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儿这病,最好还是到大城市去治一治,咱们这儿的医疗条件差,到大城市就医更有保证一些。”林子峰看着白玫的眉眼,试探地说。
白玫没有说话。她低着头。
“钱的事,你不用愁,我和你妈还有些积蓄,我俩都有退休金,看病也不用自己花钱,钱基本上用不着。你知道,你哥哥姐姐条件都挺好,也用不着这钱,当然不是说你们条件不好,你们这几年日子过得也挺好的。碰上这样的事属于意外。我想,我给小三出钱治病,没哪个不高兴,我已经和你妈商量过了,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带他去看病就只能是你的事了,我和你妈都老了,只能在家照顾照顾凌岳,出门是不行了。”
“哎呀,我这里还有这么一大摊子事……”白玫为难地说。
“孩子,工作总是干不完的,咱还要照顾到生活,没有一个人是生活在真空中的,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呢,咱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想,同志们是会理解的。”
“好吧,我请假,试试吧。”白玫只好这么说,她知道只要她为这事请假,朱志宇没有不准的理儿,只是她觉得林立在市医院治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到大城市去,林子峰的话又让她无法拒绝,只好同意了。
不出所料,请假很容易,朱志宇说:“单位里这么多事,你出去这么长时间怎么行,不过,这种事,也没办法,你一定要把工作交代好,让高小志负起责来。”说着就打电话叫高小志,把情况都和高小志说了,高小志强压住兴奋说:“请白局长放心,日常事务,还是按老规矩,有了大事就给你打手机,特殊的事,不是还可以直接请示朱局长吗,保证误不了事。”
听了高小志的话,白玫心里很清楚,这小子以后有事就直接向朱志宇请示了,她没有权力了,可是没有办法,谁叫她现在有事呢,这个林立,真会添乱子。
“白局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话,我们会尽力去办的。”
“谢谢你,小志,有事的时候一定找你。”白玫也说了一句面子话,知道这只不过是客套罢了。
“是啊,白玫,有事不用自己扛着,我能帮上忙的事,你就说一声,咱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老同事了,你,我,小志,还有林之玉,我们四个,单位只有我们四个大学毕业生,而且我们几个又是前后脚到这个单位来的,大家总是彼此有个照应的,凡事不用见外。”
朱志宇的话,说得很真诚,白玫感觉出来其中的温暖,她已经许久没有受过这样的感动,眼泪一下子充满了眼眶,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朱志宇,这眼神一下子震颤了朱志宇的心。直到白玫走了之后,高小志兴奋地和朱志宇说话,朱志宇还没有从白玫的泪光中自拔出来,他厌恶地瞅了高小志一眼,高小志马上从他的办公室里消失了。
白玫带着她的泪眼,从朱志宇的面前消失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朱志宇的眼前老是会出现白玫那双软弱的悲伤的感激的妩媚的泪眼,看得他老是走神。
一个月后,白玫回到单位来上班,朱志宇有一种饿极了的人见到一桌大餐的感觉,可是他很好地控制了他的情绪,没有让白玫觉察到他的脆弱。
“这是高局长。”朱志宇向白玫介绍坐在他办公室里的高小志。
白玫一愣。高小志也当上局长了?她马上反应过来说:“小志,恭喜你呀。给我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兵,该请请你的老领导吧?”
高小志没想到,白玫会在他面前摆老资格,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请客是要请的,小志,你还没有请我呢,你升了官,也不宴请伯乐吗?”朱志宇也打着哈哈说。
“是要谢谢朱局长。”高小志谦恭地说。“你说什么地儿,我好好请请你。”
“算了吧,为这事请客,还让人以为你小子贿赂我呢。我也不缺你那口吃的。”朱志宇又一次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白玫眼里,那就是两排巨齿,似乎要咬人一样。她见没有什么事,知趣地退了出来。
“哥,今天晚上,咱们叫上几个哥们儿,好好喝一顿,怎么样?”高小志趴在朱志宇桌子上说。
“咱们之间,不用来这一套。我还用你请?我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呢。我提拔你,你就是我的人,我为什么不提拔你,我提了你,你小子将来就算是不想买我的账了,可是,你怕别人说你忘恩负义,也不敢公开地反对我,是吧?”
“哥,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兄弟能是那种人么,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不买我哥的账呀。何况,你还是我的领导呢。”
“我只是说这么个理,小志,你别多心,咱们俩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你都比我亲弟弟还亲了。正好我也没有亲弟弟,我这不是一直拿你当做亲弟弟吗。”
“嗯,哥,你这话我爱听。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啊。”高小志的背影给门挡在了外面,朱志宇眼珠定定地望了门一会儿,他对高小志是了解的,这个人就是那个“中山狼”,一旦哪天朱志宇的地位受到了威胁,那么高小志有可能是第一个跳出来咬他的。
还是要用白玫来牵制高小志。
哎,这个烂摊子,不好管了,企业纷纷亏损,职工情绪不好控制,机关里也是人心不稳,千万不要出事啊。
突然,朱志宇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新的念头。“树挪死,人挪活”,我为什么不想办法动一动呢?
在朱志宇想到要调动的时候,白玫也开始活动她的调动事宜。她首先想到的还是方部长,要想让方部长不遗余力地来帮助自己,还是要从雅萍身上下手。在白玫看来,雅萍和方圆的关系是很融洽的,不知为什么,雅萍就是不同意结婚。白玫这次决定用旁敲侧击的方法。
“雅萍,我今天晚饭不回家吃了,有个同事的儿子结婚,你给你姑父做点什么吃吧,他刚出院,身体还不是太好,你照顾一下吧。”白玫给雅萍打电话撒了个谎,她晚上只是参加一个一般性的宴会,是省厅来了人,要她去陪一下。过去,省厅来人全要她陪,朱志宇当上局长后,她只能陪省厅财务处的人。
九点多钟,白玫才回到家。林立为她倒了杯浓茶:“今天又没少喝吧?”
“省厅的人见到我就要喝酒,厅里四个人,我每人敬他们一个,他们每人跟我喝一个,我用的是三钱的杯子,一两酒三杯,我们还按规矩喝了头三杯——所谓酒过三巡——这就是十一杯了吧,带队的张处长还要单和我喝,我们又喝了两杯,这是十三杯了吧,他又说换大杯喝,那一个高脚杯大概有二两吧,我们两口喝干了,这是多少了?”
“大约六两了吧。”林立数着数说。
“给我换一杯白开水吧,茶水不能解酒,还会加重酒精对人体的损害。”白玫喝干了杯中的水,“还有白处长,他非要和我喝本家酒,大家一起哄,喝了仨,这是七两了吧,还有我们市局敬省厅的,省厅回敬我们的,还有最后的满堂红,八两了吧,这还是我们自己人不喝,但是我还是敬了朱志宇一杯,高小志这小子也敬了我一杯,今天我可是喝多了。雅萍呢?”白玫突然想起她还有大事要做。
“雅萍给我做完饭就出去了,大概是去单位加班,也快回来了吧?”
林立的话还没落地,就听到了雅萍进门的声音。
“姑姑,你早回来了?”雅萍一进门就看见白玫躺在沙发上,脸红红的。
“我也是刚回来。单位这阵子挺忙的?”白玫看着雅萍换鞋,温和地问。
“这些天又严打了,有些工作需要我们配合好,有时候也加班,前些天你们不在家,我有时候就干脆住在单位。今天,你们这个同事的事儿,一定办得挺热闹的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的脸都红了。”
“是挺热闹的,没看到我都喝成这样了,别人也没少喝,现在结婚可真是气派,不像我们那时候,没有这么漂亮的婚纱,也不坐这么漂亮的花车,更没有录像,想想真是觉得亏了。等到你结婚的时候,咱一定要像模像样的,叫方圆这小子出一回血。”
“姑姑,人家不结婚嘛。”雅萍撒娇地说。“对了,我去给你烧些姜丝鱼汤吧,喝了这么多酒,喝点汤,出了汗就好多了。”说着就起身去了厨房。
这丫头,现在学会躲了,只好以后再找机会吧。白玫喝了两大碗汤,痛快地出了一身汗,觉得舒服多了,她不想说话,回到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林立见雅萍还在收拾屋子,就坐在沙发上说闲话:“雅萍,也不小了,是该考虑结婚了,你和方圆都订婚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早晚也是这么一回事,早办了,也省得你爸妈、你姑操心。”
“姑父,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事儿。”
“有什么害羞的,人都这样,到了什么岁数就要做什么事,不用那么封建。你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合心合意,方家对你这么好,还等什么呀,等到自己老了,方圆说不定就又有别的想法了。”
“唔——”雅萍只说了一个字,就忍不住往厕所跑去。她又吐了。
这一次雅萍没有病倒,她第二天就搬到单位去住了,说是单位正忙,她晚上回来太晚也不安全,先在单位住几天,等过了这几天再回来住。
白玫对雅萍的做法非常生气,又不好说得太多,只能听之任之。没办法出气,回到家冲着林立大发了一顿脾气。埋怨林立不该多嘴。
林立说我这是给你帮忙。白玫依然不依不饶,林立只好不再说话,让她发泄一个够。
这天早上,两个人还没有起床,凌岳打了电话来:“爸,你快来吧,我奶奶病了,不会动了,爷爷要送她去医院。”
“坏了,我妈病了。”林立忙起床穿衣服,白玫也一边问情况一边起来穿衣服,两个人出门打了个车直奔林子峰的家。出了门才发现,林立慌得连袜子也忘了穿。
“看来,爸吓坏了,赶紧打120.”白玫吩咐林立。看林立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明白,白玫一把抢过电话。
林立不停地催出租车司机:“快点,快点。”平时觉得不远的路,此时这么漫长,感觉出租车开得也慢,好容易到了,林立匆匆下车,差点跌倒,白玫略迟了一步,她向出租车司机要了发票。
张三妹还在地上,林子峰抱着她,这位指挥过上万人的大单位的老局长,现在连自己的妻子也抱不动了,只好等着儿子来帮忙。
林立忙抱起他的母亲,白玫也帮忙托着她的身子向外边急走:“如果救护车来不了,咱们就先打的去。”救护车也在这时候到了,大家匆忙地上了车。凌岳跟在后面,吓得直哭,林子峰让白玫先去送凌岳上学,然后再赶到医院。
路上,林子峰告诉林立,早上起来后,他照例去外边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到张三妹瘫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买早点用的盆,林子峰慌了,问:“你这是怎么了?”她不说话,只能摇头,再没了别的表情,接着就没有了知觉。
到了医院,大夫说是脑出血,要开颅把血吸出来,开就开吧,只要能救人。
林子峰给他远在外地的大儿子和女儿打了电话,两家人都急急地赶了回来,但是张三妹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她当天下午就停止了心跳,离开了这个她操劳了一生的世界,离开了她眷恋着的老伴和她疼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