻找到镰刀奔雪花山为糊糊司令寻找柳枣木拐杖。他不再慌忙,坐得稳稳实实。他看到儿子搂抱韩美凤的细腰喊了“亲爱的妈妈”,“心里也热乎乎的。而他心里的热乎并不外露,黑脸上还满是善良、诚厚、谦和、朴实,粗眉上还牢牢的锁着正直和刚强。”
韩美凤用爱意绵绵的目光看着白冰冰,跳动着的一颗心里,没有了欢欢留给她的痛苦,没有了李秀秀、乌鸦嘴等人对她的辱骂,只有阳光,只有温暖,只有白冰冰的善良、诚厚、谦和、朴实、正直和刚强。她的双手突然放在白冰冰宽厚坚实的肩膀上,将白冰冰朝前搬一搬,红唇轻轻地吻一吻白冰冰的面颊和嘴唇。白冰冰仿佛还是未接触过女人的后生,两颊上泛出红潮,火红火红,甚是好看。韩美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越发有神,粉嫩嫩的一副面孔越发艳丽,两片樱桃一般红的嘴唇越发滑嫩。她同白冰冰脱开而出说道:
“冰冰哥,今儿个咱两家就合二为一吧,我把我美凤给了你。我们今后要同甘共苦,风雨同舟。把我们的村庄,我们的家建设得更加美好,幸福好吗?”
白冰冰心里本来还有着韩美凤与他岁数的差距,他与韩美凤的不够般配的想法。然而现在听了韩美凤的一席话使他却对韩美凤更亲更爱,韩美凤成了他唯一的寄托,唯一的曙光,唯一的指望,他紧紧握着韩美凤的一只手说:
“美凤,我到北京祝贺了糊糊司令九十大寿返回后,咱俩就领结婚证再贴喜字,请糊糊司令来吃咱俩的喜糕,喝咱俩的喜酒。好不好?”
韩美凤用力与白冰冰拥抱。街上有人吆喝韩美凤,韩美凤紧把白冰冰放开。
2
白冰冰手握一把磨快的长把镰刀,怀揣着韩美凤对他的拥抱亲吻,大步流星地从槐树坡村西口里走出,他是去为糊糊司令寻找柳枣木拐杖的。
柳枣木拐杖如枣,木质细密,极为坚实。柳枣木拐杖,十分难得,只能在难进难出、难攀难蹬、甚是独特的雪花山悬崖上才能寻到。民间传说,柳枣木拐杖,是神仙使用的拐杖,可免灾除邪,使人长命百岁。
忽然间,槐树坡西口又走出两个后生,一高一矮,高的脸长,矮的脸黑。“长脸”与“黑脸”都三十来岁。他们踏着白冰冰的足迹,不断地望一望白冰冰的身影。他们的眉目中藏着邪,他们的嘴角上挂着恶。他们不是槐树坡的村民,槐树坡的村民没有一个如他们的打扮,更没有一个像他们那样丑恶的尊容。他们一不像务农的,二不像做工的,三不像经商的。
白冰冰只顾向前走,没有看到身后的长脸与黑脸。他就是看到了他们,他也不会想到长脸与黑脸对他是不是有碍。他一直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从不想有什么人会与他为恶,他更不知道长脸与黑脸是不是同蒋希文有关。他的挚友武不强特意的提醒他,对蒋希文要提防着点,说蒋希文无恶不作,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根本未放在心里。他想蒋希文很坏,但绝不到要让他不得不防备的地步。
雪花山在三省交界之处。雪花山被老百姓称为奇山:山奇、水奇、石奇、树奇、鸟奇、蛇奇、兽奇,人也奇。山中无人居住,常年不见人的踪影。说人也奇,是指攀登上雪花山的人为奇人。山中不仅有令人向往的柳枣木拐杖,还有珍贵的山鸟,名贵的山草,价值万千的药材。想攀登雪花山的人非一非二,大都丢在雪花山间,不是攀登陡坡摔死,就是被饿狼咬死。就是一个半拉的生还的人,也带不回一只珍贵的鸟,一株名贵的花草,一片价值万千的药材,一根珍贵的柳枣木拐杖;花草太难寻见,药材太难发现,柳枣木极为稀少。
被人称为二百五的白冰冰当然算得上是一个奇人。白冰冰决定奔雪花山为糊糊司令砍伐一根柳枣木拐杖之后,不是一人给白冰冰泼冷水:瞎子老人说,冰冰,你别二百五,雪花山太险,去不的!我大伯二十岁上,想往雪花山搜寻药材发一笔财过个好年,结果,一片药材没刨到,摔了个粉身碎骨。刘福福说,冰冰,糊糊司令要知道你去雪花山为他砍伐柳枣木拐杖,他要不和你吹胡子瞪眼才怪。八月十五蒸糕——趁早(枣)吹灯灭火;韩美凤说,冰冰哥,人们都劝你别去了。我真为你担心,你别去啦,别去啦!……白冰冰不怕人说他二百五,不管谁给他泼冷水,他与糊糊司令的关系也如他妈与糊糊司令的关系,把糊糊司令看得重如泰山。谁也改变不了他攀登雪花山的决心。
老百姓把雪花山传播为奇山,毫不夸张。山峰、悬崖、岭上、沟里,处处奇形怪状。处处让人胆寒。白冰冰目中无奇无怪,心不惊胆不寒,不迈慢一步。
雪花山山奇石也奇:有的如牛,有的如马,有的如虎,有的如豹,有的如狼。瞪眼的瞪眼,龇牙的龇牙,舞爪的舞爪,吐舌的吐舌。脚下不过兔子大的石头也奇也怪,也让人生畏,给人麻烦。白冰冰一不小心,一只脚落在一个石缝中间,如夹进狼的口里,被狼紧紧咬住,他一拔再拔也拔不出来,疼的他额头冒汗珠,疼的他真骂娘的。他拔出疼脚之后,不坐下喘口气,只是嘟念他母亲嘟念过的:“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
雪花山山奇。气候也奇,眼看着风和日丽,碧空如洗,转眼之间,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击得白冰冰难再向上攀登一步,冻得白冰冰挥身颤抖。又转眼之间,乌云遮天,鹅毛大雪纷纷落下。白冰冰变成一个雪人,脚下光滑如镜,滑一个滚头又一个滚头。一个滚头使他滚下山坡两丈多远,要不是一颗柏树把他挡住,他就一命呜呼了。他站起来抖一抖身上的雪,再嘟念一句他母亲嘟念不过的,“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就又继续顶风冒雪一步一步的攀登。
雪花山山奇,狼也奇。金光县在抗日战争期间,恶狼成群,狼害成堆:鬼子扫荡的时候,逃难的老人中弹倒下,儿女得赶紧把老人的尸体弄到树杈间再逃,否则返回时候,老人的尸体就被恶狼吃掉,抗日民兵夜间站岗放哨,不能单人独马,不能枪上没有刺刀,若是一个人赤手空拳的站岗放哨,就有被恶狼拖走吃掉的危险。而今金光县的大村小庄,再见不到一只恶狼,雪花山却还是恶狼的生存之地。恶狼能在雪花山中生存下来,其恶就不是一般之恶了。白冰冰爬过两块牛形的山石,忽然在两棵山桃树一侧站立下来,面色有变,口张老大。他听见了狼嚎,嚎声异常之怪,话似泼妇失声断气的嚎哭,让人不寒而栗。不过抽半支烟的工夫,白冰冰脸上又恢复常色,在一棵山桃树上砍下一根约胡桃一般粗、七尺来长、直溜溜的一根棍子,把镰刀掖在腰里,嘴里念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手拄着一个山桃木棍子,迎着异常之怪的狼嚎,又不歇脚的攀登。
槐树坡村距雪花山主峰,约二十五华里之远。太阳即将升到当空,风已经不刮,雪也不再下落。
雪花山的四周八下,树木不下百种,就是看不到一棵柳枣树,雪花山的主峰上却有柳枣树,而且还不是一棵,其中有的枝条可做拐杖。
雪花山的主峰上,东西长约两华里,东侧有两丈余宽三丈余长的一块平地,平地里杂草丛生。平地北边并排生长着五棵茶杯粗的柳枣树,两棵碗口粗两丈余高的白杨,柳枣树和白杨下边是近百丈高的悬崖峭壁。平地南侧是四丈多高不过一丈宽的一面灰白的山石,山石下边树立着一块一丈见方的白石。
恶狼停止嚎叫。也许是雪刚刚停落,天太冷的缘故,也无其他野兽叫喊,更无山鸟鸣啼,雪花山主峰上及其左右,全都静悄悄的。
平地东侧,忽然有一块圆石隆隆地滚下山去,有人从平地东侧登上主峰。登上主峰的不是白冰冰,是眉目中藏着邪、嘴角里挂着恶的长脸和黑脸。他们够神,不见他们越的是哪一道沟,不见他们登的是哪一道岭。他们也够机灵,他们还没有站稳就发现平地西侧一片高高的黄米草在摆动,认定黄米草中藏着恶狼。他们同时惊喊一声“有狼”,飞速地朝着白杨跑去,各自如猴子一般快地爬上白杨。
两只恶狼走出高高的黄米草,向着支撑着长脸与黑脸的两棵白杨树下走来,不慌不忙地卧在两棵白杨树下等候长脸与黑脸下落。两只恶狼一只是公狼,一只是母狼。长脸与黑脸不是公狼和母狼的对手。母狼的个码超过豹子,公狼的个码超过狮子,形象极为凶恶,看一眼就让人发抖。缺食的公狼还不断张一张口吐一吐舌,更显得凶恶,更让人发抖。
爬在两棵白杨树上的长脸与黑脸,一个比一个憷头,一个比一个泄气。长脸说,他妈的,看这两个家伙的样儿,没准什么时候走开。黑脸说,要能想到这儿准有恶狼,给老子百万,老子也不会来的!长脸骂,日他祖宗!黑脸骂,日他十八辈祖宗……
一阵狂风刮来,几乎使长脸与黑脸落地,长脸与黑脸更加害怕,也骂得很凶。
约半个小时过后,长脸与黑脸有了救命恩人。他们的救命恩人是白冰冰。白冰冰从主峰的东南角爬上平地。白冰冰累得焦头烂额,气喘吁吁。而他胜过长脸与黑脸的机灵,他不等两只恶知名度朝他扭过脸来,他就一手拄着山桃木棍一跃而起,飞上了四面见方的白石。白冰冰只是在白石上刚刚站稳,凶恶的公狼即窜上白石。白冰冰瞪着两眼抿着嘴唇握紧手中的山桃木棍,对准公狼的腿脚横扫而去,只听嘎喳一声,公狼不坚实的四条腿一齐折断,哀伤地嚎叫一声,一团泥似的滚下白石。白冰不不等白石下的母狼站起,扔掉山桃木棍,飞也似的跳下白石,骑在母狼的背上,搬起母狼的两条后腿握紧,全力以赴地把母狼甩起一丈多高,使母狼落下百丈多高的悬崖峭壁。白冰冰用力过猛,劳累过度,头旋眼黑,砰地一声仰面朝天的倒下,一时再站不起来。
长脸与黑脸从白杨树上爬下,咬着牙齿扑到白冰冰身前,一人抓住白冰不一只脚,迅猛地朝着平地边沿上拉扯。
“你们他妈的干吗?”白冰冰挣扎着怒吼。
“感谢你二百五的救命之恩。”长脸与黑脸不约而同的阴阳怪气的说着把白冰冰拉扯的掉下百多丈高的悬崖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