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懒狮,还不起床?瞌睡虫!孩子们都起来一阵了!白玉洁用一只绒毛小玩具狗的尾巴,来回撩拨葛艾的鼻梁。
还想睡……好——困啊!他又歪过头去了。
三个小孩听到声音,跑进屋来,白玉洁给他们比画了几下,他们点点头,果果跟小表妹、小表弟耳语了几句。
他们看到白玉洁预备——起的手势,便一齐高声喊道:
懒虫——爸爸——
懒虫虫——爸爸爸——
大懒虫——舅舅——
白玉洁又一个手势,果果明白了,拉起小表妹、小表弟爬上床,掀开被子,几只稚嫩的小拳头,像暴雨般落在葛艾身上。
葛艾慢慢坐了起来,你们造反了?小毛贼!
方荷下床去给他递上衣服,方荞却拧住他的耳朵,造反反!果果抓起枕巾蒙住他的头,看啰——蒙面大懒虫!
快快出去!大懒虫要咬人了!他一把扯掉枕巾后,一手抱住一个男孩,作下口撕咬状。
两个男孩赶忙挣脱,果果“咚”地跳到地板上,白玉洁把方荷、方荞抱下了床。
三个小不点儿争先恐后跑出屋子去,白玉洁对葛艾说,今后就这么治你!
我昨晚上做了个梦。他还在揉眼睛、打呵欠。
什么梦让你睡不醒?说来听听!
我梦见你一胎生了三个,睁眼一看,果然!
这不是在梦游吗?白玉洁扔给他新衬衣,把身上那件换下来,穿了两天了。
小学时候,有条裤子,因为是新的,一连穿了一个月都不肯换下来。
白玉洁笑得有些夸张,难怪这么不爱干净,原来是有这样的光荣传统!改天给你讲卫生ABC!便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间门。
先起床的都吃过饭了,葛艾一个人单独吃完饭后,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两个小不点儿要去动物园,果果说去儿童乐园,大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葛艾对两个小不点儿说,那我们就依果果哥哥的,到儿童乐园好不好?儿童乐园有很多机器动物,有翻天车,有太空船,有外星人……
两个小不点儿都拍手赞成,儿童乐园!
儿童乐园不仅是孩子们的乐土,也想出办法赚成人的钱,成人在里面待一天两天也不会寂寞。三个大人分工包干一个小孩子的安全,果果跟着舅舅葛艾,方荷跟着准妈妈白玉洁,方荞跟着姑妈葛芹。大人们一会儿根据孩子的爱好和要求,分开独立活动,一会儿又联合行动。
二哥,自从你成了“三乱主任”,就只有星期六、星期七了。这个双休日,你至少今天不问公事,放开和孩子们玩吧!
我好想蒙头大睡两天。现在,我在这里面随便找个角落,躺在石头地板上都会睡得很香。葛艾仍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我们葛家出了两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一个是老爹,血染沙场化作了山脉,另一个是你,汗洒官场变成了铁石。我和你自己的岳母请你取点“三乱”存款,你不帮忙,我们不计较,但小兵弟弟的岳父求你提前取点付房子的首期,你也不干。他们家退休的退休,下岗的下岗,相当困难,你真的狠得下心来!你这样下去,真要众叛亲离了!
我不是主动借给他们,还给他们协调了点银行贷款吗?
人家一边取不出已停计利息的存款,而且什么时间能取,心里没底,一边却要付银行的贷款利息。本来你发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不过先取五六万罢了,能算什么原则问题?
别的存款人不是一样受损失吗?姻伯父的这点损失,我掏腰包给他们补上,还不行吗?
白玉洁带着方荷,果果带着方荞,正兴高采烈地驾驶碰碰车,玩得脸上笑开了花,不时招呼葛艾葛芹上场。
葛芹给赛车手们拍了几张照,转身看见葛艾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他猛然睁开眼,掏出手机一看,哎呀!幸好是调在震动上的。他马上接了,噢噢……好好……我以最快速度赶到刘书记办公室。他对葛芹耸耸肩、摊开手,一脸苦笑,又要开会,只有你们两个陪孩子了!
省委常委办当然只通知到他。他边走路边给叶茂打电话,还好,一拨就通了;给梅之韵打,却老是占线。走着走着,他“咚”地碰上一根水泥柱子,顿时两眼直冒金花,一摸,左额隆起一大块,火烧火燎地痛。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他自言自语道。
再拨,却通了,他叫梅之韵一边赶路一边通知各组组长,副主任们由他自己负责通知到。
出租车只能开到省委大门附近,葛艾提起胀鼓鼓的大公文包,逃犯似地往大院深处跑。埋头一口气跑进刘依群副书记办公楼,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好在卫兵们都认识他,没有检查他的证件,也没有拦他。
周为民很惊讶,小葛你跟人打架了不成?
刘依群掐灭烟头说,不可能吧?小葛你这是怎么回事?先下去包扎一下,已经在渗血了。
后面陆续赶到的同志都围过来看葛秘头上究竟是长出了什么奇花异草。
葛秘,你自己看吧!梅之韵递上她的小镜子。
这是我吗?是牛魔王哩!葛艾笑着说,没事,开完会再去处理,说不定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
刘依群说,不行!要么你自己去,要么,你——他指着梅之韵说,小同志,给大院卫生所打电话,叫他们上来包扎。
钱无多最后赶到,刘书记、周省长,对不起,迟到了,让领导们等我!我已经是最快速度了,从南山上赶下来的。
刘依群说,没关系,都是最快的速度来的,但总会有最后一个到的,因为起点不一样嘛!好吧,开会了。老田在北京开会,老关带队在上海学习,最近几天都回不来,我明天又要到北京开会,所以我和老周临时动议开个领导小组会议。这个会扩大到各组组长,主要是想多听听一线同志的意见。老周,请你先抛纲吧!
周为民戴上老花眼镜说,这些问题都是你们反映上来的,今天要把这几件事定下来。第一,对投资公司处置的有关问题,包括:跨区县机构或跨区县经营的问题;同一老板在一个区县或多个区县办了几个公司的问题;投资公司法人同时又是实体企业法人的问题。第二,兑付期限的最长限度和阶段划分的最佳方案的确定。第三,对四种类型的公司的划分标准、界限问题。第四,对资不抵债公司的法人代表追究刑事责任的工作协调问题。第五,对投资公司的资产如何流失问题的定性分析。另外,讨论两个问题:一是十分特殊的国梁投资公司的处置问题;二是对重点支持企业的名单问题。大家当然可以不按这个顺序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讨论清楚,刘书记在场,我们就一个个定下来。
因为从整顿工作的最高领导——作为领导小组正副组长的副书记、副省长,到整顿办的正副主任,再到一线熟悉具体情况的各组组长都在场,会议开得既实在,也比较顺利,到1点钟时,前五个问题都明确了下来,其中:
——最长期限和阶段问题。除一类公司当年一次兑付完毕、注销公司之外,其他三种类型的公司分三年兑付完毕,其中第一年兑付给储户的,每户不低于5.000元。存款不足5.000元的储户占储户总量的61%,加上一类公司是全部兑付完毕,所以当年能付清占72%的储户量,从而稳定大部分储户。
——3月18日“双停”时,全省所有机构可用于兑付的资金只有13.2亿元,只占存款余额总数的11%,从目前情况看,在首期兑付之前追债、变现的资金,预计不会超过总额的7%即8.5亿元,而需兑付出去的为72%,即54个百分点的资金65亿元是硬缺口,中央财政的40亿元借款到位后,仍然有25亿元的缺口。所以,加大追债、变现力度,拓宽筹集资金的渠道,是唯一的出路。
——投资公司资产的严重流失,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付出高息,为了揽存款,多数机构的年利率都在15%以上,有的甚至高达30%~48%!二是老板大肆挥霍。三是管理混乱,费用畸高。四是投资盲目,损失严重。
只要一说到投资公司的资产质量和资产流失上,大家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周为民更是义愤填膺,如果平息不了群众的愤怒,只有公审一批、枪毙几个,要让情节恶劣的老板倾家荡产、人头落地,才能根本解决问题!办公厅后勤处按照刘依群的秘书的吩咐,派人送来了方便面、面包、火腿肠和果酱、果汁。
刘依群说,本书记就只能请大家吃这些,吃了接着干,3点钟以前结束,3点45分我有个外事活动,会见法国来访的一位副部长。
大家风卷残云般吃自己愿意吃的食品,瘦削身材的肖遥一气吃下三盒方便面,被钱无多指责为“吃窝心食”:吃了共产党的饭,不长给共产党看!
刘依群觉得过意不去,很抱歉,等这仗真正打胜了,我在山南宾馆请大家!好吧,接着干!
周为民介绍说,国梁投资公司的特殊性,一是法人代表特殊。白如银是一民主党派的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也曾是我们省的领导同志。我们如果处置不当,会影响我省在全国的形象,特别是招商引资的负面影响难以低估,也影响兄弟党派对省委执政能力和省政府处理棘手问题能力的评价。二是形式和过程特殊。他是通过一家商业银行代理,吸收民间存款的,现在的余额还有6亿元,占全省总量的5%。三是去向特殊。
这个投资公司吸收的存款主要用于房地产开发,滚动发展,开发了几百万平方米的民用、商用建筑,其中一部分资金分离出去,成立了个新集团,即白玉洁的小白集团。小白集团下属也有个莱茵投资公司,但体量要小得多,而且资产质量也很好。大家看,怎么处理为好?
钱无多说,对所有投资公司来讲,现在定为非法是正确的,而当初却是合法的,这个问题要历史地看,所以就“姓资姓社”的问题不必过多地计较,以付清群众的存款为最终目的。如果把两个白氏集团合并处置,对小白似乎不公,因为小白集团是独立法人。如果不合并,是否能解决问题,这是问题的关键。
肖遥说,关键是我们要抓住两个白氏集团的资产纽带,理清资产渊源关系。结果有三种情况:要么都能活,要么一死一活,要么都死。刘依群接话,这就成了:如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万不得已就只有丢卒保车,牺牲小白集团了。
小葛,你是具体的大管家,你的意见呢?刘依群比较注意听取葛艾这位“战地指挥官”的意见。
国梁投资公司面上的情况,葛艾是了解的,但确实忽视了法人代表就是白如银!这一会儿,他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的思想斗争和感情活动却很复杂,也明白了玉洁要求半年后才结婚的良苦用心……他最终决定必须以大局为重。就是刘书记不点他的将,他也要按自己的思路发言了。他说,我个人的看法是,对两个白氏集团,必须依法处置,否则,我们的省委、省政府在政治账、经济账上更吃亏。正因为白如银是高级领导干部,影响大,群众是盯着他的,其他投资公司也是盯着他的,所以这个问题就更要依法处置,要不然,即使处理下来了,但问题和矛盾并没有彻底解决,一旦暴露出来,就是重量级的定时炸弹,甚至会造成波及不小的地震。
一下子没有人接着发表意见,大家都在思考。
作会议记录的梅之韵也停了下来,心里捏了把汗:这个葛艾也太狠了!简直是操起张飞的八尺长矛,直捅事实上的岳父和妻子的心脏!葛艾接着说,在问题彻底弄清楚之前,我认为有必要请省公安厅与北京市公安局或公安部衔接,实施对白如银的出国出境限制。省公安厅已对白玉洁等“三乱”机构法人代表采取了这样的措施,就不说了。我还建议,省整顿办临时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清理两个集团的相应关系。鉴于确实要考虑政治影响问题,也是保密工作的需要,这个小组的调研结果,直接向刘书记、周省长报告,整顿办负责执行省领导指示,我和叶茂同志不过问。这个小组的组长由省纪委抽调来的副厅级室主任吴霞同志担任。
叶茂附议,我同意葛艾同志意见。我们不是怕承担责任,而是避免人多嘴杂,干扰组织的决策。
刘依群和周为民小声交谈了几句,说道,我和老周现在口头任命你们两位大主任兼任这个组长,只要是你们认为正确的方案,我就签字负责。如有必要,报请省委常委会讨论决定。
秘书进来提醒刘依群,需要马上作外事活动的准备了。
刘依群说,好吧,我就先退场,大家可以接着讨论,老周在这里坐镇。刘依群离开后,周为民给大家撒了一圈香烟,刘书记管饭,我管烟,他哈哈哈地笑着,大家累了吧?主要是刘书记召集一次会议不容易。今天定了的事就抓紧执行吧,星期一就全部布置到位。大家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周为民环视了一圈,大家都摇头或摆手,就说,好吧,难得一个不集中加班的周末,都回去休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大家在刘依群办公楼下作揖打躬后各奔东西,梅之韵拽着葛艾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两人从医院出来,一个打扮非常时髦的漂亮女郎在一辆红色跑车里招呼梅之韵,等你多时啦!
时髦女郎下车把钥匙交给梅之韵说,尽情玩好!转身跳上出租车走了。
大伤兵,去哪里?梅之韵还是规规矩矩系上了安全带。
先回办公室搁资料,这些资料丢了,你我明天就去东山监狱报到。
然后呢?找块飘满落叶的草坪,躺在上面看落霞余晖?梅之韵已经算是会洞察他心思的人了。
去法国水师大营遗址吧?
梅之韵知道,遗址在大江边,靠岸边有块堪称天然水文台的巨大礁石,周边乱石穿空、浪花翻滚,颇似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所描绘的场景。
她明白了,他心里有些烦乱,有些感伤,还有点消沉……老兄,我问你,是不是每个作家都像你这么多愁善感呢?
葛艾像是自言自语道,也许作家注定是自己幻想的牺牲品。万里长城今犹在,谁见当年秦始皇?
她体察到了他慷慨悲凉的心境,但她不知晓的是,几年前,他天堂里的父亲给他托了一个要他勇敢地攻下“方蕤碉堡”的梦,梦境就在那里,他要去那里拾回不知丢失在何处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