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离开陵江市,一路波翻浪卷,奔流五十来里,撞到燕尾山,便拐了个弯,形成了一个湖。湖面像圆圆的月亮,村民们就叫它明月湖。明月湖水汪汪一片,货船客船游艇,密密麻麻,你挤我攘,十分热闹。明月湖像个含苞待放的小女人,羞羞答答地偎着湖边的苍桑镇。苍桑镇是一个粗犷贫穷的野小子,使劲抱着娇滴滴的明月湖。苍桑镇,历史很悠久,是有名的水码头。明月湖中,有座长三公里,宽两公里的半岛,岛上广种桃花,因此,村民们便叫它桃花岛。苍桑镇的桃花村,就在小岛上。
七年前,一个叫徐俊芝的女人,看到陵江市城市建设发展飞快,市民们喜欢养点花儿,种点草呀苗的,花草需求量很大,于是,横下一条心,将所有承包地都用来种植花草、绿化树苗,运到陵江市销售。这一招很灵验,眼光和勤劳变成钞票像雪片般飞来,当年纯收入三万元以上。徐俊芝经过摸索,积累了经验,将部分村民的承包地转租过来,不断扩大规模,采用先进的大棚种植育苗技术,培育出许多珍贵、稀有的花卉和观光林木,产品畅销不衰,成为陵江市有名的花卉林木种植大户,被县委、县府评为带头致富典型。后来,徐俊芝成立了俊芝花卉公司,组织动员全村村民种植花卉林木,公司负责技术培训,提供花卉林木种苗和负责产品销售,农户只管种植培育,形成公司加农户经营实体。全村大部分无力经商、或不能外出打工的农户,都依托俊芝花卉公司,富裕起来,桃花村成为有名的花卉林木种植营销基地。
二〇〇二年,平平淡淡的深秋季节。
入秋以后,按节令,是部分花卉林木种苗移栽时机,俊芝花卉公司经理徐俊芝,便到外地购进了大量优质名贵花卉和林木种苗,准备运回来提供给村民种植培育。
桃花岛东面是宽阔的明月湖边,西面,有一条长约四公里的苦竹溪。丰水季节,明月湖水位暴涨,苦竹溪水也暴涨,将桃花岛与苍桑镇分开,桃花岛人要出行,要么从北面的山峰绕道出去,多走十来里路,要么靠小客轮过渡,或者用自家的小舢舨通行。枯水季节,苦竹溪干涸,村民们便靠祖先在溪中嵌入的二十来个巨大的石墩过溪。现在刚刚入秋,苦竹溪一派碧波,与明月湖、长江连为一体,石墩被淹没,只能看见溪中的五个孤零零的水泥桥墩。
此时,苦竹溪边的桥墩处,聚集着几十个桃花岛的村民,他们分成三堆,有的蹲在废弃的桥墩上,有的坐在礁石上,有的坐在自家的小舢舨上,望着浩荡的长江,他们不停地咒骂着,或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什么。
坐在废弃桥墩上的村民,情绪激昂,不停地骂着。
五年前,桃花村原支书、徐俊芝的丈夫古仁祥,在镇党委书记荣光祖的支持下,采取群众集资办法,修一座横跨苦竹溪的五孔水泥大桥,方便村民进出。因使用的水泥、钢材不合格,桥还没有修好,就断塌到了湖中,被质检部门责令停下来,成了豆腐渣工程,至今留下几个桥墩立在湖中。古仁祥不负责任,对不起乡亲,自杀身亡。群众缴纳的集资款稀里哗啦花个精光,因此,村民们至今谈起这事,还骂不绝口。今天,部分村民听说副县长邰庚生要到村里来考察开发桃花岛的事,便在这湖边等着讨说法,希望要回他们的集资款。
坐在礁石上的村民,则是在这儿等着买花卉林木苗种的。他们等待船到后下货,及时移栽到自己的花棚苗圃里,争取明年卖出好价钱。
人群中,村民胡大运悄悄问二社社长钟光荣:“钟社长,听说今年的花木苗子涨价了?涨多少呀?”
胡大运的话,引起村民议论纷纷。
“大运呀,你两口子不是在菊花的公司找到了一份美差么,听说包吃包住一个月一千块,你娃发了,还要种花花草草找辛苦钱呀?”钟光荣问。
胡大运掏出一包廉价的宏声牌香烟,递给钟光荣一枝:“钟三哥,我种那个干啥子?我不是来等花木秧的。堂客听说今天邰县长要来,我是壮着胆子,向他要这烂桥集资款的。钟三哥,娃儿读书要钱,逼得我两口子跳河!听说徐俊芝一根小叶榕苗,进价只有一角钱,卖给我们要两角,她赚钱的心太狠了!”
“运娃子,你说话不讲良心了吧?徐经理进价多少就卖多少,没有加一分钱,运输、损耗等其他费用,一律是她倒贴的。还有,今年上半年,她包销我们的一批郁金香,亏损了两万多块钱,她还是按说好的价付了款,你还说人家不对头!”钟光荣替徐俊芝辩护。
“钟社长,听说徐经理要竞选县人大代表,你选不选她呀?这次的树苗钱,她少收点的话,我就投她一票。”胡大运说。
“大运,你眼浅皮薄的,嘴巴太臭了吧!当年你穷得舀水不上锅,穿得襟襟吊吊的,不是徐经理送你几百块钱的花卉苗,又教技术又帮你卖,你能发财?能讨个女人睡觉?到了关键时刻,你就认不到人啦。”钟光荣揭胡大运的老疤。
“当不当县人大代表,由你说了算?我们大家都选她,你那一票顶屁用!”孙二哥说。
钟光荣说:“孙二哥说得对。我说哥子妈兄弟们,选县人大代表,是我们村民行使民主权利的大好事哦。该选一个能代表村民利益,能替我们农民说话的代表哦。大家吊二郎当不得呀。你们看上一届,我们选的什么县人大代表哟,和镇上那些吃喝嫖赌的贪官混在一起,尽做些坑害我们农民的事。就说这座烂桥吧,我们要求退集资款,嘴皮都磨出茧锅巴了,现在一分钱都没有退给我们!”
“光荣,你是社长,能说会道,替俊芝嫂宣传宣传。她办事公道,敢替村民说话,又为我们养花种草找钱出力流汗,选上她,我们就有依靠了。”孙二哥说。
“喂,喂,喂,大家听我的,我就来承这个头!我不信斗不过荣光祖那帮贪官!”
“喂,钟老三,你说谁是贪官!有种的,你再说一遍!”从另一块巨大礁石上,跳下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拖着一双破塑料拖鞋的男子,此人是桃花村村委会治保主任荣光宗,荣光宗听见村民骂自家兄弟、镇党委书记荣光祖,便跳出来。
荣光宗一吼,坐在礁石上的五六个人跟着跳上岸。其中有苍桑镇镇政府办公室主任胡世喜,苍桑镇开发办工作人员等,他们是在这儿等着接待古风县副县长邰庚生的。这伙人见荣光宗出马,也跟着打帮腔。
“钟光荣,你又在造谣生事?”
“徐俊芝给了你啥子好处啊,你帮她涂脂抹粉?”
“钟社长,选举还没有开始,你就给徐俊芝拉选票呀?违法哟。”
钟光荣见荣光宗冲过来,双手腰间一叉,说:“光宗,你别狗仗人势啦。现在是什么年代,莫非你还敢搞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难道只准荣光祖放火,不让村民点灯?”
“对,对!古建华到处张起嘴巴吼,他当上县人大代表,给村民办十件八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这不是在拉选票吗?什么好事,你们村委会是不是又要搞乱摊派,在我们脑壳上摸点酒钱烟钱,发点不义之财?”孙二哥站在钟光荣旁边,给他助威。
“孙二娃,说话要讲证据啊。村委会什么时候乱摊派过?建华当上主任后,你们的农业税、两保证和统筹费,一分钱都没有缴纳,还乱叫什么!建华说,这次他要是当选为县人大代表,要给村民建娱乐中心,老年活动室!”荣光宗见对方人多,气焰消失许多。
“光宗,你打胡乱说了吧?谁不知道,这些年村民们要缴纳的七税八费,都是俊芝花卉公司替村民们缴纳的,你把这好事揽到古建华头上,拿别人的P股做脸,也太不要P股不要脸了吧?”有人说。
“说得好听,该不是古建华又要老百姓集资了吧?”
镇政府办公室主任胡世喜见荣光宗被围攻,上前一本正经说:“村民们,谁当选县人大代表,你们都希望他帮助村里人过好日子,对不对?建华也好,徐俊芝也好,他们都想代表村民的利益,行使当家作主的权利,他们都有资格参与竞选,对不对?到时候你们该选谁就选谁,在这里斗嘴骂人,造谣生事,不是伤和气么?你们说修明月大桥的事,集资款的事,这不能怪我们光祖书记,责任在徐俊芝的丈夫,你们的老支书古仁祥嘛。是古仁祥主持集资的吧?古仁祥是大桥指挥部的指挥长吧?他搞了这豆腐渣工程,”胡世喜指了指湖中的桥墩,“他弄了一笔糊涂账!他拿了多少村民们的集资款,我们不清楚,难道徐俊芝也不清楚?你们要多长只眼睛,要多长个脑袋!”
坐在三只小舢舨上的六七个人,听胡世喜这么说,马上吼起来了:“胡世喜是荣光祖养的狗,别让他在这里汪汪叫!当年修大桥,大家都清楚,是荣光祖逼着村支书古仁祥干的!荣光祖才是后台老板!”
“老支书在工地上累死累活,替荣光祖揩P股,把命都搭进去了,他死得不明不白!”
“荣光宗,你说,你大哥荣光祖把我们集资修大桥的钱,弄到哪儿去了?”
“我们要荣光祖退大桥集资款!”
“叫古建华把大桥集资款的账,给我们算清楚!”
荣光宗见寡不敌众,便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