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无一,不可有二。”这是前人评价那个才情和尚苏曼殊的,我却喜欢用这句话说张之光。
我仅仅见过他一次,满满地坐在一个沙发里,肥脸细眼,总是没睡醒的样子。我不敢说我阅人多多,我总觉得,鬼狐成精似地能贯通一切的那些大智者往往都很愚的。我请教他有关画的学问,他也不善言辞,又多谈画外之事,我就觉得他最能体味到“知非诗诗,未为奇奇”的禅境。他有很怪的思维和体验,诚然并没死读那么多哲学的书。
当今画坛上如同别的艺术门类一样,都热衷卷入“新潮”,时髦做“阳刚”狂士,之光则大模大样地治孤,一任散淡适意,这使他的画精神上向内心归宿,笔墨上极尽吝啬,几乎完全是要“得意忘言”了。每幅画似乎是在长长的苦夏之中一觉醒来,夕阳临窗,风过前庭,持一扇一壶独饮于矮凳,又饮得久了,然后方提了笔在那纸上慵懒地抹抹,画是出来了,画者呢,有一串拖鞋声趿拉趿拉远去了。
大漠太丰富了归于一片空白,我琢磨这个看起来没有架势,没有激情,也永没有清醒的人,是不是总活在他的白日梦里?时间和空间没有区别,他只有他的梦,他已经在梦里耗费了很多精力,现在只是追忆而已。
黑夜中的一点灯笼,照见的是万物中的一处,我们或许知道万物是那一处的背景和内涵,但一点灯笼若是在白天,仍能看到的是灯笼和灯笼所照的一处,则只有之光了。
这就是他的画。
他的画是他的心迹和灵迹,所以他无所谓什么题材,一切都是灵性之载体,即使随便抹一下,都能看出他的精神,这就像一个大的文学家的一张留言条都能看出是文学家一样。
我最欣赏的更是画中的艺术家的那一种启悟的心态,流水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这种对于宇宙自然的理解,对于时空的理解,对于人生和艺术的理解,散发着古气,又充满了现代人的气息。我于是想到了陶渊明。做“阳刚”狂士是时髦,学陶渊明的人也不少,但都有意为之,“悠然见南山”而不是“抬头见南山”的又有多少呢?
所以我说,画风在某种程度上讲实在是一种情操的显现。
当然,同一切艺术一样愈是有个性的东西,长处和短处几乎同时存在,张之光的画不能到处充斥,这也不可能,我相信,他的艺术是靠征服而存在的,时间会塑造了他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