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名词。本义指有组织、有领导地商议事情的集合。无引申义和转义。
那天下午,会议应该是时开始。但事实上,在此之前,也许是之前分钟,分种,或更长一点时间,就有人陆陆续续到达会场。这应该是会议的序曲。曲中之曲,是会场扩音机里播放的《走进新时代》,不是歌,只是乐曲。
并不是出于某种期待某种向往,也不是怕错过什么,而被一种迫不急待的参与欲望驱使。这个会不是调资晋级的会,不是人代会换届差额选举市长县长,而只是一个动员会,为迎接上级丘陵地区发展的现场会作准备。因此,没有人愿意提前步入一种烦躁、无聊与痛苦的冗长之旅;提前,是被许多无奈驱使,会议纪律,点名批评,目标考核扣分,还有合理预计的路上塞车等。当然,也有迟到的,因种种原因。众目睽睽之下,在会场里东瞅西找,贼头鼠脑。有头有面的人,即便领导不批评,甚至没有脸露愠色。通常情况下,领导会照常讲他的话。但这时,你也是很尴尬的。这样一来,那个下午的会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成了一个模糊概念。就像这会上的领导们作的那些重要指示,留给人们的往往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放之四海而正确,你却找不到“这一个”具体难题的求解答案。
对,正是这种模糊,为冗长的会议拉开了序幕。
拉开会议帷幕的冗长,是一个生命的炼狱。炼狱是什么呢,就是但丁设计的人生三重状态中的中间那层。往下掉,是地狱,有油锅斧头大锯伺候;往上攀,是天堂,人人都在向往。其实,有谁深究过,所谓下地狱与上天堂,都只是传说,有谁见过。但是,这传说却让人们生活在恐惧与希望之间。这就是我们多数人的日常状态——在恐惧与希望的炼狱里苦苦挣扎。人一旦闯入炼狱的界域,就会让陷入一种无边的痛苦。冗长并不等于长,也不等于晦涩难懂,从未有人说过《红楼梦》和《尤利西斯》冗长。冗长是一种假大空的不断复制,是利用自己的权力、条件和宣泄欲望,为别人制造的痛苦。就像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却空洞无物,任何翻阅,都是对时间和生命的践踏。何况,这种翻阅是出于别人制造的无奈与被动。
在那个冗长的下午,冗长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主持人介绍了参会领导和嘉宾,宣布会议开始,先是主要领导作报告。报告讲的问题也不多,只有两点,一点是意义,一点是怎么办。这比起那些动辄讲十点八点的报告来,不能不说是大大的精简。因此,当领导三言两语的开场白客套话后,说今天只讲两点,明显地有一席风,轻松自然幽雅的轻风,从会场拂过。当然,这席风很短,稍纵即逝,很快被一种枯燥,压抑,无聊的冗长赶走。
在讲到意义时,领导慷慨激昂,眉飞色舞,从五个大的方面,深刻阐述了许多人们没有想到,或没有去想得那么深,那些细,那么有条理的问题。开始,还有一些人在认真地听,认真地记;当领导口若悬河,把关于意义的第一个方面展开,分为八个小点,每个小点又分为若干点,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一一道来时,有人似乎才开始预感到了情况的不妙。其实,人们一开始就忽视了一个官场定律,在许多人看来,讲话的长短,不仅仅要看内容的需要,还是衡量领导水平的一个标尺。坐在神圣的主席台,口齿木讷,不善言辞,无疑是没有水平的表现。要找到更多的话说,大点套分点,分点套小点,一句话撕碎撕碎讲半天,不仅是一种没话找话说的领导方法,而且是一种领导艺术,它可显示自己的水平。因此,口若悬河,总是褒义的多。台上正在讲意义的领导,显然深谙个中要旨,正在经典地演绎。
当然,冗长之感,主要还是衍生于内容。比如,领导说,丘陵地区占了我们国土的%,加快丘区发展,关系全局。其实,要说意义,有这两句就够了。但是,领导是菩萨心肠,担心台下的人不明白。就像一位岁的老太,总是担心自己岁的儿子不懂事,遇事每每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于是,领导从今年国际经济发展走势,一年来的变化,美国,日本,东盟的发展,欧盟东扩和俄罗斯的敏感,金融海啸,雷曼兄弟公司的申请破产保全,讲到如何落实科学的发展观,实现和谐发展,等等。阐释全面、深入而系统。讲到关键点,还手舞足蹈,声情并茂。谁能说领导讲的不正确呢?领导高屋建瓴,胸怀乾坤。字里行间,抑扬顿挫中,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问题不在领导,而在于台下听报告的人,目光短浅,不喜欢那些四海皆准,只关心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哪些可为,哪些不可。就像一位家庭主妇,只关心油盐酱醋柴和老公儿子,不关心有没有流星会撞击地球,美国为什么要打伊拉克,人民币升值还是贬值。
在冗长的炼狱中捱时间,是一件痛苦的事。希望超越,到达天堂。天堂似乎就在头上,只须跨出一大步,就可以触摸。但是,脚下好像罐了铅,没有人跨得出那一步。于是,解脱与头上的天堂,永远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P股下的凳为什么那么硬,令人坐在上面感到麻木,疼痛。满身的不自在,身上好像有许多虱子在蠕动。昨天的旧报纸,要闻趣事都早已看过,扔在了一旁,今天不知被谁带进会场,却成了宝贝,一个一个地传看,从花边新闻到中缝广告,唯恐漏掉一个字。窸窸窣窣,有人在窃窃私语,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在飞,但许多只蚊子合唱,也就成了会场上的一种伴奏。台上陪会的,也是领导,有的在批阅其他文件,有的在打盹,有的在用目光逡巡开会的人。此时,如果台下的某个人也在逡巡台上,恰好两个熟悉的目光对视,彼此就会有一个友好的会意。当这一切动作都做完了,会议还在持续,领导尚没有讲完意义,冗长仍在演绎,便不断有人起身离位,一般的理解是去屙尿,或打电话。当然,屙尿的理由充分些,会议纪律规定,开会时,非特殊情况,不能接打电话,以示对领导的尊重。
冗长中,满会场的人都在磨磨蹭蹭。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而是在看一出可看可不看的戏。领导的苦口婆心,都是他们早已熟悉的台词。
会议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已记不清了,当时忘记了看表,只急切切地想到回家,老婆的电话已催得有点不耐烦。隐约可以记起的是,领导在讲完一长串呈几何级数扩展的大两点,中五点,小八点之类后,主持人又把领导讲的各点重复强调了一遍,有些地方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然后,围绕会议精神的传达贯彻,又强调了五点。跨出会议室大门时,太阳早已沉入西边的地平线,满城的光明与活力,已由路灯和霓虹支撑,当然,还有夜总会里偶尔飘出的歌声。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我发现这城市的夜色很美,可惜我没有心思去慢慢欣赏。我得赶紧回家吃饭,然后,再赶回机关,参加领导晚上时开始的会。这是走出会议室时,办公室才通知的,内容似乎与贯彻下午会议的精神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