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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给人的刺激和淬砺超越一切,很快就彻底地消除了他自幼形成的自卑感,把程嘉陵锤炼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接下去两三个小时里发生的可怕经历,足以摧毁丹妮的一生……在这巨大磅礴的欢呼声中,中国士兵们在高军武的口令声中,庄重地迈动着整齐有力的步伐,人人眼中泪光迷蒙,心潮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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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瓦鲁班集中营的第一天起,程嘉陵便用汤勺柄每天在床棱上刻下一道深深的辙印,今天为止,床棱上已经留下了92条刻痕。

  集中营建在瓦鲁班镇东面约3公里处一大块竹木葱茏,落在谷底的平坝上。这儿的公路边上原来有一所英国圣公会办的小学校,如今成了看押战俘的“缅甸义勇军”和日本顾问官的营房。

  看守和管理3000多名盟军战俘的“义勇军”有一个营,400多官兵,他们的一切行动必须遵照日本顾问官哲内百川少佐的命令行事。日本人用布网车将弹簧型带刺铁丝网一拉,就将所有战俘围在了中间,然后再由战俘们砍伐竹木,平整土地,搭建成一排排的宽大棚屋,供自己居住。两侧半山坡上与营地四周,同样用楠竹和木板搭建的岗楼一座连着一座,“义勇军”士兵居高临下严密地监视着谷底坝子上的战俘。两三个月过去,关押着3000多人的集中营就有了相当规模。

  战俘们吃着最粗劣的伙食,每天被强迫做沉重的劳作,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抢修战区公路,或是进山伐木砍竹,然后把竹木运到公路边,再由汽车拉去为日军修筑各种防御工事和构筑阵地。盟军男女侨民,则被带到营地外面开垦荒地,饲养牛羊与鸡鸭等小牲口,甚至还挖塘养鱼,专门为日军提供各种新鲜蔬菜与肉食品。

  程嘉陵和丹妮虽然同处在一所集中营里,而且天天见面,彼此却再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战俘与侨民被铁丝网隔离在各自不同的生活区。他俩见面的时候通常是傍晚,那也是劳累一天后的战俘们最轻松的时候。残阳衔山,落霞飞红,战俘们都不愿早早地呆在棚屋里,一群群散布在空地上,说说关于家乡、亲人,更多的则是女人的话题。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还用破布头挽成个圆疙瘩当足球踢。

  每天这样的时候,丹妮一准会出现在铁丝网的另一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口宽约三四十米的池塘。每天清晨战俘营这边升太阳旗时,侨民们也同样得隔着池塘肃立在坝子上向太阳旗鞠躬。

  有时,侨民们收工很晚,在缅甸人不时挥动的藤鞭抽击下,他们像待宰的猪羊般排成一长串,又饥又渴,热汗淋漓,衣服邋遢臭气熏天。但是,在所有的侨民里,丹妮依旧显得那么突出醒目。

  而丹妮不久后便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漂亮,给她带来了异常悲惨的命运。许多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的小伙子像孔雀开屏一样隔着铁丝网向丹妮频频抛去飞吻,大献殷勤,可他们很快便失望地发现,对面姑娘含情脉脉的目光从来只集中在一个独自伫立在铁丝网边,有着一副女人般清秀容貌的中国军官的身上。

  如果放声大喊,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可程嘉陵担心给丹妮带来麻烦,只能用眼睛和手势与她交流。他俩就这样彼此凝望,挥手示意,直到夜色落下,程嘉陵才目送丹妮回到附近的一间牢舍里……好在重要的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形式,只要每天能看到丹妮完好地出现在铁丝网对面,程嘉陵心里就十分愉快,夜里也睡得格外香甜,还有好几次在睡梦中和丹妮亲昵。

  他很清楚这就叫做爱情,他曾经深深地爱过萧玉,但最终得到的却是一枚苦涩的果子。他相信优胜劣汰的哲学,而且不乏自知之明,和高军武比起来,自己确实差得天远地远。承认自己是弱者是极其痛苦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个接受过西方教育的年轻人,敢于以理智的态度面对现实,自欺欺人更非他之所愿。

  他当初申请到缅甸来打日本人,既为国家更为自己,就是为了能尽快地使自己从失败的痛苦旋涡中挣脱出来。他做到了,荣誉、耻辱、伟大、渺小、欣喜、痛苦、麻木、恐惧、杀戮、鲜血、白骨、霹雳闪电与细雨轻风,豪气冲天与丢魂落魄,战争给人的刺激和淬砺超越一切,很快就彻底地消除了他自幼形成的自卑感,给他增添了豪气雄心与勃勃活力,把他锤炼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不能没有心仪的女人。如今,这个女人已经像欢蹦乱跳的小鹿般闯进了他的心里!他从丹妮的眸子里完全读懂了她的感情,他同样相信丹妮也会从自己的眼睛中清楚无误地看到自己渴望给她的一切。在沦为战俘的日子里,能够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每一天遥遥相望,以目传情,这也是一种极难得的幸福。

  但是,这样的幸福对程嘉陵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就在来到瓦鲁班的第7天傍晚,他看到两名日本兵把丹妮带了出来。丹妮也看到了铁丝网这一边的他,眼中饱含着痛苦与绝望的神情。然后出了大门,向着学校走去。

  一只小羔羊走进狼群之中,接下去将会发生的结果令程嘉陵恐怖得不敢去想象,又没法不去想象。

  直到许多日子以后,他才知道了那一晚丹妮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英国圣公会修建的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座小巧精致的教堂,一进大门,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屋顶有着如同5根张开的手指般伸向空中的礼拜堂肃然挺立在沉沉夜空之中。背负着十字架的耶稣像依然悬挂在正墙上,可祭台上的长明灯早已经熄灭。宽敞的经堂变成了日军和“缅甸义勇军”的大饭厅。学校只不过是教堂的附属物,一长排平房教室整齐地排列在礼拜堂的后面,如今成了“义勇军”士兵的宿舍和物资贮藏室、弹药库。教堂与宿舍之间,隔着一个中间嵌有荷花池与花台的天井。

  哲内和他带来的二十几名日军士兵是天之骄子,单独住在礼拜堂的楼上。楼梯和走廊的地板都是柚木板铺就的,还上过漆,显得十分的光亮和气派。

  哲内少佐在自己的卧室里备下了丰盛的菜肴,有鸡、有鱼,还有牛肉和日本清酒。

  这让丹妮顿时感到全身发麻,意识到魔鬼正在向自己狞笑。她曾亲眼看见哲内在坝子上下令将23名逃跑后被抓回的英军战俘泼上汽油活活烧死,也曾亲眼目睹他用水牛的生殖器做成的粗大皮鞭,将一个溜到“义勇军”厨房里偷了一个罐头的英国少年活活打死。她看得很清楚,仅仅抽了3鞭,那少年便断气了。

  可是,当丹妮惶恐不安地站立在哲内少佐的面前时,在她眼中杀人如麻的哲内居然表现得彬彬有礼,没挂军刀,也没佩手枪,上穿夏季短袖作战服,下蹬擦得锃亮的皮靴,优雅得像个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

  在哲内少佐的眼中,规规矩矩来到他眼前的这位英国少女不过是一道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味。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她,便注意到她有着一双动人的眼睛,睫毛很长,柔软的嘴唇微微噘着,看上去好像同谁在怄气。尽管她的脸上弄得很脏,但仍然使他感到她容貌的标致与皮肤的白晳,而且还有一头长长的金发垂过了臀部。乳房也很挺拔丰满。

  哲内少佐用还算流利的美式英语热情地请他的囚犯坐下,客气地给她斟酒。哲内还自我介绍说他是北海道人,今年30岁,曾在美国的依阿华大学留过学,对丹妮的美丽和性感十分倾心。当然,他唯一的目的是要丹妮做他的“战时情人”,哲内允诺,如果丹妮对他百依百顺,讨他的欢心,他会给她难得的自由,并可以享受与高贵的日本人一样丰裕的食物。丹妮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了。

  即便如此,哲内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香烟,和颜悦色地上前来,伸手解她的衣扣,口中还问道:“姑娘,告诉我你的芳名,今年多大了?”

  那一刻,丹妮的大脑陡地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叫喊起来:“先生,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才17岁啊!”

  “哦,是吗?真是豆蔻年华啊!”哲内笑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怕与男人做爱呢?床笫之欢对你这种含苞待放的姑娘来说,是应当非常渴望的美事啊。何况,你的性伙伴又是一位如此高贵出色的大日本帝国的军官。”

  丹妮自知无法逃出哲内的魔掌,本能地抓住哲内已经捏住她的一只乳房的手,绝望地喊道:“先生……请不要侮辱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两个日本兵冲进来架住了丹妮的双臂,把她呈大字一样贴在墙上。

  哲内轻松地甩甩脑袋,示意无须他们帮忙。士兵赶紧松开丹妮,退了出去。

  哲内从果盘里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潇洒地在手中转了一个圈,用刀尖挑开丹妮的衣裳,猛地一用力,刀尖将丹妮的乳罩带子一分为二,两个结实鲜嫩的乳房赫然敞露在哲内的眼前。

  “啊!”丹妮一声尖叫。

  刀尖在她的雪白细嫩的皮肤上划开一道浅浅的裂口,血像蚯蚓一样爬了出来。

  哲内把烟从嘴里拔出来夹在指缝里,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吓得呆若木鸡,目光中却充满了仇恨的英国姑娘。

  “不许瞪着我!”哲内的优雅风度与好脾气到此为止。

  丹妮嗫嚅着:“没有……我没有……”

  哲内猛地一掌击在丹妮的脸上,然后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墙壁前,用力往墙上冲撞。

  “永远不许用仇恨的目光看高贵的日本人,你这英国婊子!”

  殷红的血从丹妮的嘴角流了出来。“我没有……”她虚弱地呻吟着,“我没有仇恨你。”

  哲内捂住丹妮的前额,把她固定在墙上贴着。

  “小婊子,大声说,我渴望日本男人干我!”

  丹妮猛地扭过脸,一言不发。

  哲内把烟头杵在了丹妮的乳头上。

  “啊——啊——”丹妮扭动着身子拼命喊叫起来。

  哲内发狂了:“你叫,我撞死你!”他抓住丹妮的满头金发,往墙上连连撞击。

  等到丹妮停止了叫喊,他又重新用烟头十分惬意地烧她的乳头。

  “说,我是英国小婊子,我喜欢日本男人干我。再不开口,我就割下你的乳头!”

  丹妮知道这绝对不是威胁,吓坏了,声音像蚊子叫似的,按照哲内的话复述了一遍。

  哲内轻松地笑了,放开丹妮,转身扳下一只香蕉,殷勤地把皮剥掉,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英国古典贵族般单腿触地,捧起丹妮的纤纤玉手,把香蕉放到了她的掌心里。

  “美丽的小姐,真诚地感谢你接受一个倾慕者的心意。”

  香蕉“噗”地掉到了地上。

  哲内立时眼冒凶光,厉声吼道:“拾起来,马上吃到你肚子里去!”

  丹妮只得拾起香蕉放进嘴里,淌着眼泪吃了起来。

  哲内又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一边抚摸丹妮的身子,一边用亲切的口吻谈到丹妮的母亲和弟弟,说只要她顺从,她的母亲和弟弟也同样会受到他的特别关照,有充足的食物,免于苦役,三天可以洗一次热水澡,生了病还可以到医疗室看大夫。他让丹妮明白,在这块地盘上,他完全有权力决定任何一个囚犯的生死,也可以考虑给囚犯优待。丹妮神情茫然,听哲内自言自语。

  哲内的目光逐渐变得异样,气息也滚烫灼人,他温柔地发出了命令:“请把衣服脱了。”

  丹妮一动不动。

  哲内冷笑着说:“我不会强迫你的,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太容易不过的事。”

  他马上把候在门外的两名士兵叫进来,用日语吩咐了一番。过了几分钟,等到这两名日本兵回来复命后,哲内拉着丹妮一同出了卧室。

  在学校的操场上,透过朦胧的月光,丹妮一眼看见衣服被剥得精光的母亲和弟弟被关在一个大竹笼里——恰似一把尖刀猛然扎进她的心间,血,汩汩流。

  丹妮太知道这是怎样残忍的一种杀人不见血的酷刑,夜里,嗡嗡嘤嘤的蚊虫会把人咬得全身是包,让人片刻不得入睡。白天则更难受,密密麻麻的小蚊像团团黑雾一般涌来,扑满人的全身,挥之不去,除之不尽,仿佛给人涂抹上一层黑漆,咬得人奇痒难耐,生不如死,而且还随时有可能遭受毒蛇、蚂蟥,甚至老鼠的袭击。要不了几天,再强壮的人也会被抬着出来。

  身体虚弱的,就只有死在笼子里了。

  哲内点起一支烟,悠然地抽了两口,说道:“我们大日本皇军看见了敌国的女人,就如同看见了敌军的阵地一样,有着特别强烈的占领欲。如果你坚持不同意和我上床,一旦超越了我耐心的极限,我完全有可能把你的母亲交给我的士兵们处置。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姑娘,一定能想象得到,我的士兵们会用怎样的方式热情万状地欢迎你母亲的光临,并用他们习惯的方式向你的母亲万炮齐轰。”

  “求求你放了我母亲和弟弟,我什么都……答应你!”丹妮把嚎哭闷在了心间,霎时万念俱灰,一扭头,跑回了卧室。

  接下去两三个小时里发生的可怕经历,足以摧毁丹妮的一生。她经历了剧烈的恐惧、愤怒、羞耻、自责、自卑、抑郁、焦虑、紧张……笑面魔鬼施于她的创伤,彻底摧毁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当以极其猛烈狂暴的动作将她接连强暴了两次的哲内少佐身心皆获得极大满足精疲力竭呼呼睡去后,要不是想到可怜的母亲和弟弟攥在哲内手中,她差点就从衣架上掏出哲内的王八盒子,和这个衣冠禽兽同归于尽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哲内少佐似乎为了在已经变得百依百顺的“战利品”面前显示一下日本男人的威风,不仅兑现了承诺,而且做得比丹妮想象的还要好。比如一日三餐他让丹妮与自己同桌吃饭,允许她自由地前去营地里看望母亲和弟弟,给他们带去一些上等的食物。

  那是令丹妮十分尴尬的一件事,她注意到侨民们全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而且离她远远的,好像她身上带有一种可怕的病毒。只有母亲理解她,因为她十分清楚女儿这么做是一种牺牲,是为了使自己和小儿子能够在这魔窟中活下去。

  哲内还有更令丹妮感到意外的举动,他甚至在“赶摆”的日子里慷慨地给丹妮一些军票,颇有气度地允许丹妮独自去瓦鲁班镇上开开心,买点她喜欢的热带水果和漂亮的衣服。他十分清楚,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丹妮逃跑,在他眼里,丹妮就像一只风筝,她的母亲和弟弟恰似线头,只要把线头紧紧攥在自己手里,风筝飞得再高,也会乖乖地回到自己手里。只不过为了避免丹妮成为与他一样有着同样嗜好的同胞们的“战利品”,每次丹妮去瓦鲁班“赶摆”,他都让她穿上自己的一套摘去了领章的夏季作战服。在所有日军占领区,这无疑是最好的护身符。

  那一晚,当程嘉陵目送着丹妮踏进学校大门时,他立即预感到他最为恐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紧紧地抓住了铁丝网,连那一枚枚尖刺深深地扎进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淌下,他也浑然不知。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呼呼作响的汽油桶,随时都会爆炸——真正的男人敢于承受任何痛苦,却没有勇气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遭到魔鬼的摧残蹂躏而无力相救!

  接下去的几天,程嘉陵变得丢魂落魄,因为,他再也没有在铁丝网的对面看见过一次丹妮的身影。直到有一天战俘们出工时,他看到穿戴得焕然一新的丹妮正与哲内少佐从学校出来,他惊心动魄地注意到,当他和丹妮的目光对视时,丹妮好像突然被锥子猛扎了一下似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赓即移过头,和哲内少佐登上一辆军用吉普车,一溜烟向瓦鲁班镇上驰去。

  程嘉陵虽然早有预感,但那一瞬间的感觉,仍然像心肝五脏被人突然掏空了一样……

  在瓦鲁班战俘营里,对战俘们直接进行毒打摧残的并不是日本人,哲内少佐带来的日军士兵不过二十几人。日本人即便是个刚穿上军装的下等兵,在战俘营里也是骑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太上皇,他们一般只发号施令,通常并不与战俘直接接触。

  帮着日本人管理战俘营的是皮肤普遍黝黑个头普遍矮小的“缅甸义勇军”士兵,同由120名中国战俘败类组成的一连伪军队伍一道,名义上成为隶属于汪精卫的南京中央政府,称之为“和平建国军”,实际上是日本人养的一群走狗。

  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原来的国军排长蔡宗夫和国军班长杜学统当上了这支队伍的正副连长。“义勇军”报复盟军战俘是因为民族仇恨,伪军摧残盟军战俘、中国同胞和昔日的战友则是贪图比战俘好得多的食物和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义勇军”官兵把他们祖祖辈辈受过的英国人的气全发泄到了盟军战俘尤其是英国战俘头上。每天清晨哨声骤响的同时,缅甸人就像疯狗一样狂奔到各间棚屋里,用皮鞭竹棍猛打床上的战俘,大喊大叫着把他们赶出棚屋,到大坝子上列队集合。然后,大喇叭会准时响起“君之代”犹如哭丧般的音乐声。随着日本的国歌响起,太阳旗缓缓升上旗杆顶部,战俘必须像肃立在旗杆前的二十几名日本兵一样,鞠躬90度,谁要姿势不到位,神态不虔诚,马上就会被拖出队列,让缅甸和中国的走狗们按在地上打得死去活来。上工时,走狗们像赶牲口一样把战俘往营地外赶,干活时谁要不卖力,或者看谁不顺眼,不问好歹,上前就是一顿暴打。每天都有不少英国兵被他们活活打死,让活着的战俘就地挖个坑,草草掩埋便了事。

  在战俘们眼中,缅甸人与中国败类全是没心没肝的凶神恶煞。

  可是,7月21日这一天上午,却突然发生了一桩让所有战俘都惊诧不已的怪事!

  5辆坦克和十几辆大卡车载着至少一个大队(营)的日本兵,突然冲进了战俘营,日本兵手持武器跳下车,将“缅甸义勇军”官兵缴了械,让他们举着双手到坝子上列队听命。

  战俘们随后看到缅甸人重复着他们刚来时的遭遇,自己伐树砍竹,搭建一排排牢舍然后把自己关了进去。看守突然变成了囚犯,让战俘们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不仅如此,在此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缅甸义勇军”的人被零零星星地送进集中营来。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日本人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走狗下毒手?

  那些曾经毒打过盟军战俘的缅甸看守这下可倒了大霉,进山伐树时,倒下的大树常常会砸得他们一命归阴,失足掉下悬崖被摔得看不出人样,被不知哪儿飞来的石头砸个血窟窿或是砸断条腿的事儿三天两头地层出不穷,盟军战俘想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恶毒手段对曾经的施暴者进行报复。

  缅甸人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盟军战俘团结起来施于他们的残酷打压迫使他们迅速团结起来,但团结起来的缅甸人并没有用敌对的方式来还击盟军战俘,而是努力求得对方的谅解与宽容。他们派出代表向盟军战俘投降赔罪,而且自认为他们现在也有理由加入盟军的行列,和盟军战俘团结起来,一致对付共同的敌人日本鬼子。

  由此,盟军战俘们才清楚缅甸政局的最新变化,知道穷凶极恶的“缅甸义勇军”瞬间便不复存在,知道日本人以召开军事会议为借口,把驻在野人山各地“义勇军”的军官都抓起来送进了瓦鲁班集中营。也深深地懂得了中国语言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但道理太抽象,人与人相处,比道理更重要的是感情。盟军战俘从大处着眼,不再把缅甸人视为敌人从肉体上加以消灭,但对他们精神上的摧残则是变本加厉随处可见。被打骂驱使惯了的盟军战俘突然有了一个规规矩矩听任自己打骂驱使的阶层,这多少也可使他们的受伤的心理得到一些平衡和弥补。

  而且,在英国人的思维里,还存在着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主人绝对不能容忍奴才取得和自己一样高的地位。

  性格温和的程嘉陵是最先走进缅甸俘虏里的盟军战俘,现实令他十分感慨,此国与彼国的人民仅仅因为政治家的态度,可以瞬间互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可以瞬间化敌为友结为生死与共的同盟。

  他主动接近缅甸人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当初被抓时,“缅甸义勇军”的人从他的背囊里抢走了丹妮的传家之宝翡翠胸花。虽然他明知绝无可能追回这件宝物,但他心里总惦记着这桩事,想看看这上千名缅甸人里,有没有当初抓他们的“义勇军”班长巴嫩和那名中尉?他当时看得很清楚,翡翠胸花最终落到了上嘴唇有一块明显胎记的中尉手中。要找到中尉,必须得先找到巴嫩和另一个被他放掉的缅甸士兵。

  他辛苦了几天,一无所获。

  而缅甸人终于不能容忍英国人的高傲,和英国人火并起来。

  一场大规模的殴斗是在傍晚收工后突然发生的,地点是在四面敞风的冲凉大竹棚里。

  冲凉棚是战俘们的一项重大发明,他们将粗大的楠竹剖开,剜去节疤,一根连着一根架在空中,将泉水从山里引到集中营里。再在冲凉房的楠竹上凿上一排排的小孔,清澈的山泉就像无数条银白的帘子般垂落而下,成了最好的淋浴。这样的冲凉棚紧紧相挨着,有5座,能同时容纳四五百人冲凉。

  程嘉陵和邝顺刚刚脱了衣服,旁边一座棚子里就打翻了天。

  事后才知道,几名英国战俘要旁边的缅甸战俘替他们搓背,遭到拒绝,英国战俘率先动手,缅甸战俘奋起反击,战火就此点燃。

  痛恨缅甸人是盟军战俘共同的心理,中、美、英、印、澳官兵自然人人上阵,大打出手。白皮肤、黄皮肤、黑皮肤的粗壮汉子们一丝不挂顶着水线或拳打脚踢怒骂惨叫,或搂成一团在地上翻来滚去,竹槽和5座冲凉大竹棚相继倒塌在地,数百条汉子又从草棚里钻出来,赤裸着身子满坝子狂追乱打。更多的神经已被摧残得几近崩溃的战俘闻声冲出牢舍,把打架当成了盛大的狂欢节,也大呼小叫着参与了进去,满坝子人浪汹涌,事态立即发展成了一场人人争相参与的疯狂大群殴。

  邝顺身强体壮,接连打翻了两个缅甸人。

  程嘉陵的天然弱势立即显露无遗,他被一个缅甸人压在身下,拼命挣扎,却因形体单薄,动弹不得,缅甸人很快占了上风,骑到他身上,挥拳向着他头上脸上猛击。几拳下去,程嘉陵感到眼前金星乱冒,大脑愤怒得也快炸开了。惶惧中他用双手抓住对方落下的拳头,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

  “哎哟”,对方一声惨叫,落下的拳头更重,流出的鲜血像油彩一样把程嘉陵糊了个满脸花。

  日本人的口哨惊慌地响个不断,但战俘们充耳不闻,依然沉湎在斗殴的亢奋与快乐之中。

  “嗒嗒嗒嗒”,这次响的是枪声,而且是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军人对枪声有着特殊的敏感,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泥塑木雕!

  并没有一个人倒下,日本人是对空鸣枪警告。

  片刻后,穿着衣服的战俘规规矩矩地回到了牢舍里,光着身子的战俘还能动弹的回到冲凉棚,斗殴双方彼此同心协力地把倒塌的棚子重新立起来,把被掀翻的水槽重新连接上。挂了彩不能动弹的则躺在地上痛苦挣扎、呻吟。

  程嘉陵和他的对手紧挨着躺在地上,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他这时才注意到,对手是一个三十出头,长得还算文雅白净的男人,从模样和神态看出,此人被俘前应当是一位军官。

  程嘉陵捂着伤口坐了起来,余怒未息地骂道:“你这狗日的缅甸杂种,下手好重!你看看,把老子的脑壳都打破了。”

  缅甸男子也翻身坐起,面对着程嘉陵双手合施了一个缅礼,说道:“中国先生,对不起了。不过,今天的事件是英国人挑起的,我们只不过是出于无奈,被迫自卫。”

  程嘉陵一听见中国话就觉得分外亲切,虽然这人的中国话说得半生不熟十分拗口。

  冲着对方会说中国话的分上,他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学着对方的模样还了礼,然后问道:“先生贵姓,你能说中国话,和中国的缘分一定不浅吧?”

  男人说:“我叫德钦登士,我的妻子是一个华侨。被俘前,我是‘义勇军’的一个营长,我的部队驻在巴卡,日本人通知驻野人山各部主官到瓦鲁班开会,我们刚一到,就全被抓起来了。”

  程嘉陵想起“义勇军”前些日子给中国远征军造成的种种伤害,禁不住幸灾乐祸地说道:“昂山轻信日本人的鬼话,引狼入室,祸害军民,你们过去那样崇拜他,忠心耿耿追随他,这下总该知道是自食恶果了吧?”

  “不,这不是昂山将军的错。”登士神色严肃地说,“你们中国是大国,不能理解我们这样一个弱小的国家的处境和人民的心态。为了把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从强大的英国人手中解放出来,我们只有寄希望于外国力量的帮助,可全世界除了强大的日本,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帮助我们。昂山将军是了不起的缅甸人,但他并不是佛,也不具备佛的超凡智慧,任何一个缅甸人听了日本人关于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花言巧语,也免不了会动心的,以事后诸葛亮的态度来苛求我们伟大的领袖,那不公平。”

  缅甸人对领袖宽宏大量的态度着实让程嘉陵感到有些吃惊,不过,他以为这仅仅是一种愚忠罢了,说道:“可是,作为昂山将军的部下,你们被日本人送进了集中营当牛做马,昂山本人仍然继续在日本人组织的伪政府里过着高官厚禄的生活,面对如此巨大的反差,难道你们就没有被自己的领袖出卖的感觉?”

  登士激动地说道:“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绝对不是德钦昂山的意愿,将军现在处境一定非常艰难,将军的心情一定比我们痛苦百倍千倍。每一个‘义勇军’的官兵都能够理解领袖的处境和心情,更不会有任何一个缅甸人会怀疑领袖对祖国的忠诚。”

  程嘉陵无法掩饰自己对昂山的憎恶,悻悻然道:“但愿如此吧,不过,对我们中美英盟军来说,你们缅甸人的做法正应了我们中国人的一句老话,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登士怔了一下,委屈地说道:“你们这样看自然有你们的道理,可我们缅甸人并不这样认为。我们只有一个最大的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英国人赶出去,让我们的祖国获得永远的独立。凡是能使这个神圣的目标早一天实现的手段都是正义的。日本人欺骗了昂山将军和缅甸人民,就当是我们在争取民族解放的道路上多走了一段弯路,用许多人的鲜血和生命为生者换来了一次惨痛的教训而已。”

  程嘉陵忍不住尖刻地讥刺道:“换来了教训你们缅甸人又能怎么样?军队被遣散了,武器被收缴了,军官被关进了集中营,莫非你们还能提着缅刀去向武装到牙齿的日本人讨回独立?”

  登士深深地嘘了一口气,真诚地说道:“正因为我们认识到缅甸国小力弱,才懂得必须和中美英盟军结成统一战线,共同把日本人赶出缅甸。我们的军队被强行解散了,但他们并没有放下武器,而是由日军过去的助手,转变成了日军的掘墓人。比如我的部队,就几乎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我接到日军要我们连以上军官到瓦鲁班开会的通知,就预感到会出事,因为前些时候,有关后方的‘义勇军’被解散,被缴械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前线。离开巴卡时我命令我的参谋长,假如当晚6点钟以前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他马上将日本顾问官干掉,带着队伍撤往弄滚寨,投奔李英士李寨主。哦,前不久我还见过两位被李英士收留的中国远征军的随军记者……”

  程嘉陵双眉一弹,一把抓住登士的肩膀:“随军记者,男的女的?”“一男一女。”

  “男的叫白益,女的叫徐小曼,对不对?”

  “对呀!程先生,你认识他们?”

  程嘉陵大叫起来:“岂止认识,他俩是我最好的朋友!哈哈!”他开心地笑着伸出手去,“登士先生,就冲着你带给我的这个好消息,我挨了你几拳也值,从现在起,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缅甸俘虏最终地位的提高,得益于他们战友不断地被日本人送进集中营来,新战俘都是在反抗日本人对“义勇军”的整肃中被抓获的。这样的反抗行动至少向盟军战俘表明,缅甸人的确已经不再是日本鬼子的帮凶,而成为了真正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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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以中南海为记叙轴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为记叙时段,以建国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记述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核心领导人以及他们的战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红墙档案(四)

    作者:韩泰伦主编  

    纪实传记 【已完结】

    本书以中南海为记叙轴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为记叙时段,以建国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记述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核心领导人以及他们的战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红墙档案(一)

    作者:韩泰伦主编  

    纪实传记 【已完结】

    本书以中南海为记叙轴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为记叙时段,以建国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记述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核心领导人以及他们的战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与刀:日本文化诸模式

    作者:美 鲁斯·本尼迪克特  

    纪实传记 【已完结】

    作者运用文化人类学研究方法对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础、社会制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进行分析,并剖析以上因素对日本政治、军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面历史发展和现实表现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义的两种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