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燕京大学的暑假开始了。中午时分,平时闹闹嚷嚷的校园操场此刻变得格外安静,没有了体育课上学生们整齐的队列和每逢课余学生们散乱进行的各类球赛,那些在操场边白杨树大道闲逛的三三两两的同学也在一片暑气中消失了。热闹惯了的学校操场此时变得沉寂单调,除了树上不知疲倦的知了,空旷的操场暑气蒸人。
外国文学系法语专业研究生班的陆一洲刚刚接到学校通知,正式批准他毕业后留校担任法语系的教师。这个消息令他激动,给他鼓舞。毕业后能够留在北京,留在这个具有深厚学术气息,优良学术传统的大学任教,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他从来没有想到,远大理想这么快就实现了。虽然悄无声息,虽然风平浪静,但他的心底早已掀起一股滔天巨浪。陆一洲仍然住在学生宿舍楼,从小就没有睡过午觉的他此时更加了无睡意。他按捺不住涌上心头的兴奋,真想跑到深山旷野上放肆地吼上几声。听着室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他跑出宿舍楼,在大学校园里到处溜达,一心想找出些能够消暑解闷儿又能发泄激动情绪的事情。这时,他发现了被哪位粗心的体育教师遗忘的体操垫。
这是一块三合一的自由体操垫,不是那种用于跳马和单双杠的短小笨拙的垫子。这种自由体操垫,三块紧密相连,一字排开,长达七八米。使人可以在垫上做连续翻滚的动作,直到一套完整的体操动作做完。陆一洲对这种体操垫太熟悉也太喜爱了,多年不见,几乎忘记了在垫上自由飞翔的感觉。此时此刻,在周围静寂无人之际,心情激荡之时,不由得技痒难熬。这时,如果能够借着腾身飞跃的快感来抒发心如飞鸟的激情,何乐而不为啊。他快步来到操场边,跃跃欲试,心动不已。他跨过操场边缘,停在离体操垫十几米远的地方,用眼睛瞄好距离和位置,踮起脚尖,原地跳动活动了几下腕关节。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弯腰踮脚,突然脚底一弹,用一种弹跳式的助跑开始加速,几个大跨步就冲到体操垫跟前。他腾空起跃,先是做了一个漂亮的侧手翻,紧接着,借助强大的冲力,腾身而起连续作了两个后手翻,身轻如燕地高高飞起,一个缓慢的弧形后空翻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漂亮的飞燕。几个动作连续、干脆、标准极了。最后,一个漂亮的双脚落地。被灌木丛和树叶遮挡住的同学们被这种即兴式的表演惊呆了,他们聚拢过来,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谁都没想到平时书生气十足的陆一洲竟然会这么一手绝活儿,无意中看到这种即兴式的高水平表演,大家不由自主发出一片喝彩。
这是陆一洲进入大学研究生以后的第三个暑假了。他这个暑期不回家。毕业分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一个学期就要当教师了,他打算利用这个暑期,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把教学的工作准备好。
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拖长的余音随着最单调的旋律起伏,似乎在催促着夏日的午休。陆一洲被身边忽然出现的同学吓了一跳,他腼腆地垂下头,脸孔微微发红。
自从上了大学,陆一洲还没有触摸过体操垫和单双杠呢。他必须集中精力学习,争取研究生毕业后,有个好的工作。离开业余体校四五年了,他真的好怀念体校的那段日子啊。
“那不是你们班的陆一洲吗?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两下子。”
“看样子是经过专业训练。”
法文系的几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声音清脆得令陆一洲后脖颈发僵。陆一洲对这群女生中那个名叫丁圆圆的女生注意很久了。
丁圆圆长着一张可爱的瓜子脸,青春亮丽,轻盈柔美,是全校男生共同关注的焦点之一。但她清高孤傲不爱搭理人,让学校里的优秀男生望而却步,陆一洲就是缺乏自信的男生中的一个。所以,此时听到丁圆圆跟女友们议论起自己来,陆一洲一时之间竟手心发潮,脸腮滚烫,双脚不知道该怎么站立才好了。
加入评论的有个陆一洲同研究生班的女生,她很替陆一洲撑腰:“当然了,人家是省业余体校的运动员,得过好几次比赛大奖呢,我看,就是跟你比,也未必逊色吧。”
“跟我比?凭什么跟我比啊?”不知道丁圆圆有点儿发火还是有些惊喜,她的声音格外高亢。
“一洲,一洲,你们俩真的比试一下怎么样?”同班女生觉得有好戏看了,故意大声叫喊。
陆一洲急忙转身,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平时沉稳的书生风度。
“我这种三脚猫的把戏,怎么能跟丁圆圆同学比。”他的回答谦逊礼貌。
“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瓜子脸女生猛地一怔,杏仁眼圆睁,厉声追问。
陆一洲更尴尬了,他用衣袖擦汗,挡住胀得发烫的脸孔,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丁圆圆笑了:“大男生,害什么羞。我就知道你叫陆一洲,是山东济南人,对不对?”
听了这话,陆一洲不由心头一紧,虽然心情激荡,但也总算缓过一口气来,笑了:“我知道你的体操动作水准一流,但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的,是当地的体校吗?”
同班的女生乐了:“哟,你还不知道?丁圆圆的爸爸,是杂技团团长,杂技团知道吧?”
“杂技团?”陆一洲不解地嘀咕。
“哈哈,你小时候没有看过杂技吗?”同班女生傻呵呵地笑。
陆一洲放松下来,“当然,当然看过,经常看呢。”
丁圆圆在一旁取笑:“出过武二郎的山东人也这么害羞啊?”
陆一洲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通红,一紧张,又变得结巴了:“我其实早就认识你。”
丁圆圆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扭过脸去和同学说话。
陆一洲见她不回答,反倒忘记了紧张,等丁圆圆扭回头来,就没话找话地问:“听说学杂技必须从小训练,所以,杂技小演员大多是祖辈承传,真的是这样吗?”
“过去是,现在未必是。”丁圆圆回答,“我就不是杂技演员。”
“对呀,我知道你是咱大学的同学。”
同班的女生友好地取笑他:“咱们的校花不认识,你还能认识谁啊。”
“当然认识,”有同班女生撑腰,陆一洲胆子壮了一些,索性鼓起勇气接着问,“你假期也不回家?”
“人家家在北京,没事儿了跑回学校看看。”还是那个同班女生代为回答。
“是这样……”
陆一洲万万想不到能够与这位高傲的小公主轻易结识,更没有想到这次竟是一向不爱搭理人的丁圆圆首先向他开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女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容可掬,态度亲切,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有离去的意思。陆一洲顿时精神抖擞,大感快意。
“我,我其实认识你的爸爸。”
陆一洲的话,像是重磅炸弹在丁圆圆的脚下爆炸。
“你怎么认识我爸爸?谁让你认识我爸爸的?”
说完这句话,丁圆圆自己都觉得可笑了:“喂,你根本不可能认识我的父亲。”
“丁团长到我们体校挑过小演员,所以,我认识他。”
“你被挑选上啦?”
“嗯,是你爸爸拍板决定的。”
“那你为什么没加入杂技团?”
“我妈妈不同意,她让我学习法国文学。”
丁圆圆吃惊地打量陆一洲:“你妈妈为什么喜欢法国文学?”
“她是济南大学的法国文学教师。”
“怪不得呢!”
陆一洲研究生班的同学捅捅丁圆圆的腰:“他妈妈可是很有名气的法国文学翻译呢。”
“我妈妈跟你爸爸同过学。”陆一洲又补充了一句。
“别瞎套近乎了,我爸爸根本没在济南上过学。”
“妈妈说的,她当年在北京上的中学和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济南。”
“哼,我爸爸可没有进过大学的门坎。”丁圆圆现在的表情有些俏皮,她打量陆一洲的眼光变得平和多了。
“他们是中学同学,你父亲在济南的时候,由于录取我,跟我妈妈谈过话,那时候他们才知道彼此是中学同学。”
“哦?”
“你学法语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吗?”
“不是。”
“为什么不是?你爸爸很喜欢法国文学的。”
“对于我爸爸,你还知道什么?”
“他很严格,很亲切。”
“还有呢?”
“就这些。”
“还行,这些也不算少了。”
陆一洲想了一下,接着说:“听妈妈说,丁团长很小就参加工作,很了不起。”
“那就谢谢你妈妈了,我爸爸确实很了不起。”
在这一刹那,丁圆圆对陆一洲的好感更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