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股东风把周省长给迎到我们这里来了?钱处长也是第一次莅临指导哩!请坐,请坐。白玉洁热情地招呼道。
周为民一行在国梁投资公司中心兑付点找到了白玉洁。
你们两个公司的兑付都正常吗?周为民问。
谢谢周省长关心,很正常,很平稳!我们按照周省长的部署,环环紧扣,不会出问题。群众很放心,都说,早知这样,全部存在他们这儿,比存银行划算,又安全。白玉洁一边回答一边沏茶,她把所有人员都派到现场上去了。
肖遥进来问周省长和钱处长好,发出感慨:全省的机构都像这两家的话,我们就没事可干,要失业啰!
周为民对肖遥说,你失不了业,这两个公司的兑付工作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如果需要助手,找我要。
肖遥伸伸舌头,做出吃惊状,周省长不是逗我开心吧?把葛秘和白董的家交给我来当?
周为民的脸色一下严肃起来,我指挥你,是不是越级了?
咚!白玉洁突然一个寒噤,同时也看到钱无多眼眶发红,她一下结巴起来,周省长,葛艾,他,没事吧?
周为民把脸扭到一边,咬了咬嘴唇又转过来,小白,这里交给小肖吧!
在秀水经历了方蕤牺牲、葛艾受伤过程的白玉洁,异常敏感,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周省长,葛艾,他,还……还在吗?还有,小梅呢?
周为民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钱无多对肖遥说,小梅没问题,你在这里坚守岗位!有事找我,我过来协助你。
肖遥也傻眼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随便问,刚刚才被省长剋了。
白玉洁拨打葛艾的手机,关着的。他的手机是从来不关的。她明白了。
周为民想了想,还是说了,小白,安静些!小葛确实受伤了。我是代表省委、省政府来接你的。
谢谢,省长。白玉洁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没有呼天抢地的号啕,只是无声地流泪,流到心里,和着血……毕竟,她是位掌管数十亿元资产的老总,是一位学历封顶的高知女性,比平常女性更多理性和克制。
肖遥从兑付工作人员中抽了小白集团的一位女职员扶着她,陪同她。
一路上,车里静得令人窒息。色彩艳丽的平湖城在白玉洁眼中一片模糊……
来到医院,白玉洁隔着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头到脚都缠满纱布的葛艾,直到自己虚脱过去……
晚上8点左右,刘依群、周为民一同来到医院。
院长向他们报告了10个小时来葛艾的病情变化情况。专家小组下午的会诊意见是:排除生命危险,因为头部无颅内出血;胸部刀伤只伤及胸骨表面,胸腔内淤血已除尽。从他的生命体征来看,也排除了生命危险的可能。一般情况下,48小时内就会苏醒意识。但是,两种后遗症很严重:一是脑震荡后遗症,有待观察,并看恢复情况,即使完全恢复,也会终身出现经常性的头痛;二是面容全部毁坏,面目全非,必须进行植皮手术,医疗费用非常昂贵。
刘依群、周为民终于松了口气,他们最紧张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院长继续分析,看来凶手是职业性的打手,心狠手毒,他们知道打到什么程度,他们知道杀人要偿命。葛秘书长跟他们无冤无仇,可能他们没想打死他,只想废了他。
两位省领导对医院的大力救治工作表示满意并感谢。
刘依群对周为民说,看来,我今晚上基本上不会失眠了,要不然,我们真的没法……
省政府办公厅后勤处长来带两位省领导去看白玉洁,他小心翼翼地对周为民说,我们安排的是高干病房,如果报账有问题,就叫白董结她自己的账吧?
周为民想发火却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是表扬你还是臭骂你?你做对了,想错了!这钱不该花吗?葛秘差点把生命都搭进去了,你们还盯着这点钱干什么?像话吗?他说着说着真上火了,就算办公厅经费紧张,可以向财政申请专款!这个钱要人家掏腰包,山南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尽管白家有的是钱,他们可以买下几家医院!
刘依群劝周为民,老周不说了不说了,处长履行职责,也有他的难处。
一进房间,周为民看见白玉洁躺在床上,面部表情木木的,与平常青春飞扬、光彩照人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很温和地对她说,小白你看,省委刘书记来看你啦!
尽管有思想准备,但刘依群仍然大吃一惊,心想,这姑娘真美啊!百闻不如一见。老白夫妻好福气,葛艾真幸运!
小白,你好吗?我来晚了,向你道歉!刘依群主动上前握着她软绵无力的手。
谢谢刘书记。他好我才好。白玉洁的声音细若游丝。
两位颇能控制失控局势的领导却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话讲了。要在平常情景下,她的那句话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让省委副书记下不了台,但现在刘依群当然不会计较,而且从这句平淡的话中听出了真情、真爱的无限含量。
冷场了几分钟,周为民试着打开僵局,问:小白,刘书记来,你需要组织上提供什么帮助吗?
白玉洁轻轻摇摇头,慢慢又说了句,我,只要他好……
刘依群对着周为民无可奈何地苦笑,心想,这白家太优越太完美了,组织上反而不好办了。比如别的家庭,要求解决经济困难,或解决配偶或直系亲属的工作,只要不超出大原则,都可以办,偏偏你看……
你知道小葛没有生命危险了吗?刘依群再找话题。
白玉洁突然一怔,是真的?真的吗?
周为民故作轻松地笑起来,那当然啦!他怎么舍得你呢?
白玉洁的眼泪像断线珠子落来,渐渐有了点声音,也有了点生气……
刘依群上前给她揩了泪水,和周为民会心地对视了一下,微笑。他们知道,这是悲极而泣,是欢乐的喜泪,这当中凝聚着多少无言的深情厚意啊……
周为民提议,现在是通知老方的时候了。
刘依群稍作停顿就说,好吧。小葛已无危险,而且,小白身边唯一的亲人是小葛,老方他们是小葛的亲人,也能使小白得到些安慰,还有,葛家的亲属情况,老方他们才清楚。是该通知他们来了。
刘依群一下就拨通了,喂,老方吗?我依群……你在家里抱孙孙,好啊好啊……我先向你认错……是这样的话,你也别东猜西想,千万注意你的“发动机”别出故障……我和为民都在市急救中心,我们没照顾好,把你儿子给累病了……真的没什么……你来了再说……好,好,记住,高干A2病房。
刘依群见白玉洁慢慢平静下来才说,小白啊,我和你爸爸妈妈是大学校友哩,他们比我高三届,你算算,多少年了?那时候,他们一个大帅哥,一个大美女,你把他们的优点都发扬光大了。我上次见到你,你还在上幼儿园,眨眼工夫,你就出落成美丽的、有成就的大姑娘了!我为师兄师姐自豪哦!
谢谢刘书记夸奖!我可以去看看他吗?白玉洁试着坐起来,但没有成功。领导们进屋后,护理人员和后勤处长都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
周为民看在眼里,找到了拒绝的理由说,你别动,你也很虚弱。他呢?需要静养,绝对安静,毕竟是受了伤嘛!即使我们同意了你,也没有用,医生不准许啊!在学校听老师的,在医院听医生的,你是乖乖女,这个道理肯定明白。
那小梅呢?我想看看她。我请她去的,都怪我,要不然,她不会受伤。
白玉洁很内疚地说。
周为民哈哈一笑,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工作嘛,没她去,总得有同志去,对不对?小葛是秘书长,是主任,总该有个同志一道吧?何况小梅的伤确实不重。只是呢,女孩子嘛,伤到脸上,现在她会让别人看吗?等她康复了,你们姐妹俩,几十年时间,慢慢讲知心话。你们现在都是刚从花骨朵开到最鲜艳的时候,千万要自我保重哟!小白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刘依群又对着周为民会心地微笑,心想,长期从事政府工作的同志就是耐心细致。换了我,可能会讲些大道理,但这时候讲大道理的效果肯定要差一些。
爸爸——爸爸爸——
门口传来了清脆的男女童声。
老方他们来了。周为民说。
妈妈——妈妈妈——两个孩子一进屋没看到爸爸,看到了白玉洁,就直接往床上爬。
蓓蓓、蕾蕾,这么晚了,为啥还不睡觉觉?白玉洁的臂膀被一个孩子抱住一只。
方正夫妇和刘依群、周为民相互问好后,方正介绍葛家大嫂说,大嫂帮助婆婆把三个弟弟妹妹抚养成人,不容易,伟大啊!
大嫂很不好意思,说了句领导们好,就从旁边绕到白玉洁床前,问她是不是不注意天气变化,感冒发烧了。
刘依群觉得问题有点复杂化,主要是人员复杂了,既有当母的长嫂,又有幼小的孩子,还有心脏不好的方正,怎么开口呢?单独跟方正谈,也不合适,其他人势必起疑心。现在必须把场面控制住。他说,大家不要着急,小葛在另外的病房,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受伤了。从伤筋动骨的程度看,没有在秀水那次严重,但确实伤得比较难看。郗书记后天就回到平湖,他说从机场直接到医院来看望,王省长是明上午来,今晚上他在会见一个加拿大的客人。所以,我和为民就全权代表了。今天的经过情况,为民,你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周为民听明白了刘依群的话外音,一是介绍病情尽量避重就轻,二是提醒了方正,你作为亲属的主心骨,应该控制好大家的情绪,特别是你的心绞痛不能发作。周为民用渲染凶手残忍来转移大家对实质伤害严重程度的关注,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
经历了女儿方蕤牺牲那最致命打击的方正夫妇确实坚强多了,更何况既是女婿现在又是儿子的葛艾没有生命危险,加之组织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方正便努力提醒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先劝解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妻子,别伤心,小艾会好起来的,你这一掉泪,大嫂、孙孙们都跟上了。和大嫂把孙孙们带到会客室去看电视,好不好?
高佩英和大嫂抱孩子走,姐弟俩都不愿意,嚷着要跟妈妈耍。
白玉洁抱着孩子心里就踏实,但想到三位省领导还有事情要谈,似懂非懂的孩子在这里也可能影响谈话的氛围,就对姐弟俩说,蓓蓓,蕾蕾,你们都是全市的乖儿童,要听大人的话,现在妈妈生病了,会传染给你们,现在你们跟外婆、伯妈去玩,等妈妈病好了,带你们去动物园、儿童乐园、海底大世界,好不好?
方荷首先响应:蓓蓓听妈妈的话,妈妈病快好!
方荞也跟着学说了一遍。这小朋友自从获了奖,大有进步,听话多了,基本上不跟姐姐对着干,而且跟着学。
刘依群对方正道,老方,你的心脏没出问题,我们很高兴;你作为父亲,如此开通,我们表示感谢!这个“我们”,也包括你在内啊,方常委!
方正说,作为父亲,我心里难受。如果没有老高他们在这里,我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小艾吧,小时候多苦,幼年丧父,又中年丧妻,两次重伤,上次是天灾,没什么好说的,这次却是人祸啊!好了,我不说了……他问白玉洁,小白,你看,请你爸爸妈妈回来一趟吗?
两个孩子和葛家亲人的到来,好似给白玉洁打了强心针,她精神也好一些了。她说,谢谢组织上和领导们的关心,我的意见是不告诉父母,今后我再给他们解释。其实,我很想他们回来看看我,看看阿艾,但他们还是不回来的好。因为很可能妈妈不准我跟阿艾结婚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爱情和孝顺,本身并不矛盾,但如果必然发生冲突,我就使两者避开为好。刘依群说,看看我们的姑娘,真不愧是留学德国的,一句平常的话,说起来就很有哲学意味。你和老方说说,葛家的亲属呢,告诉他们吗?
方正说,小白的意见呢?
白玉洁想了想,不说远了,请葛芹妹妹和妹夫小蒋来,可以吗?
方正马上表示赞同,葛芹姑娘很不错,机灵、周到又朴素、大方,和小白、方蕤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是位中学副校长;她丈夫小蒋是医科大学的神经系教授,博士,很敬业。
周为民道:好啊!请他们来陪伴,组织上给他们请假。
白玉洁问他们家的孩子怎么办呢?
方正说,到我们家来吧,跟蓓蓓、蕾蕾一起玩。
他在上幼儿园哩。白玉洁提醒。
方正想了一下,这样吧,果果的爷爷奶奶退休在家,请他们来果果家照顾几天。
周为民说,好,说办就办,给他们夫妇开个陪伴房间,请他们今晚上就过来。这样,办公厅也可以撤两个同志回去。
白玉洁很感动地说,省领导无微不至关怀到这一步了,我们非常感激!阿艾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
9月29日凌晨3点过,周为民终于将与刘依群共同定调的报告最后校订完毕。省整顿办的同志加班加点,零点半才将全省的统计数据汇总起来,送到周为民家中。
真是祸不单行。葛艾还神志不清,叶茂又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肖遥留守在第一大户国梁投资公司。周为民从医院回家后干脆亲手操刀,好在钱无多提供个毛稿子。明天一上班,给依群过过目,就以中共山南省委、山南省政府的名义上报。
报告的开头部分是这样的:
党中央、国务院:
在中央的指导、关怀和帮助下,我省于9月28日开始兑付金融“三乱”机构的群众存款。全省所涉6个地市、40个区县的202家“三乱”机构及其377个营业网点,全部进行了兑付工作。截至当日下午6时,共付出资金65.9亿元,结清个人储户80.5万户,兑付工作总体上正常、迅速。
此次兑付还将继续进行9天,届时将一共兑付存款93亿元,占存款余额总量的77.5%;销户的储户达到117.6万户,占总户数的75.1%。
全省的377个兑付网点没有发生哄抢事件,绝大部分网点秩序井然;所有区县没有发生整顿开始前兑付风潮中出现的聚众游行、阻断铁路和公路交通、冲击各级政府和呼反动口号、贴反动标语等现象或事件。兑付工作总体上健康、平稳,达到了预期目标。
但是,平湖市江南区建设投资公司中心兑付网点出现了骚乱苗头。省政府副秘书长、省整顿金融“三乱”办公室主任葛艾同志当场在劝解群众、力止事态扩大的过程中,不幸被挤入兑付存款群众队列中的五六名(待核实)歹徒暴力殴打致重伤。目前该同志已脱离生命危险,正对其全力进行救治;同时,省公安厅警官、省整顿办工作人员梅之韵同志受轻伤。对肇事行凶的歹徒,已及时进行追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