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首期兑付第一天。
凌晨4点过,葛艾就醒了。他心里默默念着,愿上天保佑山南人民平安渡过这一关啊!
他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各“三乱”机构、各区县的情况,省城各区重点兑付网点筛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心里多了分踏实。秋雨朦胧,人的心态会平和一些,如友人在疏导情绪,遇事也不易动怒;秋雨润物润心,人在大街上不易大规模聚集,相当于警察有序地疏散人群……他希望雨大一些,但又不能太大,太大了会给借机滋事、抢劫的坏人提供掩护屏障。心里有事睡不着,而且一遇这种阴雨天气,那受伤的左肩和后背又钻心地痛,便干脆起了床。做贼似地轻手轻脚下了床,把闹铃取消了,好让心爱的人儿多睡一会儿。
坐在客厅里,他想起昨晚上分开盖被子真是好,否则,早就把她惊醒了。他们同居后,一直是相拥而眠的。而昨晚上他决定分开睡时并没有想到有利于方便刚才的“作案”,只是想到受胎后的三个月内不能同房,何况她刚刚取了避孕环。两人肌肤相亲,必然迸出火花,必然饥渴难忍。他自信能够克制,但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感情这东西,如果太依仗理性去压制,就很容易受到伤害。这好比火苗,不燃成熊熊烈焰则已,要是成了燎原之势,一旦用水浇灭,再要重新燃烧起来,就很费事。反复几次,就很难保持恒温了。
他时不时看看挂钟,希望时间走得快点,到了7点半,他就可以进到厨房,烧制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然后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等她梳洗完毕,坐上餐桌,像喂荷儿荞儿那样喂她……
但是,手机突然叫了起来。他一看挂钟,才6点半。
哦,周省长,早上好……哪里会打扰我的休息呢?我4点钟就醒了……睡不着啊,已经起来一阵了……现在去转一圈看看……好好,我马上出门,我们在那里会合……好吧!
他进到卧室,见她还睡得很香,他低头想轻轻吻她一下,终于没有……今天,占全省兑付总量6%的两个投资公司都压在她柔弱的双肩上啊!作为丈夫,居然不能陪着她,她临场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事,也只能靠打电话……前天,她才取了避孕环,总算个小手术吧?你看,自己多粗心,怎么就没有问她出血没有,出了的话,量大吗?唉!本想亲手做顿饭给她吃,然后一道出门,鼓励她勇敢坚强地对待今天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自己却已接到紧急军令,横刀立马开赴疆场!
他想,等会儿叫梅之韵今天陪着她。他给她留了个字条,就匆匆出门了。
葛艾上车后几分钟就与周为民会合了。他们在街边一家清洁卫生还过得去的小面馆狼吞虎咽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就开始沿主干道巡查,主要是检查贴通告没有,柜台摆好没有,出现大规模聚集时的通道在哪里、如何疏散等。因为上班前车辆相对较少,一路通畅。他们走马观花看了十来个网点,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而且已经临近上班时间了,葛艾就对周为民说,您就稳稳坐镇中军帐,策应各路兵马,静候频传捷报吧!
周为民说,今天的压力主要还是在公安身上,我们主要解决投资公司自身的问题。
周省长,那我到重中之重的江南区去,那个区建设投资公司是最容易出事的一个。随时向您报告情况。但愿平安无事!
葛艾刚上了陈师傅开来的公车,又叫他开回去换葛艾自己的林肯车。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省里四大班子车牌号的秘密,连环卫工人都晓得。盯着领导机关的车砸、烧,已成为平湖群体闹事的特点之一。
整顿办昨天安排了10个人,2人一组到一个近郊区作联络员,其余同志除需要值班的以外,根据各组掌握的情况,自主安排到现场了解情况。
吴越筝来电话告诉葛艾,他们的研究生导师上午10点从杭州起飞来平湖,学术交流、拜见朋友、观光旅游兼而有之。白胡子老先生还知道女弟子来平湖也为了追寻失去的爱情,所以还要审查他俩进展如何了。
她问葛艾是否能在导师面前善意地撒个谎,以免老头儿发脾气。葛艾说只好如此了。晚上我做东,共同宴请导师。
吴越筝说你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你那点薪水还是留着给孩子们吧。以你的名义宴请,我负责埋单就是了。
梅之韵风风火火打电话来问葛艾为什么电话老占线,现在在哪里,白姐要我今天跟着你走!
葛艾说,我正准备安排你陪她哩,她倒把你支到我这里来了!
我派肖遥到白姐那里去了,他比我主意多,作用大。
那赶快到停车场来。
葛艾哭笑不得,对陈师傅说,这仗还没开打,指挥权就乱了!小白指挥小梅,小梅指挥小肖,小肖去指挥小白。
陈师傅也笑了,正好,小梅不是来接受你的指挥了吗?这叫金木水火土,相克相生嘛!
要是那样就好了哦!小梅那口气是来指挥我的,而且遥控指挥权还在小白手里,好了,我成提线木偶了!
今天没有穿警服、打扮很朴素的梅之韵,喘着粗气,一上车来就说,葛秘,白姐叫我今天看牢你,她说早上起来她的预感更强了,叫你千万小心。
一个警官,一个博士,都这么神经兮兮,真是小心眼!封建迷信!葛艾似嗔似怒地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等到维持秩序的警察挤进来时,葛艾和梅之韵已经倒在血泊中……四周的人群也懵了,纷纷后退,腾出了一块空地。
挤进来的年轻警察显然临场处置经验不足,不知道从哪步做起,是抢救伤员还是保护现场,是寻找证人还是呼唤同伴?他看了两三分钟,才掏出步话机,呼叫中心,呼叫中心,区建设投资公司中心兑付网点发生血案,血案,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围观人群中有人发出笑声,我们已经打110啦!
梅之韵用力挣扎着,慢慢坐了起来,一摸火烧火燎的脸,满手是血,低头一看,衣服上也是血……
她愣了一阵,才发现身旁躺着的是葛艾!他全身是稀泥,面部、头部全是红彤彤的……她突然扑到他身上,撕肝裂肺地号啕起来,葛艾啊——葛艾——你啊——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啊——啊,啊啊……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天地在旋转,又晕过去了……
110警车呼啸着警笛进来了;
120救护车的警笛声停了,担架抬下来了;
刚赶到现场指挥的警官继续呼叫指挥中心……
跟着伤员上到救护车的警察为了分辨伤员身份,翻看他们的衣兜,什么都没有。既然荷包都被掏空和撕破了,手机当然也被抢走了。
第一个得知葛艾出了大事的省领导是周为民,但已是“9·28血案”发生后的40分钟了。因为报送渠道的关系,首先是江南区政府在报告平湖市政府的同时,也直接报告了省整顿办,整顿办立即报告了周为民。
平湖市急救中心立马对受伤男子进行抢救;对受伤女子先进行止血包扎等,然后推进重症监护室观察。
江南区政府接到区公安分局报告后,办公室主任立即赶往救治医院,费不少口舌才进到手术室。因为伤者面部被划破,而且失血较多,脸色苍白,他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认清了是谁,惊出一身冷汗来,心中暗暗叫苦,我的妈呀!马上出了手术室。
周为民报告了王省长、刘书记,两位领导叫他马上代表省委、省政府到医院看望,要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抓紧抢救,同时责令公安厅全力追捕凶手,尽快破案!
周为民赶到医院后,院方给他腾了个小房间歇息,并报告了伤情:全身软组织受伤,红肿,淤血;胸部刺伤,伤及心脏;面部刀伤三处;头部受重击,重度脑震荡,有淤血。已紧急输血2.000CC。目前重度昏迷,属于极度危险期。
这些凶手,下手好狠毒啊!这跟故意杀人有什么两样?院长愤怒地说。
周为民的眼泪汩汩下淌;钱无多干脆跑到走廊的另一头,放声痛哭……
周为民透过玻璃门,看清了里面是梅之韵,尽管她半边脸绷着纱布。
医生介绍了女伤员的情况:全身部分软组织受伤;面部刀伤一处;头部受碰撞,轻度脑震荡;受惊吓过度,神志时清时昏。作者把笔转到江南区“9·28血案”现场。
当时警察一边迅速拍摄现场、转移伤员,一边划定警戒线,并对线内人群逐一登记,以备公安机关传讯。
根据目击者介绍,大致经过是这样的:
开始兑付前,已经有很多储户来了。一开门,大家就迅速排成了四列,因为有四个柜台兑付。虽然闹哄哄的,有人笑,有人骂,有人问,有人答,有人看热闹,但队形没有乱。大概9点钟左右,来了五六个人,清一色的光头、黑衣服,在两三个列子里插队,拼命往前挤,秩序就有些乱了。柜台那边来了个工作人员,耐心告诉大家排好队,资金是准备充足了的,要连续兑付三天,而且国庆节后还要兑付七天。这几个人就开始骂区政府、市政府、省政府,骂共产党,并煽动大家今天不兑付了,都到省政府去闹他妈的天翻地覆,砸烂鸟政府的牌子,放把火烧了……其他人有的在附和,说我们也去闹一回……
这时,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来到这群人之间,男子高声说,请大家保持安静!工作人员正在给大家加紧兑付,大家取了款过个愉快的国庆节!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可以通过各种正常渠道向政府反映,政府会千方百计想办法解决。请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能采取对立态度,更不要激化矛盾……
其中一个光头对讲话的男子吼,放你妈的狗臭屁!
一个光头动手拉那个女子,正在劝解群众的男子马上对这个光头说,你不能这样,这是违法的!
突然,一个光头像发现了飞碟似的,高声喊:大家看啦,这个大家伙,就是在电视上讲话的那个!就是他搞的鬼名堂!害得我们取不到钱,这是个坏家伙,大家打啊——打!
五六个光头一窝蜂围上来,对男子拳打脚踢,那女子惊叫一声,也被他们打倒在地。
突然,有人喊,打死人了!警察来了!
那一伙人看到警察往这边挤,就从另一个方向,跑掉了。
再回头说说周为民那边的情况。
省政府办公厅主任带着一大群人来到了医院。
周为民给主任布置:现在开始,你负总责,后勤处牵头,专人在医院留守,有关情况直接报告我和王省长。
周为民问钱无多有没有白玉洁的电话,钱无多说秘书组掌握有,我马上问。
周为民说,你可以先找到电话,但这个电话先不能打,我们直接去好一些。小白今天两边跑,压力很大。万一她从我们电话里嗅出什么来,那就无法收场了。我们先见到她本人再说。
在路上,钱无多问周为民,现在告诉方常委夫妇不?
周为民愣了半晌才说,暂时不,现在不。老方有心脏方面的毛病。等小葛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说。当然,要是不行了,也得先通知啊……前年在秀水,他才受了重伤,大难不死,现在又这样,这不是天妒英才吗?周为民的眼泪又滚出来了,这小子,肯定能挺过来!我敢肯定!
钱无多说,周省长,您放心,我们的希望,一定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