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栽的花苗初放,娉娉袅袅,随风轻舞,新条淡绿,瓷瓣如莹玉,琼蕊暖生烟。
花香阵阵,虽不浓郁,却别有一股清新之气萦绕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靳涵薇初见此花,便已心中欢喜,待闻得花香,更是精神一振,一扫连日来胸中郁闷之气。
“这花是你负责照料的?”她头也不抬地问侍立一旁的素菀,视线仍胶结在兰花上,舍不得移开片刻。
“是。”素菀垂手低眉,声音静平无波。
靳涵薇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花上移开眼,目光一转,转到了素菀身上。
“是你?”她轻轻“噫”了一声,似有几分惊讶,显然已经认出了她,“我记得你,你是那天的小宫女,叫素——什么的……”
“素菀,回公主,奴婢叫素菀。”见靳涵薇皱眉思索,素菀低声出言提醒。
“对!”靳涵薇轻轻颔首,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于植兰一道还颇为内行,这两株素心兰栽培不易,居然不仅让你种活了,还开得如此可人。”
素菀恭顺地回道:“公主过奖了,奴婢粗鄙之人,只会侍弄这些罢了。”
靳涵薇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转头打发了其他跟随的宫女,沉吟着缓步向前走去,却用眼神示意素菀跟着:“嗯,那你跟我说说种植兰花需要注意些什么吧!”
素菀似是微微一讶:“是,奴婢遵命。”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靳涵薇左后方,隔了两步远的距离,恭谨地道,“回公主的话,种兰花有五要诀:一是选土,要用疏松透气、既保湿又不渍水的腐殖土,以选用配制的腐叶土为宜,若有老橄榄树朽木屑,加三份至四份沙质壤土合成更佳;二是位置,应选多朝日、避夕阳、迎南凉、挡北寒的场所,气为兰之命,切忌通风不良,兰需散光,不可阳光直晒,炎夏要遮荫;三是浇水,宜小水湿润根系,微雾滋润茎叶,不干不湿,干湿适宜,并做到‘夏秋不过干,冬春不过湿’,同时忌梅雨、暴雨侵袭;四是用肥,若培土供肥不足,可在花前施以‘促花肥’和在花后施以‘坐月肥’,以弥补开花的消耗,若要生长茂盛,则可视长势施‘催长肥’;五是治虫,育兰不可少除虫,惜叶犹如惜玉环,尤在夏季盛发期之前,可视具体虫害种类喷洒各类除虫药液……”
素菀一气讲了好多,边讲边偷偷注意观察靳涵薇的脸色,只见靳涵薇初时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点头回应,但过不多久却有些神情恹恹,看上去思绪明显转移至了别处,忡怔出神的样子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忧烦的事情一样。
素菀住了口,不再出声打扰她,只静静地跟在她后面,目不斜视,正好盯着靳涵薇身后拖曳着的一条绯红披帛。
密柔的草地隐没了两人的脚步声,只有和风拂过树梢,间或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叶清香,御苑内四下一片静幽悄然。远处有一两个宫人望见公主经过,亦都早早避了开去。
在这样的环境中,原该是心境平和的,但素菀的心却不由自控地越跳越快,胸腔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左右冲突着,挣扎着想要跳出来。
看着靳涵薇的背影,那条绯色的披帛渐渐在眼前渲染成一片通红。
她也姓靳!
脑中嗡嗡回响的只是这一句。
手心里汗水不住渗出,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狠狠地一握拳,指甲尖深陷掌心,带出一缕疼痛,人却因此一下清醒过来。
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姑且放过你一次,待到该偿还时、该报应时,你们一个都休想逃脱!
压下心潮后,素菀方才留意到身处之地,她与靳涵薇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早出了沁香园,竟入了露华宫范围,正取道往其西院而去。
她心中一惊,再顾不上许多,立即出声提醒当前先行的靳涵薇:“公主!”
靳涵薇茫然无觉,仍是径直往前走去,素菀无奈,只得紧跟数步,又连呼数声。
终于,靳涵薇止步回头,眼中依是带着几分懵懂。
“公主,时辰已晚。”素菀轻语。
如蝶翼的眼睫轻轻一扇,靳涵薇终于醒过神来,她四下一张望,脸色稍变,显然也已意识到这里是何处。
冷眼看着她的每个表情变化,素菀唇角不易觉察地轻勾一下,眸内深晦如海。
也在那一刻,靳涵薇心中想起了一件事。
露华宫西院,传言那里为宫中阴气集聚之地,每至夜幕降临之后,就会有冤魂恶鬼出来游荡索魂……
她扭头看向西方,但见暮霭冥冥,西山之上,最后一寸红日刚刚隐没了身影,只余半轮昏黄的光晕,挣扎着射出最后一道余光,将地上景物的影子拖得很长,晦暗而惨淡。
回首看着自己昏淡的影子,靳涵薇眉头轻挑,脚下不自禁地靠近了素菀一步。
“那个,素菀,时候确是不早了——”
话未说完,“噗”的一声脆响,一团黑影从院中的矮树丛中飞出,与此同时,素菀觉得手臂上一紧,转头一看,却是叫靳涵薇一把给扯住了。
瞧着靳涵薇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素菀心中好笑,她早已看出那不过是只斑鸠而已。
“公主,那是只斑鸠。”
靳涵薇这时也已看清了那团黑影,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一双美目犹自滴溜溜地盯着那重重树影,交臂搓了搓,摸到衣袖之下已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她又朝素菀挨近了几寸,强笑两声道:“其实本宫胆子没那么小,只因这几天一直未休息好,致使精神有些疲惫。”
素菀颔首,温顺地说:“是,既然公主累了,那奴婢陪公主回去吧!”
靳涵薇忙不迭地点头:“好,那我们快走吧!”说罢匆匆转身离开。
走了好一阵子,才算离得远些了。
因为走得甚急,靳涵薇头上的珠钗发饰都有些歪斜了,发髻也松散了不少,脸上红扑扑的,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当然这只是素菀个人的想法,例如孙姑姑就绝不是这样想的。
孙姑姑恰陪着靳涵薇的随侍宫女在寻找两人,撞见公主如此模样,脸都白了,一半是惊的,另一半则是气的。
惊的是公主不知遇到何事,万一有个什么是非长短,这在场的人包括自个在内,恐怕没一个能逃脱得了干系。
气的是素菀这丫头也不知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居然让公主沦为这副模样!看待会儿本姑姑怎么整治你!
她当着靳涵薇的面,不好发作,只狠狠瞪了素菀几眼。
靳涵薇碰见众人心里一宽,忍不住就要喜形于色,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实在是有失公主的仪态,堪堪将展到一半的笑容收回,怎料急切之间,一下挫到了脸上的肌肉,紧接着便是一记冷哼。
几个靳涵薇的宫女忙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冲到素菀跟前,指着就骂:“你找死哪!居然敢把公主拐到这边来,安的是什么心!”
靳涵薇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可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得摆摆手示意此事与素菀无关。
她周围的宫女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公主是要回宫吗?世子殿下来了,正在宫里候着呢!”
闻得此言,靳涵薇心中一喜:哥哥来了,多半托他的那件事有结果了。心切间,连礼仪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就往晴翠宫跑去。
见状,宫女们忙紧随而去。刚刚骂素菀的宫女临走不忘撂下一句:“孙姑姑,我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和这贱婢一般见识,但您是宫里的老人家了,怎么管教底下的人,总该心里有数吧!”
孙姑姑连声称是,待人走远后,先是朝地上啐了一口,随即两眼冒火地瞪向素菀。
素菀暗呼倒霉。
又是一场无妄之灾。孙姑姑是沁香园的花木班管事,在宫中资历虽长,但论权势地位,如何能比得过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刚被个晚辈这样当面奚落了一通,却又不能吭声,正压了满肚子的火没处发,自己这回真的是免不了要挨一顿好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