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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茶馆:袍哥活动的舞台

  1940年5月的某一天,一个头戴织贡呢礼帽,身穿白绸衣衫的男子走进朝天门一家“义”字茶馆。进门后他挑了一张没有人的茶桌,在桌子右边坐下。幺师(茶倌)提着饮壶走过来问道:客伙喝啥子茶?来人答道:叙府毛尖。幺师一边走到灶头拿茶碗,一边高声唱道:唉,毛尖一碗,多放几片叶子!幺师泡好茶后,轻轻将茶碗的盖子盖上。来人并不喝茶,而是揭开茶碗盖子,轻轻扣在茶船子(碗托)上。这一切全被幺师看在眼里。幺师没有说话,待到再来续水时,便轻轻问道:客位远来?来人将手往桌子下面一藏,说道:兄弟姓刘,草字问斋,大足龙水小码头,虚占义字十排。幺师问道:兄弟是路过、跑滩,还是滚案?来人道:兄弟一不跑滩二非滚案,有要事登门拜见。幺师说:稍候片刻。说罢走进内堂。俄顷,复出来对来人说:内堂请,茶钱码头候了。来人随幺师进入茶馆内堂,幺师指着一人对来人介绍说:这是红旗管事吴海全吴五哥。来人立即向吴丢了一个“歪子”,口齿伶俐地说道:我兄弟姓刘,草字问斋,在大足县龙水镇小码头虚占义字十排。兄弟来时慌张,走得匆忙,未带单张草片,本应登门拜访各台龙哥虎弟,奈因人地生疏,远近不一,只是口申登,素上服,久闻贵龙头大码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兄弟礼节不周,问候不到,请大五哥多原谅……

  这不是电视剧的场面,也不是小说的片断,这是袍哥拜码头的情景再现。

  袍哥有一句口头禅:“一个老鸹守一个绘制的。滩。”滩就是码头。袍哥的码头一般设在公口的茶馆。

  公口茶馆和普通茶馆不一样,它是袍哥的香堂所在地。清末的时候,袍哥的香堂大多设在茶馆的后面,极为秘密。袍哥从秘密活动转为公开后,有的香堂和茶馆分开,有的依然设在茶馆后面。但不管分开与否,公口茶馆在袍哥活动中是必不可少的处所。陪都时期的重庆,仁义礼智信五堂袍哥都有本堂茶馆。一般是每个码头至少一个。以仁字为例,城区(现在的渝中半岛)和各区县都有许多仁字袍哥的茶馆。

  茶馆又是袍哥的联络点。外地袍哥到本地码头,不管办事也好,路过也好,滚案(犯了案出外躲避)也好,都必须到当地社会(即公口)茶馆找本堂袍哥报到,以求照应。码头会对他加以招待,或资助盘缠,或出力营救。如果袍哥到了外地码头不去“拿言语”,出了事,码头是不管的。有的公口茶馆还起着望风的作用。有一段时间,陪都仁字袍哥少壮派石孝先发现戴笠在监视他,就专门在弹子石街上开了一家茶馆。这家茶馆不干别的,就是望哨和通风报信,只要发现谁从望龙门过江来了,立即飞报石孝先。尽管如此,石孝先后来还是被戴老板抓了,那是后话。

  茶馆是袍哥的活动场所。参加袍哥的仪式许多时候是在本堂茶馆举行(当然也有在寺庙或同业公会设香堂举行的)。参加袍哥的仪式一年只有三个时候可以举行。一个是旧历正月的“迎宾会”,一个是五月十三的“单刀会”,再荒沟内,是当年袍哥“坐草坝坝”的地方。袍哥一听说一个是七月十五的“中元会”。香堂正中挂着关羽的画像,两旁挂着对联。上联是“一龙一虎一圣贤”,下联是“三人三姓三结义”。关公是袍哥的偶像。他们对关云长崇拜至极。在他们看来,关羽是取义成仁的典范,是他们心中的圣贤。所以吸收袍哥的仪式开始,都先要从舵把子开始依次向关公的神像叩头,经过一番程序之后,执事大哥才将新参加的兄弟带到堂中对着关公神像下跪宣誓:“上坐关圣贤,下跪弟子某某某在面前,今后如上不认兄,下不认弟,不得好死。”誓毕再向圣像及各位拜兄叩头。这一套繁琐的过程无非就是宣扬一个“义”字。

  袍哥分职业袍哥、半职业袍哥和普通袍哥三种。职业袍哥就是以操袍哥为专业,靠操袍哥、搞袍哥活动吃饭的人。职业袍哥的日常生活就是坐茶馆。陪都时期的重庆仁字大爷田德胜,每天一早就定时坐在他的公口茶馆内,与兄弟伙碰头,听取消息,商量对策。几个兄弟跟随着他,为他出力跑腿、打探消息。有的袍哥就在公口茶馆摆设红宝、单双、麻将、扑克,密设赌场,开局设赌、掌红吃黑、聚赌抽头。至于利用公口茶馆白吃、强借、讹诈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公口茶馆是袍哥的办公室、会客厅、交易所、俱乐部和赌博场。一个公口茶馆就是一个大爷的领地,在这里,一切都是大爷说了算,这里的所有收益都归大爷所有,这里的所有明规则和潜规则都约定俗成、不可随意逾越。所谓“一个老鸹守一个滩”,就是这个意思。

  参加袍哥之后,都要申请“公式”和大、三、五哥拜兄的名片。什么是公式呢?就是一张“红片”。“红片”是袍哥与其他公口联络的证件,相当于袍哥的身份证明。有了这张红片,走遍五湖四海,要是没有这个“红片”或者红片没带,就要过考了。“有宝现宝,无宝过考。”宝就是红片。过考就得看“团条子”熟不熟了。“团条子”是“海底”规定的袍哥套话。公口茶馆是袍哥表演套话的大舞台。

  我们还是接着本文开始的故事继续说吧。

  刘问斋在内堂见过义字五哥吴海全后,随同吴海全来到外堂茶馆。茶馆里坐了许多义字袍哥。吴海全把刘问斋领到一张桌子坐下,然后说道:龙归龙位,虎归虎台。启眼一看,在座的有会过的,有没有会过的,会过的重见一礼,没有会过的,彼此问候。他指着身旁一个瘦子说,从林少轩兄弟起。那个叫林少轩的站起来,丢了一个“歪子”礼,说道:兄弟姓林草字少轩在孝义社小码头虚占义字十排。林少轩说完,紧挨着他的一个胖子站起来,同样丢了一草字洪洲在孝义社虚占义字行九。接着。在坐的袍哥兄弟一一介绍。挨次报完之后,大家拱手,刘问斋拜码头总算结束。

  不仅如此,茶馆还是袍哥评理、断公道的地方。草街子是嘉陵江边的一个古镇,是重庆至合川、顺庆(南充)的水路要冲,自古以来就是繁忙的水码头。古镇有条河街,一半属合川县,一半属江北县。因此这里也有两个归属不同的袍哥码头,合川的“三圣公”和江北的“兴汉社”。这种码头叫连方码头。按道理,连方码头更应彼此照应、互相帮助。如果一方有事,另一方无论如何也要援手。1943年3月,一个姓蒋的合川县人经人介绍准备参加“兴汉社”。这件事被“三圣公”的人知道了,认为“兴汉社”挖了他们的墙脚,不依教,找到“兴汉社”的人说理。地点当然在茶馆。那一天,双方的头面人物都早早来到茶馆各据一方坐定。扎场子的兄弟伙或坐或站,挤得茶馆座无虚席。“三圣公”的管事说:离城五里先问盐米,邻封码头,更应清楚这位新参加的人与我们的关系。“兴汉社”管事答道:一个老鸹守一个滩,本码头收兄弟是正当的。“三圣公”反驳说:庙子的刀头(猪头)是有主的,乱抓来吃,谨防卡喉咙。“兴汉社”回敬道:大河的鲤鱼,哪个打到是哪个的运气,说啥子有主无主。“三圣公”说:一不是单刀会,二不是中元会,三不是袍哥团年,四不是开山立堂,在茶馆酒肆收兄弟伙,简直把袍哥看得太不值钱。“兴汉社”道:一张桌子四个角,说得脱走得脱,今天不打让手,只怕是老婆婆吃腊肉――要撕皮。“三圣公”说:黄糖饼子白糖糕,各人的码头各人包。这半条街是自己的码头,哪个敢撕皮。“兴汉社”还是不听。“三圣公”道:四季豆不进油盐。我们好言相劝,硬是要大开黄腔。我们今天把话叫明,看你敢不敢收。“兴汉社”说:今天这个拜弟我们收定了,看哪个敢搬石头打天。“三圣公”火了:我们就不信哪个是申公豹,脑壳反起长。今天哪个敢抢红就同他拼了!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个个撩衣挽袖,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姓蒋的一看这阵仗,双方都是歪人,都不敢得罪,只好趁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悄然离开茶馆,哪个公口的袍哥也不参加了。

  1938年,义字大爷李祝三的父亲七十大寿,仁义礼各堂袍哥纷纷前往马桑溪祝寿。马桑溪这个地方,现在差不多已经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当年可是长江边帆樯林立的水码头。

  李祝三的家热闹非凡。义字袍哥中一个叫赵银山的也去了,可是义字大管事高天一却不让他进门。

  为什么呢?原来,这个赵银山有个拜弟姓刘,赵趁刘从军在外,诱奸了刘的妻子,继而又强奸了他的女儿。奸人妻女,在袍哥的香规中属大逆不道之罪,何况还是自己的拜弟。义字袍哥一直想惩处他,却没有机会,现在赵银山自己送上门来了,高天一将赵弄到马桑溪义字公口茶馆,当众宣布了赵的丑恶行径,激起在场袍哥的公愤。高天一问:对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咋个办?袍哥们齐声喊道:

  革出袍门!高天一说:好,革出袍哥,通告全城各公口。赵银山就这样被开除出了袍哥。后来他多次乞求,希望重入袍哥,都被公口拒绝,赵无法在重庆混下去了,只好远走贵州。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到,茶馆还是袍哥处罚违犯香规的公堂。赵银山受到的处分叫“搁袍哥”(开除)。“挂黑牌”“打红棍”“搁袍哥”是处罚最轻的几种,如果情节严重,则要“吹灯”(挖眼)、“砍丫枝”(宰手脚),特别严重的,就要“三刀六个眼”或者“自己挖坑自己跳”。前者是将三把尖刀绑在板凳上,自己扑上去让三把刀扎出六只眼来,有点慷慨赴死的味道;后者相当于活埋,不过比活埋还要残酷,自己挖的土坑内放满生石灰,然后放水,生石灰遇水,立即沸腾不止,这时再跳下去,一般是让生石灰水给活活烧死。当然,这两种刑罚就不在茶馆进行了。

  总之,要了解袍哥,就必须首先要了解茶馆;不了解茶馆,就没法认识袍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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