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你坐过来些,离我近一点儿。”说了太久的话,丁团长昏迷了一阵子,陆一洲以为他睡着了,刚要离开去看看正在做手术的圆圆,丁团长忽然清醒过来,“一洲,我快不行了。”
“丁叔叔,您歇一歇。”陆一洲劝道。
“不行,来不及了。”丁团长叹气,一滴浑浊的眼泪淌出眼角。
“为,为什么来不及?”陆一洲一时无法理解丁团长的话。
“你听我说。”
“叔叔别急,还是等圆圆回来?”陆一洲试探地问。
“不用了,也许来不及了。”丁团长喘气的声音很重,情绪很焦躁。
喘了好一会儿,丁团长才积聚起一些力量:“我,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有一件事,我,在我离开之前,必须立刻告诉你,由你来转告圆圆。”
“丁叔叔。”陆一洲紧张了,“我去找医生。”
“听我说,我没有力气了。”丁叔叔浑身松软,力气似乎被抽干。他努力抓住陆一洲的手,急促地喘息。
“这次爆炸,是一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牢牢记住。”
陆一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丁叔叔,刚才警察在的时候,您不是说,那是一起煤气爆炸的事故吗?”
丁叔叔摇头:“我,我没有说实话。”
他语音极轻,同时小心地瞥瞥玻璃窗外。两个护士正在交接班。
“丁叔叔……”
“不要插话,听我讲,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叔叔您讲。”
“我无法向你解释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个故事太长了。我怕我随时会丧命,无法叙述得清楚完整。但是,请你相信丁叔叔,我让你做的,肯定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是对得起良心的事情。你告诉我,你会帮助我吗?”
陆一洲只思考了短短几秒钟,就下定了决心,他点头,郑重地答道:“丁叔叔,我相信您,有什么需要办的事情,您尽管嘱托我。”
“一洲,你设法到住院部把我入院时穿的衣服和随身物品找到。记住,是我平时穿的衣服和随身物品。”
陆一洲认真地点头,双手与丁叔叔的手握在一起。
“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两件物品。第一,是一块蓝宝石,一颗穿在红丝线上的蓝宝石。这个宝石,我平时总挂在脖子上随身佩戴,医院在对我进行抢救的时候,一定替我收存起来了。”
“红丝线上的蓝宝石?”陆一洲忽然记起来,“丁叔叔,您看,是这个吗?”陆一洲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丝线,在丝线的中间,悬挂着一颗晶莹的蓝宝石。
“对,就是这块宝石。”丁叔叔大大松了一口气,神情放松了很多,“除了蓝宝石,在裤子的右口袋里,有一串钥匙,上面挂着一把式样特殊的钥匙,那是一把很容易辨认的电子密码钥匙。你把这把钥匙取下来。”
“好,我去取。”
“记住,这是一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你拿到手后,一定要妥善保管。”
“银行保险柜?”
“对,银行保险柜,瑞士联合银行的保险柜。”丁团长吃力地抬抬身子,“但这个保险柜不在北京,甚至不在中国。而是在欧洲的蒙特卡罗市,在离市中心不远的法力克大街的拐角上,你们可以很容易打听到这家银行的地址。”
陆一洲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丁团长继续说:“你只要说出我的名字并出示那颗蓝宝石,银行一定会容许你去打开保险柜。但是,在打开保险柜之前,除了插入电子钥匙,你还需要输入一串特殊的密码。”
“嗯。”陆一洲紧张地倾听。
“密码,银行保险柜的密码,锁在我卧室床边那个金属保险盒的夹层里面。这个保险盒,你可以和圆圆一同去取,她从小就经常在保险盒前玩耍,琢磨怎么才能打开这只铁盒子。”
谈到女儿,丁叔叔唇边浮现出一缕欣慰的笑容:“所以,这个保险盒,圆圆可以帮助你轻易打开,打开盒子后,你把右侧的隔板拆掉,取出密码。”
陆一洲郑重地点点头,表示一定办到。虽然直到此刻,他依然无法理解丁团长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他的嘱托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丁团长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他这个心愿,一定是极其重要,极其紧迫的。
“还有一件更重大的事情,你要同时去做。”丁叔叔喘息得更厉害了,他显然在抓紧时间,唯恐来不及将嘱托说完,“你记下一个网址,这个网址是法国的,那里有一条信息,是一个叫“三剑客”的人写的。记住,这个“三剑客”不是别人,而是我。”
“三剑客?您写的内容?用法语写的内容吗?”陆一洲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对,用法语写的三个招贴的内容。”丁团长嘴角流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丁团长手指颤抖着接过陆一洲递过来的圆珠笔,吃力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弯曲歪扭的法语字母,当他写到最后面的fr两个字母时,剧烈的喘息已经让他握不稳笔杆了。硕大的汗珠出现在他的额头上,大片灰暗的颜色浮上他的脸颊。
“读到文章的内容,你就会了解一段发生在五十年前的往事,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这个故事背后还有一段非常悠久的历史,以及整个故事背后隐藏的巨大谜团。”
“历史?”
“对,是历史。”丁团长的眼睛里闪着凄迷的泪光,“文章没有写完,最后的结尾,是,是最重要的部分,我竟然没有写完。所以,所以……”
“丁叔叔!”
“所以,你和圆圆都要记住,都要记住……”
“您讲……”
“不,不,不要……”丁团长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像一节即将燃尽的蜡烛忽闪了几下,抓住陆一洲的手忽然松驰了,剧烈颤抖的嘴角抽搐着吐出最后几个字,“不要,报……报……”
床边的仪器发出声嘶力竭的锐叫,玻璃窗外的护士跌跌撞撞冲进来,另外一个护士推开外间病房门,大声喊叫着冲进楼道。
陆一洲被护士赶到外间值班室,目瞪口呆地看着护士神色慌乱地在那里手忙脚乱。很快,医生来了,更多的护士拥了进来。医生一边诊断病情,一边生气地责怪护士的疏忽。混乱之中,只有陆一洲静悄悄地躲在玻璃窗后面,手中紧紧捏着丁团长写下网址的笔记本。他已经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悲哀,甚至忘记了丁团长嘱托的大事。在他的心目中,第一次面对生死一线的瞬间,使得他猛然感悟到人生的无常。死亡,这个漫长人生最后的一个句号,竟然来临得如此迅捷,令人手足无措。难道,这就是每一个人的最后归宿?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陆一洲,他发现丁圆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一洲,爸爸,爸爸怎么了?爸爸究竟怎么了?”
丁圆圆的声音柔弱迟钝,一反她平时的果敢坚强,此时的丁圆圆,就像一个深夜中迷失方向的小女孩,恐惧、迷茫、软弱无助。
“圆圆,叔叔让我照顾你,爱你,永远永远地保护你。”泪水盈满了陆一洲的眼眶,很快就顺着脸膛肆意横冲下来。陆一洲忽然察觉自己肩膀承受的巨大重量,命运以沉重而令人窒息的严酷出现在他面前,他不能不勇敢面对,没有丝毫的退让余地。
“爸爸,爸爸。”圆圆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在嘴里喃喃地轻声唤着,像是在梦游,又好像要把隔在玻璃窗另一边的父亲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