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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关于自己,我说,你听着

  死亡天使对我颇有微词,说我那闹钟诱惑那些痛失所爱的人,简直是拿罂粟诱人入地狱,为何不让爱情死得有尊严?

  之前,我反驳:“谁都知道罂粟有毒,愿者上钩。”

  现在,我沉默,说:“最后一次。”

  死亡察言观色,慢悠悠地说:“完不成你的游戏的话,那个女孩的灵魂进不了天堂的。天使又不能下地狱,你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我一惊,难道他已看穿我对卫嘤的心思?

  他说的是实话。拿到闹钟的灵魂,无一例外,将在地狱中忍受无尽的折磨。

  从拿到闹钟的那一刻起,他会变成爱情中的弱者,不管之前他扮演什么角色。

  因为他在付出。

  因为他的付出没有回报。

  这都不算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安徒生笔下的爱丽莎,为了让十一个变成野天鹅的哥哥恢复人形,必须为他们用荨麻织十一件披甲,而在织好之前,不能开声讲话,哪怕忍受冤屈,哪怕即将被火刑处死。

  而拿到闹钟者,终其一生,都要守口如瓶。

  有次我听到卫嘤和冰宜聊天,卫嘤说:“你说,过去那些做无间道,打入敌人内部的,有没有被稀里糊涂毙掉,过几辈子都无法平反的?”

  冰宜说:“应该有吧,不过死就死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卫嘤沉默,又说:“要是你深爱一个人,他却死了。这时候你把生命分给他一半,他就能活过来,你会吗?”

  冰宜着实想了想,说:“如果实在爱他,应该也会吧。不过要看怎么把命给他了。如果就像自动提款机,输入密码,按几组数字搞定,那么一咬牙,说不定就给了。要是又得排队叫号,又要看着营业员一张张数钱,那就算了吧。”

  卫嘤就沉默。

  她变了。为嘉齐改变自己。

  爱情中的弱者大多如此。

  她学着丰胸,每天吃木瓜,用一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古怪手法按摩胸部。

  她接驳了长发假扮淑女。由于原来的头发实在太短,上面直愣愣地像刺猬,下面却凭空飘出到腰的长发。发型师安慰她:“是有这种发型,有人还专门这样剪呢。”

  卫嘤也自我安慰:“没错,我见过呢。”

  而那只闹钟开始懈怠。以往上满了弦能走两三天,现在,一天要上两三次。

  也如爱情,一刻的感动与相知,无力推动他们走完一生,甚至……

  几天的时间。

  她顶着长发,戴有海绵垫的胸罩,穿小碎花连衣裙,脖子上挂着闹钟,去和嘉齐约会。嘉齐本来在郁闷,见她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很可笑吗?”卫嘤委屈。

  嘉齐止笑:“我得慢慢习惯习惯。不过说实话还是挺好看的。”

  又拉拉她的闹钟:“想要块手表也不至于这样提醒我啊。”

  卫嘤便摘下来放进包里,自嘲道:“本来想拨慢十分钟,证明自己不是故意迟到,结果忘了。”

  “看上去还挺像真的。别人的头发吧?会不会有心理障碍?”

  “没事,我心理超级强悍。唯一麻烦的是,睡觉时不知道是放进被子里好,还是放在外面好。折腾了好久才睡着。今天问冰宜,她说她一般是分成两绺搭在枕头上。今晚我得试试。”

  “再问问她,要是和别人睡觉,头发该怎么放?”

  “什么?”

  “没什么。”嘉齐一脸坏笑。

  “你是不是想跟我一个枕头睡觉?”卫嘤说。从她的瞳孔中,可以看到那颗破心的每一个碎片都在跳舞。

  当时他们正在排队,开始那个计划了很久的游乐园之旅。卫嘤的声音很大,前前后后的人一齐向他们看来。

  “小声点。”嘉齐好不尴尬。

  “这事得好好策划一下。”

  “什么事?”

  “睡觉的事啊。”卫嘤说,“你想象不出来,我老爸管我有多严。每晚十一点准时打我宿舍电话,内容也无非那么几句——今天吃的是什么?四级过了吗?六级过了吗?功课难不难?有次一个哥们过生日,一帮人唱K,回来后宿舍都关大门了。我们几个女生商量好从厕所翻窗进去。我就跟吴冰宜打了招呼,11点一到,立马让宿舍电话处于占线状态。老爸见打不进去电话,就打我手机,‘我就装模作样地说:我就在宿舍里,冰宜煲电话粥呢。’这谎编得够圆的了吧?”

  “圆个屁,一听背景声不就露馅了。”

  “你聪明。我就栽在这背景声上了。你知道,我们宿舍楼东边住男生,西边住女生,两边互不交通,偏偏厕所紧挨在一起。可谓小便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们选错了方位,翻进去一看,呵,一排尿兜,还有一个男生站在前面。我就大喊:‘别动!’谁想到他‘呀’地大叫一声,还条件反射一般,举起双手,转过身来……”

  “尿了你一裤子?”

  “……嗯。”

  嘉齐放声大笑,这次是卫嘤叫他收敛一点了。

  “那你老爸呢?”

  “他都快疯了,第二天就飞到学校里来看我。哼,我就料到他有这一手,上午就找了个广电系的哥们,拍了段DV,恐怖片,就是发生在厕所里的,充满了小便声和尖叫。我对老爸解释,我们正在学剪辑。之后他就多了一个后遗症,每次打电话,要是我说在宿舍,他必定说‘叫你同学吱一声’。冰宜她们就齐声‘吱——’”

  “你爸真是变态得够可以的。”嘉齐评论。

  “你知道什么叫变态吗?”卫嘤怒气冲冲地双手叉腰。

  “对不起。”

  “变态就是……从生物学上来说,有些动物个体的发育中,形态和构造上经历阶段性剧烈变化,有些器官退化消失有些得到改造有些新发生出来从而结束幼年期建成成体结构这种现象统称变态。”卫嘤越说越快,自己忍俊不禁,“咕咕呱呱”地笑了起来。

  手机响,她看着来电显示,作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接电话:“爸,我们全班都在游乐园呢。医院收养的一只金毛巡回猎犬当选宠物医生了,专门治疗自闭症的小孩。现在正带着它和小孩子一起玩呢。”

  她把电话拿远一点,学了几声狗叫:“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工作去了。”

  “真是变态得够可以。”说这话的不是嘉齐,是卫嘤。

  嘉齐指着她:“你——”

  “我什么?我说他变态是客观判断,你说就是人身攻击。”

  他们选错了出游的时间。周末,到处都是抹着鼻涕,一个牵一个衣角的幼儿园小朋友,或者头戴红帽子黄帽子的旅游团。他们经常发现自己陷身于鼻涕儿童或小红帽的汪洋大海中。每玩一个项目都要排上20分钟的队。等排到了,又无非是些摇来晃去颠肠子颠肝的节目。

  只有海盗船还略微有些意思,为了不枉此行,两人拼了命尖叫,结果旁边一个小学生颇为不屑地瞅他们一眼:“有这么恐怖吗?还大人呢。”

  两人一时无语,又拼了命地笑。

  从船上下来,嘉齐说:“据说,这些操控海盗船的工作人员,隔几个月就要换岗,并且接受心理治疗。”

  “为什么?”

  “你想想啊,一天到晚听这些惨叫,你说日子久了会不会心理变态?某个月黑风高杀人夜,闲着没事,把螺丝拧松,丢掉七八个,也不是没可能的事。”说到这里,嘉齐以手作话筒状,伸到卫嘤面前:“卫嘤同学,我特别想采访一下,您父亲是否做过游乐园管理员?他是怎么成为变态的?”

  卫嘤挠挠头:“可能跟我妈妈过世有关吧。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据说在医院里憋了三天,入院时还风华正茂,等手术出来,人死了不说,相貌都变成80岁的模样。也真是奇怪,就算是在20年前,难产都是保大人的,不知为何,偏偏就让我活下来,把我妈妈送走了。妈妈只给我留了一张照片,应该是刚怀我时的样子,现在就放在我宿舍的书架上。每天晚上,我得摸摸她,才能睡着。”

  两人沉默。

  许久,卫嘤接着说:“老爸一个人把我养大,小时候我什么样子,你不难想象出来。头发永远是乱蓬蓬没有梳顺的样子,偶尔扎个小辫,必定是编反的,衣服脏到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后来索性就剃了个男孩式的短发,才叫利索点。这个发型,也就一直保持到前两天了。所以,小时候基本上没有女孩子愿意跟我玩,怕我有虱子。我就跟男孩子一起混。他们笨到只会玩电子游戏的地步,我就带他们去打弹弓、撞拐、爬树、捉知了什么的,一来二去,反倒成了男孩子的头儿。

  “老爸对我的教育方式也古怪得很,讲童话,从来不涉及里面的爱情内容,这样,我就听到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白雪公主》和《睡美人》。”

  “说来听听。”嘉齐来了兴趣。

  “那《白雪公主》的结局,不是王子爱上死去的公主,把她连同水晶棺一同抬走,结果公主受到震动,吐出卡在喉咙口的苹果,就此复活吗?我老爸给我讲的是:白雪公主遇到了红十字医疗队,给她用镊子取出了喉咙口的异物,因此得以重返人间。并借此对我进行急救知识普及。”

  “啧啧。那《睡美人》呢?”

  “更离谱了。睡美人昏迷不醒不是因为被仙女使了魔法,以至于被纺锤刺了一下就昏睡百年,而是因为——被蝙蝠咬到了。说来也有道理,那种古堡里面铁定住了很多蝙蝠,而蝙蝠身上有时会带有狂犬病毒。多可怕,一个美丽的公主会变成见狗咬狗见人咬人的怪物!到现在狂犬病也只能预防,实则无药可救,何况童话时代。恰逢一艘外星飞船经过,不忍心看到这么美的公主毁灭,就用高科技把她冷冻起来,直到狂犬疫苗发明的那一天再复活。”

  嘉齐已完全拜服在这个未曾谋面的天才的科幻小说作家脚下。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呃,你是不是从小就被老爸熏陶,立志走上生命科学研究之路,才考进农大的?”

  “才不是呢。上五年级时我就从同学那里借来了全套的《格林童话》,那时的感觉——哇——你能想象一个小孩子,突然发现她老爸是个大骗子的感觉吗?那时我立志将来做个幼儿园教师,以免更多的孩子上当受骗。后来考农大完全是因为成绩高不成低不就。整个中学时光我都用来跟老爸斗智斗勇了,你说成绩能好到哪里去?考个一本没问题,但更好的学校也不用想了。”

  “对不起我很好奇,你老爸……呃,怎么对你进行生理卫生教育的?”嘉齐的好奇心越发浓重。

  “我上初二时开始来例假。”

  “当时有没有吓哭?”

  “哭什么?一起玩的男孩子,有医生家庭出身的,偷了大本的生理解剖学教科书过来,生理周期是怎么回事,说的那叫一个清楚。我是受益匪浅,来例假时自己直接去超市买卫生巾,回家后,直截了当地告诉老爸——我来例假了哦,你帮我记着点日子,以后每月的这几天,不能让我碰冷水哦。洗碗洗菜之类的事情,你自己搞定吧。可怜的是我那帮哥们,估计有80%的被那些血淋淋的性器官解剖图震撼得心理扭曲。后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给我写起了情书,估计潜意识中把我当成了同性,没长那些恐怖的器官吧。不久前我还碰到其中的一个,果真左耳上打了耳洞,戴单只水钻耳环。我们俩走在一起那叫一个登对啊,只不过我像男的,他像女的。”

  嘉齐早已目瞪口呆。

  “当时我根本没当回事,把那些满纸错别字的情书统统拿给老爸看,考核他的语文水平。没想到他吓了个半死,严禁我和男生交往。可是你想想,跟一群男生结伴出去,打游戏泡网吧,或者借了别人的摩托车在半夜的街上呼啸而过,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怪不得一开始追你你死活没感觉。”嘉齐喃喃自语。

  “不过你还是和那些男生不同吧。你好像……始终把我当女孩子来待的。”

  嘉齐搂住她,轻轻亲了一下,接下来玩旋转木马时,他们一前一后,始终四目相对。

  在高空自行车前,他们再一次站到了长队的尾巴上。嘉齐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老爸呢?管着你不谈恋爱,自己呢?”

  “他是一直没再找。我上高中时,开始自己给自己找后妈,看上一个离婚的女老师,就故意逃课捣蛋考试不及格,让她找我老爸谈话,其实是想撮合他们。结果,女老师好像挺有感觉,但我老爸死活不肯结婚,最后搞得人家很伤心。”

  “一个大男人,几十年如一日,靠手解决问题,真难为了他。”嘉齐总结。

  “不好。”卫嘤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自摸’不好?”

  “我是说你说话的方式。太像我那些哥们了。我还是想让你——像对待一个女孩子那样,很正儿八经,很温柔地对我说话。”

  卫嘤摆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姿势:“难道我不像个女生?”

  “像。啊不,就是女生。”

  可是卫嘤又疑惑起来:“不过你更喜欢我哪个样子呢?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都喜欢,只要是你。”嘉齐认真地说。

  我忽然明白嘉齐为何会受到一众女孩子的喜爱,当然他够帅,但更重要的是,他尊重女孩的本来面目,从不要求她为自己而改变。

  有个故事曾经从天使那里流传到人间,说有个公主被施了巫术,只能一半时间为人,另一半时间是丑陋的癞蛤蟆。王子爱上了她,与她结婚,但公主说:你只能选择,或者让我白天为人,陪伴你在人前风光;或者在夜晚为人,与你共享欢乐。王子回答说:“无论白天或者黑夜,你自己决定吧!我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于是魔咒解除,公主可以永远为人。

  嘉齐就是那个一切随性的解咒人。

  卫嘤果然开心:“那我就先试一下这个淑女造型吧,不好玩了就变回去。”

  此时两人前面还有几十人的样子,已是黄昏,两人突然陷入沉默,开始后悔刚才说得太多,以至于到了现在已然说尽。

  “去买个甜筒吧,”卫嘤说,“朗姆酒葡萄干口味的。”

  继而她勾住嘉齐的脖子,伏在他耳边小声说:“小心点,甜筒里有阴谋。我要勾引你喜欢我喜欢吃的零食,这样你就不会说我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很难看了。”

  “不就是想让我和你一起难看嘛。”嘉齐喃喃自语,走向远处的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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