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工作的《政策再解答提纲》和《再答记者问》上了报纸、电视,等于再次把政策原汁原味交给了广大群众。他们至少清楚了这两点:一是政府出面承担责任了,心里有了底;二是政府明确表态千方百计维护群众利益,第一项具体措施就是用长达3个月的时间供大家登记债权,主要是方便因公因私在外地的,有充足的时间来办理相关手续。
群众的不安情绪得到了缓解,骚动也慢慢平息下来。葛艾他们终于可以稍微缓口气。
但是,省整顿办仍然是外松内紧。各种指令,通过机要传真、红头文件,源源不断地发往各地市、区县和省直有关部门,而基层的请示、报告、报表和信息简报,也雪片一样飞向省整顿办。
葛艾来到大办公室,和叶茂到各组巡查了一遍,了解各种最新动态。
葛艾在梅之韵对面坐下,向她口述了省整顿办和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省检察院的联合发文内容,即要求全省各级公务人员,凡收受了“三乱”机构现金、实物或可量化好处的,只要在15个工作日内到各级整顿办公室登记并退还,可免于纪律追究和法律追究,逾期者一经查实,按受贿论处。半个小时后,梅之韵交来了按公文写作规范拟好的这份《通知》,葛艾就几处表述欠准确的地方作了修改,便签发了,叫她务必在2日内会签后发出。
类似这样的文件或信息简报,他与叶茂有时在一天内要签发好几份。葛艾又给她布置,小梅,再拟个召开“三乱”机构代表人员座谈会的方案。时间上,如果周副省长要参加,就请他定;如果他参加不了,就定在本周星期五下午。邀请哪些单位,你代表秘书组和另外4个组的组长商量一下。
梅之韵飞快地记录着,末了,她问道:葛秘,新华社山南分社的李主任打电话来要求采访你,我怎么给他回话?
这个,我们定了制度的,你可以直接回答他,新闻宣传是一个口子对外,就是以我们办公室副主任、宣传部吴副部长的声音为准。噢,这两天吴部长陪郗书记在地市调研,那你告诉你们组的小欢,她是宣传部的新闻处副处长,请她衔接和处理。
梅之韵请示的事一完结,协调组长钱无多又过来了,葛秘,现在有几个区县反映出来,除按我们规定控制了第四类机构的法人代表以外,有滥抓人的现象发生,有的抓投资公司的负责人,有的抓股东,有的抓投资公司的重点债务人。
这种激化矛盾的做法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葛艾仍然感到很棘手。
他给周边几个同志发了烟,吸了几口,缓缓说,这个问题要高度重视!你们把情况搞准确,弄个书面材料,情况严重的,我们请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同志签。这股风一定要刹住,不能乱抓人。下午一上班就交材料给我。葛艾对几年前白玉洁被关进东山监狱的事还记忆犹新,心想我们有的地区、部门或领导人,为什么动不动就采用抓人的办法?
秘书组长肖遥一到办公室,就向葛艾和叶茂报告了几项工作的落实情况,建议下午开个办公室会议,各组的调研情况要交流沟通一下,有几件事要尽快定下来,特别是代表省政府草拟的向国务院的报告和给人民银行总行的情况说明。
叶茂说,该开个会了。这几天我在外面跑,脑子里也装了不少新情况。
葛艾表示同意,叫肖遥通知其他几位副主任和各组组长、在外搞调研的同志参加。
叶茂对葛艾说,上午我在这里值班,你稍稍歇口气吧!
葛艾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批阅了几份文件,梅之韵就拿着两份传真电报进来了。
葛秘,叶秘说这个只有请你处理了,省委不管钱。有两个贫困县请求给他们整顿办公室解决办公经费。
葛艾苦笑道,这两个县太爷真会想办法要钱,穷成这个样子了?我们不是常设机构,哪来批财政资金的权力?他感到两份电报像两个烫手的山芋。
梅之韵也觉得好笑,葛秘真成了“三乱主任”!
葛艾也跟着她笑,那你们还不是“三乱干部”?好吧,既然区县有困难,我们总得解决点。正好财政这一块是我联系的范围,我就签给办公厅六处,请他们想法处理,交办到财政厅去。他便在两份报告上“刷刷”签了几行字。
梅之韵把批件送到同一层楼的六处,又进来了,葛秘,办公室的同志都说又该打你的土豪了,今天中午请我们吃什么?她话一说出口,猛然发现他的眼圈有些发青,便问:昨晚上又熬夜了?算了吧,改天。今中午你就好好睡个午觉。
昨晚上葛艾是熬的什么夜,大概只有高佩英教授略知一二,也是梅之韵万万猜不到的。
同志们还不是跟我吃个心情?我心甘情愿让你们打!去告诉大家,凡是没有外出的同志,中午12点仍在“南泥湾”集合。
梅之韵说,那我代表天下劳苦大众谢谢土豪啦!她拿起他的杯子去续水,发现杯中茶是冷的,便问是昨天的茶吗?
葛艾想起一上午像陀螺似地旋转个不停,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对,是昨天的,你看我这是瞎忙的啥?
梅之韵为他洗了茶杯,沏上新茶,然后为他整理房间里的报纸、文件,把茶几擦拭得光亮照人。
小梅,你坐一下吧!我自己来。到整顿办习惯吗?他主动给她沏了杯茶。
习惯啊!天天聆听大秘书长的教诲,胜读十年诗书。等我把你的几本书认真研究过后,肯定就成了个大学者。
你是对工作安排有意见吧?请当面提。是不是嫌工作太杂乱了些?
其实这样很能锻炼你的组织协调能力。你是我们整顿办的“窗口”啊!当初在确定你们的岗位时,我说按理讲应该安排你在协调组,但大多数同志都说,整顿办是“受气包”,也是火药桶,就让年轻、美丽、活泼,既具有女性细腻又具有公安工作经验的小梅同志做秘书工作。
但文字工作不是我所长啊!梅之韵不是假谦虚,她感到干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的文字功底不错,不愧是研习法律的!文字简练、准确、有力,朴朴实实,干干净净。要是脑子里没思想,怎么写得出?连你们组长、省委研究局那个心高气傲的肖遥都对你赞不绝口,说有了小梅,他这个组长也当得很轻松。当然啦,我们也尊重你的意愿。这样吧,过段时间整个办公室的力量要重新整合,到时安排你到协调组,到一线去,充分发挥你的专业特长。葛艾心里明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但是绝对不能说出口。
她突然有点结巴,我想……还是留在秘书组吧,这样离你近点。她趁撩头发之机,瞥见他也在观察她的神色。
到时再说吧,只有一个原则,每个同志都应该干得舒心愉快,不能把工作当成负担。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或者叶秘书长讲,包括个人有什么困难,组织能帮助的都会帮助。哎,你现在是什么行政级别,什么警衔?梅之韵脸上的红,一下透到耳根,愣了半天才说,三级警司。哪像你,跟我们厅长一样大了。
官大并不一定代表能力强,更有机遇、资历等方方面面的因素,比较复杂。葛艾心想,公安队伍庞大,在提职晋级方面是要吃点亏。要在办公厅,她怎么也是科级了。而且,只要工作勤奋,“噌噌噌”几年就可能当上副处长。
你的资历那么浅,应该是你的能力吧!情场得意,官场也得意……哪天晚上,我想请你喝茶,你觉得怎么样?我有话跟你说。梅之韵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葛艾端着茶杯在办公室转了几圈,感到气氛有些沉闷,狠下心来说,小梅,我当你大哥吧!今后的事实必将证明:我俩定位在这种关系上,比其他任何形式的都好!
你又要结婚了吧?梅之韵迅速做出了反应。
我和蕤蕤的两个孩子都管她叫妈妈了。葛艾狠狠心答道。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她望着窗外阳光,感觉特别阴冷,她继续问:方姐牺牲后认识的?
不是,比跟蕤蕤认识早多了。
那当初为什么没有娶她?她结过婚吗?
没有!她年龄比你大多了。所以……小梅,谢谢你对方蕤和我的真挚情谊……这么说吧,谁来当我两个幼小孩子的母亲,都只意味着牺牲牺牲再牺牲。假设是你,这太沉重也太不公平了!葛艾说是的实话,表达的也是实情。
你……并不了解我……我觉得这种牺牲是心甘情愿的,是应该的,是伟大的!你凭啥说我就不如“她”呢?梅之韵强忍住眼泪,因为这是在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办公室里。
好吧!小梅,现在11点半了,我还要处理办公厅的几个急件,你先下去通知大家12点钟打我这个“土豪”。这周内,哪天晚上我请你喝茶,肯给面子吗?
那我等你正式发出邀请。梅之韵说完后,怏怏地走出办公室,感觉腿上像灌了铅。
葛艾觉得自己像丧师失地的败将,本想千方百计避免伤害她,尽量保护她,但最终还是不得不伤害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她重新走进阳光中!特别是工作上,要好好点拨一下这素质很不错的女孩子,多给她创造出成绩的机会。整顿工作暂告一个段落后,暂时不会撤销这个机构,要一部分同志留守一年两年,到时就以这项工作的连贯性、她熟悉全面工作为由,冠冕堂皇地把她调到办公厅来,这对她的前程是很有好处的。想到这些,他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办公室会议开到近5点,葛艾才想起玉洁安排今晚上在外面吃饭的事。他赶忙给大嫂打电话,大嫂说菜都备齐了,还很丰盛,马上就要下锅了。他叫大嫂稍等一下,我跟玉洁联系后再说,要是她同意改日,就叫她到家里吃饭;否则这些还没下锅的菜就明天再炒。
她的手机不通,办公室又没人接,碧水山庄那边也没人接。他再打一遍,仍然如此。他便给她发了手机信息,说因为联系不上,请改期,见信后请回电话或直接到家里来吃晚饭。
他通知大嫂照常做饭,不再等了。又给妹妹葛芹去了个电话,说今晚上大嫂做了丰盛晚餐,请他们全家来打土豪。
葛艾心里挂着白玉洁,她的“全天候”的手机怎么关了?这在历史上也就一次,是几年前她被错误地关进东山监狱那几天。
今天一整天在大楼里办公,眼下也没有什么突发的事,临到下班时间,葛艾到各组巡查了一遍,叫没有加班任务的同志都回家,不要大家都拖得人疲马乏的。他自己也决定溜了。
在回家的路上,沉默寡言的驾驶员老陈说话了,葛秘,您调来省政府这么短的时间,好像老了一两岁。注意身体啊!
谢谢,老陈!从小在农村长大,耐磨性强,我现在还挺得住。
去年走了的谢秘书长,谁不夸他身体壮?可一病就没有起来,50岁生日都没有熬过。肾衰竭,不就是累死的?您的两个孩子还是小不点儿,您的担子还重,时间还长着哩!
谢谢老哥子!你家里怎么样?
还过得去。葛秘,您家里的事我听说了。您的条件这么优越,在追求你的队伍中仔细挑一个,早定早好。要不然,我叫老婆再帮您物色?她在妇联工作,认识年轻女性的面很广。
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哪天我请你喝喜酒啦!
那我一定要来!我找朋友借个市面上的顶级大奔驰,给您开得平平稳稳的!
葛艾笑得很开心,老哥子你这人真厚道,行啊!要是新娘要坐这种车,就麻烦你啦!
葛秘您还别说,什么车我没开过?就是没有开过顶级大奔驰和顶级宝马。
那我等几天给你牵匹“马”来,让你过过瘾!
真的?老陈好像中了大奖似的,眼睛发亮。
那当然。葛艾就是不说家里就有“匹”宝马,白氏集团有辆大奔驰,也没有说自己就是个汽车“发烧友”。
说着说着就到家了。
一进门,两个孩子就争先恐后扑过来,他把公文包往地板上一扔,一手抱一个,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两只耳朵同时都飘进“爸爸”,方荞一声比一声响,像打雷。
放他们下地,葛艾开始问:姐姐弟弟今天在家乖不乖?
乖——,乖——
看的什么电视?爸爸问。
狮子——王——,小松——鼠——
方荷好像怕弟弟什么的,悄声对爸爸说,我要姑姑。
好,爸爸又给姑姑打电话,说我们蓓蓓想她了,叫她赶快来教我们蓓蓓给玩具妹妹扎辫子。
葛艾为了孩子们把葛芹和白玉洁的称呼区分开来,分别叫姑妈、姑姑。
在成年人看来,这也有区别已婚、未婚女性的意思在里面。
葛艾打了几通电话,仍然没有联系上白玉洁。
小表哥果果却像鬼子进村似的,悄悄偷进了屋。
果果受到小表弟蕾蕾的欢迎,两人开始搬动积木玩具,搞起建筑施工;蓓蓓则和姑妈亲热去了。
葛芹问,蓓蓓想姑妈不?蓓蓓乖不乖?
方荷答,想——,乖——
告诉姑妈,我们蓓蓓哪里乖?
方荷指着鼻子说,鼻鼻乖;指着嘴巴说,嘴嘴乖;指着脸蛋说,脸脸乖;摸着耳朵说,朵朵乖。结果把全身的部位都指遍了,全部乖。最后,她对“施工现场”看得眼热,就从姑妈怀中下了地,当建筑工人去了。
葛芹挽起袖管,到厨房帮大嫂打下手。
葛艾接了两个电话,先是外公方正的,例行公事,告知有公务宴请,吃了饭回家。接着是外婆高佩英的,哦,我们一帮老同学聚会,我正在向他们请假哩!既然爸爸和姑妈都在,我这老外婆就给自己放几个小时的假。葛艾说,妈妈您难得清闲一下,尽情放开,喝酒打牌唱歌跳舞。结束时您通知我,我来接您就是。
菜饭一上桌,大嫂对葛芹说,这才是一天最累的时候。姑嫂俩一人捉住一个小宝宝,以极大的耐心,开始一小勺一小勺填鸭子似地喂饭。
葛艾趁机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就搁下筷子,叫大嫂把荞儿给他。
大嫂问葛芹为什么妹夫没来,葛芹回答说,傻博士成天不是忙着搞科研就是忙着推销新研制的药品。
蕾蕾到了父亲怀里,左看看右看看,父亲对他说,不乖乖吃就打小屁屁!小男孩看懂了不吃饭就要吃亏的形势,便大口大口吃。
蓓蓓看见弟弟在大口大口吃,干脆拿起小勺子自己喂自己,慢慢地,挣脱姑妈怀抱,自己在高凳上坐端正了吃。
葛芹拿起筷子说,二哥,你还真像门神,镇邪。哎,玉洁呢?
我还想问你们哩!失踪了!葛艾心里有些急,怎么电话都没一个?
没闹别扭吧?葛芹问。
大嫂说,不会吧,老二,昨晚上你们住在一起的?
葛艾点点头,本来她要今晚上请大家吃饭的,今早上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
葛芹感叹道:真是好事多磨、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不容易,不容易!值得庆贺!她自己从酒柜里倒了两杯来,二哥,尽管玉洁不在场,我跟你们碰一杯,来,切尔思!
葛艾牵挂着白玉洁,连酒是啥滋味都没品出就吞了下去,心里不住问自己:人到哪里去了呢?
葛芹继续打趣道:那些年我们一家人都担心你要将光棍进行到底,没料到你几年之内娶了两位最美的女性,真是酒醉后来人啊……
三个儿童就是一个动物园。
三个孩子把几个房间变成了玩具世界,绒布的,塑料的,铁皮的,到处叮叮咚咚;会走的,会跑的,会飞的,会跳舞的,会唱歌的,会说话的,会驾驶交通工具的,会进行其他动作表演的,到处都在动。这场面,真像动物世界运动会。
他们玩得很投入,很开心。葛艾站在一旁观看,监督着他们的安全。当年,葛芹为了撮合二哥与方蕤相爱,不惜以儿时的小名“田娇娇”为掩护,“卧底”到方家,打探方蕤的婚姻状况和她对葛艾的感觉,为葛艾和方蕤最终结成秦晋之好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真相明了,高佩英很喜爱这个漂亮伶俐聪明乖巧的女子,送了她个“撒谎女孩”的称号。作为农民的女儿的勤劳质朴本色没变,她撩起袖管,叫忙乎了一整天的大嫂坐下来休息,自己来打理好饭后厨房的一摊子事。毕后,都来观看孩子们的表演与创造。
三个孩子根本无视大人们的存在,自顾自地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中。
葛芹拉着葛艾说,二哥,这下你该收心了吧?
葛艾显得茫然,那你是说我花心过吗?
好啦!你今晚上做两件事,一是找回我们的二嫂;二是接姻伯母回家。
我等两个小宝宝睡了就回去。
葛艾看看时间还早,不好催岳母回家,便又打电话给白玉洁,依旧联系不上。他一下又联想到两三年前东山监狱的那一幕,真着急起来!病急乱投医似地问:三妹,你说这玉洁是否和“三乱”有什么联系?她是为此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哟,你是全省的“三乱主任”,搞得全城不得安宁,怎么反倒来问我?那我到碧水山庄去看看。
葛芹说得很轻松,今天你怎么乱了阵脚似的?其实你用不着去那里守株待兔。她要是半天见不到你,不就像丢了魂似的?要是别人我可能不晓得,这玉洁我还是很了解的。现在我真的不明白,我们葛家老二凭什么对这些杰出女性有这么大的魔力,成了她们的香饽饽?