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关上卧室门,扑在床上,死死捂住嘴,不让嚎啕恸哭之声爆发出来,任儿子那带着不解与怨尤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子割自己的心,任这辈子的屈辱和不幸像毒汁污染自己脆弱的情感,任生活的艰难和为人的痛楚像无边苦海吞噬自己对新生活的向往,任往事中斑斑泪痕像污泥浊水麻木自己的良知……
十多年前,青石、红岩垒成的桃花山,很高,立在村庄上面,压在村民头顶;长江汇成的明月湖,很清,唱在村头,流在脚下。
一片玉米地,一块翡翠地。一缕傍晚的阳光。一抹清淡袅袅炊烟。
那次,邰庚生在水库工地上想占有徐俊芝,没有得逞后,就缠上了徐俊芝。徐俊芝也喜欢上了邰庚生。
十八岁的徐俊芝躬着腰,细细地拔草。很软的光亮,从很高的山巅泻过来,将徐俊芝苗条的身子画在玉米林上,很淡,摇来摇去。
生产队安排徐俊芝照看这片玉米地。徐俊芝太勤劳了,照看活太轻,她便无事找事拔地里的草。草,是用不着拔的,但徐俊芝爱这细致活。玉米林味道好。玉米须子,嫩黄,亮紫,嫣红,多像姑娘头上的长发。背着胀鼓娃娃的玉米秆,多像年轻媳妇。和玉米林在一起,慢慢拔草。十八岁女子,心事真多。想和生产队的大哥大姐坐在一起开会,想跟着团支部书记邰庚生学玉米杂交手艺。邰庚生是大队唯一读过初中的有文化的青年。徐俊芝很佩服他。徐俊芝想邰庚生,邰庚生就悄悄来到她身边,帮她一起看护玉米。她是一只蝴蝶,在玉米须尖翻飞,邰庚生像只小猫,在玉米林蹿跳,对了,还有,腿杆儿蹦蹦的跳,脸盘儿嘟嘟的红,泪花儿闪闪的亮,唱着那支山歌,唱给邰庚生听:
山歌不唱口不甜,唱起山歌胜过年,
自从农业学大寨,山沟月儿圆又圆……
邰庚生看她满头玉米花,说:“我给你拣下来。”徐俊芝笑,飞不见了。邰庚生脸上冒汗了。徐俊芝说:“给你手帕。”邰庚生说:“汗油,不好洗。”后来,徐俊芝像头小鹿,专在玉米花柱下钻,长发上的花蕊更多了,脸上,胸脯,都是清甜。邰庚生不给她拣,她嘴巴嘟起,将玉米地蹭得噔噔响。长发上的花蕊仍要他精心拣,不准留下一瓣;笑脸上叫他轻轻拣,不准在酒窝里留下白点子,像麻子,好丑;胸脯上的花蕊,死活也不让他拣……
那时,徐俊芝的父亲徐德元是大队长,徐德元反对女儿与邰庚生来往。父亲说,读了书有屁用,生来是搓泥巴团屙红苕屎的命,识个字断个文,就成工人阶级啦?徐俊芝说,邰庚生就是多读书,才种出好玉米棒子,不读书,当睁眼瞎,没出息。在父亲的吵骂声中,徐俊芝和邰庚生偷偷恋爱。
那年,邰庚生在生产队的青年试验地里,种出了胖玉米娃娃。玉米娃娃籽粒饱满,比队里常规种出的玉米大得多。那年头,饥荒闹得凶。徐俊芝和邰庚生都饿得气直往下掉。他们看到嫩玉米成熟了,嘴里清口水一汪一汪地流。不知是谁,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将一个玉米棒子碰掉了。掉在地里烂掉了可惜。徐俊芝拾起那玉米棒子,说:“我们悄悄烧来吃。”到哪儿烧,两人目光都盯着玉米地旁边那棵大黄桷树。
黄桷树很高大,树桠伸在天空,遮住了一亩地的太阳。树根部有一个可容纳一桌人吃饭的大洞。据徐俊芝的母亲讲,外公讨饭和逃避伪政府抓壮丁时,在树洞里避过风雨躲过乡丁。四清运动时,徐俊芝的父亲,还将社员赶到洞前,听外公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地主老财的罪行,叫社员唱《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徐俊芝和邰庚生看看洞,邰庚生壮着胆子,拉着徐俊芝的手,钻进了树洞,生起柴火,烧熟了玉米棒子。邰庚生一粒一粒地掰下来,往徐俊芝嘴里送。徐俊芝吃吃地笑,嘣嘣地咬。火烧玉米粒太香了,一个玉米棒子不经嘣咬,一忽儿就完了,邰庚生才尝了几颗,徐俊芝很伤心。吃了几把玉米粒,本来饿得已经没有饥饿感的肚子反而一阵阵阴痛,更难受。徐俊芝冲出树洞,伸手掰下两个,继续烧来吃,让邰庚生也嘣咬嘣咬。
邰庚生说:“俊芝,你很会唱山歌,你再唱一个我听听。”徐俊芝听邰庚生叫自己“俊芝”,很兴奋。她活了近二十年,除了生产队评公分,或开会点名时叫她徐俊芝外,村里长辈叫她徐二妹,小孩叫她俊芝姑姑。邰庚生叫她俊芝,徐俊芝从看得不多的电影里了解到,这是一种很亲热的称呼。徐俊芝激动了,又唱起了山歌:
center南山松柏青又青,
center人人爱党莫变心。
center莫学杨柳半年绿,
center要学松柏四季青;
center莫学灯笼千只眼,
center要学蜡烛一条心……
两个玉米棒子还没有烧熟,徐俊芝的山歌唱得正欢,从外面闯进来民兵连长古仁祥!
“邰庚生,你个杂种!别人说你娃知书识礼,我看你懂个屁!只会缠着我们贫下中农的姑娘偷东西!”古仁祥抓住邰庚生,捏得出水的拳头要砸下去。
徐俊芝看到古仁祥进来,满脸绯红。一张像月亮般朗润的脸愈发显得好看。徐俊芝是大队最漂亮的姑娘,大队的小伙子个个都想讨她做媳妇。一天,古仁祥悄悄递给徐俊芝一封求爱信,信上说:“你是挂在山间的月亮,我是溪水里的星星,星星想跟着月亮走,你的身影投在溪水里,我们挨得很近很紧,但溪水一动,你就跑了,我捞不着。我们的爱情像锑锅盖一样闪闪发光;我们的心像冬白菜一样越裹越紧……”徐俊芝将这封令人喷饭的信给姑娘们看了,大家笑出了眼泪。说这牛屎粑上,还想插朵鲜花呢。古仁祥脸皮厚得像牛皮,并不生气,反而在伙计们面前说:“追漂亮姑娘,一要脸厚;二要心诚;三要嘴甜;四要腿快。我非要把俊芝抢进屋,给我古家生个传宗接代的香火钵钵……”古仁祥见自由恋爱不成,就托亲带故,到徐俊芝家说亲。徐俊芝心里只有邰庚生,一口拒绝了媒人。之后,古仁祥常常没事找话,跟在徐俊芝后面说些不入耳的话。同在一块地里挖土除草,他也想法和徐俊芝排在一起。今天,队长安排活路儿时,明明安排他到一里外的大湾子犁田,怎么会突然闯进树洞来了呢?看来他是有意跟踪自己呢。徐俊芝很气愤。但是,烧玉米棒子吃,肯定是要受到处罚的。徐俊芝不敢理直气壮地指责古仁祥的行为。只得说:“古连长,庚生没有偷,玉米棒子是自己掉下来的。”
古仁祥说:“俊芝,你不要和他搅和在一起。他偷生产队的玉米,是破坏生产。你这点阶级斗争觉悟都没有?你爸爸最讨厌邰庚生这小子,你还护着他?告诉你,邰庚生,有我古仁祥在,你办不到。”古仁祥恨邰庚生比他能干。
接着,古仁祥在“强盗”、“破坏生产”、“阶级斗争”等一串串辱骂后,要抓邰庚生到全大队批斗!邰庚生哭了!徐俊芝跪下了!古仁祥说:“邰庚生,看在俊芝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回。但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和俊芝在一块!”
徐俊芝的母亲不喜欢邰庚生,也反对女儿嫁给古仁祥。古仁祥也死心了。恰恰在这时,邰庚生想到公社干事,答应了公社主任何海林的要求,与何海林的女儿恋爱了。徐俊芝的父母才看清楚,邰庚生是在玩弄自己的女儿,古仁祥老实厚道,才靠得住。于是,徐俊芝的父亲做主,将女儿嫁给了古仁祥……
现在,自己怎么才能向儿子说清楚那段孽情冤债呢?
那段孽情冤债,又是怎样继续发展下去的呢?徐俊芝想起来,至今还怦然心动。
徐俊芝嫁给古仁祥后,她全副身心都扑在古仁祥身上,对邰庚生那份情谊,也渐渐淡忘了。后来,徐俊芝发展花卉业,成了县里的种植花卉大户,成了女能人,便有机会和在县里工作的邰庚生接触了。
那年,县里召开多种经营工作会。会议由当时任县农办主任的邰庚生主持,邰庚生有意扶持徐俊芝发展花卉业,便特别请徐俊芝到大会作经验介绍。会议在古风县有名的南山公园举行。会议期间的一个傍晚,邰庚生邀请徐俊芝外出走走。徐俊芝想,邰庚生这么支持自己,陪他走走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两人便在公园里流连徘徊。
邰庚生看着徐俊芝,心里不禁春心荡漾。徐俊芝虽然是农村妇女,但她身材高高挑挑,柳柳秀秀。加上找了钱,成了老板,注重打扮,更漂亮了。虽是清秋时节,徐俊芝仍着夏装,很时髦的云白色麻纱“七寸袖”短衫,一袭绛紫色长裙,长短适中宽松合度地衬托着一张笑脸,那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荷,那脸上的细长眉,丹凤眼,樱桃口,像片片花瓣,敛敛地舒展着,既含蓄又张扬。看到徐俊芝俊俏成熟的模样,邰庚生感到一缕清风沐浴入心,一场春雨滋润入肺,全身心的美好情愫都被激活了。
“俊芝,你真好看。”
徐俊芝羞怯地笑笑:“一个种庄稼的,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一座茶楼前,邰庚生邀请道:“我们到茶楼坐坐?”
徐俊芝没有推辞。于是,两人走进名叫三秋桂子的茶楼。
三秋桂子茶楼,掩蔽在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慈竹丛中。那竹子粗得惊人,青翠欲滴,望一眼心中便生凉意。竹梢自然向四方倾斜,形成优美的弧线,清风拂过,竹影摇曳,就像眼前这位小姐般热情奔放。那茶座,虽然是三层楼房,但全由一色青竹搭成。门上悬挂着几盏宫灯,淡红色彩,与慈竹的青绿组成一个清幽怡人的世界。
邰庚生随徐俊芝来到一扇竹扉前,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彪形大汉正在和一个女子开着玩笑,动作粗鲁,言语污秽。他还没进门,就从里面飞出几朵带泪之花、怒放之花、零落之花的女子,媚眼透着男人需要的一切信息,腰姿展示出逗浪子追逐的风韵,里面还有几个面目可憎的男子,正虎视眈眈地挖着她们身上的肉……
茶楼原是一个竹寮式大厅,现在用竹扎成的墙分隔成若干小间,每间六七平米。里面置有音响设备。灯光朦胧,装饰庸俗。不知是隔音效果好,还是客人少,整个茶楼很安静。只有几个歪扣着红帽子的彪形大汉在通道游弋。他们坐下后,侍者端来红黄蓝三杯酒和茶各一杯。邰庚生想问问价,他身上只有四五百元现金呢。但看到天真地望着自己的徐俊芝,忍住了。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也不能太小气吧?
“先生,点几样菜?”服务生向邰庚生面前摊开菜单。
徐俊芝的头低垂着,嘴里说:“庚生,刚刚才吃了晚饭,我们免了吧?”
邰庚生的手自然地搭在徐俊芝的手背上:“坐坐吧。”
邰庚生心情好极了,不愿意失去这个和徐俊芝单独相处的机会。邰庚生与妻子结婚后,两人长期分居,他和妻子除了例行公事般尽点床笫之欢外,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更无恩爱可说。因此,今天单独和过去的恋人在一起,他想和徐俊芝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点了几样菜。
菜很快由一身横竖滚动着弹子肉的男侍者端进来。一盘白油卤的肚子细丝上粘着姜米粒儿;一碟拔丝苹果;两只捆绑在一起的河蟹;一盘用滚烫开水沥过的莴笋叶边卧着两节广味香肠。普普通通几样菜。邰庚生粗粗估计了一下,几样菜加水酒服务费,两百元足矣。这些年来,邰庚生陪客进过许多高档餐馆,山吃海喝过上千元的大菜,但由自己掏钱,今天还是第一遭。
邰庚生心情慢慢好起来,谈兴便随着淡淡的酒精的酝酿,逐渐浓起来。从杜康造酒谈到陆羽制茶,从“对酒当歌”说到“一樽还酹江月”,听得徐俊芝如醉如痴。徐俊芝来了兴致,说:“庚生,我唱支歌给你助兴吧?”
“你会在这种场合里唱歌?是通俗的,还是民族的?”邰庚生沉醉了。
“这两年做花木生意,接触接待的人哪样都有,也就学会哼点小曲儿了。”徐俊芝说着,拿起麦克风唱起一曲《孤雁》来:
骤响的枪声已惊破沉静
长空里几声雁哀鸣
小小孤雁流泪哀鸣
只剩只雁路难认
心里害怕芦苇的深处
再起杀禽声,不想多望
人面太狰狞……
徐俊芝的歌声像山野里的清泉,清冽而甘甜,漱着青石便丁丁冬冬,汇入流瀑便雪雪亮亮,浸润田园便腰姿婀娜,绕着村庄便恋恋不舍。只是那清纯中透出一缕缕忧伤。邰庚生问:“俊芝,你能理解这歌词的意思吗?”
徐俊芝莞尔一笑:“不就是一只鸟儿在飞么?”
邰庚生像循循善诱的老师,讲那只孤雁,鼓励那只孤雁振翅远飞探索前程。徐俊芝似懂非懂地听着,她那清泠泠的眸子盈溢着泪花。在她不太长的人生旅程里,大概还没有谁能把她此时此地的心情讲得那么清楚透彻。她那只揽着邰庚生的手,力度慢慢加大了,她那张花儿般的脸慢慢收敛着,她那双眼睛痴痴地望着邰庚生……
邰庚生讲完,也唱起一只叫《沙滩中的脚印》的歌:
沙滩中想找她的小脚印
未见她踪迹我欲问浮云
但我愿意为了她耐心地等
金色的光线将肌肤遍印
耀眼阳光微笑地问
问我会否为爱消沉……
邰庚生动了感情,边唱边想起自己走过的坎坎坷坷,悲从中来。特别是仕途上的尔虞我诈,令他感到人际关系的险恶;家庭中的吵吵闹闹,令他感到孤独苦涩。今天,和徐俊芝相逢,可以放纵情感的奔流,可以不拘小节,放浪形骸,真是痛快淋漓!
唱罢歌,徐俊芝看看表,已是九点多钟了,该回去了。她说:“庚生,我该回去了……”
邰庚生叫侍者来结账。
那个接待他们的彪形大汉进来了,哗哗哗地在菜单上划了几下,扯下来递给邰庚生。
邰庚生接过一看,惊骇得脸刷地一下白了,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什么,什么?四个小菜,三杯不够一口喝的酒,两千一百?你是不是写错了?”
那侍者冷冷地看着他:“先生,到我们这儿来消费的,从来不看菜单不讲价!掏钱吧。一百元钱零头,我们老板说就算了,优惠你。”
“这……这……你们,你们不是坑人吗?”邰庚生睁大眼睛瞪着侍者。
侍者恶狠狠地盯了邰庚生一眼,说:“坑人?你说话好听点!我们是货真价实!”
邰庚生实在难以相信:“无论怎么贵,也只有四个菜呀!”
侍者嘿嘿地干笑两声,依次指着菜说:“你看,这份肚子丝拌姜末,叫做情人的眼泪。你们来泡小姐,不就是想看小姐粉脸桃腮泪,相怜好花钱么?这是爱的起点。那一滴香泪不值十块八块?这份拔丝苹果,叫做情丝万缕。你们来寻花问柳,不是图个两情依依,藕断丝连,偷偷摸摸快活一场么?这是爱的发展。那一丝一缕,不用百元大钞,能够扯得出来?这两只河蟹,一公一母绑在一起,叫做男欢女爱。男欢女爱,你懂得起嘛。你和小姐整对了头,感情到位,票子到位,就痛死活生地绑在一起快活,这是爱的高潮。高潮不要银子来添柴烧火,你那欲火燃得起来?这份莴笋拌广味香肠,叫伟哥你好!伟哥你懂不懂,美国进口的春药!这是爱的延伸,要延伸,不要大钱细钿维持?先生,这四样菜,是我们老板专门为你和这位小姐特做的情侣精品菜,每份价值三百元!还有这蓝色的酒,路易十八,法国货!一斤就几千!这红色的酒叫女儿红,中国名优特新产品,上千元一斤!”
邰庚生听得瞠目结舌!这价值不到一百元的东西,在他嘴里竟吐出那么多的鬼花样!他没有料到,这黑店竟想出这么些下流无耻的东西来骗人!他实在难咽下受骗上当这口气!“小伙子,你骗人也不是这种骗法!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叫你们老板来说话!”
“老板?你兜里几个卵子钱,要我们老板来!告诉你,我们店,最低消费两千元,我说话;五千元,大堂经理陪;一万元,老板才出场!”
“那好,我去找他。”邰庚生说着要走。他是县农办主任,在县里,也算大单位头头,还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呢。
侍者提高了声音:“要走?留下钱来!”
他声音刚落,从外面闯进同样牛高马大的三个汉子,拦住了邰庚生:“你娃吃高档菜,泡小妞儿,玩安逸了,不给钱就想走人?”“皮子痒了是不是?”“拖他龟儿到派出所去!退他龟儿的骚气!”
邰庚生还没有理清头绪,“啪!”脸上已挨了侍者一耳光!
邰庚生哪里见过这阵仗!知道今天倒了大霉!他和徐俊芝出来溜达,进茶楼消遣,总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作为农办主任,到这种低级庸俗的地方来消遣,已经够丢人现眼了。此时正是县政府换届之际,邰庚生已是组织上内定的副县长人选,如果此时传出他和有夫之妇到茶楼鬼混,岂不授人以柄?想到此,他只得说:“我身上只有五百来块钱……”说着,将钱全部掏出来,边掏边将那张牡丹卡藏到手中捏着的一包餐巾纸里。邰庚生想以态度老实来保住身上那张随时可提取现金的牡丹卡。
“五百块,就想走人?给我搜!”
此时,徐俊芝从提包里拈出一叠钱,掷在侍者面前:“数一数!看够不够!”
两人付了钱,出了三秋桂子茶楼,邰庚生心情坏透了。徐俊芝扶着他,安慰他,令邰庚生感动极了,竟嘤嘤哭起来:“俊芝啊,我没有用啊,连一顿茶饭也招待不起啊……”
那晚,他们在公园一座小亭子里,相拥相抱,坐了很久很久……正是那次在三秋桂子茶楼的经历,又重新燃起了他们之间的欲火……
后来,古仁祥死了,徐俊芝与邰庚生时不时地相会。徐俊芝还一厢情愿地想,如果邰庚生和他妻子离婚,他们就可以走到一起了……
……现在,邰庚生竟然想尽办法整自己!
庚生啊,你太霸道了!太无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