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特醒来能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昨晚的宿醉,然后就是意识到太阳已经晒进了房间。这是什么房间?她费劲地想回忆起昨晚的事情。忽然,枕头旁边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移动。她把眼睛转向左边,看见自己脑袋旁边有一团乱糟糟的黑色物体。她尖叫着跳了起来,原来是特纳的黑色头发。
特纳从睡梦中被吵醒了,舒展着身体过来就要抱吉特。此时吉特的脑袋疼得快要炸开了,跳到床边对特纳大声喊道:“我的天啊!”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特纳从床上拖下来穿好衣服,把他连人带行李强行轰到了大厅,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特纳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找到人帮自己提箱子,却见吉特又把门打开了,她小声地向他要香槟。他拿出一瓶递给她,门随即又被关上了。
吉特坐到床上,拿着酒瓶就开始灌。一方面她是真的有点渴了,可更多的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没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之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波特。而且,她更希望把自己灌醉,这样就可以有借口一天都待在房间里面不出去了。然而,事实却产生了恰恰相反的效果:宿醉感刚刚消失,她便喝光了整瓶酒,结果不仅只是稍稍有点醉意,反倒感觉特别好。
她走到窗户边,望着被阳光照得晃眼的庭院。两个阿拉伯女人正在一个大石盆里洗衣服,洗完的衣服被摊在灌木丛上,等着自然晒干。
忽然,她迅速转身打开提箱,把里面的东西摊得房间里面到处都是,然后仔细搜寻任何一点特纳可能留下的痕迹。枕头上有一根黑头发,她蹦过去抓起来扔到了窗外。检查完毕,她小心翼翼地把被罩套到床上,然后打电话给女服务生,叫清洁工来擦地。这样一来,波特回来的时候,房间看起来就像被打扫过了。吉特穿好衣服下楼时,耳边还能听到清洁工的手镯在擦地板砖时的叮当声。
波特回到酒店,敲了敲自己房间对面的那个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他走了进去。特纳正衣衫不整地收拾行李,连床铺都没来得及打开,不过波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到底怎么回事?”波特说,“别告诉我他们把原本给你定的那间恶心的房间给吉特了。”
“我想是的。真是感激不尽。”特纳笑了起来。
“你不介意换一下吧?”
“怎么了?那个房间有那么坏吗?不,我当然不介意。不就是被一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儿烦一天嘛。不介意。”
“也许不止一天。不管怎么样,我想让吉特住到我的对面。”
“当然,当然。不过得赶紧跟她去说。她也许正在那个房间里面,天真地想自己住的是酒店最好的房间呢。”
“这间房不坏。只不过是在背面,就这么多。昨天我到这儿的时候,只剩这种房间了。”
“说得好。我们去叫一个小猴子服务生来给我们换房间。”
午饭的时候,三个人总算是碰到一起了。吉特很紧张,她不停地说话,讲的主要是战后欧洲的政局。饭做得很烂,三个人都没有太多聊天的心情。
“欧洲毁了整个世界。”波特说,“我是该感激还是应该难过呢?希望这个地方从地图上完全消失。”他其实是想要把吉特拉到一边,两个人私下谈点别的事情。以前他们两个人之间漫无边际的促膝长谈总是让波特感觉很舒服。然而此时,吉特却偏偏特别抵触这种面对面的交流。
“为什么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你就喜欢把自己的意愿上升到人性的高度呢?”她说。
“人性?”波特声音变大了,“什么跟什么啊?谁能代表人性?让我来告诉你,人性就是作为个体的每一个人。那你说,什么才是所有人的共同利益呢?”
这时特纳慢悠悠地插嘴道:“等等。等等。我能回答你的问题。我觉得人性就是你自己,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人性总是很有趣。”
“说得好,特纳。”吉特大声表示赞同。
波特有点被惹恼了。“屁话!”他发飙地吼道,“你就没人性,你从来都是可怜无助的自闭者。”吉特想插嘴。可是,波特提高了嗓门继续说道:“我根本不需要用任何原始的方式来解释自己的存在,我的呼吸就是最好的解释。如果人性无法解释我的存在,那就随它的便。我可不打算随身带着一纸证明到处跑,证明我有资格待在这儿。我活着!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的世界却不是人性的世界。在我看来,它就是它自己。”
“别再说了。”吉特温和地说,“你怎么感觉,我也是怎么想的。可你得明白这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正当三个人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莱尔母子从一个角落冲他们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特纳对其他两个人说:“我得去午睡一下。不喝咖啡了。待会儿见。”
等波特和吉特两个人单独站在大厅的时候,他对她说:“我们出去到市场边上的小咖啡馆坐坐吧。”
“哦,拜托!”吉特不愿意,“刚吃了那么难吃的饭还出去?我哪里都不想去。我还没从昨晚路途的劳累中恢复过来呢。”
“好吧。到我房间去?”
吉特犹豫了一下。“就待一会儿。嗯,我去。”她的声音显得并不热情,“然后我也去睡个午觉。”
上楼以后,两个人躺进宽敞的大床里,等着侍应生来送咖啡。窗帘被拉上了,不过中间的缝隙仍然钻进了几缕阳光,使得整个房间变成了一种柔和舒服的玫瑰色。外面很安静,烈日关照下的所有东西都进入了午休。
“有什么新鲜事吗?”波特问。
“除了告诉你我坐火车坐得筋疲力尽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本来可以和我们一起坐汽车的。很不错。”
“不,不可能。别提这个了。哦,今天早上我在楼下看见莱尔公子了,更加坚信了他是个怪物。他不仅坚持要给我看他的护照,而且连他妈妈的也拿给我看。两张护照上自然都堆满了邮票和印戳。我告诉他说,你可能会想看这个,因为你比我对这方面有兴趣多了。母亲于1899年生于墨尔本,儿子生于1925年,地点我忘了。都是英国护照。你应该都知道的。”
波特赞叹地斜瞟了吉特一眼说:“老天,你是怎么做到在不让他知道的情况下看到这些信息的啊?”
“就是快速地乱翻。上面写着母亲是个记者,儿子是个学生。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敢打保票他连书都没翻过。”
“哦,他是有点弱智,”波特心不在焉地说。他握着吉特的手抚摸着问:“宝贝,困吗?”
“是啊,困死了,待会儿我只喝一点点咖啡,不想起来了。我想睡。”
“我也是,所以现在才会躺下。如果咖啡还不送来,我就要下去取消服务了。”
话刚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房间里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看见门砰地一下被撞开了,走进来一个男孩——手里托着一个巨大的铜盘子。“两杯咖啡。”他兴冲冲地说道。
“看那个杯子,”波特对吉特说,“他以为他正在出演一部浪漫剧。”
“当然了,随他吧。他总得为自己找点乐子。”
这个阿拉伯孩子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到窗户边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临走前扭头看了一眼大床,吉特察觉出了他眼里的好奇。两个人喝咖啡的时候,忽然波特把头扭向吉特。
“听!”他喊道,声音非常兴奋。
吉特望着他,心想:“真像个孩子。”
“什么?”她问道,感觉自己像个中年母亲。
“市场附近有个单车租赁店。你睡醒以后,我们骑两辆车去兜兜风吧。鲍思夫这里大部分都是平路。”
不知道为什么,吉特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太好了!”她说,“我累了。你到时候想得起来的话,五点叫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