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儿变了!
从前的她,整日呆在思宓园里,极少出去。可她现在却整日和曹丕在府里进出成双,语笑晏晏,俨然是一副恩爱夫妻模样。从前,她从不过问府中的事,可眼下,她却也开始逐事关心起来。以前从不走动的婆婆那边,宓儿也开始每日去请安。
宓儿的言行得到了府内所有人的赞赏!
可宓儿心里却是焦急的,自从那天后,她便没再见过羽儿。
半月过去,宓儿决定去找曹操。
曹操见了她,眼神里很是复杂,看得宓儿直发毛。宓儿说明来意后,曹操沉吟半晌,终于松口,允许她以后随时去看羽儿。
宓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得到应允,便马上退了出来。
心里却是雀跃的,以后,她可以随时见羽儿了!
她兴冲冲地去找羽儿,却意外地见到了司马懿。说意外,却也不意外,宓儿这才想起,上次曹操任命司马懿教授羽儿文史经传,他此刻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着司马懿专注的样子,宓儿心道:谁能想到身为西晋王朝奠基人的司马懿竟会如此悉心地教授一个小孩子。
宓儿站了片刻,才走上前去,轻声唤道:“羽儿。”
司马懿见是她,一愣,羽儿却是先向她扑过来了。宓儿将儿子搂在怀中,脸上露出难得的真心笑容。
司马懿向她拱起双手行礼,幽深的眼眸里一派谦逊恭敬,毫无破绽。若不是宓儿知道他的未来,几乎要被这假象骗了。宓儿不动声色,也微微颔首算作回礼,心中却在算计着:司马懿的野心,正是她可以利用的!不过,不急在此刻!
一个美好的清晨,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就连空气中也仿佛飘着花儿的馨香,宓儿在花园中散步,享受着这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时刻,却和郭�不期而遇了!
郭�正婀娜娉婷、笑容满面地走向宓儿。她今日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罗裙,益发衬得她肤色胜雪,袖口上绣着几朵白梅,既显得高雅活泼,又不单调乏味。这是宓儿第一次仔细地打量郭�,虽然那晚宴会上宓儿见过她,可却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她的机会。
她真的和自己很像!
单就容貌而言,那眼、眼眉,甚至二人娇笑时若有若无的梨涡,都有七分相似。
而且,这郭�温婉、娇柔胜自己许多,让人见了顿时心生几分怜爱。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在暗暗思量感慨,为何容貌相似的二人,际遇会差这么多呢?
“姐姐!”她用细柔的声音叫着宓儿,冲她低了低身子。
宓儿看着笑靥如花的郭�,突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那晚夜宴后,曹丕每日都在思宓园留宿,再也没去过郭�那儿,更不要说去丹雪那儿了。此时此刻,在这样美丽的笑容背后,究竟是一颗单纯的心还是其他的什么呢?宓儿已经无法判断。
宓儿伸手虚扶了她一下,淡淡地笑着回应:“不必那么多礼。”
二人并肩在幽静的花园中走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便各自回去了。
宓儿目送着那抹纤细柔弱的背影,心里默默道:放心吧,他终究是你的!
建安二十一年夏,四月,汉天子册封曹操为魏王,邑三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得称警跸,宗庙、祖、腊皆如汉制,定国都邺城。王子皆为列侯。他名义上还为汉臣,实际上已是皇帝,开了自汉高祖刘邦定下的“异姓诸侯者不得为王”的先河。
当下,立世子成了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而这世子之争,集中到了曹丕和曹植身上。
曹丕成熟稳重、内敛冷酷,曹操深觉这个儿子和自己极像,可曹植的才华横溢、洒脱不羁又让他难以割舍,一时间犹疑不决,陷入了两难。
夜晚,曹丕在昏黄的烛光下,手中拿着一本兵法,却是心不在焉的。宓儿用手轻抚他皱起的眉峰,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否――在为立世子一事烦恼?”
曹丕眸中精光一闪,放下书,握住她的柔荑:“我觉得父亲比较中意子建。”在宓儿面前,曹丕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如何见得?”
“东吴来犯,出战合淝,我早就向父亲请求领兵作战,可父亲却没有应允。今日朝堂之上,父亲封了子建为‘伐吴大将军’,后天一早就起程,去合淝迎战。”
宓儿心一紧,曹操……这是在给子建机会么?子建心地仁慈,性子洒脱不羁,又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在民间的呼声一直就比子桓高,可就独独缺“军功”这一样。
此次,若是让他去对吴作战,立下军功,曹操就有了理由名正言顺地将他立为世子。
看宓儿娥眉紧蹙,曹丕反倒安慰她:“不过,也没什么,就算父亲让子建前去,也不一定就要立他为世子。”
宓儿点点头,心下却烦躁起来。
因为,这一仗,无论谁去,曹家都不会输的。
翌日,宓儿思虑再三,始终犹疑不决。最后,还是决定让春香去请子建来思宓园一趟,她要弄清楚,子建心里到底想不想当这个“世子”。
春香去时,正巧崔罘也在,帮他收拾出行的衣物。春香说明来意,崔罘的身子抖了下。曹植也很讶异,可这讶异当众又带了些不知名的情愫,抬起脚就要随春香走。一旁怔忡的崔罘回过神来,忙大声道:“别去!”
二人有些惊异,崔罘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忙缓和了语气:“呃!我是说……表哥,你明日一早就要出征,还有许多琐碎事务,就别去了吧!”
曹植看到了崔罘眼底的恐惧和请求,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身子顿了顿,犹豫了。
可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心中想见宓儿的欲望,咬咬牙,压住心中的不忍,对崔罘道:“罘儿,宓儿找我也许有重要的事,我去去就来!”说罢,随春香离去。
崔罘注视着曹植离去的背影,泪珠一颗颗自粉腮滑落。
“不知嫂嫂唤我来有何要事?”曹植开门见山地问道。
曹植来时,宓儿正看着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烟雾发呆。一听他的声音,宓儿便浑身打了个激灵,神色间有些慌张。
嫂嫂!如此生分的称呼加上疏离的语气,宓儿心里苦笑了下:子建的心里……
究竟还是在怪她!
“也没什么,听说你要出征东吴,特地请你来此,想借一杯水酒,祝你此去能够得胜归来!”说着,宓儿端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酒杯,看向曹植,一饮而尽。
曹植也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接着道:“若是嫂嫂无其他的事,子建就先告退了!”
“等等!”宓儿急唤。
“不知嫂嫂还有何事吩咐?”曹植面如寒冰,说话客气至极,与以往的如沐春风判若两人。
几声“嫂嫂”,唤得宓儿心如刀绞,可这苦果她只能全数吞下,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宓儿垂下眼帘,忍住心中的痛苦,再抬眼时已神色如常,她问道:“你确定――那位子是你想要的么?”
“是大哥让你问的么!”
宓儿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用如此凌厉的目光看向自己,顿时苍白了一张俏脸,低着头小声回道:“不是,子桓并不知道我这么做,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瞥见宓儿突然苍白的脸色和嗫嚅的神色,曹植心中有些不忍,暗责自己,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向待人宽厚的他竟对宓儿如此刻薄?
其实,他从未想过与大哥争世子,是父亲硬要他去。可他面对宓儿的目光,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和心意相反的话:“是的,我想要那个位子!”
“为何?”宓儿追问。
一时想不到理由,曹植只好硬着嘴皮说:“不为何,只因我想要!”
“能不能不要和子桓争世子之位?”宓儿仍抱着一丝希望问,乞求的眼神看向他。
心头仿佛被利刃划过一般,宓儿这般姿态只为帮大哥,曹植忍不住出言讥讽:“你倒真是为大哥着想!不过,我是绝不可能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的。若嫂嫂今日请我前来是这件事,那算是白费心机了。谢谢嫂嫂的美酒,子建告辞了!”说罢,双手一拱,就要离开。
可他的头不知怎地突然晕眩起来,脚步也开始不稳,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不错!是宓儿在他的酒里下了让她昏睡的药,她料定曹植不会对她有疑心。
宓儿走过去,蹲下身子,忍不住抚上他消瘦的面颊,面带心疼之色,口中缓缓吐出:“子建,别怪我!你是争不过他的,你此次若前去,只会让他对你更添一分猜疑、嫉恨。”
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许久,宓儿才不舍地将手收回,起身,将酒壶中喝剩的酒取来,撒了些在他衣衫上。唤来春香,吩咐她将子建送回去,就说是喝醉了!
翌日清晨,三军准备停当,主帅却迟迟未来。曹操和曹丕等了许久,也不见子建的身影。传人去叫,半晌之后却回说子建昨日酒醉,此刻还未清醒。
曹操听了大怒,当即吩咐让曹丕代替他任三军统帅,领兵出战,即刻起程。
曹丕跪下领命,斩钉截铁道:“父亲放心,儿定当不辱使命!”
曹操望着上马远去的曹丕,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一直以来,曹操心中甚爱子建的卓绝文采,加之他以前在明知子建和宓儿两情相许的情况下还将宓儿许给了子桓,心中一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有意将他立为世子。可子建生性狂放不羁,自由散漫,又缺少军功。这次东吴来犯,驻守合淝的是张辽,有他在,东吴是决计讨不到任何便宜的。他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派子建去,磨砺一下性子,提高在军中的威望,顺便捡个现成的军功。可他却在出战前日喝得酩酊大醉,误了时辰。如此一来,他怎能放心将一国安危交与他手?
反观子桓,他虽文才不及子建,但他一向冷静自持,心思缜密,又具备和自己同样的狠辣手段,多年来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却是世子之位的上上人选。
经此一事,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接近正午时分,曹植才猛然惊醒,看到外面的天色,大吃一惊,糟了,已经过了出征的时辰,他来不及整理衣衫,就向外奔去。
谁知才走不远,就在亭中碰到了曹操,其实他不知,曹操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父亲,我……”曹植急切地想解释。
曹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心中不悦,语气也有些淡漠:“别担心,我让子桓代你任三军统帅,领军支援合淝,已经起程了。”
“什么?父亲!”子建震惊。
曹操见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不再责怪他,叹了口气:“唉!子建,为父最喜爱的就是你这不羁的性子,可也正是因为你这性子,我不能将世子之位传与你。我已决定,立子桓为世子。这段时日,你且好生休养吧!”
曹操说完,便留下子建,一个人先离开了。
曹植恍若未闻,整个人呆呆地立在那儿,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清楚后,心里是撕裂般地痛。他万万没想到,宓儿为了帮大哥得到世子之位,竟会对自己下药,让自己误了出征的时辰。
良久,亭里传来了一个自言自语的声音:“宓儿,你当真以为,我会在乎那个世子之位么?在我眼中,那个虚位甚至比不上你出自真心的微微一笑。”
“哈哈哈……可怜笑我一人独痴狂!”
“哈哈哈哈……”
摇摇晃晃的背影渐渐远去,可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悲却久久未散。
§§第十七章 甄宓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