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重回到我身边带给我许多的礼物,有新的铅笔盒、小人书、新书包,还有这件新外套。可是我同她之间老有距离,比同父亲疏远得多。可我喜欢被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我会比别的小朋友神气很多。
我害怕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地球仪。
那是母亲教课使用过又废弃掉的。它被一层透明的纱布裹着,表面上奇形怪状的线条与相对均衡的维度清晰可见。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它产生恐惧,以至于为了避免看到它,总要绕道避开。它好似一个异物,举棋不定地躲在角落里,任灰尘覆盖。并且那种蓝色,让人有一种要沉溺的恐惧和忧虑。
沉浸在一种没有变化的颜色里,是没有痛苦的,只有恐惧。
每次打扫卫生,都会有意避开它,因为每擦一寸灰尘,都会显露一次狰狞面目。地球仪上的不规则图案,就像一些软体动物被肢解后大大小小的碎片重新拼凑而成,弥漫着奇怪的塑胶味儿。它转动起来时,算是一个玩具。可一旦静止,那种感觉又会来临。只有让它疯狂转动,才能抑制住我的不安。可这世上哪有不停旋转的地球仪呢?除非我变成疯子。
我不可能变成疯子,因为我旺盛的好奇心与良好的自我控制,起码在我成为疯子之前,会努力做到健康、精力充沛、对聪明才智善加利用,如此才可善罢甘休。
母亲努力修炼我的后天,让我成为对现实世界疯癫的人。并且她身体力行,以个人魅力来影响我。我的领悟力极好,我比一般的孩子聪明,具体表现在我能从父母苦口婆心的教导中了解真实意图,那就是,他们将自己无法实现的目标,转嫁到下一代身上,指望我来帮助他们完成。
母亲的教育方式属于心血来潮,我像每个孩子一样,做了错事少不了挨骂挨打。
有一次,因为我偷偷改了成绩单,没瞒过她的眼睛,遭到十分严厉的训斥。一阵痛打后,我对她说,你打死我好了。母亲愣了一会儿,把我独自留在黑暗的屋子里,锁上门走了。那是我最早一次体验绝望。
母亲对我好的时候,我就像泡在蜜糖里。她抚摸着我,仿如爱她自个儿一样。她还用美食“诱惑”我的食欲。我像个受到惊吓的小怪物,成天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过度的训斥和过度的热情,使我茫然无所适从。
然而,那几年里,我的想像力空前膨胀。
我喜欢上了自言自语的游戏。为了创造出多个角色的对话与场景,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派上了想像的用场。
床是最大的乐园,每天夜里在关灯前都会重复想像一个场景:四面都是海水,我在一条船上与一个动物或是一个人在一起,说的都是些顾影自怜的对白。如果在夏天,床边支起了蚊帐,还会把它当成船上的帆。我会从枕头下装着拿出一个珍贵的玩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作珍惜状。我时常裹着被子从床这头走到那头,扮演两个角色相互对话,做出喜和悲的表情。时常,我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照自己的身体,希望从中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