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洁目不转睛盯着飞机舷梯口,当父亲白如银伟岸挺拔的身影一出现,她的眼睛就定格在他身上,挥舞着鲜花向他致意。
白如银环视舷梯下端附近的人群,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一下就看见了美若天仙、让自己引以为骄傲的女儿,也看见了他作为中央副主席所在的A党山南省委的同志,看见了集团公司的高级主管人员,看见了他已经不陌生的省接待办公室的同志。
尽管葛艾报请省委、省政府领导同志签注的意见是约白如银“以‘三乱’机构法人代表的身份向领导小组、整顿办作一次汇报”,但组织上对接待中央和国家机关领导同志的规格、程序是有明文规定的,所以白如银到山南自然地享受着应有的待遇。而且,事实上,白如银回山南也的确不仅仅是以一位大老板的身份,他也负着调查研究、指导工作的职责。
他走下舷梯,首先迎上来,献上鲜花,然后紧紧拥抱他的,当然是白玉洁,爸爸,好想您!我们好想您!她在表达自己想念父亲的后面加上了“我们”,显然代表着葛艾。
我们也很想你、想你们啊!爸爸这次回来多待几天,有话慢慢给爸爸讲。我看出来了,我们的女儿更美丽动人了。为什么?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小艾呢?
他想来,不方便,但吩咐我好好陪着爸爸,说最近平湖的气候变化快,这鲜花也是他一大早去花市挑选的,上面还有露珠!
白如银说,我明白了。
白玉洁很自然、得体地松开父亲,退到旁边去,好让其他人履行迎接礼节。
省政府、省政协和A党山南省委以及老白集团、小白集团的一溜车队,警车开道,全部开启应急灯,浩浩荡荡驶上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
爸爸,妈妈身体好吗?她一天安排了些什么健身娱乐活动?
你们不是天天在通话吗?她很好。不过她总认为不太适应北京的气候,我看她很适应,可能是心理因素吧?本来机票都订好了,临出发时她取消了。她说跟我随行太累,她要是想回来看我们的洁儿,一扇动飞机翅膀就回来了。
白主席是先下榻宾馆还是稍微绕道去看看江北工区?现在,那里是全城起重塔吊最集中的地方,真有点气势。白玉洁问的不仅是个行程安排问题,而且是颇有用意地提醒父亲什么。
洁儿提得好,顺道去看看,但不停车、不下车,隔着玻璃看一眼就是了。
我在停机坪看到,《山南日报》、《平湖晚报》的记者在给您拍照,说不定要对您追踪采访哩。那您还是下车停留几分钟为好。
好吧,我听白总经理安排啦!哈哈哈……
白如银的达观源于他胸中已有成竹。对山南省这次以雷霆万钧之势整顿金融“三乱”,却是有喜有忧。忧的是这对所涉企业很可能有釜底抽薪的失血影响,对山南的经济发展不利,至少在短期内很可能难以避免;喜的是终于引爆这颗定时炸弹了!相当数量的投资公司的老板们太不像话了,他们简直堕落如企业界的败类,必须“铁帚扫而光之”才是!喜的是山南省委、省政府终于痛下决心,而且还很可能得到中央在经济上的大力支持!尽管当初这些带有浓厚民间融资色彩的投资公司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而资金需求迅猛增加、资金短板明显凸现且在金融体制改革严重滞后这一矛盾十分突出的大背景下,如“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探索、创新的产物,是推动区域经济发展的大胆尝试,为解决经济发展的资金“短腿”、“瓶颈”特别是打破非公有制经济在金融服务方面承受“成分歧视”这一壁垒方面起到了相当的促进作用,包括白氏集团的大发展就有它们的巨大功劳。但是,林林总总的因素决定了他们必须很快就退出历史舞台,如金融是专业性很强的高风险行业,需要严格的管理、运营的艺术和守法的支撑等,这恰恰是许多投资公司所缺乏的;又如政府在管理民间融资方面经验的欠缺和疏于监管;再者,市场经济有一个逐步发展和壮大的过程,市场经济秩序有一个逐步规范和调整的过程,市场经济体制有一个逐步建立和完善的过程。当这一规律体现得比较充分之时,各种投资公司的历史局限性就更加明显,也就到了自身无力克服、需要外力推动进行整顿之际。它们走到了今天这一地步,纵有千条理由万种说法,终归掩盖不了它们现在“祸国殃民”的事实,归根到底是它们自己太不争气了!所以,自己这次回山南,不免也有几分尴尬色彩,甚至嗅到了空气中也散落着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坐在副座上、显得干练精明的小个子老者老郜,是白如银在山南的继任者,现A党山南省主委、省政协副主席,并不了解白如银的内心活动,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在说,白主席,我们A党省委给省政协提的整顿金融“三乱”后要求银行加大对企业支持力度的提案,中共山南省委、省政府十分重视,给银行提交了一份建议名单。但据我们调查,银行并没有实质跟进,而是隔岸观火,一分钱都没有注入,把它们打进了黑名单。能不能请你再作些调研,同时在全国政协帮助呼吁或协调?
白如银说,全国政协关于地方要情的信息简报登载了山南的这一情况,我们正在设法与人民银行总行协调,请加大对山南的金融支持,现在是雪中送炭的时候了。
郜主席,白玉洁接着说,商业银行按照市场规律和法律法规放贷,固然是他们经营上的事,但他们现在隔岸观火,归根到底是在等待“压价收购”,等待熊市的出现,一旦到了企业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他们就会大刀阔斧出手的。
郜主席说,小白董一针见血,高见,高见!难怪有人说银行嫌贫爱富,喜欢搞锦上添花,财政是扶贫济困,时不时雪中送炭,有道理。我们的白主席就是给山南雪中送炭的圣诞老人,是我们山南“涉乱”企业的福音啊!
当白如银下飞机时,葛艾正在和周为民研究一个文件。
毕后,周为民问,依你看,在我们预计能够追债变现的基础上,还有多少潜力可挖?
现在我估计能再增加3.5亿元,上升3个百分点,加上我们原有18%的概念,达到21%;再加上机关干部退回的“红包”2.5亿元左右即2个百分点,共23%即27.6亿元,总数就只有这么多了,这已是比较乐观的估计了。当然,像国梁公司这样的几个重点大户,如果出现戏剧性的变化,也有可能出现大的转机。多进来1.2亿元,就上升1个百分点,但愿吧!
我们不能死守已经有的思路、政策,我的决心是上到30%,那样的话,再加上中央可能借给的40亿元,就可以把首期兑付的资金缺口缩小到10亿元之内,我们再咬咬牙就能闯过第一关!
周省长,我现在像赌红了眼的股民似的,天天盯着到位资金进度表,120万元才是百分比的小数点之后的第二位数的1个点子,0.01个百分点。只要升1个这样的点子,我就高兴一番:虽然这个点子很小,但意味着结清百来户储户啊!
你像个小赌徒,我像个大赌徒!你是不是有个每天的资金回笼动态情况表?周为民的眉毛都聚集到一处了。
我自己搞了一个,打开机器就可以看到。搞得很复杂,每天的,每周的,每月的,再等段时间,看能否总结出什么规律。
好。我每天看你们的信息报告已经不过瘾了。你联到我机器上,我也好随时看到。今天就这样吧!
周省长,葛艾显得有些迟疑,还有件事,我早就想给您报告,但觉得缺少点理由,不报告,又更觉得不应该,唉!
周为民扔了支烟给他,什么事这样让你为难?连王省长都夸奖你是处理棘手、疑难问题的高手哩!什么困难,跟我这老头子说,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谢谢领导们的信任。周省长,您认为我处理问题有没有原则性,或者说原则性强不强,或者说私心重不重?葛艾仍然显得顾虑重重。
小葛,如果说你的原则性不强,或者私心重,组织上会安排你当纪委书记,当组织部长,当秘书长?会安排你在现在这个“唯此为大”的工作岗位上?我不明白。周为民干脆拉了一把椅子,靠近葛艾坐下。
周省长,莱茵投资公司的白玉洁是我的未婚妻。
那白如银就是你的泰山大人啰?周为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吃惊,也很兴奋。
本来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但组织上派我干这项工作,所以只好推迟婚期。
原来是这样!那你的意思,是整顿工作阻碍了你们的婚期还是你不想干这工作了?
都——不是。
好啊,你小子!夫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岳父的官一个比一个大,钱一个比一个多。好,你福气不错,本省长祝贺你!
葛艾实在听不清周为民包含的意思究竟是褒还是贬,半天说不出话来,埋头抽闷烟。心想,很显然没必要给他解释来龙去脉,能说玉洁比蕤蕤年轻、漂亮、博学、富有,比跟蕤蕤认识要早得多吗?能说玉洁未婚而蕤蕤有过不幸婚史吗?能说自己最终选择了蕤蕤而不是玉洁的理由吗?当然都不能。而且,他的话很可能只是代表一种善意的祝福,并没有责备与批评的含义……
你岳父方常委知道这事吗?周为民正色问道。
知道,他和岳母都很支持,而且大力撮合。
这就对了嘛!哈哈哈……你想在整顿工作上对白家的事回避还是什么的?
所以说我很为难,报告组织上吧,我们还没有履行法律手续;不报告吧,我们又该算是事实上的夫妻关系。
好,我都知道了。你告诉我,是信任我。我呢?也告诉你,工作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组织上相信你会秉公办事。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刘书记办公室你谈国梁、莱茵公司的处置意见时,体现了党员领导干部的高度觉悟,没有私心,都是为党负责,为群众着想的。依我看,既然你们没有结婚,也就暂不再报告组织了。哪天,我跟王省长、刘书记私下说一声就行了。我先要让他们猜一猜,我们的小葛究竟找了个多么了不起的姑娘!
你处处为整顿工作着想,我很高兴,等首期兑付工作搞了,我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也代你一并请上王省长、刘书记!好啦,到此为止。另外,今晚上刘书记和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宴请白先生,你和叶茂也以省委、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身份参加。宴会以后进行工作会谈。说不定这老先生就会给我们带来第一份意外的惊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