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南郡过了两个月最平静的生活后,素菀终于选择离开。
故园虽好,她却还不能久留。还有一些事,是她必须去完成的,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就会再次回来。
两个月的日子让她想通了许多事,心中的迷惘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
在荆南郡的时候,她有意不去打听有关外界的消息,不想知道外间局势的变化进展,如今再次出去,这些自然需要重新去了解、掌握。
一般的消息只要去一趟茶楼酒馆,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那种地方人流最大,消息流通也最快,去那里打听消息最是方便不过。
素菀这次就先选择了一家茶楼。
进了门,她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点了一壶茶并几碟茶果,一边品茗一边吃茶果一边听茶楼中各茶客的交谈。
她耳力甚好,别人就算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在她的有心探听下,说的那些话也均一字不差地全入了她的耳朵。
本来升斗小民对于国家大事都是没什么可关心的,但适值乱世,战乱频繁,国家事攸关自己的生死,老百姓谈论的次数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
不多久,素菀果然听到了她想听的东西。
不过短短两个月,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感叹不已,果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显然,她在荆南郡悠闲度日的时候,那些人没一个闲着。
第一个震动的消息是,久病缠身的淮王在受了秦家父女一气后终于在他众多儿子的期待中,去世了。然后,他的十几个儿子便对那方空出来的宝座进行了兄不友弟不恭的争夺,直至目前为止,这场争斗也还没有结束。
第二个消息比较第一个消息,那便是意料之中的了。北澹、边国、靳国的苍陌坡和谈十分顺利,三方签署和约,北澹答应退出中原,至于还有没有其他附属条件,升斗小民们无从得知,素菀自然也无从得知。
第三个消息还是和边、靳两国有关的,这个就有点意外了。边亦远和靳涵枫合作逐出北澹后,居然没有立即翻脸,还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关系?这两个男人果然十分能忍耐、十分能沉得住气!素菀暗自评价道。
第四个消息是关于楚国和宁国的。这两个小国家在饱受邻居们的欺凌和胁迫后,终于决定走到一起了,呃,是终于决定合作了。楚国因为淮王的一命呜呼再次很好运地赢得了喘息的时间,那二十万淮军团团围住楚都,却还没有攻下。
第五个消息就比较简单了,边王发十万大军开驻边、宁两国的交境处,却还没有发动进攻。他在等什么时机?素菀疑惑,看来这个中年男人要比边亦远和靳涵枫这两个年轻男人更沉得住气。
优哉哉地喝完剩下的茶水,吃完剩下的茶果,素菀起身离开茶楼。走到大街上,抬头看看风云变幻的天空,她对自己说,接下来便该重回靳都了吧!
哪里开始,哪里结束。
目前占据靳都的是靳涵枫。
苍陌坡和谈不仅是边、靳联军与北澹的和谈,也是边、靳两国的和谈。边亦远和靳涵枫达成协议,边国归还靳都,并退兵出靳国,靳国则割让边境四座城池给边国。
对一般百姓来说,化干戈为玉帛,如此不知道算不算是皆大欢喜,但素菀却晓得整场战事中损失最大肯定是靳国,是靳涵枫。不仅整场战争是在靳国的土地上打的,死伤最多的是靳国的百姓,而且最后还割让了四座城池。
重回靳都时,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是愤恨,是悲痛,是屈辱,还是兼而有之?
不过,素菀重回靳都,却并不是为了他。
在骆野山时,两人间已说得很清楚了,情仇既已终,再多牵扯又何必呢!
她来是为了靳涵薇,这一个曾经很亲近又很遥远的女子。
说亲近是因为她们曾经一同出宫,青石镇、桑州城千里同行,后来在靳都、启山行宫又数月相伴。
说遥远是因为她们的心从来都没有真正贴近过。她了解靳涵薇,却不能付出情谊,因为她是仇人之女;而靳涵薇则从来没有了解她,从不知道她的温顺和亲切底下隐藏着的是重重的心机和刻骨的恨意。
自己身份暴露时,靳涵薇并不在当场,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告诉她,她身边那个一直恭顺体贴的小宫女其实是敌国的内奸,所谓的恭顺体贴不过是戴着面具在演戏……当告诉她这一切后,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会失望,还是会愤怒?或者是有一点点的失落?
先前在骆野山时,素菀害怕面对靳涵枫,其实她内心更害怕面对的是靳涵薇。
她一生亏欠的人有许多,其中亏欠最多的有三个,第一个是纪晟,第二个是靳涵枫,第三个便是靳涵薇。
三人中,她与靳涵薇的接触最多,也最久。千里同行,数月相伴,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可这些回忆对于如今的靳涵薇,想必俱已成了讽刺。
她已给了靳涵枫一个解释,那么对于靳涵薇呢,她也该再去见她一面,也该给她一个解释。
回靳都的路早就驾轻就熟了,入了城,素菀先去城中的一家客栈投宿,而后静静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以她如今的身份,显然不能再大张旗鼓地入宫去见靳涵薇,况且她也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靳涵枫,那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夜探王宫。
以她对王宫的熟悉,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进到晴翠宫、见到靳涵薇,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拿定主意,她便安心等着夜晚的到来。
子时一到,她穿上夜行衣,翻出窗户,辨清方向,直往靳王宫而去。
到达宫墙边,她脚尖轻点便跃上了墙头,蹲在墙头,望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她再从墙上跳下,落地无声。
远处亮着几盏照路的宫灯,但更多的还是黑暗,而且今夜无星,只有一点极黯淡的月光透过乌云照下。
素菀在黑暗中隐了身形,轻功暗提,快速往晴翠宫方向飞掠去。
到晴翠宫的路也是极熟的,走过无数次的。到达晴翠宫的宫门口,发现宫内一片漆黑,只小院后的廊下挂着几盏灯,小小宫灯的灯光与大片的黑暗相比根本无甚作用。素菀潜到靳涵薇的寝殿的窗下,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按以前的情况,公主寝殿的外间必有值夜的宫女宿在那里,不过这对素菀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点了那宫女的昏睡穴就可以了。
她正准备翻窗进入殿中时,突然听到墙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未多久,又是一声。
素菀微愣,听出是靳涵薇的声音。她生病了吗?
前殿当中,忽然有人起身的声音,接着灯也亮了起来。素菀忙伏低身子,怕灯照出窗上的影子。
灯光移进内殿,伴着宫女的说话声:“公主,您又咳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素菀心里一突,靳涵薇果然病了,只是不知道病得严重与否?
殿内又传来说话声,这次是靳涵薇的声音:“还好,我没事,你去睡吧!”
“公主您已经连续咳了好几晚了,这哪成,还是去请御医来看看吧!”
“不用了,我咳一会儿就没事了。”靳涵薇的声音细细柔柔的,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素菀听得心惊。
一阵咳嗽声过后,忽听见宫女惊叫道:“啊,公主,你咳出血来了。”
素菀再也顾不得什么,身子一动,破窗而入。
“你——”宫女的惊叫声卡在了喉咙里便软倒在地上。
素菀收回发银针的手。
“是你。”床上靳涵薇伏着身,仰头看她,一头青丝垂下,迤逦了一地。
“公主。”素菀移步上前,扶她在床上躺好。
“你还来做什么?”靳涵薇看她。
“我来道歉。”素菀垂下眼眸。
靳涵薇张了张口,想要笑,却忍不住又咳起来。
素菀忙扶起她,轻抚她后背,帮她顺气。
靳涵薇喘息平复,张目道:“不必了,我已听哥哥说过关于你的一切,知道了你的身世……所以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也不用特意来向我道歉。”
“你不怪我?”素菀问。
“我为什么要怪你?”靳涵薇嘴角微牵,涩声道,“怪你欺骗我?还是怪你没对我坦白你的身份?你那时要是坦白身份,岂不是自寻死路?其实细细想来你也没有什么地方骗我的,只不过我没问、你没说而已。”
“我放火烧了靳都的粮草,还助边亦远攻城,差点害得靳国亡国,你就不恨我吗?”
“恨你?”靳涵薇摇摇头,“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一个人,恨一个人太累了。”
闻言,素菀蓦地愣住了。
靳涵薇侧过头看她,又道:“我以前恨过我父王,结果等他死了,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想要的是他的关爱;我也恨过我哥哥,结果等到靳都城破的那一天,我才发现只有他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素菀,我不想再恨了,你明白吗?恨是一把双刃剑,刺中别人的同时也割伤了自己。”
素菀心中剧震,半晌才低声回道:“我明白了,公主。那我不再对你说抱歉,我对你说感谢,感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我也想对你说希望,希望我们下一世可以做朋友。”
靳涵薇展颜微笑:“为什么要等下一世呢?我们现在就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说罢,她搭上素菀的手。
素菀一怔,随即笑着反扣上靳涵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