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房顶上,路面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地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赵蜀风踏出庙门,飞身穿梭在珠帘般的雨中,渐渐消失在雾蒙蒙的雨海深处。
此时在树林里的某一处,一辆马车正向这边驶来,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响声。坐在车沿上头戴斗笠的男人脸上挂满水珠,衣衫都已湿漉漉。马车帘被风吹得忽掀忽落,雨水不断地往车里灌,车里头的坐客怕是也早已难逃衣裳尽湿的命运了吧!
车夫从雨雾中隐约发现了一座破庙,他掀了马车帘,对车内的人扯着喉咙道:“公子,前面有间庙,先去避避雨吧!”
“好!”车内的人轻声回应着。
领命后,车夫迅速放下了车帘,扬起马鞭,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在庙堂内,赵蜀风走后不久,韩谨幽幽清醒。她试着坐起身来,谁知不仅身体无法动弹,喉咙也无法出声,无奈,只能先躺着观察四周的情景。
细细观察,发现这是间庙堂,而自己正躺在佛像背后。仔细听听,庙堂内没有任何动静,倒是雨声格外的响亮。
她为何会在这里?赵蜀风人呢?他不在吗?韩谨转眸一想,若不是怕她会逃走,又怎会点她的穴道?若不是怕人会发现她,又怎会把她藏至此处?
韩谨渐渐地平静下来,她闭眸倾听着屋外的雨声,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赵蜀风到底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往后的命运又会是如何,而聂儿呢?他现在好吗?诸楚安是否会好好待他?
哐!一声巨响,似乎门板被人撞倒了。
她恍然惊醒,侧耳聆听。
“公子先换身干衣裳吧!”一个清脆的声音说着。
闻声,韩谨一喜,心想这下可有救了。她正想抬头撞佛台,却又听到有人道:“好!等雨停了我们再去城内寻找二公主。”
这声音?韩谨一阵咬唇,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为何会在这里遇上燕彦?难道他也是来找她的?
“公子,这次若能找到二公主,驸马之位一定是公子的。只是不知究竟是谁,竟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把人劫走?”听见燕彦属下的此番话,让韩谨心中一紧。
庙堂内一下没了声响,韩谨便拉长脖子往外探了探,一具半裸的男人身体映入她眼底。
韩谨第一反应便是闭上双眼,缩回脖子。
庙堂内一片寂静。片刻,燕彦系紧腰带,拍了拍衣服上的折痕,轻声说道:“能潜进诸国皇宫不惜一切代价抓走韩谨的人,除了赵蜀风以外,怕是再无他人。他追了她两年多,如今知道她在诸国,怎会不来抓她?”听闻此话,韩谨不禁一惊。
他为何会知道这些?
韩谨不敢相信地探出头去,想看清说话的人是否真是燕彦,可眸中所映出的确确实实是他。她愕然瞠目,却又听燕彦的属下道:“公子早知道二公主就是韩谨?”
诧异、吃惊、害怕、担心……刹那占据了她整张脸。她探头再望,只见燕彦却是笑而不答,脸上似有苦意,低头若有所思,那抹笑容渐渐淡去,留在脸上的却是淡淡哀伤。
过了许久,燕彦带着一丝苦楚,说道:“这两年来,她的行踪都是我暗中透露给赵蜀风的,我怎会不知她就是韩谨,唉!只是我没料到韩谨就是诸楚姬。”此番话甚是惊天动地,话音未落,韩谨已呆若木鸡。
两年来,为了逃避赵蜀风的追缉,为了隐瞒孩子的存在,她不断地逃,不断地寻找新的地方,可刚稍稍适应一个生存环境,便又很快被赵蜀风的人找到。她无论如何乔装,无论藏身到何种隐秘的地方,最终都会被赵蜀风的人寻获。本以为这是老天的安排,可今日才知,原来是有人一直在不断地泄露她的行踪,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千方百计设法引诱,认为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的男人。没想到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韩谨感到一丝安慰,庆幸自己没有赶上诸敬烨的寿宴,否则她的命运将更悲惨。只是他既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行踪,也知道了韩谨就是诸楚姬,那么聂儿呢?他是不是也知道聂儿的存在?一阵恍惚,想要惊问出口,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此刻燕彦的属下又问道:“公子是否要调查一下,赵蜀风这般执著地追赶她,存了什么目的?”
“呵!”燕彦苦笑了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妒忌的情绪。片刻,他低下头,喃喃道,“赵蜀风为了她无心应战周国,一心只想抓到她,也许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又也许……”
燕彦没有再说下去,可他的脸色却忽地一沉,严厉道:“常钟你给我听着,等回到燕国,你发书信给密探,叫他们立刻停止追查韩谨。关于孩子一事,最好别跟任何人提及,否则我难保他们全家平安。”
常钟见状惶恐道:“小的明白!”
“嗯!”燕彦冷冷道,“你也该牢记我方才的话。”
“是。”
听到他们这番对话,韩谨不禁转悲为喜,方才稍稍平静下来。
天色愈渐昏暗,雨声虽小了,可仍不见停。
庙堂内安静下来,“唧”的一声,凳脚磨地声格外的响亮。
哒哒……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韩谨静静地躺着,开始犹豫着是否要向他们求救。
“扑哧”一声,庙堂内稍稍有了一丝光,有人点燃了油灯。微弱的灯光映照着庙堂,充满了无可言状的气氛。一阵风刮进庙内,昏暗的灯光猛然一阵摇晃,摇曳的人影也跟着颤抖,更显出几分诡异。
韩谨正犹豫不决之际,庙外隐约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晕红的火光也越来越近,最后一股脑儿全涌进了庙内。
脚步声停住,便有一又尖又利的声音道:“二寨主,就是这儿,小的刚才看到那个男人从这里出来的,他走时没带人,二公主肯定还在里面。”
燕彦主仆二人见这群人涌进庙内,先是一愣,听完山贼此番话,又是一惊。
燕彦脸色瞬间煞白,他借着来人的火把,眸光快速在庙堂内扫了一周,发现佛像背后露出来的几缕发丝,他顿时心底一寒,一阵张皇失措之后,便是一阵惊愕。
“他们是什么人?”领头的二寨主粗鲁地指着燕彦主仆二人一声大吼。
燕彦此刻根本无心听他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山贼们本就为寻仇而来,见燕彦如此,更是火冒三丈,拎了大刀便要冲上去砍他。不料刀子被常钟挡了回去,他站在燕彦身前,一副准备应战的架势。
燕彦稍稍冷静下来,缓缓抬起头扫了眼庙内的山贼们,见门外还有多人未能挤进庙内,挑眉一数,足有数十人。燕彦转念一想,若想保韩谨平安,硬拼绝对行不通,那么他该如何骗过山贼们呢?
他思索了片刻,只要能保得她周全,即便让他放下身段,变得卑微,他也要试一试。于是,燕彦装出一副笑脸,拉开常钟,走到山贼们面前,道:“各位兄台,为何如此突然地闯入,是为劫财还是劫物?”他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又道,“要钱财,请尽管拿,只求各位兄台网开一面,放我们一条性命,若你们信得过我,等在下回到家中,便取黄金千万两,亲自上门叩谢兄台不杀之恩。”
二寨主上下打量了燕彦一番,见他身穿锦罗玉缎,确实像个大富人家的公子。二寨主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一听钱财,眼睛忽地一阵闪烁,接过燕彦手中的钱袋塞进怀中,客气地说道:“这好说,虽说今日不是为财而来,既然有财可以捡,自然是件好事。”他说着,还不忘回身对小喽们嚷道:“你们说是不是?”小喽顿时跟着一阵起哄,二寨主拎起燕彦的衣领,凑近他说道:“取财之事稍后再谈,我问你,那个女人在哪儿?”说到后一句,二寨主已是凶神恶煞,满面横肉的脸也已涨得通红。
燕彦收起了笑容,装做弱不禁风的模样,说道:“不……不知大爷你所指何人,我与家仆在此已多时,并未见有人经过此处啊!”
“给我搜!”山贼们根本不信燕彦的话,寨主甩开燕彦,朝着门外一声令下,山贼们便涌进庙堂内大肆搜索了起来。
见此情景,燕彦顿时与之前判若两人,他双眉一横,大声喝止道:“站住,都给我滚出去,否则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燕彦的气势足以压倒群雄,可山贼们人多势众,压根就不买他的账。
这下可怎么办?韩谨不免为燕彦主仆二人捏了把冷汗。
“给我杀!”二寨主一声令下,刀声、拳声、倒地声、撞物声接踵而来,惊恐的场面,光听都叫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燕彦与常钟使出浑身解数,倒也把山贼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眼看着胜利在望,突然听到有人大嚷道:“二寨主,人在这里!”
燕彦顿时慌了手脚,转身便想去救韩谨,不料他一时疏忽,山贼的大刀趁机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见状,常钟也只得束手就擒,他扔了刀剑,被山贼顺势用刀尖指住了喉结。
“她怎么躺着?”二寨主走去佛像后一看,不由得问了句。只见一名小喽上前,答道:“刚才在道口跟她随行的男人打斗时,她被吓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未醒来,怕是吓得不轻。”二寨主也没再多问,往身后挥了挥手,乐滋滋地说:“走,带她上路,如今大哥已不在,驸马爷可就该我当了,回去庆祝去。”
“二寨主,那这俩人怎么处置?他们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是不是该把他们就地正法?”二寨主走到庙门口,听属下如是说,顿时转过身来,道:“他们还欠我千万两银子呢!杀了他们,兄弟们不就白牺牲了,走,把他们一起带回去。”
夜静了,浓浓的血腥味从庙内散播出来,淡淡地弥散在空气中,笼罩着整个庙,如地狱般恐怖。
午夜时分,树林里传来马车碾压声,刺破了诡异而恐怖的夜空。
暗夜中,赵蜀风满脸焦急,马车还未停稳,他便跳下来,直奔破庙。
走进破庙,山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满地鲜血。赵蜀风神情一阵恍惚,丢下手中的衣裳,便往佛像的方向冲去,人已不在,他胸口一片冰凉,疯狂地在尸体堆里寻人,未见韩谨身影,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夜风吹拂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血腥味四处流散,渐渐淡化在空气里。
驾!一声长长的吆马声,带着所有的情绪,离开了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