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大震后的第三天,各地的爱心捐赠活动,自发地拉开了帷幕。血浓于水,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词语,而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一种植根于人,让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才使我们的灵魂,能够向这位老人的惊人壮举靠近。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而是一位乞丐。
也许,以金钱为尺度,乞丐是这世界上最贫穷的人。因了贫穷,往往便没了地位,没了做人的尊严,没有投来的正眼。即便是他们的头儿,那些被称为“黄杆子”、“蓝杆子”、“当家”、“落子头”,或曰“团头”、“掌门”、“花子头”的人,也许物质财富远远超过我们许多人,也很难得到社会的认可与尊重。清彭崓孙的《帝京十二咏》中,有一首《丐诗》,这样描述丐帮的生活:
贤达且乞食,况级饥寒天。
淮阴非漂母,馁殆城南隅。
所嗟京北瞎,猖獗容此徒。
其魁拥巨万,抱妾衣玑珠。
这里只摘录了诗的上半阕,对丐帮的褒贬,已是不言自明。我对乞丐怀有复杂的感情。既不是恨,也不是爱;既不是简单的厌恶,也不是简单的同情。这一切,都缘于我的一次被骗。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个暑期的周末,我进城逛街,准备到书店买些书,再采购点生活用品。刚走到一家超市门口,一位乞讨的小女孩便拦在我面前,一个劲地叫叔叔叔叔,生怕我像许多人一样,一连几个去去去,然后拂袖而去。见是小女孩,应该还是小学生,心想,快开学了,也许是没有学费吧。想起自己儿时读书遭受的艰难困苦,一下动了恻隐之心。果然,待我停下来后,小女孩的述说,与我想象的完全一致。我暗自欣慰,自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再伤一位求学小女孩稚嫩的心。我问小女孩需要多少学费,她说三百,我二话没说,慷慨解囊。小女孩喜出望外,又是一连串乖巧的叔叔叔叔,然后高兴地离去。
我像完成了一项神圣的善举,带上一种暗暗的欣慰,喜悦,满足,进了超市。谁知,当我采购完东西,出得门来,转过一个弯,猛然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社会气息十足的男子,正召集几个小乞丐抽头分利。我一下气懵了,很想冲上去揍那男子一顿,被妻子拉住了。从此以后,我对这样的乞讨,总是心存一种内心的拒绝,甚至反感,厌恶。每当上街,遭遇这样的情景,我不是选择去去去,就是以逃避的心态,匆匆摸出几块零钱打发。唯有一次例外,我给了一位老乞丐五十元,地点是北京王府井过街人行隧道里。不是怜悯,也不是对乞丐的认识有所改变,而是一时性情。头晚写作,翻了一下佛经,我的施舍其实是为了我自己。
然而,我的陈见在这一刻改变,从灵魂里改变。至少,从此,并不是所有乞丐,在我心里都是贬的。从此,我对乞丐的认识发生改变。我坚定地认为,并不是一切乞讨,都是因为贫穷;也并不是拥有金钱,就是真正的富有。人性与爱,是生命对价值判断的最高尺度。
感人的一幕,发生在江宁区东新南路的一个募捐点。日正午,募捐活动正在有序进行。许多路人,相识的和不相识的,衣着时尚的和简朴的,年长的和年幼的,都纷纷慷慨解囊,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无需言说,这一刻,世界被真诚感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神情不定,步履蹒跚地来到捐赠点。他衣衫褴褛,补丁盖身,头发很长,很脏,脚上穿一双破烂的凉鞋,手中还拿着一个乞讨的碗。就像平常一样,他的卑微,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老人来到宣传牌前,生怕别人误解,伸出的手,不敢稍微高一点,不敢指向外面,而是低低的,伸入自己兜里。然后,他哆哆嗦嗦,摸了半天,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元钞票,塞了进去。口里念叨了一句,为灾区人民……
然后,老人又继续哆哆嗦嗦,在全身摸索,又摸出一大把零钱,攥在手里,犹豫片刻,又离开了。有人怀疑,老人在犹豫,这些钱全部捐出去了,也许就没有下顿的饭食。也是理解,一个乞丐,能做到这点已经不错,已经胜过我们的多少有头有面的人。很快,人们已将这个乞丐忘记。谁知,过了一会儿,老人再次来到捐赠点,再次走进人们的视线。只见他拿出一张百元现钞,从容地放进募捐箱。然后,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此刻,再麻木的心,也不能视而不见。工作人员赶快拦住老人,问问情况。老人外地口音,问和听,都很吃力,问了半天,大家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老人嫌乞讨的钱太零碎,刚才离开,是到附近的银行兑换,老人怕他的钱太小太乱,给政府添了麻烦。
震惊,岂止是在场的人。工作人员已经哽咽了,赶紧拉住老人,感谢,感激,都是多余,他们只希望记住老人的名字。又是问了半天,才似懂非懂地听出点眉目。工作人员帮助老人在“捐款人”栏写下“徐超”两字,很工整,很庄严。回过头来,正要再问点什么,发现老人已经离去。看着老人的背影,有人似乎才想起,原来,老人经常就在这一带行乞,以维持生计。老人平时好像很累,身体很差,很少乞到,吃到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