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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笔帽疑云
依然没有“如果”。就在我最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时，传来惊天噩耗——爷爷离我远去了。那么突然，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我无法相信和面对，即使在殡仪馆见到水晶棺中嘴唇微张、安祥似沉睡的爷爷，我还是不能接受。当时爸爸悲恸欲绝，哭喊震天。可我却很长时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却在多年后，一次因家中停水外出打水，当我拎着一壶水行至院门口时，突然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爷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接受这样的事实，对我而言，太难、太难！
爷爷去世不久，我写了篇日记，爸爸称赞之余，留了底稿。
爷爷，我想您！
爷爷，您知道吗？当我从妈妈口中得到您去世的消息时，感到是那么突然，那么不可相信。看到妈妈爸爸那红红的眼圈，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是，我这样做会给他们增加多少痛苦啊！我埋下泪水涟涟的脸庞，钻进书丛里，只是没有一点心思。我觉得您又慈祥地站在我身后，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的小马儿，快叫爷爷呀！”“爷爷！”我忘形地叫了一声，可是没有人理睬我，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这不过是个幻觉。
我想起了那个美丽的星期天，家人一同骑车去马家什字吃灌汤包。您一路上谈笑风生把我们甩得远远的。进餐时，您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笑笑地看着我。那喜悦的眼光中包含了几多期望！没想到啊！第二天您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走时，您的嘴半张着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安祥。
为什么？为什么！您会这么快就离开了我？我好悔啊！为什么平时我没有多喊您几声爷爷，为什么没有履行跟您去兴庆公园“顶牛”的承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早晨我没有给您道早安？……晚了，一切都晚了。如今，您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我再也不能和您一起在碧波中嬉戏，再也不能依偎在您的怀抱里，再也不能与您一起神游大漠孤烟、潇潇易水了……您答应过要亲自把我送进大学的校门。可是您为什么要走得这样匆忙？您匆匆地走了，去找奶奶了，抛下我们，走了！只剩下这冷清清的房子和我们空荡荡的心。
爷爷，我进步了，您高兴吗？代数终于从“39”跃到了“92”。您听见了吗？爷爷，我不相信您已经离开了人间，只觉得您还在临潼疗养，还会给我带回又大又红的石榴。我天天都在盼，从太阳一出盼到满天星斗，可盼来的只是几缕晚风，几丝惆怅。
当我睡在您为我买的“席梦思”上，想到您再也不会回来，不禁在心中大喊：“我不要‘席梦思’，我要爷爷！”爷爷您是不是也想孙儿呢？一定是的。要不，您怎么会时常走进我的梦中？
爷爷，我现在是个没有爷爷，没有奶奶的孩子。听到别的孩子夸自己爷爷奶奶，心中就无限嫉妒、无限悲哀、无限地想念你们。爷爷您快回来吧，快和奶奶一起回来吧。让孙儿脸上重新荡漾起真心的微笑，让这个家重新欢腾吧！
您的孙女扬扬1991年10月。
再走进教室，我的上臂缠着黑纱。我不想被人关注，但肃穆的衣装，还是招来各异目光。他们都是善意的，可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此时，同桌碰我，手边多了一张纸条：“小女家中死个老头，玉帝身边多一神仙”。虽然这样的伎俩不足以逗我一笑，但我明白他的心意。
当时，班里很多同学都公开说我们关系不一般。“谎话重复千遍即成真理”。一段时间我也被他们说得有些迷糊。甚至几个女生还直接向我求证。我的一位女友当时正在恋爱中，放学路上，我鼓起勇气问她：“爱情和友谊真的不同吗？”“当然不同！”她斩钉截铁。“到底哪里不同呢？”我决心问个究竟。“反正很不同，你经历过就知道了。我和你说不清楚”。“爱情，那种感觉比友谊好吗？怎么样才算爱上一个人？对方必须优秀吗？这是指成绩好吗？如果遇到功课更好的人，是不是就会变心？那样，算不算‘水性杨花’呢？……”她已不耐烦我的弱智问题，说，读几本“琼瑶”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这样的谈话已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但也算有所收获。
至少，她告诉我一位名叫琼瑶的作家，所写小说中可能有我想找的答案。
现在的孩子看到此处，多半会笑我老土。然而，个人再有能耐再前卫，绝大部分都会深受所处的时代，所接受的教育影响，这是哪怕浪子也逃不掉的精神羁绊。何况，像我这样在传统家庭长大的女孩。那时候没有网络，所读书基本由父母圈定，电视上稍露“禁忌”镜头立即转台……信息渠道少得可怜。现在因为汹涌而来的“既成事实”开始畅谈性教育，可那时候，“爱情”都是不可以谈论的。好奇心却蠢蠢欲动。记得当时，尤其是夏天，常在自习课上听到叮叮当当掉钢笔帽的声音，于是就会有若干男生纷纷弯腰去拾，然后爆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很快有女生识破他们的用心。原来，钢笔帽都是金属的，可以反光，他们就通过笔帽的光影来看女生裙下风景。这种把戏当然不是他们的原创，三级片中看来的，而后口口相传。这一“爆料”让我恐慌之余，觉得男生好奇怪，而且蛮坏的。
一个瞬间，从小小笔帽究竟能看到什么呢？于是，后来索性有男生在教室讲台前的空地泼满水，又锁上后门，嚷着要穿裙子的女生走过来瞧瞧。哪知很快就有位女同学冲到水中央，哗地掀起裙子，很多男生都下意识转开头去。再看时，方知受了戏弄，原来这女生为了运动方便，裙下套了及膝短裤。不过，这次事件后穿裙子的女生锐减。
因为功课繁忙，我根本没时间去看“琼瑶”。那个问题也就暂抛一边了。没想到，紧接着，却有好几位女生主动对我“传道解惑”。而且有故事，有感受，分外生动。当然，这些都是她们的亲身经历。我那阵儿挺“火”，她们都想和我在回家路上同行一段，有时还要预约。她们讲的“恋情”很少快乐。常常边说边掉泪，有的甚至只是单恋。那些女生向我倾诉时心态矛盾，一方面看我安静、口风紧，而且尚是未涉情事的“娃娃”，比较安全；一方面又深受困扰，甚至想让我为她们支招。初识“爱情”，我没能感受到太多美好，反而对它充满恐惧。我震慑于它的威力，祈祷自己不要掉进去。
这些都只是插曲。当时最困扰我的，是始终不能走出爷爷、姥爷相继离世的阴霾。我清晰地记得，有次刚走出家门，就听到爸爸不可抑止的痛哭声，妈妈则在一边温柔安慰，当时的爸爸像个受了委屈的任性孩子。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忌妒爸爸，怎么没人像妈妈这样温柔地抚慰我呢。情绪低落，终于让我铸成一错。此事祸起“激将”。那时候，课间男生女生常追逐打闹，我从不参加。一次，我那几个好友非逼着我打同桌，然后又直嚷我“重色轻友”，我受不了她们连连相激，就打了他两下。哪知他突然将我的手扳在背后，拍了一掌。虽然不痛，却因为从未有过，加之抑郁的心情，我一下变得怒不可遏。上课铃响了，有同学传话班主任找他。我任性起来，就不许他出去。众目睽睽之下，人哪有不要面子的？他索性负气站起来，从课桌上踏出去了。
教室一片哗然。后来，我又傻乎乎地写了篇日记。爸爸看到后，严厉地批评我，还要我道歉。
少年人都是眼里难揉沙的。我们对彼此非常失望。从那以后，我们几乎再没说过话。很快，老师就又调座位了。后来，我无意看到自己借书卡上的名字都被他用铅笔涂黑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曾想重修旧好，我却躲开了。他依然每年送我贺年卡和生日礼物，有时还会送到家里。可我们还是不说话，直至毕业。
若干年后，我听到“红唇族”的《年少时候》，颇像我们当年友谊的白描……
这第三次换同桌后，从初二到初三，我大概换过七八个同桌，频率很高。也许因为都相处时间太短，也许因为当时我的心境，我再没有过所谓的倾心交谈。
自然，初中时我不会没有要好的女同学，只可惜我们一开始取的名字就不太吉利——“四人帮”，还没等毕业早已分崩离析。
其间情节复杂，又过多牵涉别人，只好省却此笔。
接受这样的事实，对我而言，太难、太难！
爷爷去世不久，我写了篇日记，爸爸称赞之余，留了底稿。
爷爷，我想您！
爷爷，您知道吗？当我从妈妈口中得到您去世的消息时，感到是那么突然，那么不可相信。看到妈妈爸爸那红红的眼圈，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是，我这样做会给他们增加多少痛苦啊！我埋下泪水涟涟的脸庞，钻进书丛里，只是没有一点心思。我觉得您又慈祥地站在我身后，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的小马儿，快叫爷爷呀！”“爷爷！”我忘形地叫了一声，可是没有人理睬我，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这不过是个幻觉。
我想起了那个美丽的星期天，家人一同骑车去马家什字吃灌汤包。您一路上谈笑风生把我们甩得远远的。进餐时，您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笑笑地看着我。那喜悦的眼光中包含了几多期望！没想到啊！第二天您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走时，您的嘴半张着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安祥。
为什么？为什么！您会这么快就离开了我？我好悔啊！为什么平时我没有多喊您几声爷爷，为什么没有履行跟您去兴庆公园“顶牛”的承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早晨我没有给您道早安？……晚了，一切都晚了。如今，您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我再也不能和您一起在碧波中嬉戏，再也不能依偎在您的怀抱里，再也不能与您一起神游大漠孤烟、潇潇易水了……您答应过要亲自把我送进大学的校门。可是您为什么要走得这样匆忙？您匆匆地走了，去找奶奶了，抛下我们，走了！只剩下这冷清清的房子和我们空荡荡的心。
爷爷，我进步了，您高兴吗？代数终于从“39”跃到了“92”。您听见了吗？爷爷，我不相信您已经离开了人间，只觉得您还在临潼疗养，还会给我带回又大又红的石榴。我天天都在盼，从太阳一出盼到满天星斗，可盼来的只是几缕晚风，几丝惆怅。
当我睡在您为我买的“席梦思”上，想到您再也不会回来，不禁在心中大喊：“我不要‘席梦思’，我要爷爷！”爷爷您是不是也想孙儿呢？一定是的。要不，您怎么会时常走进我的梦中？
爷爷，我现在是个没有爷爷，没有奶奶的孩子。听到别的孩子夸自己爷爷奶奶，心中就无限嫉妒、无限悲哀、无限地想念你们。爷爷您快回来吧，快和奶奶一起回来吧。让孙儿脸上重新荡漾起真心的微笑，让这个家重新欢腾吧！
您的孙女扬扬1991年10月。
再走进教室，我的上臂缠着黑纱。我不想被人关注，但肃穆的衣装，还是招来各异目光。他们都是善意的，可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此时，同桌碰我，手边多了一张纸条：“小女家中死个老头，玉帝身边多一神仙”。虽然这样的伎俩不足以逗我一笑，但我明白他的心意。
当时，班里很多同学都公开说我们关系不一般。“谎话重复千遍即成真理”。一段时间我也被他们说得有些迷糊。甚至几个女生还直接向我求证。我的一位女友当时正在恋爱中，放学路上，我鼓起勇气问她：“爱情和友谊真的不同吗？”“当然不同！”她斩钉截铁。“到底哪里不同呢？”我决心问个究竟。“反正很不同，你经历过就知道了。我和你说不清楚”。“爱情，那种感觉比友谊好吗？怎么样才算爱上一个人？对方必须优秀吗？这是指成绩好吗？如果遇到功课更好的人，是不是就会变心？那样，算不算‘水性杨花’呢？……”她已不耐烦我的弱智问题，说，读几本“琼瑶”不就知道了。
我知道这样的谈话已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但也算有所收获。
至少，她告诉我一位名叫琼瑶的作家，所写小说中可能有我想找的答案。
现在的孩子看到此处，多半会笑我老土。然而，个人再有能耐再前卫，绝大部分都会深受所处的时代，所接受的教育影响，这是哪怕浪子也逃不掉的精神羁绊。何况，像我这样在传统家庭长大的女孩。那时候没有网络，所读书基本由父母圈定，电视上稍露“禁忌”镜头立即转台……信息渠道少得可怜。现在因为汹涌而来的“既成事实”开始畅谈性教育，可那时候，“爱情”都是不可以谈论的。好奇心却蠢蠢欲动。记得当时，尤其是夏天，常在自习课上听到叮叮当当掉钢笔帽的声音，于是就会有若干男生纷纷弯腰去拾，然后爆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很快有女生识破他们的用心。原来，钢笔帽都是金属的，可以反光，他们就通过笔帽的光影来看女生裙下风景。这种把戏当然不是他们的原创，三级片中看来的，而后口口相传。这一“爆料”让我恐慌之余，觉得男生好奇怪，而且蛮坏的。
一个瞬间，从小小笔帽究竟能看到什么呢？于是，后来索性有男生在教室讲台前的空地泼满水，又锁上后门，嚷着要穿裙子的女生走过来瞧瞧。哪知很快就有位女同学冲到水中央，哗地掀起裙子，很多男生都下意识转开头去。再看时，方知受了戏弄，原来这女生为了运动方便，裙下套了及膝短裤。不过，这次事件后穿裙子的女生锐减。
因为功课繁忙，我根本没时间去看“琼瑶”。那个问题也就暂抛一边了。没想到，紧接着，却有好几位女生主动对我“传道解惑”。而且有故事，有感受，分外生动。当然，这些都是她们的亲身经历。我那阵儿挺“火”，她们都想和我在回家路上同行一段，有时还要预约。她们讲的“恋情”很少快乐。常常边说边掉泪，有的甚至只是单恋。那些女生向我倾诉时心态矛盾，一方面看我安静、口风紧，而且尚是未涉情事的“娃娃”，比较安全；一方面又深受困扰，甚至想让我为她们支招。初识“爱情”，我没能感受到太多美好，反而对它充满恐惧。我震慑于它的威力，祈祷自己不要掉进去。
这些都只是插曲。当时最困扰我的，是始终不能走出爷爷、姥爷相继离世的阴霾。我清晰地记得，有次刚走出家门，就听到爸爸不可抑止的痛哭声，妈妈则在一边温柔安慰，当时的爸爸像个受了委屈的任性孩子。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忌妒爸爸，怎么没人像妈妈这样温柔地抚慰我呢。情绪低落，终于让我铸成一错。此事祸起“激将”。那时候，课间男生女生常追逐打闹，我从不参加。一次，我那几个好友非逼着我打同桌，然后又直嚷我“重色轻友”，我受不了她们连连相激，就打了他两下。哪知他突然将我的手扳在背后，拍了一掌。虽然不痛，却因为从未有过，加之抑郁的心情，我一下变得怒不可遏。上课铃响了，有同学传话班主任找他。我任性起来，就不许他出去。众目睽睽之下，人哪有不要面子的？他索性负气站起来，从课桌上踏出去了。
教室一片哗然。后来，我又傻乎乎地写了篇日记。爸爸看到后，严厉地批评我，还要我道歉。
少年人都是眼里难揉沙的。我们对彼此非常失望。从那以后，我们几乎再没说过话。很快，老师就又调座位了。后来，我无意看到自己借书卡上的名字都被他用铅笔涂黑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曾想重修旧好，我却躲开了。他依然每年送我贺年卡和生日礼物，有时还会送到家里。可我们还是不说话，直至毕业。
若干年后，我听到“红唇族”的《年少时候》，颇像我们当年友谊的白描……
这第三次换同桌后，从初二到初三，我大概换过七八个同桌，频率很高。也许因为都相处时间太短，也许因为当时我的心境，我再没有过所谓的倾心交谈。
自然，初中时我不会没有要好的女同学，只可惜我们一开始取的名字就不太吉利——“四人帮”，还没等毕业早已分崩离析。
其间情节复杂，又过多牵涉别人，只好省却此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