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地对视着!双方的身子都纹丝不动,四只脚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钢桩。然而这种像是均衡的势力,其实并没有保持多久,约莫僵持了一会儿,宫琦已开始感觉到承受不住!只见他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摇动,那张白垩垩的削瘦面颊,忽然涨成通红,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双铁笔抬起来。
忽然,尹剑平剑身一抖,叮当声响里,对方手上的一对判官笔跌落在地。宫琦怒吼一声,双手倏举,直向对方面颊上用力抓过去,但是他不过才做这番动作,尹剑平掌中长剑,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剑气,尚还隔着他咽喉数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觉,宫琦只觉得身子一阵抽痛,却已为对方凝聚的剑风点住了穴道,自是败象昭然!
尹剑平一招得手,嘴里谦虚地说了声:“承让!”收剑,退身,倏地飘出丈许以外。宫琦双目发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原处,他面色苍白,双膝微微地颤抖着!空中传出一声叹息道:“认输了吧!要不然丢脸更大。”宫琦转过眸子看了尹剑平一眼,叹息一声,遂即弯身由地上拾起了一双判官笔。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来客刁难,退下去吧!”宫、陆二弟子虽在气恼,亦不敢丝毫失礼,抱拳应了一声,双双退下。
转瞬之间,这里只剩下尹剑平一人,却使他一时有进退维谷之感!却听得先前发声之人一声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么名字?”尹剑平抱拳道:“弟子尹剑平,来自洞庭,有极重要的事上门面谒,尚请老前辈赐予接见才好!”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个要你来的?老夫隐居清风堡已数十年,平素足迹不离此山,与江湖武林鲜有来往,你找老夫又是为了什么?”尹剑平踌躇了一下道:“这里不便细说,必须面谒老前辈本人才好说话。”老人“哼”了一声道:“要见老夫本人却又何难?只是你若无事生非,却体怪老夫手下无情!”
语音波伏起动甚大,开始时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时已似去远。尹剑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证明自己方才并不曾猜错,对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这时才行向红楼转回。
果然,少停之后,才又闻老人传声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来,老夫就在当前红楼之内。由你站立之处到老夫这里,所有阵势,皆已为老夫全部撤开,你放心来吧!”
尹剑平弯腰抱拳应了声:“弟子遵命!”一面举目细察,果见附近阵势已撤,遂即大步前进。
穿过了面前这条通道,来到那座占地颇大、极为雅致的红色石楼前。只见楼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万紫千红,微风过处,盈溢着扑鼻的清香。就在那红楼入口之处,左右各立着两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苍松翠柏绕宅而生,冲天直起,和后岭的巍巍青山,衬托得极为醒目。伫立楼前,真令人有心旷神怡、清新出尘、万念齐消的出世之感!
却听得老人笑道:“你喜欢这里吗?快来吧,老夫已候你多时了!”
尹剑平应了声:“是!”深深一揖,缓缓步入!
哪里知道他方一迈步,只觉得足下一轻,仿佛有一步踏空之势,不由得身子打了个踉跄,等到他身躯站定之后,才蓦然间觉出了不对。
这时响起了老人的笑声:“小朋友,你上当了,且尝一尝老夫亲手设计的‘无敌四象阵’的厉害吧!”
话声一落,尹剑平只觉得楼前红影一闪,一个皓首长身,身着大红长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现身于楼廊正前方!
他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左右双手各执着一面三角形旗帜,一白一黑,旗角上坠有一枚小小金铃,随着他扬动的旗身,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声响!
顷刻之间,尹剑平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心中一惊,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脚步。他立定之后,再一打量眼前,却只见方才所见之一切实景,俱已失去了原来位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蒙雾气里,但只见前后左右错综出无数老人幻影,那黑白两面旗帜,更形同两只大的黑白蝴蝶,满天翩翩舞动不已,却似有一股旋回当空的尖锐风力,于噪耳铃声里四下穿梭不已。
尹剑平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眼前阵势非比一般,较前面的那一个阵势厉害得多了。对方老人言中有诈,竟然诱使自己踏入阵门。自己来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对方的一再刁难,待之若敌,真是岂有此理!
饶是如此,尹剑平仍念及对方老人与岳阳门长老冼冰之特殊关系,不便口头开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实难按捺!当下冷笑一声,圆睁双目,朗声道:“老前辈何需如此?如果有见责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话声出口,只听当前老人狂笑一声,红衣飘动,仿佛由头上掠过,再看,对方竟高高立于一具石像头顶!
“无知小儿,竟敢对老夫言语顶撞!”红衣老人话声一顿,哈哈笑道,“你当老夫这清风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吗?真是胡闹!”
尹剑平这时已体会到眼前这个“无敌四象阵”的厉害,在他未摸清对方阵法虚实之前,绝不轻举妄动!当下朗声应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钟秀老前辈?”
红衣老人看着把对方困于阵内,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情绪较诸先前大为好转!“哼!到现在你才知道我是谁吗?”他边说边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辈老前辈地叫个不停,我老头子是只认功夫不认人,你若能从容走出我这四象阵,老夫必待你如上宾,否则的话,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这个老前辈以大欺小了,说不得先要杀一杀你小子的火气,过上个三天两夜才能再放你出来了。”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老前辈以此测验弟子武功原无不可,只是弟子身负有极重要的使命,需面禀您老人家,万一耽搁了,岂非大大不好!”
樊钟秀嘻嘻笑道:“对我来说,天下没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剑平——我见你一路前来踏阵过门,如入无人之境,可见你必然是个行家。其实你不说,老夫也已看出了你的出身来路,令师想必就是以奇门阵式称绝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与他当年虽无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会太难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来,却也没有这么容易!”
尹剑平道:“你老说得不错,冷琴居士虽然称得上是弟子的恩师,传授过弟子‘春秋正气’之功,但是弟子却并不属他冷琴阁的门下!”“噢?”樊钟秀脸上一片疑惑,“这话怎讲?那你到底又是何人门下?”
尹剑平愕了一下,正想将实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钟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险些上了你这小子的当,不跟你再说了,一切待你出了阵门再说!”
尹剑平急道:“老前辈且慢!”
不意话方出口,面前的樊钟秀已然腾身离开,随着他起身式子,黑白两旗大力挥动,顿时形成一阵疾猛风势,霎时,天地倒置,一片飞沙走石声中,揭开了此“无敌四象阵”的凌厉序幕!尹剑平慌不迭心念“正气心谱”中的“八字真诀”。饶是如此,在错乱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见迎面一具大石像,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自己迎面撞来,其势绝猛,万难逃过!
此时此刻,如果尹剑平心中一乱,必将坠入阵内,任由各类幻景煎迫,疲于自身奔劳。一切形相,其实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将形成自我摧残,功力越强所造成的伤害就越大,对方如伺机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条了!
尹剑平因历经各险,早已养成乱中应变之能耐,只不过对方这一阵势实为他生平所仅见,初一上来难免有些惊慌失措,但绝非因此就断定他没有应防攻措之能。
眼看着那巨大石像,势若狂风般地扑向眼前,其势绝猛,万难躲过。耳听得樊钟秀得意猖狂的笑声,那黑白两面旗帜,在模糊的视觉里,更幻化成千百面同类旗帜,交相飞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涛,叮叮铃声千百交集,更有摧心丧胆、荡人魂魄之势!
风声、笑声、铃声……汇集成无限狂涛,再加上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脑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强人,当此惊心动魄之一刹,也鲜能自持镇定,不为之乱了阵脚!
尹剑平当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蹒跚、难以把持、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却触及到一个崭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灵思触发!
他忽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应变姿态,陡地向后退了几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厉的一个撞击式子里,他身子倏地一个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风般一个疾转。这一招姿态,施展得极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转,三式联成一体,却又施展得那么自然,浑然天成!
一转之后,身子已反蹿出丈许以外,紧接着向下一矮,双手同出,一前一侧,同时击了一股凌厉的掌风。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来说简直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当此紧急情况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剑平这些奇异招式的施展来说,无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机异数!
随着他递出的手掌,顿时引发起阵内的生克作用。只听得一声轻雷响处,眼前冉冉飘浮起一阵轻烟,一切的幻觉,就在这一声震响之后,倏地化为乌有!
风清,日白,烟消云散……
由极度惊异渐渐回复到平静之后,尹剑平的一双眼睛自然而然地已与红衣老人樊钟秀的那一双眸子相撞。后者脸上所显示的惊骇,更百倍于他!
对于红衣老人樊钟秀来说,对方用以破阵的手法,简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一个目高于顶,生平自认是天下无敌的强人,猝然发觉到自己的“强大”面临考验时,内心的惊惧与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验”这两个字,来形容他眼前这一刹的处境,实在是极为恰当!
樊钟秀直直地站立在红楼当前,高大的躯体一动也不动,一双精芒内敛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面前的尹剑平,脑子里急流电转,似乎急欲揭开他心里的这个谜结。他绝不相信对方这个年轻人,所施展的这一手破阵秘法,竟然高妙得连自己也觉得莫测高深。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莫测高深!
尹剑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对方阵势,似乎这一切正是吴老夫人所谓的他独具的那种“灵性”在起作用!
然而,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显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于仍然还保持着方才的出手姿态!阳光倒影,把他保持的这个姿态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象”的图画!就在这一幅“抽象”的画图里,给了他一种极具鲜明的强烈感受,这番感觉,就像是猝然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霎时泛滥起智慧的涟漪。
顿时使得他大梦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实并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种植在他心灵深处某一个深刻印象的显现而已!那深刻的印象并非“空穴来风”,更非“捕风捉影”的灵性,而是来自吴老夫人绘制于“双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画!
犹记那日临去前夕,他曾经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着智灵的涌现,将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画牢记心中。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这些奇妙功谱。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种起自内心的喜悦,顿时使得他大为轻松,这才收回了架势,脸上情不自禁地却又有一些腼腆。毕竟这是一件有伤对方体面的事情!
皓首长髯的樊钟秀显然还不能想通对方玄奥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确是再也不能保持缄默了。“小伙子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他表情至为木讷地道,“自从我设下这‘无敌四象阵’十年以来,你是第一个破开这阵势的人,你应该感到骄傲!”尹剑平恭声说道:“前辈阵法微妙,为弟子生平仅见,足见前辈盛名不虚,弟子钦佩之至!”“嘿嘿……”樊老头子脸上透着一阵子不自在,“你这几句话可真比骂我还厉害!”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刚才说你曾经跟随冷琴居士,学习过春秋正气之功,哼!这就令我觉得很奇怪!”尹剑平躬身道:“前辈何所置疑?请当面直说!”
樊钟秀两条白眉皱了一下:“不怕你见笑,你刚才用以破阵的手法,称得上巧夺天机,出手之妙,为我生平所仅见,断非冷琴‘春秋正气’功中之一种,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进入到我这个‘四象阵’内,要想平安出来,也势必大费周章,断断不如你这般轻松。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异想,浑然天成,绝不像循自前人遗迹,更不像师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不透了!”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辈夸奖了!”
樊钟秀忽然呵呵一笑,面上又现出开朗神色,点头道:“我刚才既然已经说过,自然说话算话。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吗,来,我们进去谈吧。”
说罢陡然伸出一只手,向着尹剑平手腕子上抓去,这只手几乎握着他的肌肤,却被他巧妙地闪开了。
樊钟秀神色一凝,紧跟着足下一滑,捷若飘风般地已来到他面前,嘴里一笑道:“好身法!”
一双大袖霍地向两下里一分,猛然向尹剑平两肋之间挤了过来。尹剑平立刻感觉出对方两臂之上功力疾劲,这一夹之势端的有断树摧石之感。樊钟秀决心要衡量一下对方的功力,并找回刚才的面子。这一招看似无意,其实却是蓄势已久。
他决计要在这一招里,讨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经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剑平觉出了有异。随着他递出的双手,两只脚霍地向左右同时跨出。休看他这等不显眼、又似寻常的动作,事实上却是极具功力。顿时尹剑平就感觉到左右两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对招,毕竟不同于一般。
尹剑平只觉得对方所迈出的一双脚步,不啻具有“踩宫挂门”胁迫之势。随着樊钟秀前进的势力,整个地涌进来一团劲道,在这团劲道里,尹剑平感觉到压力十足,前后左右不论你想向哪一方面前进,都较往常更为困迫!最好的应对方法,也就是尹剑平目前所采取的以不变而应万变。事实上以眼前之势,他即使想变也是慢了一步。
四只臂膀接触的那一刹,双方身子都为之大大地震了一下,尹剑平的两只手是向外张,樊钟秀的一双手是向里面挤,在一阵子内外拉锯之后,尹剑平的两只手开始慢慢向里面收缩起来。
樊钟秀的脸,泛出一片血红,两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剑平确是感觉到难以抗拒。
忽然,他脑子里又亮起了一个鲜明的信号来!
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画所暗示的奇妙构想!如果他陡然松开双膀,侧身而进,与此同时,猝出右手直探对方双目,如猫扑鼠,那么红衣老人樊钟秀这双眸子可就难以保全了,而自己却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时,以猫翻之势闪躲对方那双夹击而来的铁腕。
一念之兴,使尹剑平心中大为震动,他实在不明白这些吴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灵思构想,为什么却在他身上常常显出作用。
他相信,如果他果真这么出手,对方这个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双眼。这却是他不愿意为的。是以,他脑子里虽然一再有着他这般出手的频频暗示,他却是迟迟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终于使得他现出了不支。
事实上樊钟秀强大的劲力,兀自有增无已。这般强大动力,不禁使得尹剑平大为惊异,从而使他认识到这位老前辈果然盛名不虚!
渐渐地,他脸上涌现出一片汗珠!
樊钟秀的两只铁膀仍然在节节进逼。
尹剑平的败象,即使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当他的腕退到了一个位置之后,也就是在即将接近两肋寸许之间处,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现出一种胶着状态。
樊钟秀自然不会真的要伤害对方,也就不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对方后防线不可。
忽然他双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剑平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老前辈神功盖世,弟子万万不敌,如果再坚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丑了!”
樊钟秀脸色果然开朗多了。
哈哈笑了几声,他赞扬道:“你确是多年以来,我所见过最为杰出的一个年轻朋友,我知道你心里还留有几分厚道,并未施展出全力可是?”尹剑平愕了一下,暗惊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待而不发,却又不擅说谎,一时竟无以置答。
樊钟秀一笑道:“你用不着骗我,刚才你与我手下弟子动手对搏时,我已看出你还擅施一门绝功——‘金刚铁腕’,但是这一次你却并没有运用出来。”
“哦!”尹剑平不禁哑然失笑了一下!他确是忘记了施展这门功夫。樊钟秀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对你略有保留,那‘金刚铁腕’之功乃是我拜弟双鹤堂主的生平绝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贸然施展出来,可就必然要吃大亏。好吧,我们以武相会就到此为止吧!”
尹剑平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当下也不再谈这件事,遂即随他走进石楼。
在一间宽敞的大厅内,双方分宾主坐定。樊老爷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个设计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悬鼎上敲了一下,即见由内侧门步出一个长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盘,向二人献茶之后,遂即退下。
尹剑平却好奇地注意到这间敞厅内的一些奇怪摆设。只见沿着大厅两墙,并排一共站立着八个着有金甲的木人,妙在这八个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连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样。所不同处,在于每个木头人手上所执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剑,也有的是鞭铜钩锤,八个人八种不同的兵刃,衬以闪烁的盔甲,看起来真是轩昂魁梧。主人是否仅仅用来点缀装饰,还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钟秀一笑道:“怎么,你看着这八个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吗?”
尹剑平点头道:“的确有点奇怪,莫非这些金甲武士还有另外作用不成?”
“当然!”樊钟秀笑道,“你我现在已罢武修文,自是用它们不着,否则的话,我这八名金甲武士一经发动,其威力却较方才的四象阵更要厉害得多!”
尹剑平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八个木制的金甲武士其中还设有厉害的机关,看起来他这清风堡上当真是处处设有危机,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现今这个阶段来说,这些设计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说吧!”樊钟秀打量着他道,“看来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话直说吧。”
尹剑平点头道:“弟子遵命!”
说罢重新站起,再行拜见之礼。
樊钟秀宏声笑道:“小伙子你的确是太客气了,礼下必有所求,你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说吧!看在你这一身好功夫的分上,我也必然尽力帮忙就是。”
尹剑平摇摇头,苦笑道:“弟子并无求于前辈,千里迢迢来此,只为转告你老人家一个重要的消息!”
樊钟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个消息?”尹剑平脸上情不自禁地显现出一片黯然:“这个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师遗命前来通知您老人家的。”樊钟秀一笑,说道:“你是说令师冷琴居士?”“不!”尹剑平正色道,“冷琴居士与双鹤堂主虽然传授过弟子武功,但我却非他们门下的弟子。”“那你真正的师门是……”樊钟秀脸上闪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一双深邃的眸子,不停地在对方脸上转着。“弟子真正从师的门派乃是地处洞庭的岳阳门!”说出了这几个字,他脸上实在难以掩饰住心里的悲枪,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岳阳门?”樊钟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来,“你说你是岳阳门下弟子?那么!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师尊了?”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从师岳阳门时,冼老宗师已退隐坐塔,掌门人是年轻有为的‘无双剑’李铁心!”“是了!嗯!李铁心!我记得他。”樊钟秀脸上现出一些对故人的挂念,“他们都还好吧?”尹剑平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樊钟秀愕了一下,缓缓坐下来:“莫非岳阳门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不说话?”“老前辈!”尹剑平叹息一声,说道,“洗老宗师与掌门师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阳门……如今其他人已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一阵悲怆,深深地侵袭着他,无限往事齐翻心头,顿时使得他显现出难以遏止的沉痛与悲哀!樊钟秀顿时脸上一阵木然,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碗来,只听得碗碟互相碰击,发出了一阵叮叮之声。两行泪水,陡地由眶子里滑落而出。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讷地说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这件事,我居然会不知道……”尹剑平遂即将那口玉龙剑取出,双手奉上道:“这就是掌门师尊故世前所使用的兵刃,老前辈一看即知。”樊钟秀伸手接过来,松开布套,略为迟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点点头,道:“不错,这是我拜弟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痛心地道:“老前辈请抽剑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谁。”
樊钟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剑出鞘。一片乌黑光华,迎面扑上来。
“嗯……”樊钟秀顿时向外吹了一口气,“毒……好厉害的毒气!”把这口剑反复地看了一遍,顿时他那张脸,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僵住了。尹剑平冷冷地道:“老前辈可曾看出些什么?”“七步断肠……红!”樊钟秀嘴里喃喃地说着,“噗”一声合剑入鞘,“我知道了。”在说这些话时,他那双瞳子里现出了一种恐惧,却又似有一种不可抗衡的刚毅。冷笑了一声,他把眼光移向尹剑平:“莫非水红芍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尹剑平点点头:“老前辈见解不差,但却并非水红芍亲手所为。”樊钟秀一怔道:“这话怎么说?”尹剑平道:“因为杀害冼老宗师以及岳阳门满门上下的,并不是水红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个弟子——甘十九妹!”“甘……十九妹,甘十九妹?”樊钟秀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好像是听……小儿银江提起过这个名字。”尹剑平一惊道:“令郎莫非见过这个甘十九妹?”
“没有……”樊钟秀摇摇头说道,“详细情形,我却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见他提到过当今江湖,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年轻姑娘……想不到,她居然会是丹风轩……水红芍的门下弟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龙剑,一时屏住呼吸,一双眸子再次地落到剑身上。
尹剑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辈可曾留意到那剑刃上的指纹?”
樊钟秀陡然间身子震动了一下,忽然把眼睛凑近了。
“呛!”一声,他再次合上了剑。
“不错!”他喃喃道,看来的确是水红芍独门指力秘功‘五指灯’“以力淬毒,削铁如泥。这姑娘好厉害的功夫!”
顿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剑平道:“如果真是这个姑娘所为,那么这个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驾乎当年水红芍之上了。贤侄,你可知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黯然道:“冼老宗师临去世前,曾略略道及当年‘武林七修’与水红芍的结仇经过,是以弟子得知一二!”樊钟秀脸色微微一变,却狞笑道:“这就是了,这么看起来,只怕双鹤堂堂主米如烟也……”尹剑平苦笑道:“米恩师于岳阳门满门遭劫数日之后,也已遇难身死,杀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个人。”“啊!”樊钟秀身子缓缓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悲怆不止!
樊钟秀一声冷笑:“他们太糊涂了,既然自知敌不过,就该来到我这清风堡共商大计才是。”
“老前辈!”尹剑平痛声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象的这般从容,对方的出手捷若电闪,迅雷不及掩耳!弟子这条命能够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于是,他乃将岳阳门与双鹤堂先后遇难之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直说到积翠溪逃生,巧遇吴氏母子,得以绝处逢生为止。
这是一段极为沉痛又复惊险的历程,任何人聆听之下,也会情不自禁地掬一把同情之泪!
樊钟秀那么刚强的性格,亦忍不住热泪滂沱而下,一颗颗晶亮的泪珠,滑落在他雪白的胡子上;那张沉痛的脸,交织着悲痛与恨恶,却是一言不发。
尹剑平这一段倒叙,除了对吴老夫人所关照“双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节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者动容,言者亦不无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残酷打击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结束了这一段谈话:“樊老前辈,千万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来的心意也就尽到了。”
樊钟秀忽然发出一阵子冷笑:“很好,老贤侄。谢谢你给我的这番报告,要不然我还真被蒙在鼓里,姓甘的丫头既然已经来到了淮上,我别无抉择,只有先接着她了!”
说到这里,他眸子里陡地射出了厉光:“我这清风堡虽然当不上龙潭虎穴,却也不是他们随便可以进出的;况且小儿银江,也已尽得我一身传授,一身武功敢说和贤侄你不相上下,如今他苦心筹设的‘银心殿’,已粗具规模,两方面加起来,实力大是可观。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甘明珠有些什么能耐,胆敢来此轻捋我樊某的虎须!”紧接着,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狂笑:“来吧,随时随刻,我等着她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见厅前人影一闪,现出了三条人影:一少二老。三个人大步向厅内步入。樊钟秀看了三人一眼道:“来得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回过头向尹剑平道:“小儿樊银江与秦、蔡两位香主来了。”尹剑平忙站起身来,只见老少三人已来到近前。
他以前并不曾见过樊银江,只知他是樊钟秀的独生爱子,又承其衣钵,自是非比等闲,不免十分详细地打量了来者几眼。
樊银江,二十四五的年岁,长眉细目,猿臂蜂腰,一身银质长衣,背插双剑,当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两位香主,一个年在七旬上下,秃顶白眉;一个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当气派!樊钟秀站起来道:“银江,你们来得正好,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贵客。”为首的银衣少年轻轻点头道:“方才我已听左大叔说过,知道来了一个姓尹的杰出高人,想必就是这一位了。”
樊钟秀道:“你左大叔的话,一点也不假。银江,这位尹家贤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测,就连为父也差点不是他的对手,来,你们彼此见过。”
尹剑平欠身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弟子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过之后,樊钟秀才为他们一一引见。果然不错,那银衣少年正是“银心殿主”樊银江;同来二老,秃顶白眉的,人称“南天秃鹰”秦无畏;那个身材矮小的,人称“飞流星”蔡极。这三人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号的“白”道朋友。经过樊钟秀的一番介绍,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银江所成立的银心殿内效力,分别担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彼此落座之后,樊钟秀目光视向樊银江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有一个人我要向你打听一下。”樊银江道:“什么人?”“甘十九妹?”樊钟秀眸子里现出一种冷峻,“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曾经跟我提过这么一个人。”“银心殿主”樊银江顿时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来你老人家也注意到这个人,我这一次和二位香主来,正是要向爹说明此事。”樊钟秀一惊道:“怎么,这个人已经来了不成?”
“不错!”樊银江冷冷地道,“秦香主为这个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别在外面详细调查过,我以为事态严重,所以特别率同他二人赶回来向你老人家面禀。”
言罢偏头向秦无畏道:“秦香主,你把所闻知的一切告诉我爹吧。”“南天秃鹰”秦无畏应了一声,遂即向尹剑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樊钟秀道:“秦香主不必顾忌,这位尹少侠乃是我故人的衣钵传人,他此来是为此事共商大计,你们不必多疑,有话可以直说。”秦无畏应了声:“是!”遂即轻咳一声:“卑职奉殿主之命,调查外面盛传的那个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闻,特来禀报!”
樊钟秀道:“不必拘礼,快说吧!”
这位秦香主点点头,说道:“这位姑娘,据说来自‘西昆仑’山某一秘密门派,潜入中原武林,真实的意图无人知道,只不过她现身江湖三四个月以来,却干下了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樊钟秀看了尹剑平一眼,点点头道:“说下去!”
“老爷子也许还不知道,”秦无畏带着几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传雄踞洞庭的岳阳门,已于一夕之间,满门尽灭!还有个居隆中白石岭的双鹤堂,也都叫人给挑了窑子。”
冷笑了一声,秦无畏睁大了眼睛道:“据说这两处武林名门,均是毁于同一人之手,这个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职也打探出她的真实姓名叫甘明珠!”樊钟秀点点头,苦笑道:“秦香主说得不错,这件事老夫相信全系事实,而且我刚才已由尹贤侄话里证实了!”秦无畏十分惊讶地看着尹剑平道:“原来尹少侠早已知道,在下为探听这些事真可说费尽了心机,不明少侠何以知悉?”尹剑平正待解说,樊钟秀却道:“秦师父先不必打听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彼此印证即知真情。”
秦无畏点点头道:“这个甘十九妹武功奇高,并且擅施剧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者无救,除了她本身独家解药以外,任何妙手神医亦无能为力!”
樊银江接口道:“岳阳门的冼冰长老与双鹤堂的米老前辈,与爹爹曾是金兰之好,是以使我联想到这件事可能与爹爹有所关联。经秦香主打探清楚,这个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个得力手下,最近潜来淮上,这就使我等不敢坐视,特来请示您老,看看该如何处理。”
秦无畏沉声道:“而且卑职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这个姑娘目前在淮上盘桓不去,据说对老爷子所在的这个清风堡,有进一步图谋之意。”
樊钟秀看向尹剑平道:“看来贤侄所说的一切都不错了,甘明珠这个魔头,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这清风堡,老夫等着她,跟她决一死战,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说到这里,他遂即击了一下几上石钟,青衣弟子复出请示。
樊钟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与宫琦、陆豪找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那名青衣弟子应声步出,不一会上述三人已来到大厅。
尹剑平忙起身见礼,左先生恂恂儒者风范,和蔼可亲,倒是陆、宫二人由于先前在阵内先后都败于尹剑平之手,双方乍见,未始不表情尴尬。经过樊钟秀一番介绍解说之后,各人才对尹剑平有了深入的认识,自是改了旧观。樊钟秀复将尹剑平与秦无畏二人所述各节,作了一番复述,各人这才体会到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
“南天秃鹰”秦无畏道:“以卑职所见,老堡主这边与银心殿都有严密的部署,那个甘十九妹一时半会还不敢轻举妄动!”
樊钟秀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打算坐以待毙!”
“飞流星”蔡极问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钟秀连声冷笑着,“她要来找我们,我们就不能找她吗?”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东翁说的也不无道理,眼前第一步,我们必须要先查明这个姑娘下脚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图和动向。否则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尹剑平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是这里面唯一与甘十九妹正面交过手、尝过她厉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仅凭臆测是万万难想象出她的威仪。是以他私下认为,探测一下对方实际虚实情形,确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动去找甘十九妹挑战,那可就万万不可!当下他很婉转地把这番心意道出,各人听后一时都闭口不言。
樊钟秀忽然冷笑一声,道:“要照贤侄这么说,我们岂非只有坐以待毙了?”尹剑平摇头道:“弟子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认为现阶段只宜智取,却不便力敌!”左明月立时附议道:“尹少侠既然这么说,必有原因,我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从长计议?”樊钟秀冷冷说道,“太晚了!”尹剑平道:“左先生说的甚是,依弟子之见,老前辈这边暂且按兵不动,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对方动向虚实,在最短时日内转回来,然后再谋动静!”左明月道:“这样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侠不是曾与这个甘十九妹见过吗?只怕行事不大方便!”尹剑平道:“先生放心,在下虽曾与她动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闭口不曾出声,即使面对面,她也认我不出。”樊钟秀点头道:“这样很好,只是你人单势孤,万一动起手来,怕要吃亏。”
樊银江插口道:“我去!”
秦无畏与蔡极也纷纷自荐!
樊钟秀道:“你们不必争执,我看还是由小儿与蔡香主,同尹贤侄走一趟为妥,银心殿那边,事情很多,秦香主还要偏劳,不能分身。”说罢,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却转看向尹剑平道:“尹少侠的意思?”
尹剑平自一见樊银江,即知道这个年轻人身怀绝技,有他同行,自是多了一条得力膀臂!然而,这一次行动,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的动向虚实,并非出击,人多了反而累赘。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个脾气,如果明里被拒,对方必然误会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当下只得勉强地点头道:“有樊兄与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过,但是有一点,在下却不得不说。”
樊银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气,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有什么你只管直说就是。”
尹剑平道:“诚如方才秦香主所说,甘十九妹的毒术极是厉害,防不胜防。在下因承敝门冼长老临终时赠有一块辟毒玉玦,可以无虞进出。银江兄与蔡师父上来不知,可就难免受害。所以我三人尽管同行,一旦需要贴身探看时,应该由在下独自前往为宜。”
樊银江一笑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樊家练有特殊的闭息之术,一经运行,可以长时闭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过事先如有警觉,暂闭一时呼息,也并非什么难事。”
尹剑平见他如此自负,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说。
倒是那位左先生识得厉害,当下遂道:“话虽如此,少主与蔡香主仍要小心防范,尹少侠到底是过来人,凡事多向他讨教,应无差错。”
樊银江点头道:“大叔不必关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于一时,尹少侠才来,也该歇息一下。”转向樊钟秀道,“东翁之意如何?”
樊钟秀点头道:“不错,白天外出,颇为招摇,我看你们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劳尹贤侄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当夜尹剑平、樊银江、蔡极三人经过了一番分析之后,遂即谨慎上道。
徐徐的清风,带来淡淡的一阵荷叶香气。
“碧荷庄”这所讲究的客栈,即因为有了这间占地颇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设,中有“池心亭”。该亭分别由四道曲折迂回的朱红小桥衔接着东栈的四个跨院。每一个跨院之内,都有十来间清雅精致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门与正中池心亭相通。如果你有幸居住于此,只消将临池一面的落地纱帘拉开来,即能享受到碧绿碧绿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阵阵的郁郁清芬!
尹剑平、樊银江,摇身一变,居然都成了风流倜傥的游客!
现在,他们正自凭窗而坐,享受着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们毕竟并非真正的闲游游客,亦无心于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们目光的,却是座落于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筑:池心亭。
虽然说是亭子,而事实上,却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红的栏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飞檐,画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筑!
这里除供应客人赏荷小坐之外,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摆着十数张红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张座椅上,都铺着红的松软坐垫。
碧荷庄的客人,无论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进这座池心小筑,必定会使你流连忘返,间或一杯在手,便当不醉不休了。
碧荷庄之所以名噪淮上,士林见重,一方面由于它建筑得玲珑别致,富丽堂皇;另一方面却因为它的主人是个十足的风雅之人。
此人姓赵,官印三省,早年进士出身,为官京师,任过户部员外郎,因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携其小妾辞官归返乡梓,在这“灵碧”县境,开建了这座极尽华丽雅致之能事的客栈,一切食寝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杰地灵,凭其特殊关系,不及一年已声名大噪,成为皖北境内首屈一指的客庄。
当然,能够来到这所碧荷庄为客的,绝非一般寻常人士。
第一,你必须囊中多金,否则不足以支付阔绰开支;第二,你必须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风雅者更为欢迎。至于喜欢惹事生非、动辄拿刀动剑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欢迎之列。
尹剑平、樊银江风度翩翩,举止高雅;蔡香主衣着华丽,尤其神似一饱学骚客,自在欢迎之列。他们进门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赏下了二十两的一锭彩银,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睐!于是便给予他们特殊的照顾与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当那个红衣红帽的怪样人物出现在池心小筑的一刹,就更证明了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十分准确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视之下,亭子里的红衣人已无所遁形。事实上如果他真想隐蔽行踪,也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于此。他当然是有恃无恐。
除了红衣人独占一席之外,亭子里稀稀落落地只有三五个散客。
红衣人那张白皙的瘦脸,活死人般地耷拉着,大白天也显得那么无精打采,面对着一池碧荷,剪剪春光,竟然连转动一下眸子也是懒得,一双吊客眉,在残阳里泛着黄白的光泽。这等怪模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十分惊异的感觉。然而,隔池注视着他的那两双皎皎目光,却显示着一股强烈的敌意。
“尹兄,你确定是他吗?”樊银江的声音里充满了冷峻,怀疑地说,“他真的是那个甘十九妹的红衣跟班吗?”“不错。”尹剑平黯然地点了一下头。对方那张脸,以及这般特殊的装扮,即使化成了鬼,烧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樊银江冷冷地笑了一声,缓缓地道:“很好,这一次我们总算是来对了地方,只是,为什么不见那个甘十九妹的踪影?”尹剑平目光注视着亭子,冷冷道:“她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但是看了她的这个跟班儿,也就等于嗅到了她的味道,她已经万难掩饰行踪。”樊银江兴奋地道:“这么说,甘十九妹应该也住在这碧荷庄?”“我的确是这么怀疑。”尹剑平顿了一下接道,“不过,详情是否如此,却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后才能确定!”“哦!”樊银江恍然地道,“原来是你打发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没有看见他的人,我以为他到哪里去了。”尹剑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机智,他与店家又相处得甚好,由他出面询问探听,一定比我们有所收获。”樊银江点点头,站起来道:“走,我们到外面亭子里坐坐,就近观察一下那个红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尹剑平微微一笑道:“银江兄不必急于一时,等蔡香主回来之后,确定了对方行藏,再出去也不迟,请少安毋躁。”樊银江不耐烦地坐下来道:“这个红衣跟班叫什么名字?武功如何?”“他叫阮行!”尹剑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个跟班,却具有一流身手!”樊银江嘴角略现不屑,轻轻地拉出了一条笑纹:“只从外表上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如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一下,看看他能有什么惊人的功夫。”
尹剑平道:“他自然绝非银江兄你的对手,不过我等此来,行藏务必谨慎,以免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那个甘十九妹,可就麻烦得很。”
樊银江点点头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绝不主动惹事就是,只是他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错了地方。”
尹剑平心中一惊,这才知他原来较其父更要自负。他一身武功固然了得,只是大敌当前,最忌锋芒显露,心中好不为他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