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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冰冰宝贝儿子大眼,好似刚刚喝下了一杯红枣老酒,两眼闪光,脸蛋如贴下石榴花一样红润,神情格外好看,他也超前的勤快。吃罢早饭正在院里厨房中刷洗锅碗的白冰冰,喊着大眼该往学校去了。大眼在厅室里应了一声说就走,但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笤帚,用心地将屋地扫净,把尘埃送往猪圈,再用抹布一下又一下地将桌凳擦抹干净。他身穿一身洁净如新的衣服,跑到镜子前照了一照,满意地吐一吐舌头瞪一瞪眼睛,挎起书包准备上学去。
刷洗净锅碗的白冰冰返回厅室。白冰冰头上还是老一套,身上还是老一套,衣服虽旧但很干净。他也似刚刚喝下一杯红枣老酒,眉目清香,黑脸光滑,红扑扑的。大前天他将蒋希文还给他的百万欠款,请杨大年、韩美凤、刘福福等帮忙数了又数,看了又看,没少一张钱票,没有一张假票。今天早晨他刚刚往厨房里点火做饭,五里坡镇党委一干部来拍响他的院门,通知他县委杨秋江书记今天要到槐树却步来。
大眼挎起书包等白冰冰在方桌一侧的老式木椅上坐下来,笑吟吟转着黑亮的目珠走到白冰冰面前,两只小手放在白冰冰的膝盖上,仰起小脸认真地向白冰冰说道:
“爸爸,再过七天是我的生日,我不要求你给我买生日礼物,我只要求你祝贺我生日快乐。你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你就算是亲我爱我,祝贺我生日快乐了。”
白冰冰微微一笑,掏出一支不到两元钱一盒的一根纸烟,堵住了他的嘴巴。他好像清楚儿子的要求,又像对儿子的要求一抹不知。
大眼跳起把白冰冰口中的纸烟夺下:“爸爸,你能猜着我的要求吗?你应该猜着我的要求的。你要猜不着,你就是对我不亲不爱,把我看成土坷拉块,是不是?”
白冰冰想笑,又把笑压下。他没有想到他外出不过五六天时间,儿子聪明的脑瓜越发聪明,好使的小嘴越发好使,让他感到十分可爱。他忘记儿子该往学校去了,他说:“大眼,你爸爸准能猜着你的要求。”
“你快说我的要求是什么?我该上学去了。”
“你见你有的同学挎了新书包,要求我也给你买一个新书包。我猜得八字有没有一撇儿?”
大眼白爸爸一眼,又把手一挥:“离着孙悟空的一个跟头远。爸爸,你是不是装蒜。”
白冰冰轻轻地摆一摆手。
“你不是装蒜,你慢慢猜吧,我该上学去了,爸爸再见。”大眼紧把厅室门打开,飞一般快地跑走。
白冰冰再把儿子夺下的纸烟放进嘴里,准备抽几口烟喘一喘气,好去看望张金锁。白冰冰还没有把纸烟放进嘴里,韩美凤毫无声息地走入厅室。韩美凤准备往两委班子办公室里去值班,完成杨大年安排给她接待两户人家的家长,调解两户人家争一尺地界的纠纷。
白冰冰原本发亮的眼睛愈加发亮。
韩美凤下穿紧身的淡青色的牛仔裤,上穿天蓝色中式卡腰棉袄,短发乌黑爽直,眼神明亮有神,面色异常之好看,尤其是充满爱意的一双眼睛和红红的两片嘴唇惹人生情。韩美凤的丈夫张欢欢去世后,使韩美凤摆脱了沉重的精神负担,有了爱任何一个男人的自由和权利。而她时下的面色异常之好看,却不是因她有了爱任何一个男人的自由和权利。她在家里安排婆母舒舒服服地休息后,漫步朝两委班子办公室走去。她走到老槐树下,赶巧遇上猫头鹰在石碾上帮着李秀秀碾黄豆钱儿。二位瞅见韩美凤的影子,忍受不了韩美凤之美,立即指着乌鸦嘴家里的名为“白白”的狗向韩美凤挑衅。猫头鹰向着白白啐口唾液骂:“你个破货儿,又往哪儿浪去?”李秀秀阴阳怪气地接话:“人要对眼狗对猫,老母猪对的是泔水梢,还用说是去找姓白的浪去呗。你看那脚步儿浪的,颠儿颠的。……”韩美凤听的清楚,止步朝李秀秀和猫头鹰转过脸,蔑视地撇了她俩一眼,故意不再朝办公室走去,颠儿颠儿的走进白冰冰的院内。她要看一看白冰冰与大眼是否吃过早饭,若父子俩还没有点火,她就帮助父子俩烧一烧早饭。
“冰冰哥,你哪天祝贺大眼生日快乐,满足大眼的要求?”韩美凤喜兴于色的说着提起一个木凳,将木凳放到白冰冰面前,用爱意绵绵的目光正正地看着白冰冰坐下来。
韩美凤爱意绵绵的目光,将白冰冰撩拨得心频繁跳动,浑身火热,满目满脸的幸福,憨厚多笑的一副面孔明媚的如春风吹拂,如落满阳光。他很想再朝前探一探身,伸手将他钟情的韩美凤搂在怀里,厚厚实实地亲一亲韩美凤。韩美凤摆脱了束缚,有了对他亮出爱意的自由,他也有了热恋韩美凤的权利。他十分清楚儿子要求他祝贺生日的礼物,是要他答应让韩美凤当儿子的妈妈。而他滚热的心里还搁放着一瓢冷水,未失去冷静。他黑脸上从不少笑,他心腔里从不藏私,他事事不只想自己不想他人,只管自己不管他人。他大韩美凤十九岁,年龄相差太多。
韩美凤静谧谧地看着白冰冰,不见白冰冰开口,丽脸依然光灿灿地笑笑启齿:“冰冰哥,你是不是当了村官儿,成了县委杨秋江书记的知己,拿了百万欠款,感到你自个儿高人一等了,心里没有我美凤了?如果心里没有美凤了,你就直说,美凤不会让你为难。”
白冰冰想吻一下韩美凤再回答,而他只是仰脖放声地笑一笑:“美凤,你说的这话离得太远。我和你庄稼人走亲戚——实来实去,不论到了什么份儿上,我也不会让你怪了我高人一等。我绝不是耍嘴,你的相貌你的人品摆在那儿,我盼不得让你和你铁了心的大眼喊了你妈妈。可是,我不能只想我自己不想你美凤,只管我自己不管你美凤。我们俩年岁差得太多,太不般配。你说是不是哩?”
院里传来脚步声,转眼之间,张二九抱着四棵白菜走到厅室。要与白冰冰接话的韩美凤张一张嘴又把话压下,她的胸怀没有白冰冰宽广,她看不起张二九,只是斜张二九一眼就往村办公室走了。
张二九模样不强,头脑间却相当复杂。他在张金锁手里接过千元,痛痛快快答应张金锁,报票的时候报给张金锁一票。而后跑到白冰冰家,想从白冰冰手中再接过一千,答应白冰冰把他的选举权出卖给白冰冰。他没有想到,他与白冰冰窄胡同里赶牛——直来直去地索要一千,却屎壳郎吃屁——扑空,还被白冰冰耍笑一番,丢尽脸面。他满腹怒火的告别了白冰冰,骂白冰冰二百五。到选举村委会主任的时候,他咬牙切齿的骂着白冰冰二百五报给张金锁一票。他报下一票之后,得意的如喝足老酒,如晚上与妻子抱在一起,如在路上捡到大把钞票。他想:他把他的选举权,也就是他的人权,卖给了张金锁,绝不会只是得到十张一百元的钞票,他必定还要借张金锁村长、村支书的权利,沾得更多的经济利益。同时,他在村里的地位也会提高:同辈的人没再喊他的名姓,最低最低也要恭而敬之的喊他老张,或叫他老哥;他想与被他看上的女人开一开心,被他看上的女人就会让他开心。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张金锁偏偏没有当选,当选的偏偏是耍笑他的白冰冰。他的成套的“希望”只是一枕黄粱。让他更苦恼更担心的是当选了村长、支书的白冰冰会不把他看在眼里,甚至会对他无情的报复。他想:不论张三李四,只要当官就会牛气,这是人之必然,白冰冰也绝不会例外,人只要一牛气,就会对人耿耿于怀。于是,他断然做出决定: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必须向白冰冰低一低头,近乎近乎,解除白冰冰的不满,进一步再跟白冰冰和好。他决心好下,实现他的决心,却不是十分痛快。他迟迟迈不开进白冰冰家的院门。他心里一念又念:新的时光,流传以人为本,就是爱惜自己的脸面,看重自己的人格。改革开放以来,他偷摘过人二十个柿子,偷掘过人一捆大蒜,并未被人抓住,失了脸面,丢了人格。去向白冰冰低一低头,近乎近乎,明明显显的是有伤脸面有损人格。他一念又一念的结果:看远不看近,利多弊少。就不再犹豫,迈着大步背着双手朝白冰冰家走来。
“张二九,请你坐下。”白冰冰对张二九之为人也无好感,尤其看不惯张二九近几年毫无顾及的唯利是图。而他当选了村长、支书就不能对张二九近而远之,冷酷无情,更不能再以姐夫的身价拿张二九开心。他与张二九说得诚厚而又热情。
张二九在一个木凳上坐下来,谦和的笑笑,亲切地叫着白冰冰姐夫,问过白冰冰是否吃过早饭,说罢天气冷热,再把他准备好的话端出:“我今儿个来见你,向你解释两句,再向你说明选举时候的真相。”
“你说吧。”白冰冰沉稳的说,并递给张二九一根纸烟。
张二九顾不得抽烟,把一根纸烟放进耳朵夹里:“咱村里选举两委班子以前,我去向你说什么现在实行买官卖官,我的选举权要落到你白冰冰手里,你对我张二九怎么也要有点过节儿等等,完完全全是由于叫你姐夫,和你开国际玩笑,你可千万不能当真。实话实说,穷不光荣,富才体面,现在我张二九也看钱亲了,可我二九绝不会把钱亲到那种地步——拿着自个儿的选举权做买卖,我说的要不是实话,我头朝下走!”
白冰冰想笑未笑。
张二九说头朝下走说得过分用力,耳夹的纸烟落在地上。他忙把纸烟拿起,再把纸烟放到耳朵上夹着,依然很用力地说:“到了下票的时候,石头哥找我为金锁哥拉票,当着石头哥,都是自己家的,我不能不给石头哥面子,我说行行行,我听你石头哥的,谁也不选,就选金锁哥。有人又问起我选举村长下谁一票?我说下金锁哥一票。谁都知道我要下金锁哥一票。选举还没举行,我就同金锁哥当面讨好,喊起金锁哥村长。其实,张二九朝白冰冰睁圆两只眼睛,一手按到胸口上,发誓一般,我把我心窝里的话掏给你,下票的时候,我是下了你一票。你可别把我这话跟二人说,你只要说出去,人就要骂我两面派。特别石头哥会不饶我,骂我不配是个男子汉。”
想开口的白冰冰张一张嘴又把嘴闭上,也许他想听一听张二九再吐甚。
张二九沉一沉就又口若悬河:“我为甚下你一票,这是我千考虑万盘算的结果。谁都知道我张二九不够精明,短火不少,可张二九再短火,也忘不了你对我爹没有阶级斗争为纲;张二九再短火,也清楚你的长处:爱与人为善,爱助人为乐。我这完全是我心窝子里的实话,绝不是见你当了村官儿,对你巴结讨好,成心捧你。”
白冰冰想接一句“你张二九心窝子里的话都是真的”没有张口。
张二九挺一挺细长的脖颈再与白冰冰套近乎:“我今儿个来见一见你,最终目的是让你了解一下我对你的忠诚。常言道:红花得有绿叶扶。当官儿也不能脱离群众。冰冰姐夫,我把我张二九的心掏给你,我誓死维护你的权利,树立你的威信,保你步步高升,你当了村长,再当乡长、县长。”
白冰冰又想笑未笑。张二九打的什么算盘,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再压制自己,他也不能直截了当的提醒张二九,莫拿他手中的权利做美梦。
“我说张二九,”白冰冰诚心实意又毫不含糊,“我欢迎你对我诚实。你对我忠厚,我对你也不能滑头,再说我这人也不会滑头。我当了村官儿,最危险的敌人就是我自己以权谋私,和我为自己的亲朋好友们谋私。我请你做我的监督员,时时刻刻监督我是否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否以权为自己谋利;时时刻刻监督我是否为我自己的亲朋好友谋利;只要发现一个妄想用我的权利谋私的,不管他和我是多么亲近的人或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你就提醒我或毫不客气地批判我!成也不成?”说不出张二九的脸皮有多厚,他脸皮不红不黑,两眼也还炯炯发亮,他立即答应白冰冰:
“成!”答应得响亮而又痛快。
白冰冰不再与张二九费牙磨嘴浪费时间:
“二九,咱俩今儿个就说到这儿吧,我还急着去找人办事。”
“成成成。我眼皮底下也还有营生。”张二九只好就坡下驴,不得不说得响亮而又痛快。
2
不论是男人女人,遇到难以丢开的不幸,都爱埋怨自己,尤其是女人嘴上少不了埋怨。张金锁的妻子史梅梅是个坚强的女人,也照样少不了埋怨自己,他为张金锁喂罢饭食,送走大便小便,安排二小子拴猫往小学校去读书,刷洗净锅碗,拿起一个小板凳在上方屋门一侧依墙坐下来,面对温和的阳光合上两只眼睛,就又絮絮叨叨的埋怨自己命苦。
史梅梅,你不论在娘家当闺女,不论到槐树坡来做媳妇,对人没有尖刻过,对人没有使过坏,又没有偷摘过人一个枣,偷拔过人一根葱,有人要遭了难,你还能去帮人一把,可你……你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哩?二……二小子拴猫还念小学三年级,你……你就当了活寡妇……心术不正的偷人养汉的还不当活寡妇……这……这世界也……也太不公正了吧……
白冰冰走来,史梅梅还在依然闭着眼睛,泪涟涟地埋怨着自己的命苦。白冰冰与张二九告别之后,大步朝着史梅梅家走来。白冰冰路过老槐树下,一白发女人把白冰冰拦住,问白冰冰往谁家去作甚?白冰冰说往史梅梅家看一看史梅梅和张金锁。白发女人规劝白冰冰,你最好别去看张金锁,人家张石头老婆李秀秀传扬的大人孩子都知道了,说张金锁的病带着邪气,这邪气出自白冰冰:张金锁是火命人,白冰冰的冰是水,水火不相容哩。也就是说你白冰冰妨克着人家张金锁哩,你去看望人家合适吗?白冰冰笑笑,叫白发女人一声嫂子说,别听李秀秀瞎呱呱,我妨克不着张金锁,说罢又大步流星。
白冰冰在史梅梅院里叫一声拴虎妈,史梅梅很快睁开眼睛,急忙站立起来,将白冰冰引进上房东屋。
白冰冰坐下来就安慰史梅梅。
“我听人说你总是泪涟涟地埋怨自己命苦,你把自己整夸了,金锁哥的病就好了吗?你……”
“我是断不了埋怨自个儿命苦的。”史梅梅好似看到久未见面的亲人,立刻接话,话多的无边无际。“我首先埋怨的是社会的歪风邪气儿让拴虎爹搬住了阎王爷的脚,让我当了活寡妇。我又不能不埋怨拴虎爹,拴虎爹并不是个赖人,要是个赖人,我就不疼他了。他一不耍钱,二不找娘儿们,三不胡吃海喝,四是对我又有感情,总和我亲亲热热的。可他愣是中了当官发财的邪……史梅梅叨叨着又失声地抽泣起来。”
白冰冰心疼得也难再平静,他用力抽口烟,压一压心里的难过,再赶紧劝慰史梅梅:“拴虎妈,你别糟蹋自个儿,你听我说,听我说……”
“啊,我听你说。”史梅梅说着抬起头,用袄袖把眼泪擦去。
“拴虎妈,你别忘了你是个刚强人。拴虎上小学那年,你往茅草沟里去割柴,两只柴狼把你追得跳了崖,碰巧我在崖下割荆条,我把你背回村,人人都说你没救了,你愣是又活了,而且你一眼泪没落。你还记得不记得?”
“我记得。我明白我史梅梅是个刚强人。恶狼毁不了我的刚强,活死人拴虎爹算是把我的刚强送往阎王殿里了。”
“别那么悲观。”白冰冰说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沓五万元钱票和一张中药药方。白冰冰收下蒋希文送予他的百万欠款,将七十五万放下来,准备归还好友武不强,把属于他的二十五万一分为二:二十万做为开发铁矿石的基金交给了杨大年,余下的五万全部给史梅梅拿来。史梅梅不知白冰冰亮在她面前一沓钱票一张中药药方是什么意思,纳闷得指着钱票和药方向白冰冰:“冰冰姐夫,你这是……”白冰冰把钱票和药方递给史梅梅手里与史梅梅实话实说:“蒋希文来归还了我百万欠款,其中有我个人二十五万,我给你拿来五万,为拴虎爹治病。这张药方,是我在省城求人寻找到的专治拴虎爹病的偏方。人说偏方对拴虎爹的病有效。得病乱求医,你先为他抓几服药让他吃了试试看。”
史梅梅把中药药方折叠在一起装进棉袄口袋,却迟迟不把五万钱票收起,让五万钱票在她的两只粗皮手里倒来再倒过去,叮嘱一眼再叮嘱一眼。五万钱票成了史梅梅特效的催泪剂,不过一两分钟,史梅梅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泪水全落在了钱票上。史梅梅对张金锁的病久治不愈悲观透顶,她同谁都说她的活寡妇是当牢稳了,而她只要睡不实了,就还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再为张金锁寻医求药。于是,她四处求借,又叫大儿子拴虎四处求医,没有求借到多少钱。她想也未想到,白冰冰一下给她拿来五万元人民币。她不能让白冰冰再跟她伤心,看她泪如泉涌,她抬起右手用手背把眼泪揩去,感动不已地说:
“冰冰姐夫,你……你总是让人看到你的热心肠,我真想给你下一跪!”
“别胡扯,快把钱放起来。”
“听你的,我把钱收下放起来。”史梅梅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钱票,“冰冰姐夫,史梅梅为拴虎爹把钱花费了,可没日子归还你呀。”
“用不着再归还我,我就没想让你再归还我,不就才五万块钱嘛,再多也用不着归还我,你只管爽爽快快地用它。花完了,我还想法子给你凑。”白冰冰一字一句,硬实脆快的话语如刀削钉削铁。史梅棋逢对手又潸然泪下,她很快又把眼泪揩去。
“冰冰姐夫,你让我不知该说甚了。我……我不是悲观,我也不是对拴虎爹无情,我看,给他再花费多少,也是炒韭菜放葱——白搭。他中了当官发财的邪,你就是把他的病治好了,他还会犯病。”
白冰冰毫不泄气,坚持鼓励史梅梅:“拴虎妈,你看得透彻,拴虎爹当官发财的邪中得不轻,可只要有你的善心在,只要有你的恒心在,就还会把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他的病不会老犯。咱俩以后再坐着,我去看一眼拴虎爹。”白冰冰说着站起来就要朝东厢房屋里去。
史梅梅利索地伸手又把白冰冰拉得坐下来。“甭去看他,瞎睹心,他反正是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啼哭。全村人的富都搁到你的肩上了,村里有多少事需要你操心。你要有事就干你的去吧。”
忽然街里有人呐喊:“冰冰大伯,快往办公室里去,县委书记来了”呐喊的人嗓门很高。
3
呐喊的人惊动了在村里的两委班子里的每一位委员。县委书记的到来,对每一位委员都如听到第一声春雷看到第一场春雨那样关注那样振奋。已不是仨春两秋,他们不仅没有看到一位县里的领导,也未看到过一位乡里的头头。他们只要谈论起槐树坡与乡、县领导的关系,众口一词:金光县并没有一个槐树坡。早晨,白冰冰将县委杨秋江书记要到槐树坡来传扬给每一位委员,委员们多半的不信,他们说这是日头要从西边出来了。每一位委员都脚步快如流星地奔往办公室,脚步最快的是白冰冰、杨大年、刘福福。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办公室,见到的只是乡里的一位矮个子干部。矮个子干部是来通知大家的,县委杨秋江书记很快就要到达。又是转眼之间,站立在办公室门口的韩美凤说,杨秋江书记到了。用不着白冰冰放话,全体委员个个都跑往街上。这时到达的是两辆黑色轿车。不仅杨秋江书记来了,五里坡乡的乡长和乡党委书记也乘车而至。杨秋江书记依旧穿身合体的毛料西服,披件洁净的毛料大衣,面目比初次见到白冰冰时还要光彩照人。白冰冰紧跑一步同杨秋江书记握一握手,兴高采烈的说句杨书记你可来了,将杨大年、韩美凤、刘福福等一一介绍给杨秋江书记。杨秋江书记异常亲切地同每一位委员握手,再把五里坡乡的乡长和乡党委书记介绍给大家。
过了一会儿,杨秋江书记、乡长和乡党委书记即跟着白冰冰、杨大年、韩美凤等在办公室里坐了下来。杨秋江书记顾不得接过韩美凤递他的茶杯,他接过秘书递给他的公文包,从公文包中取出从省国土资源厅拿到的采矿证,小心翼翼地将采矿证展开,抬头乐呵呵地注视委员们一眼,再笑意浓浓的面向白冰冰:“我把采矿证给你拿来了。”杨秋江书记说得不紧不慢不轻不重。而白冰冰和每一位委员都不禁开怀大笑,笑得罕见得甜美,罕见得欢实。杨秋江书记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增厚。满屋人谁也没有想到,随着委员们的开怀大笑,从院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使杨秋江书记、乡党委书记、乡长和村里的每一位委员都站了起来。
白冰冰、杨大年同每一位委员都知道采矿证的重要性,贫穷的槐树坡的父老乡亲人人都晓得,只要拿到了采矿证,大家尽快脱贫致富就有了希望。父老乡亲们都已经知道,杨秋江书记答应白冰冰为槐树坡办采矿证。有人朝白冰冰吆喝县委书记来了时,惊动了在村里的每一位委员,也使在村里的乡亲们朝着办公室涌来。都要看一看县委书记是否真的来了,都要看一看县委书记是否把采矿证拿来了。不多一会儿,凡报名加入槐树坡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乡亲,一个不少地跑进了办公室的院里,把院里堆聚的满满的。
乡亲们雷鸣般的掌声,使杨秋江书记、乡里的党委书记乡长再坐不住办公室里。“老白,我去先见一见乡亲们。”杨秋江书记同白冰冰说罢,不等白冰冰点头就与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走出办公室。白冰冰、杨大年同各位委员随后跟到院里。院里办公室门外一侧,有一不到三尺高的土台台。白冰冰把杨秋江书记和乡长、乡党委书记拉到土台台上,把杨秋江书记、乡长、乡党委书记介绍给乡亲们,而后高声大嗓地说:乡亲们,杨书记在百忙当中挤出时间,到我们槐树坡来现场办公,帮助我们脱贫致富。他先见一见乡亲们。
乡亲们又一次的掌声如雷。
“乡亲们,”杨秋江书记被乡亲们纯朴的笑脸和雷鸣般的掌声感动得白净的脸孔通红,神态庄严,语气有力,“乡亲们让我杨秋江十分感动,又让我杨秋江感到非常惭愧。大家热忱的笑脸,欢快的掌声,实际上是对我严厉的批评,大家批评得正确。我到金光县来工作已经六个年头,我任县委书记也不是三日两晨,我就没有到槐树坡来过一次。多数的乡亲们住得还是旧房老屋,这只能说明我工作不深入,作风不扎实,是严重的官僚主义。我请乡亲们批评我。”
热烈的掌声骤然而起,顿时将杨秋江书记的话淹没。杨秋江书记猛然间来关心乡亲们脱贫致富,乡亲们料想不到,杨秋江书记当众诚恳的自我批评,乡亲们更是没有想到,纯朴实在的乡亲们也就更难抑制自己的感奋。
杨秋江书记目光愈加显情,声音更加宏亮有力。
“乡亲们,大家都知道,村里穷和富,关键看的是干部。主要领导干部如果是支为乡亲们着想的蜡烛,就会把村里照亮,乡亲们就会很快富足,主要领导若是私心杂念重的,村里就难以脱贫,乡亲们就会倒霉。乡亲们政治眼光敏锐,把白冰冰同志推向了领导岗位。我十足地相信,我们槐树坡的乡亲们,很快就会把固有的贫穷推到猪圈坑里迎来梦寐以求的富裕!……”
笑声、掌声又将杨秋江书记的话淹没。也使杨秋江书记当众赞扬的白冰冰的笑脸说不出的可爱。
杨秋江书记捶一捶胸膛,伸出双手使乡亲们的掌声停落。
“乡亲们,今天,我同五里坡乡主要领导同志一起到槐树坡来现场办公,主要是同村里两委班子的干部们研究一下,如何科学的有计划的开采铁矿。我已经把矿山开采证带来交给了老白。毫无疑问,乡亲们会在以白冰冰同志为首的两委班子的领导下,齐心协力,艰苦奋斗,不怕任何困难,提前完成开采计划。毫无疑问,乡亲们美满的现代生活就在眼前:吃穿不再愁,耕地用铁牛,光棍都毕业,住进小洋楼,赶集不用走,吃水一扭,洗衣不用手,看戏伸指头……”
欢呼声掌声能把杨秋江书记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