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齐和卫嘤坠谭的那一刻,我没有看到前来接引的天使,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灵魂,他们下落不明。
只是那一刻,苏眉身上生出两块相依的红印。在夜晚喊他们的名字,红印会痛。
苏眉万万没想到的是,卫嘤也爱她。
我很想告诉你们,有一天苏眉恢复了痛觉,而这一切,都是拜一个高大俊朗、全心爱她的男孩所赐。
然而这是撒谎。
爱永远不会死,变换的只是对象。之后苏眉还会爱,但很可能还是和与她父亲一样年龄的男人,而且那些男人还会在她身上留下红印,随后消失。
初恋是一个牢笼,终其一生,都在里面挣扎。
有时,苏眉会点燃一支素白的蜡烛,算是对嘉齐和卫嘤的祭奠。
有一天,划燃火柴之后,有只小鸟飞进来,对着烛火歌唱,直到蜡烛燃尽。它又看了一会儿灰烬,嘴角冒出血星,死了。
当我触摸到小鸟的尸体,巨大的心痛忽然袭来。
那只小鸟是我的母亲。
后来我知道了整个故事。
来到人间后,父亲变成了一棵树,而她,变成了候鸟。
树长在鸟群迁徙必经的途中,这样,一年之内,他们能有两次短暂的相见。
那年春天,鸟对树说,秋天我再来,为你歌唱。
秋天到了,小鸟飞回,原来长树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树坑。
树坑对鸟说:“他被伐下,运到了木材厂。”
鸟追到木材厂,只看到地上遗留的一段枯树枝。
树枝对鸟说:“人家说,怎么会有这么次的木材呢?锯开后全是洞,整夜整夜地渗着酸涩的汁液。只能拉去做火柴了。树走后,足足一天,整个厂子都被那种酸涩味笼罩着,闻到的人们就会想起伤心往事。”
树每听小鸟唱一次歌,就会落一次泪。泪在心中,长久地腐蚀下去,心里就满是洞了。
鸟追到火柴厂,火柴已全部包好,送往商店;鸟追往商店,最后一盒火柴已被售出,卖给一个叫苏眉的女孩;鸟追到苏眉家,最后一根火柴已被点燃,只剩下白色的烛光跳动。
小鸟就对着烛光唱歌,直至它燃尽。
而后,她也死了。
找到父母的那天,就是我永远失去他们的时刻。
我悲伤得不能自已,暂时告假,离开那份失梦招领的工作,带着我唯一的翅膀,四处游荡。
我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挨个抚摸擦肩而过的人的手,假装父母还在,只是尚未找到。若突然间有个人让我心痛,就是他们了。
我触摸那些年轻的恋人,不管他们的爱是天长地久,还是朝生暮死,只祝福他们,把这一刻幸福的记忆永存。
我夜夜无法入眠,最终来到父亲被挖走之后留下的大树坑,筋疲力尽地躺在里面。我想把自己如同种子一般埋在里面,看来年春天会长出什么东西。
在那里,几个月来,我第一次入睡,直到太阳晒热我的身体。
翅膀毫不留情地把我拉起来,清除掉我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样,我游荡了大半年之久,等待又一个春天来临。
我夜宿在一个幼儿园的屋顶上,第二天清晨,我被歌声惊醒。
是了,这种地方,理应每天都与歌声欢乐相伴。于是,我看到遥远的云端,一群出生不久的小天使,随着歌声忽上忽下地飘荡。
幼时我总是远观他们的欢乐,成年后依然如此。
现在乐曲换了一首跳跃性极强的,天使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在我面前俯冲而过,如坐过山车。笑声在人类听来,只当是天籁。
可是,等等。
我分明看到,天使群中有两个,长着嘉齐和卫嘤的面孔。
原来上帝的工作不只是掷骰子,他悲悯这些被压伤的,柔弱的灵魂。
只是,他们如我,只有一只翅膀。
当歌声暂停,小天使们被父母一一接上云端,我看到,他们拥抱在一起,歪歪斜斜地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