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中午,我写完最后一个字,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酒乡》的初稿,终于完成了。
我松了口气,一身轻松,站在阳台上,伸个懒腰。街上的人似乎多了起来(其实,早十多天,街上的人就多起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我这才意识到,旧历年岁末到了。
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传来,空气中飘来火药的呛人烟味,夹杂着煮香肠、腊肉的香味。看一看,平房的地坝里、楼房的阳台上,窗户前挂着洗净的被盖、床单,像万国旗那么飘动着。
是过年了。“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屋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煮锅肉,二十七,杀公鸡……”今天是二十八,可我家里啥都没搞,床单没换下来,屋没打扫,年货没买,该杀的鸡没有……这些日子,年迈的母亲靠在床上叨念:家里啥都没做哩,你几时写得好?
我赶快跑去,在母亲耳边说:“小说写好了……”
然后,我不等吃中饭,上市场买东西:四斤胛子肉,一半红烧,一半包饺子;两斤大葱,一斤蒜苗……过年的菜贵了,豌豆尖三元……有钱不买过年货,家里就我和老母亲,顾不得了。我高兴,先买了一串彩灯,下午又去“家乐福”。“家乐福”人多得如过江之鲫,头一下子晕了,不知该买什么,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母亲开出的单子,按图索骥……
二十九,洗床单。三十,扫尘除,直到下午五点,把大红灯笼、彩灯挂好,我已累得腰酸背痛。母亲说,年夜饭吃啥,我一愣:啥都没弄哩……这顿年夜饭注定是粗茶淡饭了。
我愣愣地立在阳台上,我又沉浸在《酒乡》的故事中。《酒乡》写的是三峡移民的后期开发的故事。他们不等不靠,自强不息,建设着新家园。小说一开始就写过年……我打从心底向库区的移民们及远在他乡的移民们问候,你们过年好吗?
望着渐浓的暮色,我想,此刻移民们也在吃年夜饭了。你们家的年夜饭一定不会像我家这么凄冷,一定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谈笑,院坝里铺满爆竹烟花的纸屑,红红的……你们面对着你们过去的故园祭一杯酒吗?面对你们远在三峡的祖坟祭一杯酒吗?我想会的。乡关何在,乡关何在呀……
重庆市作家协会
陆大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