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世纪30年代中国帮会的根据地在上海,到了40年代,中国帮会的根据地则转移到了陪都重庆。此话怎讲呢?
三帮共存
“七七事变”之后,北平、天津失守,接着,上海、南京、武汉相继沦陷,重庆成为战时首都。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大批政府官员及军警宪特陆续来渝,各大城市的青洪帮头目也纷纷来到重庆。首先来渝的是天津青帮头子张树声、韦作民。上海沦陷前,蒋介石要求上海青帮的三巨头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都离沪。黄金荣说,我老了,走不动了,哪里都不去了,但是保证留在上海不当汉奸。有了这个保证,蒋介石同意了黄金荣的请求。张啸林却留在上海当了汉奸。杜月笙先到香港,后来才到重庆。除此之外,还来了上海洪门山主向海全。武汉失守之后,武汉洪门寨主杨庆山也来到重庆。加上重庆原有的四川袍哥,中国帮会的主要帮派青洪汉(汉留,即袍哥)在重庆来了个大会师。陪都重庆形成了青洪汉三帮鼎立的局面。
虽说是青洪汉三帮并立,但其他帮会的势力还是不能同汉留(袍哥)相提并论。袍哥是重庆的本土帮会,历史悠久、公口林立、人数众多,外来的青帮、洪门望尘莫及。
本着江湖义气,重庆袍哥把外来的青帮、洪门看作“客位”。“客位”本是袍哥的一个“言语”,意思是远道而来的弟兄。比如,成都仁字袍哥到了重庆,就是重庆仁字袍哥的“客位”,那是要好酒好肉招待的。江湖上有句口号:“人不亲,行道亲,行道不亲社会(汉留)亲。”袍哥对远道而来的弟兄是很欢迎的。既然袍哥把青洪二帮当作“客位”,当然就不是外人,是自家兄弟了。重庆袍哥的头面人物田德胜、冯什竹、唐绍武都先后和张树声、韦作民、向海全、杨庆山等换帖拜把、称兄道弟,表面上关系极为密切。
表面化的欢迎客气、称兄道弟并不等于没有矛盾。实际上,自从青洪帮进入重庆后,袍哥对他们的防范还是很严。因为他们来到重庆之后,都在想方设法发展自己的帮派势力,把许多原本是袍哥的人物拉入自己的帮派,对袍哥的势力发展构成了很大的威胁。洪门还好,袍哥认为洪门和自己是同宗同源。为什么说袍哥和洪门是同宗同源呢?这里就要多说两句了。
汉留和青帮
袍哥的起源一般从郑成功开洪门算起。清顺治十八年(1661),郑成功歃血为盟,和部下的将士结拜为兄弟,宣誓灭清复明。会盟的地点选在郑成功的驻兵之地金台山,这就是洪门所说的“郑成功开金台山”。金台山明远堂后来就成为洪门开山立堂的开始。不过郑成功开金台山并不叫洪门,而称“汉留”。
汉留,又叫汉流。汉留来源于《三国演义》中的一段故事:曹操破徐州,关羽被俘。关羽虽然投降了曹操,却身在曹营心在汉。曹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好肉好酒相待,还送了他不计其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关羽均不为之所动。曹操又送给关羽一件崭新的战袍,关羽却总是把曹操送的新战袍穿在里面,外面套上旧战袍。曹操不解其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关羽说:“旧战袍是哥哥(刘备)所送,见了旧袍就如见哥哥。”汉留就是取其寓恢复汉室江山的意思。后来的袍哥又叫汉留就是从这里来的。
由于这个原因,袍哥对洪门发展组织少与计较。但对青帮就不同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据说雍正三年,清朝在南方征集的钱粮运往北京的时候,常常遭人劫持,官府屡次派官兵护运,也不得安全。清廷下诏求人,要想征求一个能干的人来负这运粮的责任,洪门中人翁岩、钱坚、潘清三人毛遂自荐,称能够保证所运送粮米的安全。清政府录用了他们,从此他们便以帮助清政府押运钱粮为名开展反清活动。这帮人以青布缠头为标记,便叫做“青帮”,又叫“米粮帮”。他们说他们是打入清廷的地下工作者,袍哥却说他们是叛徒。从此结下历史隔阂。
同样是青帮,张树声来到重庆后,拼命在中下层社会中广收门徒,开山立堂。在其后到来的杜月笙就聪明,他很少发展自己的帮派,却把主要精力用在拉拢国民党中上层军政要人和重庆经济界、银行界头面人物上。杜月笙和他们拉关系的主要方式是赌。他的赌可不是一般的赌,用豪赌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在上海滩历练出来的杜月笙是赌场高手,豪赌的结果一般都是他大胜而归。据说有一次他和美丰银行董事长康心如等人打麻将,一夜输赢上万近亿,以至消息传到市面,引起美丰银行经营动荡。还有一次和范绍增豪赌,范输得一塌胡涂,最后还输什么呢?耿直的“傻儿师长”就说:输姨太太。杜月笙说:口说无凭,敢立字为据?范绍增说,有啥子不敢的?当场立下字据:如果输牌,愿将几姨太太输给杜公。立此为据,绝不反悔。果然,范输了,杜月笙笑道:怎么说呀?范绍增说,袍哥说出口的话,犹如吐出嘴的口水,绝不拉稀摆带。杜听了又笑笑,说,好样的。说罢,一手将字据撕得粉碎。
当然,杜月笙更主要的还是邀约重庆的资本家一起做大生意,用他们的骨头熬他们的油。潘昌猷是四川省银行董事长、重庆银行总经理、四川军阀潘文华的哥哥。杜认识他后,邀约他投资贩卖鸦片,由杜月笙负责用飞机运到香港牟利。杜看中潘有钱,潘看中杜的关系,两人一拍即合。潘投巨资做成了第一笔生意,获利颇丰。潘想见好就收,不愿意再冒风险,杜却以各种借口不还他本利,诱逼潘昌猷再投巨资大干。潘不得已只好投入巨资又干。
武汉洪门头目杨庆山不愧是“湖北九头鸟”,他看见重庆袍哥非常强大,就来了个避实击虚,基本不在重庆发展洪门组织,而将触角伸到袍哥势力较弱的川西,避免了同陪都袍哥的冲突。
始祖陈近南
陪都帮会中势力最大的是袍哥。早在抗战之前,重庆袍哥就仁、义、礼、智、信五堂齐立,单公口就有300多道,人数达十万之众。
袍哥这个名字来自明末清初的大学者顾炎武。当年他与王船山等人秘密结社,意欲举义反清,便暗中联络志同道合的汉人搞了一个与洪门相同的民间秘密组织。缘于《诗经》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取名“袍哥”。所以说顾炎武首先使用“袍哥”这个名字。但是袍哥却尊陈近南为始祖。
陈近南何许人也?读过金庸先生的《鹿鼎记》的人对陈近南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陌生。《鹿鼎记》中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小说中写他是天地会的总舵主。韦小宝向他拜师时,他说:“我姓陈,名近南。这‘陈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拜我为师,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我真名叫陈永华,永远的永,中华的华。”
陈永华是历史上的一个真实人物。江湖上一般只知陈近南,不知陈永华。其实,陈永华就是陈近南。他很早就参加了郑成功的反清斗争,后跟随郑成功到了台湾。郑成功在台湾开金台山明远堂后,同时派了两拨人潜回大陆秘密发展汉留。蔡德英等五人奔赴东南沿海,陈近南一人独闯云贵川。康熙九年(1691),他在雅安开精忠山,这是洪门在四川的开山第一堂。陈近南始被袍哥尊为开山祖师。
水码头重庆是袍哥滋生的温床。自古以来,两江交汇,是出川的必经之道,川、康、滇、黔货物的集散地和交通枢纽。1890年3月31日,中英两国在北京签订的《烟台条约续增专条》将其开为商埠,于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人物都来到这里讨生活、混前程。袍哥组织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清光绪、宣统年间,重庆的袍哥就已很是兴盛,辛亥革命民国初年,更蓬勃发展起来。
如果说前两个时期是重庆袍哥发展的两个高潮的话,陪都时期则是重庆袍哥最后的高峰。
根据“海底”的规定,袍哥以“威德福智宣,松柏一枝梅”十个字作为旗号,也就是可以有十堂人,但在四川、重庆,只有五堂人,而且另用“仁义礼智信”代替“威德福智宣”。
关于“海底”
这里又要说说“海底”。“海底”是什么呢?简单说,就是汉留(袍哥)的组织法、帮规。当年郑成功开金台山后,便将汉留的组织方式、香规礼节以及花名册等一一记录下来,形成文字,这就是《金台山实录》。据说郑成功病后,他的儿子郑经就是根据“海底”花名册派人到各地报丧的。及郑成功孙子郑克爽时,清军将领施琅攻占台湾,克爽兵败。他将《金台山实录》及所有文件、花名册装在一个密封铁箱中从金台山沉入海底。过了一百七十多年,由于潮汐的作用,这个铁箱被海浪冲到了福建沿海,被一户姓陈的渔民从大海中捞起。道光年间,一个叫做郭永泰的云南药材商人在陈家水缸旁发现了这些东西,花银子将它买下。后来这个郭永泰回到四川开尽忠山。据说,郭永泰开尽忠山的一切香规礼节都是按照“海底”来的。
又有说法,“海底”是陈近南从海里捞起来带回大陆的。这个说法有些想当然的味道,经不起推敲。陈近南离开台湾的时候,郑成功的事业正如日中天,他干嘛要将《金台山实录》沉到海里去?但陈近南肯定见过《金台山实录》。陈近南是个很了得的人物。《鹿鼎记》中,康熙把他和一剑无血冯锡范及刘国轩合称为“台湾三虎”。
可以断定,陈近南不但见过,而且对此册子非常熟悉。他根据《金台山实录》在四川开山立堂发展汉留是非常可能的。
不过,袍哥的许多事情都是口授心传、无证可考。姑且听之就是了。事实上,袍哥中谁也没有见过“海底”,重庆的几个资深舵把子都如是说。
五堂和八排
四川袍哥名义上有五堂人,而真正五堂齐备的只有重庆,其他地方最多三堂,成都基本上就只仁字一堂。
五堂就是五杆旗,五个番号,原本没有高低贵贱的差别。但是由于参加各堂的人的社会地位不一样,差别还是很大的。五堂中地位最高的是“仁”字。仁字袍哥以前大多是有功名的人,后来则是军政要员,或富商大贾、士绅名流。所谓“仁字讲顶子”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仁字袍哥又叫“袍带袍哥”。上世纪初,重庆仁字袍哥中最有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张树三,孙中山曾经在日本召见过他,要他组织四川袍哥力量开展推翻满清的斗争;另一个是唐廉江,陪都时期的仁字舵把子田德胜就是他的袍哥兄弟。
义字袍哥的参加者系殷实商人、文武衙门班头、书吏、队长,后来就是军警人员以及水旱两道的劳动者。陪都时期的义字大爷冯什竹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义字讲银子,礼字讲刀子。”礼字多为小市民、贩夫走卒、船工等。范绍增最初“嗨”的就是礼字袍哥,待到他飞黄腾达后,就觉得礼字与现在的身份太不相称,所以在重庆他一直不愿意出面搞袍哥,直到后来军统在上海搞“益社”,把重庆的仁义礼三堂袍哥一统起来,他才出面负责。
智字袍哥多为小商小贩,也有少部分无业游民。信字袍哥更几乎是“吃赌钱饭”的无业游民。智、信两号的社会地位最低。
袍哥以“五伦八德”为号召,核心是一个“义”字。这个“义”既是仗义、侠义,也是不讲曲直是非的义。他们的义气,只是对袍哥兄弟而言。
袍哥中流行这样一句话:“只能兴袍灭空,不能兴空灭袍。”空,就是“空子”,指没有参加袍哥的人。
就是说,袍哥之间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要互相卫护、尽力相帮。陪都时期曾经发生这样一件事。川康银行的一个职员,偷了银行一张本票,到协和银楼买了十两黄金后逃离重庆不知去向。协和银楼拿着这张本票去川康银行兑现,川康银行说,这张本票是被人偷了的,不予兑付。协和银楼经理胡鹤皋慌了。当时正是银根奇紧之时,银行拒付,对协和来说,损失就大了。可是胡鹤皋并非等闲之爷,又是仁字袍哥“三省公”舵把子唐绍武的亲戚,他就通过袍哥出面来把这件事搁平捡顺。第二天,由唐绍武出面请川康银行总经理宁芷村、协理范众渠以及国华社舵把子曾子唯等人到唐家吃饭。席间,胡将此事提了出来,才说几句,范众渠就说话了。他说:“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此事不怪胡三哥,只怪我们平时对职工教育不严,发生这样的事,让大家见笑了。这张本票由我们来负责,下午请胡三哥出面交换就是了。”不到五分钟,事情就解决了。川康银行原本坚决拒付的,为什么马上来了个袍哥的闲大爷。听胡一说,又看见许多袍哥头面人物都坐在这里了,今天遇到了“内排”,于是便十分识相地一揽子承担下来。这就叫:“都是兄弟伙,好说好说。”
袍哥以兄弟结义的的形式组成,一共八个排行,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个字为代表。袍哥的排行是从郑成功开始的。郑成功的军队编制以“排”为单位。一共十排。参加歃血为盟的兄弟均按次编在第一排到第九排,新进去的则编到第十排,称之为“老幺”。为什么到后来又只有八排了呢?
陈近南开精忠山,加入者众。人一多,不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官府也想方设法想剿灭。据说精忠山的参加者中有一个叫方宾良的,外号“歪毛根”。此人乃四川建昌镇台马庚武派来打入精忠山的奸细,“嗨”到了精忠山的四排。他策动一个七排兄弟和他一起向马庚武告密,马庚武派出大军围剿精忠山,汉留兄弟死伤无数,陈近南在一个兄弟的帮助下,侥幸逃了出来,到湖广白鹤洞出家当了和尚,后来死在那里。袍哥认为这是汉留的奇耻大辱,便永远取消了四、七两排,所以,袍哥的组织形式中就一直只保留八个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