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听,那咚咚的鼓声,
正在呼唤青年们远征!
看,那一杆杆红旗,
正漫卷着青年们的激情!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儿子已经长大成人,
每一颗细胞都浸透党的恩情,
当祖国在召唤的时刻,
把儿子交给党是您应尽的本分。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你看那烈士塔顶的红星,
多像那烈士永恒的眼睛。
每夜我总觉得那炯炯的眼神啊
在质问我够不够一个后来人。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您看到美帝、苏修的暴行,
常常憎恶得咬牙痛恨。
今天为解放普天下受苦的人类,
党分配我当一名荷锄的士兵。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您看我苍白的脸色,
需要田野阳光雨露的滋润。
您看我纤弱的身体,
早应接受山野的风吹雨淋。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您看我塞满粉笔灰的肺叶,
需要山村新鲜的清晨。
我头脑里资产阶级的污点,
应由贫下中农来剔净。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快把那忧伤的眼泪,
化作欣喜激动的热泪盈盈。
我走出了家庭的温室,
迎来的天地多么广阔无垠。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快把过多的唠叨,
化作激励我前进的福音。
我虽失去了在您身边的庇护,
却获得了贫下中农的深情。
妈妈,让我走吧!
妈妈,快为我收拾行装,
带上红彤彤的四卷雄文。
听,远处又响起掀天的锣鼓,
让我跑步与这批青年同行。
妈妈,再见了!您的儿子走了……
尝新
谷子成熟了,收割前这里习惯割一点分到每一家尝尝,叫尝新……
捧起雪白的米饭,
满屋弥漫着芳香,
不仅仅是平生吃自己种的粮,
还因为奋斗经历,这样难忘……
这本是一块无人开垦的冷浸地,
雨为它哭泣,风为它悲伤,
几个世纪做着暗淡的梦……
让山山水水都在把大寨追赶。
是支委会把这当成攻坚的阵地,
是老支书带领知青突击队一甩臂膀。
二月,我们在寒风中开沟垒堰排渍水,
三月,我们在春雨中填土堆肥整田忙。
队里尝新老支书指定要这里的谷,
捧起雪白的米饭我们心起波澜:
祖国啊!哪怕您交给我一块不毛之地,
我们也要将它建成地上天堂!
不要放弃追求
――为前途感到茫然的知青朋友而作
我曾以为我一无所有,充满烦忧,
不!
十几年的书我没有白读,
我有那无价的知识,知识归我所有!
烧木炭其实就是木柴的干馏,
看火色,留风口一下就干得得心应手。
老炭工赞叹,几十年经验我们一蹴而就。
养蜜蜂我们摒弃老办法杀鸡取卵,
钉蜂箱,用巢础,放养田野山沟,
用摇蜜机取蜜又使多少人驻足停留。
做油漆化学知识全都派上用场,
干性油、湿性油原理一清二楚,
一道道新工艺老漆工也连连点头。
学木工、做木模更如鱼得水,
读本“制图学”“铸工工艺”便胸有成竹,
复杂图纸难不倒,老技工也伸拇指头。
让他们去批判“知识就是力量”,
让他们去宣扬读书无用,
莫任年华似水流,
我拼命吸取知识,为生命之舟扬帆加油!
不必抱怨生活对我们过于悭吝,
不要面对艰难的日子叹息摇头,
占有知识吧,不要停止前进,放弃追求。
让心中充满阳光
――写在文化大革命许多知青家庭受冲击之时
我也曾经惆怅,
我也曾经忧伤。
当我知道,家庭又遭“冲击”,
我明白,我别无选择。
――只有挺起脊梁。
我已成人,宽阔的肩膀,
应把家庭的责任承当。
不能让母亲忧郁的眼睛再流泪。
于是我再也不感叹
――欢乐太短,忧郁太长。
生活不相信眼泪,
一双手必须有钢。
做生活的强者吧,
看双手满满的老茧
――枚枚闪光纪念章!
不相信世上有救世主,
不介意命运对我发难,
时间给每个人相同的分秒,
你能有硕果,我必有华章
――风吹雨打莫迷茫。
我微笑着走向生活,
决不拘谨和猥琐。
朋友啊,不要让生活把头颅压低,
无论生活用什么方式回报
――让心中充满阳光!
影子
有人把你比作胎记,
总与生命同行,
可胎记是生命的一部分,
在娘肚子里生成,
你却游离生命之外,
像幽灵,永远把生命跟踪。
只有烈日当顶,
你才有所收敛,
匍匐在人的脚跟,
其他时分,
总是扭曲人的灵魂。
难道还不够吗?
我每一个前行的脚印,
都让你给蒙上阴影;
我青春的色彩,
早被你抹得一干二净;
我的体形已被夸张,
我自己也无法辨认;
只有当我消融于黑暗,
你才停止行动。
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的用心?
不,我不能,
我不摆脱你,
就是甘愿沉沦!
我是这样热爱光明!
我实在还年轻!
哭泣的夜
那晚,我们的三个知青战友被斗、被吊……
这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
天也昏昏,地也昏昏。
一场向“阶级敌人”宣战的斗争会,
对象竟是我们的战友――三位知青。
这是电影里敌人拷打战士的场景,
将人反绑着的手吊上祠堂屋檩。
看着那战友紧咬牙关痛苦的表情,
像撕裂我的肝胆,绞碎我的心!
被吊人脚趾还被往上拉动,
那几个人声嘶力竭,充满深仇大恨。
我们都是父母赋予的血肉之躯,
为什么他们几个人竟毫无人性?
我们有什么罪,有什么罪,
值得像对敌人一样用酷刑?
我们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为什么容不得我们把话讲明?
当晚,一张门板作担架,
我们送受伤战友上县城。
风在哭泣,水在呜咽,
月亮悲伤地躲进云层。
想唱首“抬头望见北斗星”,
却怎么也唱不出声……
受伤的战友嗫动着嘴唇,
有什么要说,我生死与共的亲人?
今夜发生的事情,
请千万不要告诉我的母亲。
不要让她那早已失眠的眼睛,
再哭得通红通红……
让爱情见鬼去吧!
已经感到了,感到青春期的躁动。
已经感到了,感到异性灼热的眼神。
为什么回避,那异性一个个的顾盼?
为什么回避,那投桃报李的飞吻?
是的,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有血有肉的躯体感情一点也不贫穷。
青春期年轻的心是那样难奈,
可清晰的理智将我整个生命支撑。
是靠母亲的津贴才勉强维持生活,
我有什么给你,我未来的爱人?
工价如此低,一年到头两手空空,
将来我用什么维系一个家庭?
何况青春的萌动还遇森严壁垒,
那斩不断、挥不走的“家庭出身”!
于是我们只好把青春的精力用劳动发泄,
无奈的选择从春到秋,从夏到冬……
让爱情见鬼去吧!
他不属于我们知青!
我要读书
希望的河床裸露出沙滩和卵石,
欢欣地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大雨。
顶着茫茫雨线赤膊走上禾坪,
用扫帚在水漫中写下大字:我要读书!
曾在大山中用我烧出的第一根木炭,
冒着雪花在削壁上写下:我要读书!
曾在寂寞的火塘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枯藤下意识地写下:我要读书!
我眷恋课堂,实在不愿诀别,
不愿诀别校园灯火如燃烧的火炬。
我渴望校园生活,篮球是我青春的形体,
我指着书山发誓征服,任道路回迂。
我要读书,我诅咒一个没有花开的花季,
我知道没有知识的滋润人生都将窒息。
听着卫星上天的消息我掩面哭泣,
为一代人求知的困惑我神疲志沮……
不!我坚信惆怅与迷茫一定有阳光穿透,
我坚信读书的企盼决不是个人的私欲。
轻蔑的微笑是给贻误生命者的礼物,
荒诞的吹嘘终将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啊!青春逝去,我心中伤痕累累,
要读书的愿望终究化作泡影和委屈。
望柳枝转鹅黄我把春天托付,
愿春雨滋润每个心田,春阳永远和煦……
病退
出于无奈,许多无病知青用各种手段制造病情,病退回城……
看着一个个知青打着被包回城,
我也不得不坐下来认真思索。
现实告诉我必须这么做,
不然眼前困境无法摆脱。
我曾经把自己比喻成一名战士,
戎马倥偬,岗位就是瑶山村落。
我曾经把自己当成革命接班人,
上山下乡,当时热情绝不是买卖交涉!
今天,年龄屈指三十岁,
自己不能自给,收获竟这样微薄。
今天,上山下乡十个年头,
远大的抱负无法改变眼前的困惑。
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
屋里零乱灰尘多,单身不嫌衣破,
做汤辣椒打泡椒,做菜缺油红烧锅。
静夜难眠,想说妈妈何必要生我。
好人装病人,良心又受审判,
这算什么?伦理早被倒错!
骗子捧为旗手,忠良诬为逆叛,
我们无私的心也得为日子盘算。
病退,这似乎背离了我人生准则,
啊,无奈的选择哽塞我心窝。
原谅我吧!
我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
无可奈何,奈何又如何……
作者简介
陈德,诗人,1964年湖南长沙初中毕业即下乡到湖南江永落户。除农活外,烧过木炭、养过蜂,又有十年木工生涯。1979年第一届电大机械专业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