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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紫禁城联军扬威泰丰楼兄弟设宴

  就在联军攻占北京后的第10天,鲍尔将军派人把洛斯勃尔营长叫到天坛祈年殿,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联军总司令部决定于本月28日在中国皇家的紫禁城里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鉴于骑兵营在此次征战中的突出表现,他决定,由洛斯勃尔的骑兵营作为英军的代表,组成一个独立方队,参加此次阅兵。

  如此殊荣,令洛斯勃尔喜出望外!他马上把全营官兵召集拢来,宣布了鲍尔将军的决定,要求大家从即日起,停止一切行动,全部集中进行强化队列操练。对华勇营的士兵来说,他们每一个人在北大营时就已经接受过强度极大的军事训练了,阅兵,不过就是下下洋操罢了,还强化个甚?洛斯勃尔却把这次阅兵当成了头等大事来抓,每天破晓之前,一声号响,士兵们迅速地起来集合训练。300名官兵在天坛分散开来,口令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晃动着士兵们的身影。天气毒烈如火,待在帐篷里一动不动还大汗淋漓哩,每天从早到晚顶着明晃晃的太阳,简直能把人活活晒死!而且日复一日的队列操列极其枯燥和单调。不过,能够使他们毫无怨言地坚持下来的是――他们这样的贫家子弟,如今居然也有资格跑到中国皇帝住的紫禁城去下下洋操,只要想想那情景,都会令他们备感新鲜和刺激。幸亏时间不长,也就短短的十几天。

  27日上午,骑兵营官兵换上了崭新的军装;下午放假,上街洗澡、理发。

  28日,中国首都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晴朗。上午9时许,七国军队的参阅队伍在北京市民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整齐地穿过天安门镶满一排排碗大铜钉的中央门洞。陆续会聚到了午门前。

  伫立在这座庞大神秘的宫殿群面前,联军官兵们此时的心情很难平静。他们非常感谢他们的将军们能够想出在中国的紫禁城里举行阅兵的好主意。在他们的心目中,这是一个必须进行的仪式,只有武装进入中国的紫禁城,从心理上来讲,他们才算是北京新的统治者。

  洛斯勃尔、郑逸秋和黎成注意到,所有参阅部队肯定也和他们一样,为这次阅兵进行了刻意的操练。因为他们看上去也和自己一样面色黝黑,神情中还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士兵来到午门不久,各国的将军们也坐着马车,或是骑着马赶到了。今天,他们都将率领着自己的队伍,在各国大使和其他国家军队的注视下迈步前进。

  鲍尔将军和他的参谋长布鲁斯中校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戴着雪白的手套。看得出为了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他俩也特地理了发,修剪了胡须。

  联军阅兵的路线是:自金水桥往北,穿过天安门中央门洞,过午门,进入紫禁城。然后沿着紫禁城中轴线,进太和门,经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进乾清门,经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再从坤宁门进入御花园,最后出贞顺门。也就是说,外国军队要以武装示威的方式,从南到北横穿中国皇宫最核心的禁区。

  9点30分,通往中国紫禁城的最后一道大门午门被轰隆隆地打开的时候,21响礼炮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联军以此来“宣告这个值得纪念的事件”的开始。

  郑逸秋惊讶地看到,居然有三名身穿朝服的中国官员走在联军队列的最前面,仿佛是专门前来为他们领路的,从他们头上的顶子可以看出,他们至少是二品以上的高官。

  就在进入紫禁城的那一瞬间,当金碧辉煌的一大片宫殿赫然出现于眼前时,郑逸秋和所有的联军官兵一样,都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

  但是,惊呼声转瞬即逝,整个紫禁城里,立即又恢复了那种博大幽深的静谧。

  唯有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过青砖地面时发出的那种“哗哗”的声响飞扬起来,持续不断地撞击着深宫里的飞檐翘角和华堂大殿。

  令郑逸秋略感失望的是,紫禁城里的每一座宫殿都大门紧闭,而且还有美军和日军的武装警卫站岗。只有高悬于大门上方、写着满汉两种文字的匾额,让他知道哪儿是太和殿,哪儿是乾清宫,哪儿是交泰殿。虽然近在眼前,非但不能进去一饱眼福,连瞅上一眼也不可能。

  好在就算是眼前的情景也足以令郑逸秋欣喜若狂目瞪口呆的了。高大巍峨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汉白玉围栏的平台仿佛建立在空中,铜雕和汉白玉刻的各种珍奇异兽随处可见,回廊曲折蜿蜒,而环绕着那数不清的大小房间的是娇嫩的奇花异草和参天的百年古树。

  壅塞于郑逸秋胸中的还不仅仅是对这座巨大宫殿的好奇,更多的是他对居住在这里的慈禧老太后的切齿痛恨。让他深感遗憾的是那一天早上他没能亲手抓住慈禧,联军的任何一支部队也没能抓住她。如今她逃到遥远的太原城里,依然一如既往地控制着这个庞大的国家。而且,据洛斯勃尔说中国政府已经派出大臣在与联军接洽,商量议和的事情。如果谈判一开,慈禧太后就算又逃过了一劫。从西方报纸报道的各种消息看,联军分明并没有要从肉体上消灭慈禧太后的意思,相反,各国大使都在言论中竭力敦促中国当局采取行动,彻底剿灭义和团,处决支持义和团作乱的朝廷高官,求得各国政府的谅解,尽快化干戈为玉帛。

  在外国政府前后数次拟出的惩办祸首的名单中,均没有慈禧太后的名字。

  郑逸秋十分清楚,自己的灭门之仇,是永无机会报了。他知道政治就是如此的功利,明明全世界的人都清楚,这场灾难正是慈禧利用义和团仇洋灭教的狂热情绪制造出来的,但是到了该承担责任的时候,必然会有一些人出来替慈禧充当替罪羊。而且各国政府也必然会对慈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体面过关。

  这些日子里,每一想到这些他便感到既愤怒,又无奈。不过,毕竟下诏杀害他一家老幼的慈禧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他们撵出了京城。今日能得着这样的机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好生出一出胸中恶气,对他而言,也算是一桩可以告慰亲人的快事了。

  联军们经过紫禁城内的每一道宫门时,都有人从里面为他们打开宫门。这些人弯着腰,低眉垂眼。大概是因为被困在皇宫里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过度担忧的缘故吧,一个个都显得委靡不振,满面愁容。

  待过了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以后,“武装示威游行”已快临近尾声。联军队伍开始嘈杂起来。毕竟,在满足了好奇感的同时,他们也渴望宣泻一下自己的感情。

  郑逸秋悄悄对走在他前面的洛斯勃尔说:“喂,看见了吗?这些人都是太监。”

  “太监?”已经晋升为上尉的沙克副营长一脸茫然。

  “就是那些从小被阉割了生殖器,专门在皇宫里照料皇室成员的男人。”

  几名英国军官也大惑不解:“上帝呀,怎么会这样?”

  郑逸秋解释道:“理由很简单,这么做,是为了保证皇家血统的绝对纯正。”

  英国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让他们大感惊奇的太监脸上,但他们立刻注意到,在这一张张貌似恭顺的脸膛上,却仍然透露出一种对洋人仇恨和轻蔑的神情。

  在前面带领联军官兵的三位中国官员走得很快,看得出,他们显然是急于让洋人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紫禁城,以便尽快地结束这种对中华帝国的侮辱方式。

  但是,联军官兵们还是在中国皇宫惊人的美丽和非凡的气势面前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在徒步穿越紫禁城的过程中,郑逸秋的心情复杂万分,遗憾,痛苦,又有一点扬眉吐气。他注意到营里的弟兄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尽可能地探向每一个角落。直到走出紫禁城的后门神武门,他们才如同大梦初醒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鲍尔将军的老朋友,那一天跟随联军阅兵队伍进入紫禁城的英国随军记者兰德尔写道:

  “自从这座宫殿建成后的五个世纪以来,这些厚重的大门阻断了任何文明的影响之路,不管外面与外国人打交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依然没有人能穿过这些神圣的红墙。如果一个人为他能第一个漫步紫禁城内而感到某种骄傲,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咒语被打破了,进入紫禁城的行动实现了,联军在两秒钟之内亵渎了中国天朝保持了数百年的圣地。”(摘自《中国与联军》,英,萨维奇・兰德尔著。

  “武装游行”结束后,联军随即在贞顺门外宽敞的庭院上举行了阅兵式。四周一层层的汉白玉丹墀上只有东南方向被设为检阅台的丹墀上坐着不多的来宾,西北一方则空无一人。这是因为参观联军阅兵式的来宾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有幸坐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大使馆的人员和他们的家眷,当然也有那些受尽磨难总算活了下来的中国基督徒的代表。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值得自己纪念的重大日子,所以即便是在如此酷热的日子里,来宾们都着意打扮了一番,男士衬衫领带,女士则穿上了出席盛大节日才穿的各种色彩绚丽的礼服。

  郑逸秋看到,为今天的阅兵式奏乐的是一支俄国军乐团。这支军乐团的规模和气势是他煞费苦心训练出来的华勇营军乐队所根本无法相比的。他们有近百个人,在成阶梯式的三层丹墀上白花花地站了一大片,雪白的军礼服,雪白的手套,漂亮的胡子,还有与皇宫顶上金灿灿的琉璃瓦交相映辉的各种铜管乐器。他们不停地吹奏着《拉特斯基进行曲》、《土耳其进行曲》等著名的乐曲,为空空荡荡的阅兵现场平添出几分活力四射的气氛。

  第一支登场亮相的是俄国方队,俄军是联军中人数仅次于日本的部队,他们似乎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自己对攻占北京所作出的贡献最大。俄军目前的占领区是内城的朝阳门一带以及皇城的北海一带。当然,俄国同时对中华帝国东北地区的占领行动也已经开始,沙皇陛下的理想是将整个亚洲远东地区都纳入他的版图。

  这些有幸来到中国皇宫里走正步的俄国军人显然对自己的使命感到极大的自负。

  兰德尔在他的书中写道:“不能想象出还会有比他们更好更强健并且训练更得法的士兵了。在全体在场者的叫好和兴奋中,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庭院。一部分士兵走过了检阅台,还有相当数量的士兵按照将军的命令在庭院旁边列队。这样做的目的是显示俄军对其他各国联军的极大尊重,这些士兵奉命在每个国家的分队经过时放声欢呼。”

  但是,阅兵现场却出现了事前肯定未能预见到的问题。当日本人迈着比俄国人还整齐的步伐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吸住了。他们一律穿着白色的制服,戴着黑黄相间的帽子,携带着战场上所有的装备,步伐缓慢,整齐严明,悦人耳目。

  负责奏乐的俄国军乐团吹奏日本国歌《君之代》时突然停顿了一下,让日本官兵的步伐顿时慌乱起来。这一刻,走在队列最前端的山口男爵与福岛将军则立即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肃立在一旁的俄军司令员利涅维奇中将脸上。

  精通音乐的郑逸秋立即对洛斯勃尔和沙克说道:“这是俄国人故意给日本人难堪,以这支军乐团的演奏水平,吹奏这么简单的乐曲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洛斯勃尔与沙克颔首表示赞同他的判断,他俩非常清楚,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势不两立的国家的话,那就首推俄国和日本。而他们仇恨的起因就是对此刻他们脚下的这个庞大帝国国土的垂涎和争夺。

  音乐重起,日本人随着节奏,又重新开始大踏步前进。

  鲍尔将军和布鲁斯上校率领的英军方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对于这群穿着英军制报的中国人,观礼台上的来宾和联军官兵们全都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因为华勇营在天津、北京的一系列战斗的杰出表现,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如果这时候这些黄皮肤的小伙子倘若猛然想起自己的国籍时,心情可能也会复杂一些。英国方队最突出的特点是军装簇新。英国人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的心理――他们是最早侵入这个庞大帝国的外国军队。60年前他们向这个帝国的海岸开炮的时候,其他各国也许还不大清楚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个巨大的国家呢。

  作为华勇营老朋友的兰德尔对这支由绝大多数中国人组成却代表自己祖国的军队并没有浓墨重彩地给予赞扬,他在书中这样写道:“他们就像从刚打开的手提箱中出来的那样,身上的衣服都是上等料子的而不是廉价货。在《上帝保佑女王》的乐曲中,所有的官兵都竭力显示出一种勇猛英武的精神面貌。”

  当《星条旗永不落》响起来的时候,美军官兵们跟随着他们的司令官萨菲・威尔逊将军走过来了。也只有美国人是阅兵场上的另类,官兵们全都穿着卡其短裤,高矮胖瘦不等,还有不少黑人,一看就不是精心挑选出来为国争光的角色。他们军容不整,走起步子来和整齐划一的日本人相比更是相差太远。但是人人脸上洋溢着随便、亲切和充满自信的微笑,似乎没有把这次阅兵太当回事儿。

  美国人绝对有充分的理由充满自信,因为美国人认为只有他们的政策和行为才能够代表和引领这个世界的“开放与文明”。他们反对各国之间打来打去,而主张“利益均沾”,翻译成现在的流行语就是“双赢”,仅此一点就足见他们的领袖比其他各国的政治家看得更远。他们也像其他国家的军队一样受到热烈的欢呼,在欢呼声中,这些年轻的牛仔挥动着军旗自豪地通过。

  法国龙骑兵却有点给他们了不起的拿破仑丢脸,他们的军装皱皱巴巴的,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以浪漫著称于世的法兰西人好像最不能适应中国北方酷热的夏季,一路上被暴雨、烈日折磨得死去活来,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恢复过来。

  不仅衣饰鲜亮而且头盔上还插着美丽羽毛的意大利人紧跟在法国人后面,他们差不多算是这场战争中白捡落地桃子的人。当这些少得可怜的意大利人在法国国歌声中挺胸迈步前进的时候,神情十分别扭,因为颂扬共和制的法兰西国歌《马赛曲》在君主制的意大利是被作为“反动歌曲”严格禁止的,意军司令员为此郑重地提出了抗议,俄国军乐团手忙脚乱地更换意大利国歌的乐谱,可是队伍后面还差一截的法国人不高兴了。最后总算是队伍最小的奥地利人走过来了,联军们向这个仅仅只有几个掌旗兵的队伍发出喝彩,不愉快的情形才得以掩饰过去。

  德国人虽然并没有派遣主力参加向北京的进攻,但是,作为象征性的一支仅有82人的小部队也显然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只有他们才是这场战争的绝对主角。

  他们之所以具有这种舍我其谁的心态的原因充满悲伤:他们的大使被中国的一名士兵野蛮地杀害了。这些“强忍悲痛”的日耳曼人表情严峻,像是从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身高和体型完全一样。他们和美国人的自由散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此他们的步伐显得有些笨拙。人群中响起了笑声,但很快被友好的欢呼声所取代,因为人们不能不佩服他们的装备和训练,他们的训练是完美无缺的。可以说一个士兵如果被训练成一架机器,那他就被看成是一个标准的德国士兵了。

  当联军的阅兵正在进行的时候,一个联军军官很不礼貌地把一直冷漠地站在一旁的一位中国官员胸前表示官阶的朝珠扯了下来,举在阳光里眯起眼看了看,然后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位中国官员当然会把这样的举动视为一种严重的挑衅,他猛地扭过头瞪着这位外国军官,斜睨着的小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种东方式的孤傲。

  太监们在庭院边上摆放着不少水果,可是,水果被扔得满地都是,盛水果的各种精美的纯银盘子全部不翼而飞了。

  阅兵式结束后,发生了最令人震惊的一幕。

  当时各国大使和将军们已经离开了御花园,观礼台上的普通来宾也纷纷站起来,下了丹墀,向着神武门方向走去。洛斯勃尔少校喊着口令正在整队,同时在庭院上整队的还有日本军队和美国军队。

  就在这时,陡然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郑逸秋循声寻去,发现争吵声来自贞顺门外。那儿突然聚集起一大群德国、俄国、英国、法国的军官,有的甚至和担任警卫的美国和日本的士兵推搡起来。美日警卫寡不敌众,面对众多盟军军官又不能动真家伙,最终被这帮军官强行冲了进去。

  “出什么事了?”正准备离去的人们全都停住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贞顺门,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还是那位英国记者兰德尔为中国人记下了那一天阅兵式结束后,联军军官们在中国皇宫里犯下的罪恶行径:

  “阅兵式结束后,军官们迫不及待地返回了皇宫,他们开始在皇宫里乱窜,那些华丽的玉石和赤金的瓶子,用象牙做的手提的盒子以及盒子里装的金饰、玉玺、项链和其他物品都强烈地挑逗着他们贪婪的本性。他们伸手就拿,有的军官打碎了盒子,把他们想要的东西装入口袋。最后,他们的口袋显著地鼓了起来,怪不得虽然天气炎热,他们却大都穿上了大衣,披上了斗篷。”

  最惨的是太监,他们捶胸顿足,用半男半女的嗓门绝望地哭号起来……

  美日守军尽最大的努力履行了他们的职责,不少军官被强制搜身,将偷抢之物搜出来后,才允许他们离开。但是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肯定也免不了有少数漏网之鱼。

  阅兵式过去后大约是一个星期天,郑逸秋要履行自己当初在天津紫竹林立下的诺言了。他要宴请全营弟兄开开眼界,品尝一回正宗的满汉全席。

  郑逸秋过去吃遍京都,知道城里能做满汉全席的饭庄也就只有金鱼胡同的“隆福堂”、东皇城根的“聚宝堂”、大栅栏的“衍庆堂”、前门外的“福兴居”等四五家名噪京都的“八大楼饭庄”。如今刚刚经历过战争,百业初兴,这几家大饭庄有的被烧,有的被抢,元气大伤,尚未来得及恢复营业。其他档次和名气稍逊一些的饭庄要做出一台正宗的满汉全席来,肯定有相当的难度。

  为此,他请赵双全帮忙打听眼下哪一家饭庄能接这单大活儿。

  赵双全如今是时来运转,出人头地了。自打联军进城后,赵双全每日都要帮着洋人出“红差”。洋人对京城纵兵三日后,实行分区占领,竭力想把社会秩序尽快地恢复过来,恢复社会秩序就得依“法”办事,就得讲究规章制度,这样一来也就不便像刚进城时那样抓住义和团和溃兵就随随便便地在街上枪毙了。洋人对必杀之人也还得经他们初时的军法处稍后的“联军公所”判决后,再交给他这种原来中国衙门里的职业刽子手来执行。赵双全在刽子手这个行当里算得拔份儿的角色,所以每天都没闲着,活儿最多的一天,他一个人就砍了21颗脑袋。

  赵双全包括他婆娘对郑逸秋都怀有强烈的感恩之情。正是因为郑逸秋帮忙,他才有了为英国人建功领赏,一夜暴富的机会。

  成立“联军公所”时,又是靠着郑逸秋在英占区的最高军政首脑鲍尔将军跟前美言,他才当上了英占区的巡捕头,拿上了比过去在衙门里当差时高得多的月银。

  昔日顺天府里的职业刽子手放下屠刀,摇身一变替英国人专门捉拿抢劫杀人骚扰百姓的为非作歹之徒,稳稳当当地端上了洋饭碗。

  如今赵捕头一出门,手下巡捕前呼后拥,半条街的人都争着上前“赵爷赵哥。”

  地叫,和他套近乎。大约半月前,他又用英国人奖励给他的1000两银子,以白捡似的价钱在东单羊拐子胡同买下了一所带后花园的两进宅院。

  所以,能有机会帮郑爷的忙,算是他头天夜里跪在菩萨跟前烧了高香。何况,郑爷要他做的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只不过郑爷这人要求很高,一般凑合不行,非要正宗不可。

  赵双全找了几家饭庄,掌柜们犹如盯着个烧烫了的金元宝,想抓,又不敢伸手。一者是没这金刚钻,不敢揽这瓷器活儿。二者呢?担心勉强做出来后客人不满意,到时要是这位从中牵线搭桥的赵大捕头找上门来算账,那就惨到底儿了。所以跑了三天,还没能把这事落实下来。

  不过也真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老话。正阳楼饭庄的慕掌柜告诉他,要办正宗满汉全席,眼下全京城只有“泰丰楼”敢接这单。

  赵双全不相信,撇撇嘴说:“‘泰丰楼’?大爷我去过不知多少次了,那不是家鲁菜馆么?酸辣鸡丝汤做得倒是够拔份儿的,它还能做出正宗满汉全席来?”

  慕掌柜敬给他一支洋烟,举火为他点燃,说道:“赵爷你就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泰丰楼’过去是没能耐做满汉全席,不过,眼下可不同了。皇上太后往西边一跑,御膳房里的那班御厨们空有一身本事派不上用处,全闲了不是?‘泰丰楼’的刘掌柜与御膳房的领班容贵是票友,就出高价把他雇了过来临时帮帮忙。容贵这人,你赵爷恐怕不清楚吧?”

  赵双全是个急性子:“你别和我卖关子,只要他能做正宗满汉全席便成。”

  慕掌柜笑道:“有他,你这事儿就包圆了。你想想,这容贵有能耐服侍咸丰、光绪两朝皇上,能当上统领御厨的领班,灶上的活儿,他还有拿不下来的?”

  赵双全马上叫上慕掌柜一同赶到前门外煤市街,见着了刘掌柜和容贵。几句话一说,心中落了底儿,便叫刘掌柜出价。

  刘掌柜道:“赵爷知道的,这正宗的满汉全席光是野味就要多少才做得出来?像豹胎、驼峰、熊掌、鹿尾这些稀罕的物儿,我店里哪有这么多现成的,你又不是办三桌五桌,这么大的量,我还得去找各家饭庄的掌柜济急,这节骨眼上,他们还不狠狠宰我一刀?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百物价儿都往上飞涨……”

  赵双全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给我说那么多废话,无非就是想把价钱往高里抬。你给我干干脆脆咬个牙齿印,一桌你需要多少银子才办得下来?”

  刘掌柜搔脑袋,阴阴一笑说:“赵爷既是照顾兄弟的生意,我还懂不起吗?生意做成,照行内的规矩,一成算你的。”

  没想赵双全眼珠子一瞪,倏地变了脸儿,厉声道:“我赵双全在地面上也算是个飞起吃人的角儿了,可我今天要帮这位朋友,非但我一个铜板不能吃他,这钱就算全由我荷包里出,我还巴望不得哩!你知道啥叫得人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吗?刘掌柜,你给我记清楚了,这人,就是我赵双全的大恩人!”

  刘掌柜吓得不轻,赶紧道:“赵爷既是如此仗义,我也就只当帮赵爷一个忙……呃呃,少收点,每桌按20两的标准办咋样?”

  “20两还少收点,你这家伙安心一锄头挖个金娃娃呀!如今满京城酒楼饭庄,顶尖儿的鱼翅席面每桌才5两……”

  “哟哟哟,”刘掌柜咬紧钢牙不松口,道:“赵爷你这话就外行了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鱼翅席面能和满汉全席比吗?就这价,我还是冲你赵爷的面子哩,换个人,我至少也要收他30两。”

  赵双全想了想,也爽快地说:“我就依你这个牙齿印,不过,我再叮嘱你一句,不给我办漂亮点,你这‘泰丰楼’今后就别再开了。”

  容贵开口道:“赵爷是个爽快人,我容贵也就只能把功夫全耍出来了。大话呢?我也不想说,到时摆上桌的,要比那皇上太后吃的差了半分,你就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我几个耳刮子!”

  赵双全笑道:“好与不好,我这辈子还没吃过哩,我咋和皇上太后比?你是个人精,话说得入耳舒心,却等于他娘的啥也没说。”

  当下双方讲定一桌按20两银子置办,只重质量不在数量,只上8道冷荤,8道点心,34道大菜。赵双全然后爽快地掏出一张200两银票,当做定金先付了,再喜滋滋赶去天坛向郑逸秋回话。

  一见郑逸秋和黎成的面,赵双全打了一拱便道:“郑爷,你托的事儿小人已经办妥帖了,这趟活儿由前门‘泰丰楼’刘老板承办,掌勺的是服侍过两朝皇上的当今御厨领班容贵,京师厨子里的头牌。”

  郑逸秋一听高兴极了:“啊,那太好了,辛苦大哥,事情办完后,兄弟这里自有重谢。”

  赵双全一听这话不乐了,大声说:“郑爷这就拿我当外人了,没有郑爷和黎成兄弟相帮,我赵双全哪有今天的风光日子?别说我不敢领郑爷的赏,那200两定金,也算是小人尽的一点点心意。郑爷若要拿我当外人,这事儿,我就没脸再接着办下去了。”

  黎成一听郑逸秋说到做到,果真要请全营弟兄吃满汉全席,无论如何他也要和郑逸秋一起做东。还说他和郑逸秋一样,在紫竹林时也从西摩尔那里领了50两黄金的重奖,让郑逸秋一人出血,他从今往后就没脸在华勇营做人了。缠得郑逸秋没法,只好依从了他。

  赵双全这才知道,郑爷和他的表兄弟均已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发了大财了,眼洞里顿时更添了几分巴结,接着道:“郑爷,我刚才听容贵一说,着实吓了一跳,那满汉全席端地了得,按御膳房的成例要上134道大菜、48道冷荤还有各种点心、果品,需得连着吃三天九餐才能享用完。我想你们当兵打仗的,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拿去耗在饭桌子上?小人就斗胆变通了一下,贵在精而不在多,让容贵去掉那些花里胡哨只重排场不讲实惠的东西,把最好的挑出50道来美美实实地做它一桌,花上一整天时间,就能把它吃完。”

  郑逸秋频频颔首道:“唔,唔,这样更好,你替我想得很周全。”

  赵双全又道:“可……小人就是不知道郑爷要请多少客人,所以没能把席桌数订下来。”

  郑逸秋思忖片刻后道:“我们骑兵营300来号人,再加上华勇营所有的英国人,也超不过370位,一桌坐8位,那就订它50桌吧。多备办几桌没关系,到时要准备少了我和黎成就丢不起这面子。另外,我还有个主意,‘泰丰楼’我以前去过不止一次,那堂口哪儿坐得下四百来号人?这样吧,你去对掌柜的说,让他到时把备办好的酒菜用板车赶着趟拉到天坛来。所需的费用,全算在我头上。要变通,我们就索性来他个大变通,把这正宗的满汉全席,摆在天坛上。”

  黎成也道:“哥,银子由我和逸秋共同出,花得再多也不在乎的。麻烦你赶紧再去趟‘泰丰楼’,把逸秋的意思告诉掌柜的。叮嘱他,一定要把最好的东西弄上桌,要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他那‘泰丰楼’,我们就给他封了。”

  “好嘞,哥我马上就去。”

  9月8日,郑逸秋和黎成为全营官兵以及华勇营的全体英国军官营造出了一个隆重盛大的节日气氛。为了迎接这个“节日”,华勇营的官兵还全体总动员,对天坛进行了一次大扫除,连到处可见的马粪,也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被中国古代皇帝专门用来祭天、祈求风调雨顺的神圣之地,这一天陡然变成了一张巨大无朋的餐桌。两旁挺立着参天古柏的甬道上,三音石下,回音壁前,到处摆上了席桌。不仅鲍尔将军带着华勇营的全体英国军官乘兴而来,连令人敬畏的西摩尔将军也带着十来位参谋、副官与警卫特意赶到天坛一饱口福。

  郑逸秋独出心裁,居然将主宾席摆设在了圜丘中央。

  圜丘是一座三层白石圆坛,嵌放在外方里圆的两重围墙之内,形成一幅精巧而完整的几何图案,这是中国人从结构上对几何学的巧妙运用,堪称世界一绝。坛面、台阶、栏杆所用汉白玉石块皆为九或九的倍数,最上层便是一片平展的圆丘。

  天遂人愿,已经进入秋季的北京城已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酷热难当。天高云淡,气温不冷也不热,正是野餐的最好气候。

  从上午8点钟开始,“泰丰楼”临时雇来的长长板车队络绎不绝地进入天坛,把一盘盘一碗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代表着中国最高饮食文化水平的精美菜肴摆上了一张张围坐着中英官兵的桌面上。

  而且,包括西摩尔将军在内的所有英国人和中国人都把郑逸秋特意印制的一份精致菜谱当做了珍贵礼物保存了下来。

  这一天依次上的大菜是:

  第一轮,头号五簋碗10件――燕窝鸡丝汤、海参烩蹄筋、鲜蛏萝卜丝汤、海带猪肝丝汤、鲍鱼汇珍珠菜、淡菜虾仁汤、鱼翅螃蟹羹、香菇煨鸡、辘轳棰、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一品级汤饭碗。

  第二轮,二号五簋碗10件――鲫鱼烩熊掌、糟腥唇猪脑、清蒸豹胎、黄焖驼峰、山梨片蒸果子狸、蒸鹿尾、野鸡片汤、风猪片子、风羊片子、兔脯奶房签。一品级汤饭碗。

  第三轮,细白羹碗10件――猪肝、江鳐、鸡笋粥、猪油脑羹、芙蓉蛋鹅掌羹、糟蒸鲫鱼、斑鱼肝、西施乳文恩豆腐羹、甲鱼肉片子茧儿羹。一品级汤盅。

  第四轮,毛鱼盘10件――哈尔巴子、猪子油炸猪羊肉、挂炉走油鸡、野猪杂什、燎毛猪羊肉片、白蒸乳猪、小全羊、什锦火烧、白面饽饽卷子、梅花包子。

  第五轮,热吃劝酒10味、小菜碟10件,干果5彻桌、鲜果5彻桌。

  这一餐,从上午10点吃到太阳落山,让洋人大开了眼界!中国人干其他事差点,论吃,这派场、这气度、这讲究,真乃酒池肉林,钟鸣鼎食,堪称天下第一!

  而且,他们听郑逸秋说这还仅仅是经过高度浓缩后的满汉全席的精华!要是不作变通,得一口气吃上三天九餐,英国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那样吃,还不把活人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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