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般的弄滚寨,数日之间便失去了往日的安宁与幽静。
高军武率领特务大队和脱险战俘侨民来到弄滚寨几天后,李英士留在巴卡镇上的眼线不断送回消息,驻守巴卡的日军独立旅团长平沼太三郎准将集中兵力重创了“克钦军”,并将其赶回了迈立开江以东的老巢,眼下正在集结旅团主力,很快便要兵发弄滚寨,将这支胆大包天的中国突击队和战俘侨民一网打尽。
正应了“时势造英雄”这句中国人的老话,高军武生平第一次成为了一支多国、多民族联合部队的司令官,而且还能令行禁止,把这样一支庞杂的部队管理得井井有条。
李英士的大宅院,成了联军指挥部。他和莱尔斯利用美军空投下来的轻重武器,根据英、印、缅战俘以前的军阶和掌握的专业技术,将1200名能战之人迅速组织起来,编为1个团,考虑到英国人普遍不太乐意接受中国人的指挥,遂由莱尔斯出掌帅印。700多名中国战俘单独编成一个加强营,由程嘉陵任营长,赵福源任副营长,立即投入到备战之中。李英士的山军队伍,仍归已在山军中建立起极高威望的白益和徐小曼指挥。先期奉德钦登士之命投奔弄滚寨的原“缅甸义勇军”部队,则物归原主,由他们脱险归来的老营长德钦登士指挥,只不过这一营官兵,大部都已弃甲归家,剩下的不过150人左右。萧玉和苏桂贞、谢翔也挑起了重担,他们的任务是,将侨民中的男人和青壮妇女武装起来,临阵磨枪,一旦开战,负责将所有侨民迅速转移到洞穴中去。单是转移行动和如何在洞穴中生活,他们便已经组织了两次演习。
接到巴卡日军即将前来进剿的消息,高军武立即与莱尔斯、迪克·杨、程嘉陵、德钦登士、李英士、白益、徐小曼等人紧急商议御敌之策。
高军武强调,特务大队此行目的并不在于歼灭敌人,而在于救出战俘与侨民,还得对寨中两三千山民的生命负责,不宜与强敌硬拼,只应利用地形之险,与日本人死缠烂磨,等待盟军大部队打来。
一番商议后,高军武立即调兵遣将,尽派精锐出寨御敌。余正清第3中队于多处隘口据险设伏,拖延敌人的前进。龙鸣剑第2中队在一小队山军骑兵的配合下,进行敌前侦察与逐次袭扰,在日军必经之处埋设地雷,破坏水源,组织山民坚壁清野,切断敌人的补给。迪克·杨与美军教官洛兹少校各率一个通讯小组,分随龙鸣剑、余正清行动。
弄滚寨得天独厚的地下洞穴世界成为高军武最好的秘密防线,在李英士、白益、徐小曼的陪同下,他和莱尔斯一起钻进洞中,视察了几处重要的地段,从军事筑城学的角度提出了几点改进意见。随后电台一个呼叫,美军运输机第三天即给他们投下了无数袋水泥、炸药,以及钢钎、钢铲、十字镐等工具,甚至还有48名黑人工兵。
就在美军飞机向弄滚寨实施空投的这天下午,程嘉陵带着邝顺的连队去寨外的林子里搜寻空投物资,碰上了一小队也是在搜寻空投物资的缅甸士兵。
让他惊喜若狂的是,一个上嘴唇上有着一块紫红色胎记的缅甸人突然撞进了他的视线!
程嘉陵大声叫道:“邝连长,还记得那个中尉吗?”
邝顺一瞧,“哗”地掏了手枪:“妈的,剥了皮我也认得出他,当初就是他带着人在克钦人的寨子里打了我们的埋伏!长官,我去干掉他!”
“不要乱来,他们现在毕竟是我们的友军。把他带过来先问问。对他客气一点。”
邝顺奔过去,对“胎记”说道:“中尉先生,我们的程营长请你过去一下,有事问问你。”
缅甸人听不懂中国话,但从对方的手势里明白了意思,还是随着邝顺过来了。
程嘉陵问了中尉两句,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程嘉陵也有主意,一面叫战士们把烟卷拿出来请缅甸人抽,一面派人前去寨里把德钦登士营长和丹妮请来。
不一会儿,登士和丹妮就赶到了。
登士和程嘉陵早已是共过患难的老朋友,一见面便问出了什么事。
程嘉陵把当初自己的队伍如何遭到伏击被俘的情况告诉了登士。
登士的脸色立即严肃起来,扭头用缅语对中尉说道:“乃松排长,你认识这位中国长官吗?他说当初你带着人袭击了他们,还抢了他们的一枚绿宝石胸花,有这事吗?”
中尉叫道:“没有,我抓他们是实,可我没有抢他们的宝石。”
程嘉陵从中尉的表情与语气里看出了究竟,对登士客气说道:“请告诉他,当初是各为其主,不打不相识,我们一点也不怨他,只要他把丹妮的胸花还给她就行了。”
登士“叽里呱啦”地又对中尉说了一通,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对程嘉陵说道:“乃松排长承认有这事,他答应马上回营房把宝石胸花还给你们。”
丹妮万万想不到如此珍贵的宝物,竟然会轻而易举地失而复得,高兴极了!
3月21日,平沼旅团长亲率4000大军,前往弄滚寨剿灭敌人。
从巴卡到弄滚寨没有公路,平沼旅团长只得将坦克、卡车以及无法搬运的重武器留在巴卡,于3月17日率领队伍离开巴卡,杀气腾腾向着30公里外的弄滚寨奔来。孰料一路上处处受敌,举步维艰,一整天难以前进5公里。隐蔽在两侧峻岩密林里的中国狙击手枪法精准,专挑骑马军官的脑袋打,第一天便有7名军官和31名士兵中弹送命。等到日军费尽千辛万苦气喘吁吁爬上山去,早已不见狙击手踪影。不断爆响的各种各样的地雷,更是炸得日军队伍人仰马翻。沿途村寨,山民早已远遁,日军进寨搜寻半日,也难觅一粒粮食和一只小牲口。引水入寨的竹槽全被拆毁,水潭池塘也都被投放毒药或被泼入人畜粪便。一到夜间宿营时,更是风声鹤唳,冷枪冷炮不知从何处飞来,牛角号和军号吹得鬼哭狼嚎,让日军官兵魂飞魄散,一夜数惊,片刻不得安宁。
平沼气急败坏,他将队伍一分为三,两个联队形成左右两翼,翻山越岭星夜疾进,意欲对弄滚寨实施合围。日军所到之处,顿时烽烟滚滚。此时缅人皆视日军为洪水猛兽,公开支持“克钦军”,盼望盟军早日打来。在日军官兵眼中,山民皆属必杀之人,连不幸落入他们手中的小孩妇孺,也不放过。
30公里山路,平沼亲率的一个联队和旅团直属部队1700余人竟然用了4天时间,才远远望见了孤峰兀立的尖石岩。
平沼准将万万没有想到,荒野之中的一座孤峰,竟然会成为一道让他损兵折将,难以逾越的坚固屏障。
日军官兵一路杀来,早已精疲力竭,渴得嗓子冒烟。猛然看见前面高岩下有一条活蹦乱跳的清澈小溪,一个碧波荡漾的深潭,不禁喜出望外大呼小叫,一窝蜂奔上前来。
枪声骤然响了,跑在前面的日本兵纷纷倒地,后面的日本兵黄煞煞趴下一大片,举着枪仰头四顾,才发现弹雨是从笔直地挺立在他们眼前的一座孤峰中央的洞口喷出。
隐藏在东西两侧山岭丛林中的伏击者也开火了,四下里枪声大作,响成一片。
奉命在尖石岩御敌的,是弄滚寨的500山军。早在两日之前,白益和徐小曼便率领山军赶到了这个日军的必经之处。他们担心日军受到阻击后会绕开尖石岩,爬山穿林直插弄滚寨,故而将山军一分为二,白益、徐小曼带200人坚守在尖石岩洞穴中,邱海则带300人到林子里游击截杀。
日军毕竟训练有素,斗志顽强,陡遭袭击依然不慌不乱,即刻退至北面几座相连的山头,一边架起山炮、迫击炮,向着尖石岩洞口猛轰,一边派出搜索部队,进林子歼灭小股伏击者。
日军搜索部队人多势众,看似进展顺利,山军却仗着山险林密,化整为零,躲藏在草丛洞穴中不停地施放冷枪。日军在密林中四处乱窜,很难看见一个山军的影儿。
平沼准将对高耸在眼前的尖石岩更是一筹莫展。山军占据着尖石岩洞子,一夫当关,万夫莫上。而且一个个枪法精准,任那日本人兵再多,枪再多,统统成了摆设。日军发起冲锋时,枪打得砰硼翻天,子弹乱飞,却很难伤着洞中人。火炮仰射,也难以直接命中洞口,一发连一发的炮弹,仅是在光秃秃的山壁上炸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而山军一旦开火,日本兵总要倒下一大片。攻了一整天,队伍被弄得精疲力竭,夜里,躲藏在密林中的山军还频频前来偷营,打死打伤了100多名士兵。
待到第二天清晨,弄滚寨方向枪炮声已经响成一片。平沼心急如焚,决定兵分两路,夹击尖石岩,一路从正面攻击,一路绕道迂回,由山背面翻上山洞顶部,从上往下打。
荒木中佐带着300多名日本兵翻山越岭,勾着腰端着枪在阴暗的丛林中小心翼翼地前进,不时有子弹向他们射来,伏击者枪法相当不错,死者大都头部中弹,一枪毙命。这让日本士兵愤怒得发疯,眼看着战友一个接一个被打倒在地,他们却看不见对手藏在什么地方,人人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一旦什么地方发出点风吹草动,所有的子弹便会带着怒火像瓢泼大雨似的狂扫过去。他们也的确有所斩获,看到对手的尸体才知道,此刻对他们构成最大威胁的对手,竟然是一帮使用着精良德制武器的当地山民。
荒木等人费了半天工夫才气喘吁吁地迂回到了尖石岩后山,眼看洞子近在咫尺,却让一座摇摇晃晃的藤桥挡住了去路。洞中机枪冲锋枪兜头扫来,十几名日本兵惨叫着跌进了幽深的谷底。
荒木立即指挥士兵四下散开,向洞中开火,只听“叭”地一声枪响,钢盔应声落地,子弹是从侧面的楠竹林盘里射来的,顿时吓得他一骨碌滚到旁边的树丛里。紧跟着又是“叭、叭”两枪,两名士兵“噗噗”倒下了,其余士兵各寻藏身之处,端着枪四处乱放,目的似乎不是为了射杀敌人,而是替自己壮胆。
战至夕阳衔山,山军枪声愈发密脆。绕到后山的日军士兵10成已去了2成,生者只见山野苍茫,层林叠嶂,不知子弹从何处射来,更不知对手身藏何处,急得团团直转。
荒木中佐仔细观察了一下近在眼前的尖石岩,尖石岩后面与前面不同,前面是光溜溜直上直下的石壁,而眼前洞口的上方,则是一道斜壁,上面乱石交错,荒草灌木丛生。荒木顿时有了主意,同时他也清楚,要强行通过藤桥攻入洞子绝无可能,原地宿营又无异于自陷死地,极易遭致全军覆没。于是,他下令放火将藤桥烧毁,带着士兵匆匆撤下山来。
日军士兵进山已涉大险,要想活着出去,则更不容易。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山谷中迅速弥漫开浓浓的夜岚,十步开外便看不见人影。日军地形不熟,在浓雾中迷失方向后,最初以声音彼此呼喊,伏击者的子弹便循着声音响处射去,几乎弹无虚发,枪响人倒。由于雾大难以分辨敌我,竟然发生了紧张过度的日军士兵彼此对射的情形。
荒木急命士兵改用鸣枪彼此联络,听见脚步声后,“嗒,嗒,嗒”连发三枪,那边也回应以同样“嗒,嗒,嗒”三响,彼此就知道是自己人了。
有浓雾帮忙,山军更加放胆向敌接近,并以手榴弹袭击,给日军造成更大伤害。
快到谷底时,荒木命令士兵一字排开,放火焚烧山林。火借风势,很快便向山上蔓延而去。
好不容易回到阵地上,荒木清点人数,活着生还的,已不足200人。
平沼闻报,痛心疾首。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荒木已经炸毁藤桥,将敌人困在了对面高岩上的洞穴之中,而且还带回了破敌之策。
平沼采纳荒木建议,立即命令炮兵,向着仍笼罩在浓烟烈火中的那一片森林发射了100发毒气弹。
次日天刚蒙蒙亮,荒木中佐再次率兵进山。他带领的队伍比前一日庞大了许多,除了400步兵,还有一支60人的工兵队伍,每一个工兵都戴着防毒面具,看上去犹如狰狞的史前怪兽。
地球上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一块地方能比这片一天之前还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的地方更荒凉了。一片沙漠始终是一片沙漠,可是一片森林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沙漠,则令人震惊。树木全被大火烧去了树皮,烧断了枝丫,像一具具僵立着的焦黑尸体,草丛则变化为了灰烬。延伸数里的地面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下成群发黑的死树桩,中毒而死的橡树、栎树、松树永远也不会发芽抽枝。
荒木的队伍刚刚接近到悬崖边上,对面的洞口便有子弹射出。
日本人立即匍匐在地,架好轻重机枪向洞口狂射,猛烈的火力立即压制住了对方的反击。
工兵们立即动手砍伐光秃秃的树木和楠竹,并将这些竹木拖到悬崖边上,先立起来,然后再直着向对面倒去,竹木的长度超过了两座高岩之间的距离,很快在两座悬崖之间搭架起一道杂乱无章的“楼梯”,工兵们又将竹木横着铺上去,随后,便背负着工具,手抓脚蹬,攀缘着“楼梯”爬过深涧。
洞中的白益、徐小曼已经看清楚对面悬崖上的日军工兵全都戴着防毒面具,更清楚日军工兵冒死爬到自己头顶上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组织火力不顾死活地反击,冒着日军射来的枪林弹雨,拼命向对面悬崖顶上扔手榴弹,用冲锋枪机关枪向着日军工兵扫射。一批批的日军工兵惨叫着掉下了悬崖,但是,他们前仆后继,还是有不少人爬过了深涧。工兵们立即在早已看好的地点打炮眼,安放炸药,持续不断地进行爆破。一名工兵手持太阳旗冲上岩底,向着对面挥动起来。
平沼准将一看旗帜,马上下令全线日军发起总进攻。
尖石岩正面洞口与躲藏在树林中的邱海的游击队的轻重武器全开了火,开阔地立即被笼罩在黑色的硝烟与褐色的尘土之中。空中,迫击炮弹与手榴弹爆炸时腾起的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烟团像绚丽缤纷的巨大花朵。日军的攻击队伍里出现了一些混乱。跑在前面的战马嘶叫着蹒跚倒下,骑手张开四肢从马背上重重地栽下地,有的步兵却扔下武器,奔跑着企图爬上马背。但是,军旗仍在飘扬,“天皇万岁”的口号声仍然响亮,整个队伍在燃烧的天空下,颤动的大地上一如既往地向前挺进……
邱海率领的区区山军哪儿抵挡得住日军如此凶猛的进攻?看到日军涌过谷地,冲上山来,只得向着密林深处边战边退。
邱海焦急万分,他清楚地知道,留在洞里的弟兄们已经身陷绝境。他把队伍留在林子里继续骚扰敌人,飞身上马,赶回弄滚寨搬救兵。
听到山林中的枪炮声逐渐地稀疏下去,听着头顶上一声连着一声放炮炸石的巨响声,呆在洞穴里的白益、徐小曼和山军同样清楚,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命悬一线!
大约一个钟头后,岩顶终于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白益和徐小曼举起冲锋枪,一梭子弹扫去,“咕咚咚”滚下来三个人,他俩惊恐地看到,死者全都是头上戴着防毒面具的日本兵。
就在他们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枚接着一枚的毒气弹已经扔进了洞中,“嗞嗞”尖叫着在地上打着滚,喷吐出可怕的白烟。
徐小曼被笼罩在了缭绕的白烟之中,毒气带着甜味儿,很好闻。很快,她便出现了幻觉。她向着白益张了张嘴,来不及叫出声,已经双眼迷离,两腿一软,背靠着岩壁跌坐在地。白益也中毒了,摇摇晃晃地挪到她跟前。
就在他俩的意识彻底丧失之前,彼此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徐小曼用尽最后的力气与意识热吻着白益,她仿佛觉得自己置身在仙境之中,雾在山尖林梢飘浮,霞光像一道道金线从雾中透射下来,闪烁在遍地花瓣叶片上,百鸟在林中争鸣,空气新鲜得甜中带香。她的身影在雾与霞光中时隐时现,鲜艳的“特敏”卷着白雾飘动,她美丽的身段宛如一朵飘向西天的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