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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嘉陵牺牲后第三天,新1军军部决定由徐小冬出任独立团团长一职。徐小冬走马上任没两天,高军武被孙立人紧急召至莫马克,命他立即率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孙立人把高军武叫到沙盘前,说道:“滇西远征军渡过怒江后,打得极为惨烈。现在,左翼已迫近芒友,右翼正在攻腾冲。等到我军攻下八莫南坎,缅北滇西就会联成一气。我和卫立煌司令官决定先作一次小规模的会师,会师队伍分别从密支那与腾冲两地出发,相向而行。我现在任命你担任中国驻印军的代表,率领你部一个营的兵力前去与滇西部队派出的代表会师。此去山高路险,沿途除有几处日军据点外,其余大都为克钦军控制。你高军武虽说精明干练,但我仍须提醒你,务必小心谨慎,对日军,尽量回避,对克钦军和缅甸民众,要让他们感觉到我军的友谊和慷慨。美军对我国两军会师也极为重视,决定派出随军摄影队与数名记者同行,故而此次行动重在政治意义,而非军事效果。为增强宣传力量,我把‘飞鹰’剧团也派给你,这批多才多艺的青年人个个都是从事宣传工作的好手。另外,再给你10名华侨志愿队的队员做翻译,有了他们的帮助,一路上你们才可能最大限度地争取到缅甸百姓的支持。”接下来,孙立人对这次会师的路线,和一路上应该注意的事项作了详细的指示。

  高军武认真听取完孙将军的指示,肃然道:“我明白了。请军座放心,我一定慎用武力,多动脑筋,以与兄弟部队顺利会师为第一要旨。”

  孙立人继续叮嘱道:“我已叫后勤部准备了大批物资,这一路上,你先替国军当善财童子,争取缅甸民心。会师后,除了留下返回路上你部必需的给养,其余的全部送给国内的兄弟部队。我知道,他们的生活苦得很,菜里没油水,连饭也吃不饱,和我们简直没法比。”

  听到这样的话,高军武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暖意。接受任务后,他立即将古良的第1中队和苏桂贞的“飞鹰”剧团火速调到密支那集结,接受各种物资补充,向官兵们强调此次行动的重大政治意义,洗澡理发换装,整肃军容风纪,等候与同行的美军会合。

  美军派来的是一支驳杂的综合性小部队,有一个4人组成的电影摄影队、7名随军记者,一个8人的医疗小队,4名带着两部特勤机的美军情报官,一支36人的骑兵队。

  随高军武同行的,还有一支由临时招募的克钦马帮组成、骡马超过了400头的庞大辎重部队。骡马背上,驮运着大批生活物资。

  8月28日清晨,高军武骑着高头大马,率领这支人数上千,骡马成群的特遣队渡过了伊诺瓦底江,高举着国旗和军旗,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通往中国滇西的茶马古道。

  缅北重镇密支那与中国滇西的腾冲之间,原来有一条茶马古道,那是经年累月来往滇缅一带的马帮践踏出来的。但这条茶马古道人流最为拥挤并不是在滇缅商业交往最热闹的时候,而是在两年前的初夏时期。那时,数十万从缅甸逃出来的侨胞,扶老携幼,沿着这条古道逃回到祖国的怀抱。还有大批负伤转进的国军官兵,也从这条古道转往昆明。古道两侧,不知掩埋了多少在战斗中负伤和病饿而死的中国难民和中国官兵的尸体。

  自那以后,它就一直被人类遗弃在荒山野岭之中,很多路段杂草丛生,以至于很难看出是一条千百年来曾经鸣响着清脆驮铃的古道了。

  这条荒芜了长达两年多时间,浸染着中国军民斑斑血痕的茶马古道,如今又出现了中国驻印军健儿们威武的身影……祖国、回家、亲人、老屋、祖坟,这是一串让队列中的每一个中国军人想起来便会泪流满面的词儿。

  虽然他们人人都清楚,他们此行仅仅是走到某一处缅中国境线上,与祖国来的代表见上一面还得继续回到缅甸作战。可毕竟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踏上了回国、回家的道路,有机会抓一把祖国的土地,嗅一嗅祖国的空气,看一眼久违了的祖国的山山水水。就这样,他们无疑已经成为了数万新1军官兵中最为幸运,最令人羡慕的人!

  同行的美国大兵哥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心情,但是,中国弟兄的兴奋劲也感染了他们。离开密支那两天后队伍便开始爬山,虽然是山高路险,但兴奋使美国人也忘记了疲劳,一路上和中国弟兄们一样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幽深的山谷中,奇险的山脊上,不时回荡着“OK”、“顶好”的声音。

  尤其是“飞鹰”剧团八十多名靓女俊男,更使队伍充满了欢歌笑语,给部队带来了勃勃生机。接受任务后,他们突击学会了演奏缅甸乐曲,演唱缅甸歌曲。一路上,部队向老百姓分发紧缺生活物资,“飞鹰”剧团则演起了“坝坝戏”,用各种短小精悍的文艺形式向缅甸老百姓宣传盟军的战果,宣传中缅、美缅人民之间的“胞波友谊”。在沿途缅甸各民族人民的心目中,中美两国军人简直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和上帝。每到一个村寨,马上通知老百姓前来领取物品,有山里最为稀罕珍贵的盐巴,也有因战争的原因同样缺乏的布匹、煤油、针线和药品。

  渡过伊诺瓦底江三天后,部队便进入了连绵不绝的群山之中,而这些群峰大抵还只能算是高黎贡山西麓的余脉。队伍几乎都是往高处走,登上一座山岭,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前面又横亘着一座座更高更陡的山岭,给人的感觉是绵延无边,永无尽头。

  虽然穿行在深山野岭之中,美军情报官一直与总指挥部保持着密切的联络,所以高军武对前面的情况一清二楚。

  滇西各地卫立煌将军指挥的中国远征军“Y”部队同样凭着高昂的士气浴血奋战,收复了失地。

  雄峙于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正脉的松山,扼滇缅公路咽喉,是保山至龙陵必经之路的制高点,地势险要,有“东方直布罗陀”之称。日军56师团自1942年5月占领松山后,用钢筋水泥、汽油桶装沙土及木头、棉花等七八个保护层,构筑了40多个极为坚固的堡垒群,将其自喻为“滇西马其诺防线”。攻打松山之战在滇西大反攻中打得极为惨烈。中国军队每攻占一个阵地,都要付出血的代价。第8军先后用了9个团的兵力,在优势空军、炮兵和当地人民群众的支援下,经过数十次血战,才攻下滚龙坡和大垭口等阵地。

  剩余日军依靠险恶地形和牢固的工事,依然死守松山最高峰—子高地。第8军在敌人的强大火力压制下伤亡惨重,子高地始终久攻不下。最后军长何绍周、副军长李弥以及参谋长梁筱斋、82师师长王伯勋等人绞尽脑汁,同美军顾问一道终于策划出从山底往山上挖地洞埋炸药,借助爆破的强大威力杀开血路,拔掉了这颗毒瘤。

  以牺牲7600余人的巨大代价,滇西远征军才打破了松山僵局,部队随即潮水般开往龙陵。

  腾冲的战役同样伤亡惨重。占领腾冲的56师团不少士兵来自九州岛福冈等地,矿工出身居多。在腾冲城里,他们发挥了自己打洞的绝活,几乎把城里给翻了个底朝天,修筑了大量地下工事,同远征军打起了地道战。逐街逐屋的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整个腾冲城在血雨腥风中几乎毁之殆尽,片瓦不存。

  松山打通之后几天腾冲才以一样巨大的代价告捷。两翼军队终于连成一片,夹击龙陵,溃败的日军残部纷纷越过国门逃到了缅北,大部去了八莫,一些零星的官兵则逃进了缅甸一侧的一些村落。他们兵力薄弱,中美特遣队一来,他们便逃到山上,远距离打冷枪,或者是半夜里摸营,给队伍造成了轻微损失。

  高军武牢记着孙立人的指示,遇上日军骚扰,立即将其击退,但并不穷追。

  离开密支那一个星期后,他们到达了此行路途中最大的一个村落—沙东。沙东居民有1500多人,其中除了由曼德勒、密支那逃难来的300多名华侨外,其余都是当地的克钦人。

  山顶上有一座碉堡,住着一连缅共领导的克钦兵,连长是在印度接受过美国人训练的特情人员,对中美特遣队的到来自然是大加欢迎。一听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要向老百姓分发物资,附近几十里之内的老百姓全都争先恐后赶来了。

  9月3日,特遣队在沙东休息一天,上午向老百姓分发物品,下午召开村长和侨领大会,侨领和附近各村村长到了20多位。

  高军武代表中美军队慰问民众,“飞鹰”剧团为这些民众代表进行了专场慰问演出。会讲克钦话的华侨志愿队员成了翻译,忙得不亦乐乎。华侨们兴奋不已,村长们感激不尽,大家都表示愿意在各方面协助中美联军。

  会后接着是聚餐,杀牛宰鸡再加各种山珍野味,高军武也将大量的牛肉羊肉各种罐头拿出来打开。露天聚餐会中西合璧,军民杂处,在这样的深山沟里,肯定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尤其是在此避难的几位侨领,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们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装备如此精良,气势如此威武的国军。中国有这样出色的军队,何愁打不过小日本?

  4日一早,特遣队离开了沙东。高军武考虑到这一带有日军小股部队活动,将队伍一分为三,战斗部队一头一尾,被夹在中间的,则是“飞鹰”剧团和运输队。

  高军武对剧团的女兵们十分照顾,由于一路上不停地向缅甸百姓分发物品,大约有一半的骡马背上已经空了,这批空下来的骡马,便成了女兵们的坐骑。

  直待进入高黎贡山的腹地,官兵们才知道,他们前些日子已经翻过的崇山峻岭,根本就算不得山,如今耸立在他们眼前的一座座大山,高得令他们看一眼都得用手护住钢盔和船形帽。山中的气温也比山外低了许多,到了夜间,一条薄薄的军毯已经难以御寒,大家只得生起一堆堆篝火,围着火堆而眠。

  高黎贡山也是著名的古战场,官兵们一路走去,沿途不时还能看到古代留下的烽火台及战坑、碉堡等战争遗迹。明正统年间,兵部尚书王骥带100万大军“三征麓川”,在这里进行过征讨杀伐;明万历年间,永昌参将邓子龙,率30万南征大军到过这里;南明永历帝西奔时,部将李定国与清兵在此决战,血染山河。

  6日是个难得的好天,久违的太阳一早就挂上了天边。天气好,大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走得也比往日快了许多。

  黄昏时分,队伍拐过一道山梁后,很快便进入了一道狭长幽深寒意袭人的山沟里。

  克钦向导说,钻出这道山沟,就是距离中缅国境线距离最近的干巴底了。

  山沟里是萧玉从未见过的奇特景情,目力所及之处如同远古荒原一般寂静,难闻鸡犬之声。就在这片对中美军人来说既陌生而又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了许多冒着袅袅白汽的河沟和小湖泊,在河沟和湖泊的边上,还凝聚着一堆堆形状奇特的雪白的石灰质物体。

  一路走去,他们看到已经有不少官兵在水里泡上了。看见来了女兵,已经脱光衣服的男兵们大呼小叫着“咚咚咚”往湖里跳。

  自从队伍开始爬山起,天几乎就没有放过晴,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让人心烦,路面泥泞滑溜,许多人都变成了泥猴子,身上也有了浓烈难闻的异味。再加上狭长的深沟里寒风刺骨,见了这样的情景,女兵们全都兴奋得尖叫起来。

  苏桂贞急不可待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到湖边用手在水里探了探,那水居然有些烫手。她兴奋地向高军武喊道:“高大队,这水好热啊,让大家先洗个澡吧!”

  萧玉也舍不得这温泉,对旁边的高军武说道:“这是温泉,我在重庆南泉洗过好多次,水里含有多种矿物质,还能治皮肤病的,让大家洗洗吧。”

  高军武却挥着马鞭向前面指了指,轻松说道:“你们不要着急,出发前我看过地图和资料,在高黎贡山腹地,分布着大大小小90多座形似铁锅的新生代火山。火山之间,热浪蒸腾,数百眼温泉撒落其间。360多年前到此旅行的徐霞客也为之惊叹,对此地的温泉留下了这样的文字记述:‘作滚涌之状,沸泡大如弹丸,啡枚齐跃而有声’。而且刚才我已经问过向导,这样的温泉在干巴底遍地皆是。”

  说罢,他立即命令下到温泉中的官兵立即起来,到了宿营地再统一洗澡换装。

  干巴底是距中缅国境线距离最近的一个小村子,十来户人家,落在一条蜿蜒的小河边,根本容纳不了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士兵到附近的山上砍伐楠竹,沿着河边搭建临时营舍。

  男兵们在竹林中砍下一根根碗口粗的楠竹,劈掉枝叶,顺着陡峭的山壁溜放到谷底,再由女兵们扛回宿营地。

  萧玉挑了一根粗大的楠竹刚往肩上扛,苏桂贞叫住她:“喂,那根太大了,路远,你扛不动的,扛根小的吧。”叫她去扛另一根。

  萧玉扛上肩,果然觉得轻了许多。可走了不到一半路,肩上的竹子变得像铁铸的一般沉重,山路崎岖,乱石又多,累得萧玉腰酸背痛,气喘吁吁,更难受的是肩上的皮肉被竹子磨破了,像火烧着似的疼。她只好将竹子放下,手臂夹着细小的一头,在山道上拖着走。拖着拖着,忽地觉得一下轻了许多,回头一看,啊,是苏桂贞,她一手稳住自己肩上的竹子,另一只手提起了萧玉拖在地上的竹子粗大的一头。

  萧玉叫道:“这怎么行?团长你快放下!”

  苏桂贞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快走吧。”

  在苏桂贞的帮助下,萧玉总算走出了森林,到了小河边。此后便轻松了,女兵们在河边散开一大坝,用野藤拴住楠竹的一头,将楠竹推进河中,随后,39名女兵每人牵着一根楠竹,顺流而下,蜿蜒的河岸上,展示着一道美丽的风景……

  等到竹棚搭好,炊事兵埋锅造饭,山谷里到处飘散开袅袅的炊烟。美军情报官已经用无线电与滇西国军取得了联络,约好第二天会师的时间。

  高军武遂下令队伍在干巴底休息一天,洗澡换装,整理军容。

  一路上翻山越岭,穿林过涧,原来的军装军靴早已肮脏破烂,为了在会师时显出驻印军的军威,军部特意为每个官兵多准备了一套新军装。

  “飞鹰”剧团的男兵们好办,拎着新军装一窝蜂去了宿营地旁边的温泉。女兵就要麻烦一些了。苏桂贞带着38名女兵出了宿营地,只听到处都有人在对她们大声嚷嚷:“嗨,嗨,你们女同志不要过来,这边有男同志在洗澡。”

  苏桂贞无奈,宿营地附近的温泉均被男兵们所占,她只得带着女兵们顺着小河上游走去。女兵也叽叽喳喳地嚷,离男兵们越远越好,小心被心怀叵测的家伙看了不要钱的“电影”。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衔在黛色的峰岭之巅,将赤铜色的霞光“呼喇喇”泼洒下来,给清凌凌的小河、绿色的林莽抹上了一层胭脂。

  她们顺着弯弯拐拐的小河一直往前走,十来分钟后,女兵们高兴得叫喊起来。果真让她们寻着一块洞天福地,眼前散落开几眼大大小小缭绕着热雾冒着气泡的温泉。旁边还有一条小河从铺满栗子般大小的鹅卵石河床上欢快地流过,水中清澈见底,游鱼可数。烂漫着杂色野花的山壁、在灿烂的霞光下轻拂的凤尾竹、浓密丰茂的水草,构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夕阳、野花、小河、凤尾竹,这是多么的激动人心!

  苏桂贞还来不及安排警戒位置,女兵们已经急慌慌脱光衣服,不怕冷的往小河里跑,怕冷的往温泉里跳,全疯着闹着下到水里去了。

  苏桂贞摇摇头,只好掏出手枪,顶上火,站在河滩上为大伙儿充当哨兵。

  萧玉一边脱军装,一边嚷:“团长,先到凉水里洗洗,再到温泉里泡泡,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呐!快下水吧,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事的。”

  萧玉一边嚷着,一边像白色的精灵一般飞跑过河滩扑进水中,那种骤然而至的凉爽与快意霎时充满全身,使她产生了一种获得解放的兴奋。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美人鱼。

  几十个女兵们一丝不挂地呆在一起,犹如山谷中飞进了一大群闹林鸟雀,嬉闹着打起了水仗。

  萧玉注意到,这样的气氛和环境也强烈地影响了苏桂贞。自从迪克·杨牺牲后从未露过笑容的苏桂贞脸上,也显得比往日轻松愉快了许多。

  萧玉放任自己的身体随水漂游。几只不知名的雀鸟鸣唱着从她的头顶飞过,荡荡碧波,抚摸着她修长的腿,白藕似的臂,轻轻地抚摸着她浑圆的臀部、纤细的腰部和那一对露出水面的结实高耸的乳房,她沉浸在水的爱抚之中。

  她望着红霞满天的苍穹,心中感到真是静谧无边!这个世界所有的烦恼与哀痛此时此刻都已无影无踪,唯有凤尾竹在徐徐的晚风吹拂下轻柔摇曳,像个美丽的克钦少女扭动着轻柔似水的纤纤玉手,她体味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安然,于是闭上了双眼,将整个身心融化在美妙无比的大自然中去了。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紧跟着就是“哒哒哒……”一串枪响。

  枪声就在附近!

  开枪的是日本人,这是一支隶属于日军第56师团的工兵部队。

  腾冲被中国远征军攻陷后,中队长河胜原作少佐并未奉命作“玉碎战”,带着残存的百余名士兵翻越高黎贡山,窜进了缅北的崇山峻岭之中。

  他们原本是打算逃往八莫的,一路上遭到了中国山民自发性的杀戮,死了将近一半。日兵兽性大发,血洗了沿途所遇的所有村寨,将女人强奸后通通杀害,男人更是不留活口,押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山民为他们做向导。日军发现山民故意将他们往与八莫相反的方向带时,残忍地杀害了他们。没有了向导,54名日兵全成了睁眼瞎子,在老山林子里胡乱转悠了半个多月,全靠野菜野兽充饥,一个个头发蓬乱,脸色煞白,军装烂得筋筋吊吊,活像一群山鬼。

  刚才,是干巴底升起的一缕缕炊烟吸引了这群日本人。袅袅炊烟使他们激动不已。他们急迫地向着炊烟摸来,然后听见了银铃般的笑声。他们借着树丛乱石作掩护,向着笑声处摸去。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惊喜若狂—他们居然看见了几十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

  日本人眼中冒出了邪光,争相向着女人们冲去。河滩上一个提着手枪,穿着美军军装的女兵发现了他们,刚刚射出第一发子弹,就被弹雨打倒在地。

  听见枪响,训练有素的萧玉和女兵们第一反应就是冲到河滩上去抓自己的枪。没有人考虑到自己赤身裸体,也没有人来得及去看一眼已经倒卧在河滩上的苏桂贞血淋淋的尸体。

  日本人发现了女兵们的企图,抢在她们冲上河滩前开枪了。不少女兵惨叫着倒在了小河里、温泉中。而拿到武器的女兵,在毫无躲避之处的河滩上也立即遭到了射杀。

  萧玉尚在水中,几名面目狰狞的日本兵“哗啦啦”冲进河中,将她拖上了河滩。紧跟着,还有十来名女兵也被日本人从小河和温泉里拖出来,押到了河滩上。

  一个鬼子兵欲火中烧,向着萧玉扑来。萧玉本能地往后退缩了几步,身后是一株挂满花朵的木芙蓉树,被她的身子撞得落英缤纷。

  鬼子兵把萧玉猛地按倒在地,扑了上去。萧玉大喊大叫,拳打脚踢,一口咬掉了鬼子兵的鼻子。鬼子兵捂着鼻子跳了起来,抄起三八大盖,一刺刀扎在了萧玉的肚子上,拔出来,再一刺刀扎在了胸脯上,鲜血,喷起来老高。

  眼前的惨剧让每一个中国女兵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宁愿一死的女兵们尖厉地嘶叫着,纷纷冲上前抓住鬼子兵的枪,和他们厮打成一团。

  更加猛烈的枪声和呐喊声涌了过来……这是中国军人和美国军人的喊杀声!好几名鬼子兵中弹倒地。活着的女兵们顿时将生死抛到了九霄云外,没有武器,就抓起地上的鹅卵石,不顾一切地和日本兵搏斗。她们用石头砸,用手抓,用脚踢,用牙咬。

  萧玉渴望着站起来,渴望着去砸日本人,去咬日本人。可浑身软乏,双手无力,动弹不了。在一片尖叫声中,她看到自己的姐妹们纷纷倒在了河滩上,血水四处飞溅,将她赤裸的身子弄得像泼上了红油漆。

  她咬紧牙关,抖索着抓起一砣鹅卵石,坐起身来,正想向日本兵扔去。

  只听一声枪响,胸前一震,并无半点疼痛的感觉,眼前赤红的天际陡然飘散开一团白雾,她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中国兵美国兵赶到了,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人仅穿一条裤衩,手里抱着一支冲锋枪。眼前的惨景令他们欲哭无泪,怒火万丈。39名半个钟头之前还活蹦乱跳青春焕发的女文艺兵,已经变成了39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早已经历过无数激烈的战斗见惯了太多牺牲战友的高军武陡然看到萧玉的遗体,恰似五雷轰顶,浑身战栗不停。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像颗地雷一样“轰”地炸开了!

  他跪在河滩上,一把将萧玉抱起,只见萧玉血糊糊的身子上飘落了一层木芙蓉花瓣,有粉红的、雪白的、和带有黄色斑点的深绿色叶片。

  高军武痛苦得心都快麻木了,不住声地狂叫:“萧玉!萧玉!你醒醒啊!”

  萧玉醒了过来,她狂乱地喘息着,头上冷汗直冒。她想动弹一下,全身软乏得像被抽了骨头抽了筋……啊,我怎么了……她觉得浑身的血液快流尽了。她此刻看到的一切都变成艳红的像一块飘动着的厚厚的帷幕。她不知道究竟怎样了,但她明白自己准是受了重伤。因为她的四肢好像已与身子脱离,而身子则像一个正在萎缩的皮球。啊,我死了!她的眼泪流了出来,但她突然又明白她还没有死,因为她还能想到她已经死了……很奇怪,身上一点不痛,连那汩汩冒着鲜血的伤口也毫无知觉……军武,高军武!她含糊不清地呼唤着。她的眼前一片光明,她又看见了那张令人陶醉令人心花怒放的刚毅脸膛……哦,那么英武,那么知道体贴我疼我的人啊,我就要死了……死了……肯定要死了,我看到死神正向我逼近……她想起了程嘉陵送给她的那枚翡翠胸花。她再也看不见它那夺目的光泽了。笼罩眼前一切的那明亮飘动的艳红逐渐变成灰白,变成墨黑……而她的脑海中荡漾开一片瓦蓝色的湖水……哦,那枝条垂挂在湖面的水柳;那长满茸茸青草与淡黄色金盏花的湖畔;在草叶与花丛间轻袅飘忽的絮絮细语……似乎是回光返照使她拥有了最后的一点意识与力气,她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高军武,嘴唇呢喃出一串极其微弱的声音:“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北平……作老师……”

  高军武泪如雨下。萧玉的声音慢慢随风而去,无论高军武怎样喊叫,怎样摇晃萧玉的身子,再也没有回音。

  他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爱人的身子正在变冷、变硬……中国军人和美国军人的愤怒瞬间达到了顶点,他们眼含热泪,狂呼大叫着向往林子里逃跑的日本兵追去。一个个日本兵,倒在他们喷出的弹雨之中。

  邹喜子跳在最前面,冲着所有军人大吼道:“不要开枪,抓活的!奶奶的!抓起来慢慢收拾!”

  战斗很快结束了,54名日本人无一逃脱,被击毙37名,生俘17名。

  河胜原作少佐也成了俘虏,他原想在被俘之前切腹自尽,但邹喜子的一梭子弹及时地打断了他的右臂。

  高军武让邹喜子拿来萧玉的新军装,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似乎担心弄疼了她。

  他的双眼明亮异常,那是被愤怒的火苗烧灼的缘故。

  古良带着战士们把女兵们的尸体,17名活着的鬼子兵带回了宿营地。

  即将会师的欢乐喜庆气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冲击得荡然无存。入夜后的宿营地里阴风惨惨,充满杀气。追悼大会变成了令日本人魂飞魄散的杀人屠场。

  高军武从未有过的颓废,他从看到萧玉倒下的那一刻起,就仿佛失语了,没有再开口讲过一句话。

  巨大的悲痛将这个勇猛刚毅的男人变成了一尊不会说话、不会行动的石像。刻骨的痛无时不在折磨着他。他一直紧紧抱着已经僵硬的萧玉的身体,谁都无法让他松手。

  他就这样沉默着,整夜都抱着萧玉坐着。任谁和他说话都没有一丝反应,仿佛他的灵魂已经和萧玉一起远离了躯壳。

  萧玉,关于萧玉的一切记忆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朝天门和她初识;她和小芸在大轰炸的废墟里救人,熏得黑糊糊的脸;嘉陵江上她的歌声婉转;出征的冬夜她在寒风中为他默默送行;在印度各个训练基地演出时她的落落大方;海滨度假时她孩子般的欢言笑语……

  每回想一幕,就如一根针深深地刺进高军武的心中。

  终于,他开始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放声大哭,泪如雨下:“小玉,小玉,我对不起你!我说过永远保护你,我没有做到,我好悔啊!啊!啊!”

  他极度悲哀的哭声在静默的山林里回响,也震动了每一个人。锥心透骨的痛刺痛了每一个士兵。

  士兵们没能将悲痛化为力量,却化为了愤怒,尤其是“飞鹰”剧团的30多名男兵,他们哭着吼着冲上前去,向着打死了他们亲密战友,毁掉了他们热爱的剧团的凶手们尽情地报复,用拳打,用脚踢,用牙咬,用一切能泄愤的手段。

  河胜原作等17名战俘如同巨浪冲击之下的几星浮萍。面对已经丧失了人性的一群野兽,中国军人深藏心底的兽性的一面同样发挥得淋漓尽致,好几名俘虏的耳朵、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咬掉,撕裂,一个个俘虏连滚带爬,鲜血淋漓。

  中国士兵去宿营地附近砍来树枝,采来野花,扎成了花圈。为女兵们换上了崭新的美式军装,戴好了船形帽,所有女兵的遗体已经用雨衣裹好,整齐地排列着停放在花圈前面。而17名反捆双臂的俘虏,被中国士兵强制成一排跪在女兵们的脚下。

  河胜原作挣扎着不肯跪下,邹喜子抡起手榴弹“梆梆”两下敲碎了他的两只膝盖,让士兵强行将他架成了跪姿。

  小河滩上成了人与篝火、刺刀组成的海洋,痛哭声与口号声汇成了持续不断惊天动地的声浪。

  不能便宜了这群魔鬼!

  河滩上片刻工夫后便展布开一幅肃杀恐怖的情景。士兵们砍来楠竹搭起一排长长的竹架,在竹架下堆满了芭茅和干柴。剥得一丝不挂的日本人被推到了竹架旁边。

  河胜原作双腿不能行走,被两名中国士兵架着,仍挺起胸膛,带头高喊“天皇万岁”,其余的日本兵也都跟着他狂呼大叫起来。

  中国士兵用一团团湿泥巴塞进他们的嘴里,闷住他们的吼声,再用布巾在脑后牢牢勒住,将日本人一个个吊在了竹架上,点燃了柴火堆。

  柴草堆很快被点燃了,待火燃起来后,中国士兵又用湿土和青草撒上去,将火焰压住,那无数束烟柱,就往悬吊在空中的日本人身上袅袅而去。

  河胜原作与他的士兵们在烟团中挣扎,扭动,却叫不出一声,眼珠子鼓凸得快弹出眼眶。邹喜子带着几名警卫排的士兵,不停地往日本人身上撒盐……很快,油被烤了出来,滴到烟火堆中“嗞嗞”作响,身体也逐渐萎缩,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烤肉味。

  剧烈的痛苦不仅被延长,而且被放大了许多,这正是中国官兵希冀达到的目的。……大约一个钟头后,日本人再也不动了。

  牺牲的39名中国女战士被集体安葬在一个大坑里,坟前立起了39块小小的石碑,碑上镌刻着每位女战士的姓名和年龄:苏桂贞,24岁;袁莉,18岁;白小娟,16岁……,还刻下了她们的军阶和籍贯。

  只有萧玉,高军武不愿把挚爱的人儿孤独地埋葬在凄清的山林间,他要把她带走!

  守着萧玉火化之后,高军武将骨灰小心地收集起来,和萧玉的照片以及她亲手送自己的玉坠放在了一起。

  安葬完毕所有的女兵,高军武肃立坟前,下令鸣枪为蒙难女战士送行。

  枪声霎时震裂夜空,英魂缭缭驾鹤西去。

  隆重悲壮的葬礼结束后,高军武立即用电台向总指挥部报告了“飞鹰”剧团39名女兵全部遇难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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