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宓儿特地起了个大早,又让春香为自己仔细装扮了一番。
今天,她要去“那个人”那里,将自己心里的种种疑惑解开。
“丞相,宓儿求见!”到了门外,宓儿出声。
“进来吧!”里面传来的声音好似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丝毫不感到意外。
见了曹操,宓儿大吃一惊,此刻的他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哪里还有上次见面时的半点颓废模样。
“怎么?吃惊了?”曹操见她不说话,主动问道,语气里有淡淡的嘲弄。
“丞相并未患有头风病!”宓儿敛了敛心神,直接切入主题,肯定地说。
“不错!”曹操看向宓儿的目光有些复杂,但夹杂着赞赏。
“那……”宓儿还想继续问。
曹操却直接说出了宓儿最想听到的事情的答案:“不用再问了,华佗是我杀的!”
其实,他本也没打算瞒她。或者说,他知道,他瞒不过她。
即使心中早已有所准备,然而亲口听到曹操说出是他杀了华佗,还是抑制不住胸口突然涌上来的一股怨恨和愤怒,她用颤抖的手指着曹操:“为什么?”
“只因――他将你带走!”曹操眼中闪过狠戾的光芒。
“是我自己要走的!不关他的事!”宓儿辩驳。
“可是,他帮了你!”曹操的语调中不带一丝感情,瞥了一眼宓儿,继续道,“况且――他帮你的,还不只这一件事吧?”
“什么意思?”宓儿眼皮一跳,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曹操眼皮也不抬一下,低着头说:“哼!他带走的,可不只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孙儿!”
宓儿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她杏目圆睁,怒视曹操道:“是你!你抓走了羽儿!”
曹操仰起头,放肆地笑着:“不错!我决不容许曹家未来的继承者流落在外,华佗他胆敢将你母子二人带走,简直不知死活!看在这几年他对你们尽心照顾的分上,我才给他留了一条全尸。”
宓儿越来越胆战心惊,是她刚刚听错了吗?曹操说什么未来的继承者,他说的是羽儿吗?
“你怎么知道的?”
“冀州城内任何风吹草动岂能瞒得过我!”话语间尽是肆意!
“还请丞相将羽儿交还宓儿!”宓儿压低身子行了个礼,卑微的姿态摆明了是在求曹操。不过,为了羽儿,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羽儿这孩子容姿绝世,天资奇高,绝非池中之物!若是好生加以栽培,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说到此处,曹操脸上竟泛起少见的慈祥和蔼。
“但是――”曹操话锋一转,看向宓儿,“若是他继续跟着你,只会让他成为一个平凡的庸人!”
宓儿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正在慢慢地变冷,直到一点温度都没有。
她站直了身子,挺了挺背脊,不复刚刚的卑微模样,毫不畏惧地看向曹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宁愿他成为一个平凡的庸人,也不要他成为一个和你一样自私、冷酷、残忍的人!”
曹操的脸瞬间变色,杀气在眼中一扫而过,他拔出随身的剑,指向宓儿胸口,目露凶光道:“放肆!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宓儿凄然一笑:“你当然会!”拜他所赐,她的挚友,她的儿子,都不在她的身边了。事到如今,他还以为她会在乎自己的生命么?不经意间,她注视着曹操的眼神瞟向离胸口只有两三寸远的剑尖,突然想到:一剑穿胸会是什么滋味?她只要向前一步,那剑就会没入她的胸口,要了她的命!那样,一切痛苦也就都不存在了吧!想着、想着,竟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做什么!”曹操大惊失色,想抽回剑却还是慢了半分,半寸剑尖已然没入宓儿胸口。殷红的血迅速涌了出来,染红了宓儿胸口的白纱,落下点点红梅,令人触目惊心!
痛!如宓儿所期袭来,啃噬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可她的神志却更加清醒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华佗他死前――也是经受的这般痛苦么?
“宓儿!”曹操失声叫道,冲过去检查宓儿的伤口。想当年就算被数十万人围攻之时,他也不曾如此惊慌失措。
还好,宓儿伤口并不深,只是伤及皮肉而已。
一个时辰后,替宓儿止血包扎的大夫从曹操房里走了出来,对曹操低语:“丞相,她的伤没什么大碍,请派人随我去取药,我先告辞了。”
曹操送走了大夫,回到房内,看着那张苍白却倔犟的容颜,叹了口气:“宓儿,你这又是何苦?我已决定,将曹府搬至邺城后,就向天下宣告羽儿的身份。至于你,是走是留,全凭你自愿,我决不妄加阻拦。”
“羽儿的事,我会暂时瞒着子桓,这几日,你好好考虑吧!”曹操说完,对门外的手下道,“送她回思宓园。”
接下来的几日,宓儿缩在思宓园里。曹植日日来此看她,她都让春香挡了回去,一方面,不想让曹植知道她受伤的事,另外,她怕……这个时候见了他,会影响自己的决定。
离去邺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宓儿也知道自己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是该抉择的时候了!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才会选择当鸵鸟!
若能抛下这一切,和子建飘然离去,去游遍山河,看尽美景,该是何等的逍遥洒脱、快意人生!
那样的生活,单是想象,宓儿就觉得无比幸福!
可――胸口的伤传来隐隐的痛,时刻提醒着她华佗的死和曹操的冷酷。每每想到华佗,她就心痛得无以复加。然后,就从心底滋生出对曹操的恨意。她恨他肆意干涉她的人生,恨他杀死她的挚友,恨他抢走她的儿子。
她怎么会放心将羽儿的未来交给曹操那样的人?
这两件事像一块重石,压在宓儿心头,让她呼吸困难。
宓儿非常清楚,若她留下,她选择的,将会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曹操、曹丕、丹雪,还有那个她没见过的郭�,都是她要天天面对的人。她能跟奸狡诡谲的曹操抗衡么?她能在复杂的钩心斗角中保护羽儿么?她要怎么面对曹丕……
宓儿感觉自己的头要炸开了!
“小姐!”春香从外面一进来,就见到宓儿这模样。她心疼地看着宓儿,小声地说,“崔罘来了,见吗?”
“崔罘!”
说心里话,宓儿现在心里最不想见的,最怕见的,就是崔罘。崔罘才是子建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是她选择和子建离开,头一个伤害的,就是崔罘。而她,则是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
崔罘一向聪明绝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她,能有什么事?
宓儿犹豫着,春香却说:“小姐,我去替你回了她!”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片刻工夫,春香回来了,宓儿问道:“她回去了?”
“嗯!”春香应着,“不过,她临走前让我带一句很奇怪的话给小姐。”
“什么话?”
“她说表哥若是离开,我就让‘他’活不过今年!”春香原封不动地转达着。
春香没懂,宓儿却懂了!
宓儿忍不住苦笑几声,真不愧是崔罘!一言就能击中她的要害,让她所有的防线都崩溃掉,无力还击。不过,即使是如她聪明的女人,也还是需要有个人来提点,那个提点她的人,就是曹操!
若不是他,崔罘怎会知道羽儿的存在!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牙关紧咬,胸中的怨恨抑制不住地汹涌泛滥,那个人,到底要将她逼至何等地步才肯放手?当真以为她逆来顺受么?
她不甘,她绝不会向他屈服!
既然那个人一定要她留下,她就奉陪到底!杀友之仇、夺子之恨,凡是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发誓,她一定会双倍奉还!
坐在轿中,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宓儿忍不住伸手掀起轿帘一角,从缝隙中再次见到邺城熙熙攘攘的市集,熟悉的道路,熟悉的街景,熟悉的一切……让宓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轿子继续向前走着,转过街角,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医馆毫无预兆地跳进了宓儿的眼帘,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宓儿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记忆中那个时常对着自己微笑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轿子进了曹府,终于停了下来。宓儿和春香一下轿,就有人前来领路,带她们前往住处。
宓儿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打量着这新落成的府邸,是比冀州的府邸气派得多了。
只可惜……再气派、再豪华又怎样,不过是换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夫人,到了!”下人恭敬地说着。
宓儿抬头一看,匾额上竟是“思宓园”三个字。
“小姐!”春香看她盯着那几个字发呆,说道,“这是大公子的意思,当日我曾听到大公子对二公子说,要他在邺城的府邸里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思宓园。”
宓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扭头对春香说道:“我们进去吧。”
走进园内,环顾四周,果然,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冀州曹府里的思宓园极其相似。
宓儿走进屋内,对春香说:“春香,你去准备一下,我要沐浴梳妆。”
春香听了,吃惊地看向她,不确定地问道:“小姐,今晚,你要去?”今晚,曹操大宴宾客,不但曹家之人齐齐到场,而且所请之宾客也皆是当世豪强贵胄,一般这种场合,小姐都是能避则避,怎么今日,到要去参加了呢?
“不错!”宓儿肯定地回答。
§§第十六章 魏明帝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